罪名是非法侵入住宅、损坏财物和盗窃未遂。
玲斗闯入了“丰钿机械”的仓库。这家公司的业务是回收处理二手机械设备,玲斗在那里工作过约一年,两个月前才辞职,准确地说是被辞退。因为他偷偷提醒客户,公司出售的放电加工机有缺陷。客户揪住这一点不放,社长最后不得已降价。可让玲斗没想到的是,那个客户竟然和盘托出。社长怒不可遏,当天就让玲斗离开公司。
“实事求是而已。明知道机器有缺陷却不跟客户说,那不是作假吗?我只不过是想诚实守信!”玲斗据理力争。
社长丰井皮笑肉不笑地瞪着玲斗。“别开玩笑了!诚实守信?你小子明明是收了好处,你以为我不知道?”
玲斗无言以对,事实的确如此。
“滚!赶紧给我消失!”丰井怒吼道。
玲斗咂了一下嘴,说道:“消失可以,但你得给我补偿金。”
“你说什么?”
“我有权得到经济补偿,还有这个月的工资。你要敢不付给我,我就去告你!”
“做什么美梦呢!怎么可能给你!干什么都不行的半吊子,我供你吃供你住,还给你发工钱,没让你感恩戴德就不错了!真是受不了,我都想跟你要经济补偿了!怎么着?瞅你那张臭脸!你要是不服就去告我吧!”丰井怒吼着,抡起一把大号扳手逼了过来。玲斗逃命般一溜烟跑出了办公室。
玲斗就这样丢掉了工作。员工宿舍只是间五叠大的单间,现在也必须搬出去了。他没有存款,没过几天就活不下去了,只能辗转于网咖,靠朋友介绍的短工勉强糊口,光是凑每月的手机话费都已捉襟见肘,更别提吃顿像样的饱饭了。
不会就这样曝尸街头吧?正当他感到绝望时,丰钿机械的后辈透露了一个消息:丰井从一家刚歇业的工厂买下了一台激光式变位仪,如果是全新的,价格不会低于二百万元,可那家工厂的经营者死了,遗孀对二手机器市场完全不了解,还在言谈间表示想尽快处理掉工厂,谁买走机器谁就是恩人。结果,丰井仅支付了两万元就把机器搬走了。“他瞎说这儿有毛病、那儿有故障,从鸡蛋里挑出一堆骨头,狠狠地压价。这倒也是那只老狐狸一贯的伎俩。”后辈皱着鼻子嫌弃地说道。
玲斗还打听到,那台机器体积不大,一个人就能搬动,而且根本没什么故障,转手便能轻松赚一百多万。他脑中灵光一闪:看来上天都帮我,就用那台机器当作补偿金吧。
玲斗曾几度想过溜回丰钿机械偷些东西。别人的东西不能拿,玲斗对此心知肚明,可一想到目标是丰钿机械,就感觉良心上过得去了。这家公司一直手段卑劣,用“丰钿”这个名字本就没安好心。社长姓丰井,公司按理说也该叫丰井,社长一定是想让别人误以为公司和那家驰名世界的车企有关,才故意起了这个名字,从而钓到更多客户。玲斗一想到是要偷这么一家骗子公司,罪恶感便荡然无存:辞退我本就不合理,我只是把该属于我的东西拿回来罢了。
但即便溜回公司,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找到值钱的东西。办公室的保险箱上了锁,里面也不一定有现金。最值钱的当属仓库里待售的机器设备,可是动辄好几吨重,一个人根本偷不出来。
眼下情况就不一样了。仓库里等着他的是激光式变位仪,就算便宜点出手也能挣一百多万,且搬运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必须马上行动,否则被丰井那家伙转卖出去就晚了。深思熟虑后,玲斗决定下周六行动。他在丰钿机械工作过一年,很清楚摄像头的位置,也知道仓库里的防盗措施徒有其表。他向后辈提前打听好了机器的位置,轻而易举便从仓库搬了出来,不料要离开时出了意外。他原本从后辈那里借来了备用钥匙,能轻松进出仓库大门,可他想把现场伪装成破窗而入,于是临走前决定把窗户玻璃敲碎。然而,锤子刚碰到玻璃,警铃便响了。没想到抠门的社长居然会安装报警系统!铃声刺耳,玲斗蹬着来时骑的自行车慌不择路地逃了。因太过慌张,放在后座的激光式变位仪也不慎被甩掉,玲斗自然没有心思再回去捡。
就这样白折腾了一晚上,好在玲斗觉得应该不会被人发现——他戴了手套,也确信没有被摄像头拍到。可第二天一大早,他刚从网咖出来就被刑警围住,要他跟着去一趟警察局。
听说后辈交代了一切,玲斗心灰意冷。他知道再挣扎也无济于事,于是在审讯室里如实道出原委:被蛮不讲理的社长辞退,没领到补偿金和未结算的工资,因此心怀怨恨。负责审讯的刑警多少有些同情,但也不可能为他修改笔录,而是干脆利索地把案卷材料移送检察机关,他只能等着被起诉。
