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命案发生在东成区大今里,从地图上来看,就在地铁千日前线的今里车站往东北方向走数百公尺的地方,但路很复杂,时而通往横向、纵向、斜向,有时候还遇到死巷子,迟迟无法到达目的地。终于找到时,已经是三更半夜,但那栋房子前挤满了人。那栋房子位在这片两层楼房子的角落。
“新藤,只有当长官的才会姗姗来迟。”
新藤好不容易拨开看热闹的人群,一踏进房子,就有人对他说话。前辈漆崎就在左手边的厨房内,正对着排气扇抽烟。
“三更半夜出任务太辛苦了,光拦计程车就花了大半时间,而且这一带的路也太复杂了吧。”
新藤也走进厨房,来到漆崎身旁。一坪多大的厨房无法兼作饭厅使用,房子的中央是一间三坪大的和室,后方应该是厕所或浴室。一进门,就可以看到通往二楼的楼梯。
“现场在哪里?”
新藤问,漆崎用大拇指指了指楼上。
“要不要去看一下?”
新藤跟在漆崎的身后,走上木制的陡峭楼梯,辖区的侦查员向他们打招呼。
二楼有两间和室,分别是三坪和两坪多大。三坪大的和室内铺了一床被子,被子被深红色的鲜血染红了。呜啊。新藤在嘴里轻声叫道。
“在新藤长官姗姗来迟前,”漆崎说:“尸体已经搬走了。”
“你又在挖苦我。”
“死者是男人,年龄大约四十出头,长相不算是和蔼可亲。至于服装,穿了一件脏裤子和一件很脏的夹克,身分不明。”
“身分不明?”
新藤嘟着嘴问道,“怎么回事?被害人不是这个家里的人吗?”
“不是。”漆崎打着呵欠,摇着脑袋。
“这个家的人在哪里?怎么一个人都见不到?”新藤左顾右盼。
“这里只有一个人住,独居,目前被带去东成警署了,因为她是加害人。”
“加害人?”
新藤讶异地问,然后才点点头,“喔,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那被害人的身分应该很快就会查出来,只要问凶手就好。”
“但当事人说她不认识这个男人。”
“什么?”新藤张大了嘴,“竟然杀了不认识的人吗?太荒唐了。”
“当事人说,那个男人在半夜突然闯进她家,因为不认识对方,以为有危险,就忍不住反击,结果对方就倒下了。”
“啊,该不会是……”
“没错,”漆崎噘着下唇点了点头,“是否适用窃盗防治法可能成为讨论的重点,只要继续调查,应该就可以知道真相了。”
窃盗防治法中有关于正当防卫的特别条款。当有人非法入侵民宅窃盗时,即使因为恐惧或惊讶而致对方于死地,也不会追究刑责。
“住在这里的人是女人吗?”
“没错。”
“所以,可能不光是为了钱财,肉体也可能遭到威胁。”新藤说话时,强调了“肉体”这两个字。“看来正当防卫成立的可能性相当高,当然,也要考虑防卫过当的可能性。”
“当事人当然主张无意杀死对方。她在半夜起床上厕所后,想要回二楼睡觉,走上楼梯时,却听到二楼有动静,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于是,她拿起放在玄关的槌球球杆──”
“等、等一下。”漆崎还没有说完,新藤伸出手打断了他,“槌球?住在这里的人几岁了?”