完了,要进监狱了,但反正也无处容身,这样也挺好——就在玲斗差不多做好心理准备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个自称是受玲斗外祖母所托的律师要求面谈。
玲斗的外祖母的确健在,名叫富美。被警察带走之前,他给外祖母打了电话,简单说了自己可能会被逮捕。外祖母是他唯一的亲人,直到他高中毕业都一直和他一起生活。他担心外祖母突然联系不到他会胡思乱想,才打了电话,压根没指望外祖母能帮上忙。外祖母今年七十八岁,独自在江户川区的一幢老房子里精打细算地过活,性格忠厚单纯,要是被诈骗团伙盯上了,只需一通电话就会主动去银行汇款。玲斗打电话时也是如此,刚听到“逮捕”两个字,外祖母的声音就开始颤抖了。玲斗实在想象不出,这样的外祖母竟会去请律师,按说她也应该没有这样的能力与人脉。
坐在会见室隔板对面的,是个脸型细长、戴黑框眼镜的男人,满头白发,看上去上了年纪,实际年龄不清楚,从面料光泽度能看出身上的西服颇上档次。
“你就是直井玲斗?”男人起身,靠近了一些。
“是……”
“初次见面,这是我的名片。”男人向玲斗出示名片,上面印的名字是“岩本义则”。
“是我外婆托您来的吗?”玲斗问道。
“嗯,你就当是这样吧,不然你肯定会疑惑。”岩本说着坐回折叠椅上。
“那您到底是受谁之托呢?”
“我不能说。”白发律师跷起了二郎腿,“这是和委托人商定好的,目前还不能说出委托人的身份,或者说不能由我说出来。”
“什么意思?到底是怎么回事?”玲斗眉头紧锁。
“委托人希望如此。作为律师,我只能服从委托人的指示。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在那之前就当作是个小秘密吧。”
玲斗绞尽脑汁思索:到底是谁委托的呢?脑海中浮现出几张熟人的面孔,可哪个都不像能做到这个地步。
“委托人托我给你捎个口信。”岩本打开了手中的笔记本,“准备好了吗?我要念了。‘直井玲斗先生:倘若你想重获自由,请将一切事宜委托给岩本律师。只要交给岩本律师处理,相信一切都会解决。获释后,请第一时间来见我,有一件事我要命你去做。如果你能答应,律师费将由我全额承担。委托人’。”老律师抬起视线,“就是这些。”
玲斗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要做什么?这人要命令我做什么事?”
“委托人没有对我提起。”岩本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我的职责只不过是替委托人传口信。怎么样?要交给我处理吗?如果你答应,我会让你获释。”
玲斗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措,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光是这个神秘委托人就已经够蹊跷了,更别说还要替他出律师费,并以此为条件命令他去完成某项任务。整件事都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可如果不答应,他又该怎么办呢?若被起诉,判罪是板上钉钉的事,也没人能保证可以缓期执行。要是真的进了监狱,不知要待上几年。委托人要命令我做的是什么事呢?难不成是犯罪?会不会是逼我去杀人?如果为了抹掉小偷的罪名而去当个杀人犯,那也太得不偿失了。
“怎么样?”律师追问道,“可以的话,我想尽快听到答复。”
“呃……”玲斗挠了挠太阳穴,“如果我直接委托您为我辩护,大约需要多少钱呢?”
岩本倏地抬起下巴。“你的意思是不通过委托人,你直接付给我费用?”
“我想或许也有这么一条路……”
“门都没有。”
“啊?”
“根本不存在你说的这条路。我也会选择客户,不想接手毫无可能收回报酬的工作。”
的确如此,如果自己是岩本,多半也会这样。
“怎么样?快决定吧,我很忙。”岩本催促道。
“您带着硬币吗?”玲斗问道。
“硬币?”
“十元的、一百元的,没有的话一元的也行。”
岩本从怀里掏出真皮钱包,从装硬币的夹层捏出一枚一百元面值的。“你要这个做什么?”