“今年六十二岁的老妇人。当然,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说她不可能有肉体面临威胁的危险,不然恐怕会被妇女团体抗议。”
“六十二岁……槌球的球杆……”
新藤觉得被打死的那个男人一定死不瞑目。
漆崎和新藤在东成警署见到了那位六十二岁的老妇人,名叫松冈稻子的她穿了一件明亮的草绿色开襟衫,但因为极瘦,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加苍老,而且,脸上的气色很差。
“我拿着槌球的球杆悄悄上了二楼,发现两坪多大的房间内有动静,仔细一看,是一个人影。我就问,你是谁?一个男人突然起身朝我扑来,我吓坏了,吓死了。被他追着跑到铺了被子的房间时,心想他一定会杀了我,所以,我就不顾一切地挥动球杆,完全不知道有没有打到人,当我回过神时,发现那个男人倒在地上。被子上也都沾满了血,之后,我茫然地看着他五分钟,不,应该有十分钟。我瘫坐在地上无法走路,但最后还是设法爬下楼梯,走到电话旁。人真的很没用,在关键时刻完全都吓傻了,我想不起来报警要打一一〇。我还在暗想,是一〇一,还是〇一一。花了好长时间想起来后,终于拨通了电话,请警方上门了解情况。”
松冈稻子淡淡地向新藤他们说明情况,不知道是否已经向辖区刑警说过一次的关系,她说的内容井然有序,完全没有矛盾之处。
“你有没有看到那个男人的脸?”漆崎问。
松冈稻子皱了皱眉头后点头。
“虽然很恶心,但我还是看了,因为我担心会不会是我认识的人。”
“你认识吗?”
新藤问,稻子用力摇头。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但我并没有因为没见过他,就觉得他死了也无所谓。”
说着说着,她深深垂下头,不一会儿,开始流泪。
“你最近有没有告诉别人,家里有放什么财物?”
漆崎看到稻子的眼泪,语气变得更加平静了。
“我没有四处宣扬,但昨天白天去银行领了四百万,准备付老人院的订金,我放在二楼的衣柜里。”
“四百万……你有没有向别人提过这件事?”
“我不记得曾经告诉别人,但可能我在银行领钱时被人看到了,我是在三协银行的森之宫分行领的钱。”
漆崎交叉抱起双臂。
命案发生的第三天,终于查到了死亡男子的身分。有一个男人看了报纸上的人像画,说很像自己的熟人。这个名叫江岛的男人借了十万圆给被打死的男子,正在四处找男子还钱。
接到通知后,新藤也去了东成警署。
据江岛说,死去的男子名叫永山和雄,因为他有前科,经过比对指纹,证实的确是他。
江岛还提供了永山目前居住的公寓,一看到地址,正在办公室的新藤忍不住叫了起来。
“怎么了?”东成警署的刑警问。
“不,没事,对了,”新藤压低嗓门说:“我可以去那栋公寓打听情况。”
2
“突然找我来,我还以为有什么好事,没想到居然是这种事。”
田中铁平把书装进纸箱时说道。
“你少抱怨,现在放春假,反正也没事可做。”
正在整理衣柜里衣服的阿忍回答。
“铁平虽然没事,我可是很忙喔。难波的高岛屋正在举办运动衣和牛仔裤的特卖,我原本打算去那里,但铁平说,绝对来这里比较好玩,所以我就陪他来了,没想到居然叫我们帮忙搬家。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满嘴抱怨的原田郁夫也是阿忍以前的学生,他负责用报纸把碗盘包起后,装进纸箱里。
“还真会抱怨,真拿你们没办法,那来喝杯茶吧。”
阿忍拍了拍牛仔裤的大腿后站了起来。
“应该有好吃的点心可以配茶吧。”
铁平立刻跑到桌旁,用好像老头子般的口吻说道:“我丑话说在前面,别想用便宜的最中饼[1]来打发我们。”
“我是谁啊,怎么可能买这种不入流的东西。”
铁平和郁夫看到阿忍拿出来的优格塔,忍不住拍着手。
“真不愧是老师,真是内行啊。”
“老师对吃这件事很有研究。”
“想吃的话就赶快去洗手。”
听到阿忍的吩咐,两个人像小学生一样,跑去了洗手间。
“时间过得真快,我们毕业已经两年了。”
铁平大口吃着优格塔说,“老师,你马上就要回学校了,该不会连怎么上课都忘了吧?”
“不瞒你们说,我真的在为这件事烦恼。”
阿忍回答,两个人意外地瞪大眼睛。
“老师,你难得这么没自信。”
郁夫说着,继续一口又一口地吃着点心,“平时都自信过剩。”
“谁自信过剩了,我这么谦虚。”
阿忍瞪大眼睛,但很快就垂头丧气地叹着气,“因为我有整整两年没有和小孩子接触了,所以,这次回学校,我很担心能不能了解学生敏感的内心。”
“你不是有和我们相处吗?”郁夫说。
“对啊、对啊。”铁平也点着头,喝着红茶。
“和你们相处也没用,都已经是中学生了。而且,你们何时敏感过?脸皮厚得像城墙。”
“太过分了。”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竹内忍以前曾经在大路小学教铁平他们,为了在教学上更上一层楼,她在兵库的大学深造。如今,已经完成了两年的学业,下个月就要回学校教书了。下周将要搬离之前为了专心读书而借的这间公寓,搬回老家住。
“下次要去的是阿倍野的文福小学吧?那所小学是有名的好学校,水准很高,家长会也一定很罗嗦。”
郁夫哪壶不开提哪壶。
“虽然水准很高,但学生人数很少,所以,可以照顾到每一个学生,但也因为这样,教师的影响力很大。所以说,真的是责任重大。”
“不必在意,老师,你一定没问题的,不会有问题的。”
铁平说着,拍了拍阿忍的肩膀。
“我需要你鼓励的话就完蛋了。”
正当她叹着气时,玄关的门铃响了。阿忍从门上的猫眼往外看,发现新藤笑嘻嘻地站在门口。阿忍惊讶地打开了门。
“新藤先生,这么大白天的,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刚好因为有点事来这栋公寓──”
新藤说着,向房间内张望,皱了皱眉头,“怎么又是你们?”
“这句话是在向我们打招呼吗?我们可不是来玩的,是来帮忙老师搬家。”
铁平向新藤抗议。
“喔,原来是这样。终于要搬家了,不过,现在还早吧?”
“新藤先生,你来这栋公寓有什么事?”
“我是来找你隔壁的邻居,刚好没有人在家。”
“你要找安西小姐?”
“对,你和安西小姐有交情?”
“谈不上是交情……因为她这个月才刚搬来。”
“喔,是吗?”
“才两个星期左右。”
安西小姐三十多岁,身材苗条,眉清目秀,有一个小学五年级左右的女儿。门牌上写着安西芳子的名字,但阿忍曾经有三次看过一个中年男人出入她家。
“那个男人叫永山和雄,是安西芳子的同居人。那个永山被人杀了。”
“什么?”阿忍张大眼睛。
新藤把在东成区发生的命案告诉了阿忍,命案现场离这里不远,最多不超过两公里。
“安西小姐目前还没有来警署,可能她不知道永山的死讯。虽然他们没有正式结婚,但同居人不见了,她也没有报警,未免太奇怪了。所以就直接来找她问清楚。”
“而且因为刚好老师也住在这里吧?”
郁夫一脸奸笑地说。
“我不否认有这个因素。”
新藤坦诚地说。
这时,隔壁传来动静,还有说话的声音。安西母女似乎回家了。新藤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那我过去看看。”
新藤离开后,阿忍把面向走廊的厨房窗户打开一条缝,观察隔壁的情况。安西芳子开门时,新藤一脸严肃地向她说明了来意。芳子发出惊叫声。她似乎并不知道命案的事。
几分钟后,新藤带着芳子离开了公寓。
***
[1]一种特制饼皮夹豆沙馅的日式和菓子。
3
新藤带芳子离开大约一小时后,铁平站在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前,向阿忍招手。
“她在干什么?”
铁平隔着落地窗,指着隔壁的阳台问。芳子的女儿在栏杆前托着腮,看向远方。令人惊讶的是,她戴着随身听的耳机,右脚随着音乐节奏打着拍子。
“感觉不像是家人被杀的样子。”
铁平似乎也有同感。
阿忍假装打扫,走到阳台上。那个女孩没有看她。女孩有一双长眼睛,脸型很漂亮,是时下年轻人口中的正妹。
“你在干什么?”阿忍问。
那女孩慢了一拍后,转头看向阿忍,拿下了耳机。“什么?”