“麻烦您向上抛硬币,”玲斗单手向上一挥,右手在下左手在上,双手合在一起,“然后像这样用两只手接住。”
“猜正反?”
“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我都会这么做。”
“顺利的概率是多少?”
玲斗歪了歪脑袋,答道:“大约百分之五十吧。”
岩本没作声,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倒是个很科学的结论。”
“或许吧。这样就能安心了,我会告诉自己命该如此。”
“这样啊。”
“是的,拜托您了。”
“好吧。”岩本按照玲斗说的抛起硬币,用双手接住。
来吧,到底是哪一面呢——玲斗的视线落在老律师的手背上。皮肤细腻的手背看上去没做过体力劳动。他咽了口唾沫。“正面。”
岩本缓缓抬起左手,右手向前平推。大大的数字“100”出现在玲斗眼前。
“猜中了!是正面!”玲斗打了个响指,“好,我决定了,就交给您了,请多关照!”他站起身来鞠了一躬。
岩本微微点头,一只手伸进西服内兜掏出手机,迅速贴到耳边。“您好,我是岩本……多谢……是的,我正在和嫌疑人面谈……已经转告他了……他接受了,决定交我处理……好,我明白了。”挂断电话后,岩本看向玲斗,微微颔首。“我刚向委托人汇报了进展,意见达成一致,接下来我会让你获释。不许反悔,没问题吧?”
“当然,”玲斗答道,“男人必须说一不二。”
“很好,不过有件事还是说了为好。”岩本拿起那枚硬币,将印有数字“100”的一面向玲斗出示,“一百的下面刻着什么?”
玲斗将脸贴近隔板,定睛看去。“平成三十年。”
“记住,日本的硬币,显示制造年份的一面是背面。”
玲斗原本还半信半疑,结果没过多久,他真的获释了。得到通知后,他取回自己的物品,在文件上签了几次名,整件事情便解决了。玲斗向警察局大门走去,路上遇到的警察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他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来到大门外,岩本迎上前来。“辛苦了。”
“您太厉害了!”玲斗感叹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出来。您使用了魔法吗?”
“到车里我再解释,快,出发了。”岩本朝停车场大步走去。
“出发?去哪儿?”
“跟我来就知道了。”
停车场里停着一辆大型轿车,玲斗不清楚车型,估计是进口高档车。岩本只碰了一下,车门就开了。
“我可不会用什么魔法,”车发动之后,岩本开口说道,“只不过是和原告达成了庭外和解。”
“和那个嗜钱如命的社长?简直难以置信。”
“正因为他嗜钱如命才有可能。你进监狱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接受和解才有利可图。”
玲斗转向驾驶席。“难道给了钱?”
“当然。”
“多少?”
“你想知道吗?”
“想……”
律师注视着前方,倏地抬了抬鼻尖。“你从案发现场逃走时遗弃了偷到手的激光式变位仪吧?你英明的决断导致机器发生故障,仅修理费这一项的赔偿金就超过五十万。”
“光修理就花了五十万……”
“你还想进一步了解详细金额吗?”
“不,算了吧。”
大约过了三十分钟,岩本缓缓降低车速,驶入一家高级酒店的停车廊。“到了。”
“哎?这里吗?”
岩本把车停在酒店大堂门口,并未熄火,从西服内兜摸出一张便笺。“去这个房间,委托人已经等你很久了。”
玲斗接过便笺,上面写着“2016”。“您呢?”
“我的工作到这里就结束了。接下来,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前行了。”
“好……”玲斗解开安全带,抱起放在脚旁的背包,打开了左侧车门。[1]
他刚刚迈出左脚,只听岩本说道:“庭外和解后,丰井社长对我说:‘存在缺陷的设备,再怎么修理还是会发生故障。那小子也一样,说到底就是个残次品。我敢断言,将来他一定会错得更离谱,总有一天会进牢房。’”
玲斗紧咬嘴唇,不知如何辩驳。
“希望你,”岩本继续说道,“用今后的人生证明这个预言是错的。”
玲斗注视着岩本的眼睛。“我要怎样活下去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就在那个房间里。”岩本指了指玲斗手上的便笺,“不过,你要记住,下一次做出重大决断时,要用头脑去思考,坚定了信念之后再给出答案。硬币正反面之类的是靠不住的。”岩本的眼镜片上映射出两道寒光。
玲斗心中划过一丝痛楚。他深呼吸了几下,终于说出一句“我记住了”。他下了车,关上车门,向驾驶席深鞠一躬。岩本点了点头,踩下油门。
目送轿车远去,玲斗转身背好背包,握紧便笺,朝酒店缓缓迈开步伐。
玲斗还是第一次到高级酒店。宽敞的大堂里人来人往,个个仪态优雅,而玲斗身着T恤衫,套着肥大的夹克,穿着牛仔裤,完全就是进拘留所前的模样。衣着难登大雅之堂,身上还有股难闻得令人皱眉的气味,他直担心会被揪着领子扔出去。
一个头戴工帽的年轻服务员脚步迅捷地走了过来。果然引起了注意,玲斗迟疑着停了下来。
“请问您是住宿客人吗?我帮您提行李吧。”服务员说道。
“我不住宿。”玲斗慌忙否认。
“失礼了。”服务员挤出微笑,低头致歉后走开了。
之后再没有人叫住玲斗,他顺利地走进酒店直梯。二〇一六室,应该是在二十层吧,玲斗按下按键,不停地深呼吸。究竟是什么人把我约到这儿?要命令我做的事情又到底是什么?