“你在听什么?”
“喔。”女孩的嘴角微微露出笑容。
“尾崎丰。”
她的兴趣真灰暗。阿忍心想道。
“是喔,那个歌手年纪轻轻就死了。”
“有才华的人都会英年早逝。”女孩说完后,耸了耸肩说:“但也未必都是这样。”
“你妈妈呢?”
“去警署了,她认识的人死了。”
“是喔……”
她在说“认识的人”几个字时,没有丝毫的不自然。
“你要不要来我家喝茶?还有蛋糕没吃完,是优格塔。”
女孩犹豫了一下。
“我去当然没关系,但你不是有客人吗?”
“客人?喔,他们只是来帮忙做事的,不必管他们,那我帮你倒茶。”
回到房间,阿忍立刻命令铁平和郁夫把房间收拾一下。
“好、好,什么事都可以吩咐我们,反正我们只是来帮忙做事的。”
“而且还免费,早知道应该把蛋糕统统吃完。”
两个人又开始抱怨。
门铃响了,那个女孩上门了。阿忍递上红茶和原本打算留在晚上吃的蛋糕。女孩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说,好久没吃蛋糕了。
那个女孩名叫千鹤。阿忍自我介绍后,也向她介绍了铁平和郁夫。这两个捣蛋鬼看起来有点紧张,可能是因为千鹤比他们想像中更漂亮。
“原来你是小学老师,有这么年轻的老师喔。到目前为止,我遇到的老师都是老头子或老太婆。”
“也没有多年轻啦。”
铁平耍贫嘴,阿忍在桌子下捏他的大腿。
“女人出去上班很帅,感觉很独立。”
“千鹤,你以后想当什么?”
“嗯,我想当护士,看到病人在病床上痛苦的样子,很希望能够减轻他们的痛苦。”
“令人佩服,我甘拜下风。”
郁夫真的向她鞠了一躬。
“对了,我想问你一件事,希望不至于让你不高兴。刚才你说,你妈妈认识的人死了,是不是有时候来你家的那个男人?”
阿忍鼓起勇气问道,千鹤的表情有点紧张。
“搞什么……原来你知道。”
“并不算知道……两、三天前,看到报纸上的人像画,觉得很像而已,他是你爸爸吗?”
“我和那种人没有关系。”
千鹤语气严厉地说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谢谢招待,蛋糕很好吃。”
“啊,要不要再喝一杯红茶……?”
但是,千鹤没有回答,就走出了房间。郁夫在她离开后说:
“老师,你真的变迟钝了。如果是之前,你和小孩子相处更得心应手。”
“是吗?”
看到铁平和郁夫一起点头,阿忍十分沮丧。
那天晚上,新藤约阿忍在难波的咖啡店见面,但并不是约会,而是希望阿忍协助办案。最好的证明,就是当阿忍来到相约的地点时,漆崎刑警也在。
“你之前有没有见过照片中的女人?她有没有去你的邻居家?”
漆崎出示的照片上有一个乾瘦的老女人,阿忍不认识这个人。
“我没见过。”
“是吗?果然是这样。”
漆崎叹了一口气,把照片收了起来。“她就是松冈稻子,就是杀死永山的加害人,但目前的问题是,永山为什么要去松冈家。”
“当然是为了偷钱。”
“如果可以这么断言,我们就不必这么辛苦了,目前找不到可以佐证的证据。松冈前一天去银行领钱,但没有证据显示永山也在现场。而且,永山虽然有违反毒品危害防制条例的前科,却没有窃盗抢劫的前科。”
“他们两个人之间有没有什么交集?”
“目前并没有发现。”
“安西太太……安西小姐说什么?”
“她说不认识松冈稻子,也完全想不通永山为什么会去松冈家。”
“既然这样,就只剩下窃盗这个可能了。”
“事情没这么简单,尤其是杀人案。而且,这起案子处于正当防卫是否能够成立的微妙地带。”
“所以,你们努力想要找到两个人之间的交集吗?”
“当然,如果两个人之间没有交集也没有问题。如果是正当防卫,加害人无罪的话,我们也比较省事,心情也比较好,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是喔……”
阿忍吃了一口草莓蛋糕问:“命案是几点发生的?”
“半夜一点左右,”刚才始终没有说话的新藤回答,“应该是从大门进入,落地窗的玻璃有遭到破坏的痕迹。之后,永山没脱鞋子就上了二楼,在翻衣柜时,被松冈稻子发现了。”
“这么看来,显然是小偷啊。”阿忍看着漆崎。
“但这都是松冈稻子单方面的证词,搞不好可能是有计划地把永山找来,然后把他杀害所布的局。”
“哇,你这个人疑心病真重。”
“我的工作就是怀疑别人。”
说着,漆崎把手伸进西装内侧口袋,又拿出另一张照片,“也请你顺便看看这张照片。”
那是一张彩色的拍立得,上面有一双黄色和深棕色的包头高跟鞋,已经穿了很久了。
“你对这双鞋子有什么看法?”
“什么看法?”
“你觉得是几岁的人穿的?”
“这个问题真难回答。”
阿忍把照片拿了过来,“学生可以穿,粉领族也可以,要看个人的喜欢。”
“如果是六十几岁的人呢?”
“这有点困难,”阿忍回答之后,恍然大悟地看着漆崎,“这该不会……”
“这正是从松冈稻子的鞋柜里发现的,对六十二岁的女人来说,这双鞋子太花俏了吧?而且,尺寸也和其他鞋子略有不同。我认为这双鞋子不是松冈的,但问题是,这双鞋子到底是谁的。”
“谁的呢?”
“这正是我们接下来要调查的。”
漆崎敷衍地回答后,把照片放回了内侧口袋。
“漆哥怀疑安西芳子嫌疑重大。”
新藤搭计程车送阿忍回家时告诉阿忍。
“怀疑他太太?”
“但他们并没有正式结婚,而且芳子想和永山分手。我去他们之前住的地方打听后,发现永山不仅没有拿钱回家,连芳子赚的一点钱,都会被他拿走。只要不给他钱,拳打脚踢;喝醉酒也会施暴,是一个很糟糕的家伙。”
“千鹤不是永山的女儿,对吗?”
“是芳子和前夫所生的孩子,她的前夫车祸身亡了,所以芳子就去酒店上班,也是因为这个关系,才会认识永山。”
难怪千鹤对永山的死丝毫不感到难过。
“漆崎先生认为安西有动机吗?”
听到阿忍的问题,新藤难过地点点头。
“他认为那双高跟鞋也是芳子的,芳子在杀害永山后,从松冈稻子家逃走。稻子报警后,主张是正当防卫,这么一来,就不会追究任何人的刑责。漆哥似乎认为这是她们的计划。”
“但是,安西和松冈稻子之间并没有交集,不是吗?”
“没有,至少目前没有发现。还有另一个疑问,即使那双高跟鞋是芳子的,为什么会留在那个家里?照理说,她离开的时候应该把鞋子穿走。”
“啊,对喔。”
阿忍无意同意漆崎的说法,她的眼前浮现出千鹤说想要当护士时的眼神。她不希望那个女孩是杀人凶手的女儿。
计程车停在公寓门口,阿忍道谢后下了车。
“你什么时候搬家?”新藤在车上问。
“星期四。”
“我会想办法来帮忙。”
计程车驶了出去,新藤在事内挥着手。阿忍目送计程车离去后,回头看着公寓。安西母女家已经关了灯。
4
命案发生的第五天,持续四处打听消息的漆崎发现了重大线索。案发翌日清晨,送报员看到安西芳子外出回家,走进自己家里。
于是,立刻请芳子到东成警署说明情况。
“安西小姐,这么一大清早,你去了哪里?还是你前一天晚上就出门了?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们?”