二十层到了。玲斗走在两边排列着房间的走廊上,清了清嗓子。高级酒店果然不一样,走在地板上丝毫听不到脚步声。终于,他站在了二〇一六室的门前。深褐色房门看起来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入口。玲斗用力咽了口唾沫,按下门铃。过了几秒钟,咔嚓一声,房门徐徐打开。玲斗屏住呼吸。
面前是一名女子,六十出头,栗色短发,在同龄人中应算是高个子,白色衬衣外面披着件灰色上衣。
玲斗感觉在哪儿见过这人,但一时又想不出。女子稍稍上扬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玲斗。玲斗感受到一股难以名状的威慑力,不禁想往后退。
“进来吧。”女子声音略带沙哑,语气十分柔和,紧闭的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这让玲斗稍稍安心了些。
在女子引导下,玲斗战战兢兢地走进房间。真皮沙发和耀眼的茶几映入眼帘,这儿是待客区,没有床,一旁有一扇门,卧室大概在隔壁。
“请坐。”女子指着沙发说道。
玲斗将背包放在脚旁,坐了下来。
女子落座后,视线仍停留在玲斗脸上。“看样子,你还没想起我。”
果然见过面!玲斗挠了挠头。“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女子竖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你刚出生不久的时候,第二次是十五年前,那时你还是个小学生,不记得我也情有可原。”
玲斗在记忆中搜索,可惜一无所获。
女子从身旁的包里掏出一张名片。“这名字你有印象吗?”
玲斗接过名片,只见上面写着“柳之公司顾问柳泽千舟”。“柳泽……我没有听说过……”
“果然。”
“嗯……”玲斗来回看了看名片和女子,“柳泽千舟……这是阿姨您的名字吗?”
“阿姨?”女子右侧的眉梢微微一颤。
“啊!不不不,对不起!女士,呃……这是您的名字吗?”这恐怕还是玲斗有生以来第一次使用这么正式的称呼。
女子哼了两声,似在苦笑。“没关系,就叫阿姨吧。我这把年纪了叫奶奶也不奇怪。对,我叫柳泽千舟。”
“千舟……”玲斗小声自语。这名字不太常见,却很好听,相比时下那些哗众取宠的名字平添了几分典雅。
千舟又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摆到玲斗面前。“你可以看看里面。”
“是什么?”
“看了就明白了。”
信封里是张老照片,上有四人:后排站着一位老者,前面是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少女,两侧各站着一名女子。玲斗看向左侧年龄在二十至二十五岁之间的女子,暗暗吃了一惊。他将视线从照片移到千舟脸上。
“有什么发现吗?”千舟问道。
“左边这位女士一定就是您吧?”
“没错。”千舟点了点头,“没想到你能认出来。”
“当然,几乎没怎么变嘛。”玲斗诚实地说道。
“那真是太感谢了,原来你还是会说奉承话的。”玲斗有些不知所措,想辩解,可话还没出口,千舟就继续问道:“右侧的呢?能认出来吗?”
玲斗把视线移回照片上。右侧的女子身着和服,比千舟要年长许多,约莫三十五岁,五官立体,堪称难得一见的美人。玲斗定睛细看,不由得惊呼出声。
“看来你已经认出来了。”
“这不是我……外婆吗?”