在一旁记录的新藤觉得,漆崎说话的语气虽然很客气,但完全是对嫌犯的态度。
芳子得知有目击证人看到她外出,显得很受打击。看她的表情,新藤觉得搞不好她嫌疑重大,也同时想起阿忍担心的表情。
“安西小姐,可不可以告诉我们?”
漆崎再度问道。正当新藤心想,如果安西再不开口,漆崎恐怕就会大声喝斥时,芳子终于开了口。
“呃……我去了朋友在天王寺那里开的店。”
“朋友开的店?什么店?”
“小酒馆。很小的店,只有吧台而已……”
“那家店叫什么名字?”
“‘神酒’,神明的神,喝酒的酒。”
漆崎向新藤使了一个眼色。新藤站起身走了出去,去刑警办公室调查后,的确找到了名叫“神酒”的店。他立刻和东成警署的另一名刑警一同前往那家店。
三十分钟后,新藤来到“神酒”。果然是一家很小的店。
“芳子有来啊,差不多十点左右。因为好久没有见面了,我们聊得很开心,一直喝到天亮。对,因为她说今晚想好好喝几杯。我们差不多有一年……不,有两年没有见面了。这段时间,我们一直没有联络,真的好怀念。客人?有几个老主顾也在店里。电话号码?真伤脑筋,如果给他们添麻烦,他们以后就不会来店里了──是吗?那就麻烦你们了。对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两片厚唇好像香肠的妈妈桑证实了芳子的不在场证明。
漆崎听了新藤的回报,抓着头说:
“那个妈妈桑看起来不像在说谎。”
“还有两名员工和客人也证实了,绝对不会错。”
“喔,是吗?”漆崎沉吟道,“但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为什么她偏偏在那天晚上去那里,显然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
“不管怎么样,芳子是清白的。”
“是这样吗?”
漆崎的身体从椅子上滑了下来,仰头看着天花板。就在这时,旁边的电话响了。漆崎接起电话,下一刻,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
漆崎脸色大变,说了两、三句话后,挂上了电话。
“事情很不妙,松冈稻子病倒了,目前送去警察医院了。”
“什么?”
新藤也整个人向后仰。
5
搬家那天,天气特别好。搬家公司一大早就到了,工人动作利落地把阿忍使用了两年的家具和一大堆纸箱搬上了货车。阿忍看着他们搬运,和来帮忙的新藤一起坐在窗框上。
“癌症?”
听了松冈稻子的病名,阿忍皱着眉头。新藤也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她原本就罹患了胃癌,之后又转移到各个器官,已经进入末期了,随时都可能断气。”
“啊……”
“之前一直住在医院,但她觉得反正无可救药了,所以,她希望回家疗养。”
“一个人在家等死吗?”
“是的。无依无靠真的很凄凉。”
“漆崎先生有没有说什么?”
“那位大叔可紧张了,他希望在松冈死前问出真相。我没办法成为像他那样的刑警。”
新藤深有感慨地说。
所有东西都搬上了货车,搬家工人出发前往阿忍的老家。阿忍的母亲会在家里等他们,阿忍打算再打扫一下公寓之后才离开。
“那我就先走了。等你回老家安定之后,再和我联络。”
“谢谢你。”阿忍恭敬地向他鞠躬。
只剩下一个人后,阿忍开始打扫阳台,听到有人问她:“你要走了吗?”抬头一看,千鹤在隔壁阳台。
“对,差不多要走了。”
“是喔。”千鹤把下巴微微向前伸,“要不要来我家喝茶?”
“可以吗?”阿忍问。
“喝杯茶有什么关系。”
“那就让你请吧。”
安西母女住的房间空荡荡的,没什么家具。墙上不仅没有贴海报,连月历都没有贴。家里堆着的几个纸箱中,还有几个根本没有打开。
阿忍和千鹤面对面坐在摺叠式矮桌前喝着日本茶。
“你要搬去哪里?”千鹤问。
“平野区的老家。”
“是喔,你家里有什么人?”