“对,就是富美阿姨。”
果然如此!玲斗重新审视照片。“太意外了!外婆曾经这么苗条啊。”外祖母如今那圆润的体形浮现在玲斗眼前。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大约四十年前的照片了。
“那么,这个女孩子是谁呢?”千舟继续问道。
玲斗盯着照片上的少女。少女看上去大概上小学三年级,穿着雪白的衬衫和藏蓝色裙子,短发,坚毅的目光丝毫没有躲避镜头,她的脸让玲斗想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是我的……母亲。”
“没错,是美千惠。站在她身后的就是你的外公直井宗一。”
“外公?啊……”玲斗记事时外祖父就已去世,几乎没人对他提起过外祖父是一个怎样的人,就连宗一这个名字,他也是今天第一次听说。
得知这一点后,千舟告诉了他外祖父名字的写法。“宗一,也是我的父亲。”
玲斗不觉又是一声惊呼。“您的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比喻,也不是开玩笑,就是字面上的含义。直井宗一先和我母亲结了婚,生下了我。他是入赘女婿,改姓柳泽,直到我母亲因病离世后都保留着这个姓氏。后来,他和学生坠入爱河,下定决心再婚。有人对你说过你外公曾是高中语文老师吗?”
“没有,我第一次听说。高中老师……”玲斗一时难以消化千舟的话,不断在头脑中反刍,猛然一惊,“和学生坠入爱河后再婚?难不成……那个学生就是外婆?”
“是的,两人相差二十二岁。”
玲斗盯着照片上的外祖母。“胆子真大……”
“直到要和富美阿姨再婚,父亲才把姓氏改回直井。”
“就是说……”玲斗倒吸一口凉气,抬头瞪大眼睛凝视千舟。
“没错,”千舟露出微笑,挺直腰板,下颌微收,“我是你姨妈,美千惠的姐姐。我和美千惠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刚才我说你可以叫我阿姨,实际上我就是你的亲姨妈。”
玲斗屏住呼吸,长舒了一口气,把照片放到茶几上,翻来覆去地回味着千舟的话。“这些事情,我母亲从没对我提起过。”
千舟看上去很冷静,几度微微颔首。“这也难怪。我们的关系不同于寻常姐妹,因为我和美千惠从没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过一天。”
玲斗皱起眉来。“为什么?”
“这件事以后有机会我再和你解释。总之,我是你姨妈,这一点清楚了吧?如果还心存疑虑,你可以去查看美千惠和直井宗一的户籍。”千舟坚决的态度足以证明她所言不虚,而且正如她所说,如果是谎言,随时都可能被拆穿。
“我相信您,”玲斗答道,“相信您是我姨妈。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您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呢?”
千舟双眉上扬,双目圆睁,仿佛在诧异玲斗竟会问出这种问题。“为什么?还不都是因为你做的好事?”
“因为我?”
“富美阿姨联系我,说外孙被警察逮捕了。”
“她为什么要联系您?”
“这是柳泽家的规矩。如果有亲戚做了不好的事,可能导致柳泽家族名誉受损,必须通知一家之主。富美阿姨只不过是按家规联系了我而已。得知消息后,我咨询了熟识的律师岩本——我学生时代的朋友,让他查清了状况。据他说,你这种情况庭外和解并不难。我还跟富美阿姨打听了你这几年的境况,听说你过得浑浑噩噩。富美阿姨可没说你什么好话。”
玲斗真想说一句“多管闲事”,但还是忍住了。不管怎样,对方是帮自己重获自由的恩人。
“所以,我就想到了一个主意,”千舟继续说道,“岩本律师已经转达我的口信了吧?”
“嗯,”玲斗努了努下巴,“我获释以后,如果服从委托人的命令,就能免去全部律师费。”
“你答应了我的条件,因此才能平安无事地离开拘留所。现在没改主意吧?当然,如果改了,还有另一条路,就是你来支付全部费用。”
玲斗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这不是明摆着的嘛,我怎么付得起?不过,我一没什么长处,二来能做的事情有限……”
千舟面无表情,眯起眼睛。“我打听了你的经历,似乎高中毕业以后没上大学。”
“不是没上,是上不起,根本没有那份闲钱。”
“我倒是觉得事在人为……算了,那你将来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
“计划也可以,比如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怎样活下去,这些都没考虑过吗?”
“计划嘛……”玲斗移开视线,挠了挠后脑勺,“没什么计划,怎样都可以,能活下去就行。”
千舟轻轻叹了一口气,点点头,似乎领会到了什么。“我知道了,如果这样,你就更要听我的了。况且,这件事也只有你才能完成。”
“只有我?是什么事?”
千舟挺直后背,用力做了个深呼吸,像是将要宣布一件天大的事情,绝不能遗漏一字一句般开口说道:“我想让你做的是——成为神楠守护人。”
注释
[1]在日本,车辆靠左侧行驶,驾驶席在右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