“父母和妹妹。”
“是喔……有这么多家人,真好。”
“是吗?嗯,你说得对。”
阿忍观察着周围,发现整理箱上竖着素描簿。“我可以看一下这个吗?”
“我画得不好,不太想给别人看,不过,给你看也没关系。”
素描簿中主要画的是风景。不光是写生,还有不少是想像的风景。当阿忍翻到某一张画时,忍不住停下了手。画中有一个女人站在白色的建筑物前。
“这是……哪里?”
阿忍问,千鹤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我忘了是哪里,可能是学校吧。”
“站在房子前的是谁?”
“不知道,不认识的人。这种画不必看了。”
千鹤阖起了素描簿,不由分说地放在自己身后。
离开安西家后,阿忍没有先回自己的家,跑去附近的电话亭。她打电话去大阪府警总部。
“喂,新藤先生吗?我是竹内,请你去调查一下,松冈稻子之前住哪一家医院?”
6
这天晚上,漆崎和新藤约了安西芳子在梅田的咖啡店问话。阿忍和新藤坐在芳子对面,漆崎坐在隔了一条通道的座位上。
“因为我们手上没有千鹤的照片,所以还没有最后确认,但目前已经得到护士的证词,我们掌握了大致的情况。”
新藤语气平静地说道,“嫌犯松冈之前曾经住院,千鹤经常去探视她──我没说错吧?”
芳子好像冻结般,有好一阵子动也不动,最后可能觉得已经无法隐瞒了,整个人宛如冰雪融化般瘫了下来。
“对,没错。”
“她们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新藤问,芳子的嘴角放松下来。
“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千鹤在医院的院子里玩,偶然认识的。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尽到身为母亲的职责,所以千鹤一下子就和松冈女士很亲近。松冈女士也很疼爱她,把她当成自己的孙女……”
她停顿了一下,用手帕擦着眼角。
“是我说要杀了永山。”
“什么?”阿忍和新藤同时叫了起来。
“我已经无法忍受永山的恶劣行径了,他根本就是人渣,整天向我要钱。只要我反抗,他就对我拳打脚踢。而且,他还威胁我说,要逼千鹤吸毒,如果我不想他这么做,就乖乖服从他……”
“他比人渣还不如……”阿忍小声说道。
“所以,我去松冈女士那里拜托她,我打算杀死永山后,自己也一死了之,希望她收千鹤为养女。松冈女士说,绝对不行,这么做对千鹤并没有好处……”
“后来决定怎么做?”漆崎问。
“松冈女士说,她有一个好方法,但我不需要知道细节,她会处理好一切,只是我必须答应她三个条件。我要借一双永山很熟悉的高跟鞋给她,然后,离家一个晚上,一定要和可以信赖的人在一起。最后,事发之后,不能和她见面。无论别人问什么,都坚称不认识她。”
阿忍发现,原来松冈稻子那时候已经打算利用正当防卫了。
“虽然我完全不知道松冈女士想要怎么做,但还是按照她的指示去做了。第二天早晨回家后,千鹤告诉我,‘昨天那个男人打电话来,说了两、三句话后,就破口大骂,说如果敢另结新欢就小心点。’我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之后永山就没有回家,我在开心之余,也有点害怕……”
漆崎之前推测,松冈稻子一定打电话告诉永山,“你老婆在外面有男人了。”然后,报上自家的住址,说是芳子偷情的地点。永山火冒三丈地冲了过去,一打开门,就看到芳子的鞋子。他怒不可遏地冲上楼梯,但稻子早就拿着槌球的球杆在二楼等他。
芳子刚才的话证实了他的推理几乎完全正确。
“当你得知命案时,有没有吓了一大跳?”新藤问。
“当然吓坏了,”芳子用全力点头,“但在了解状况后,我知道了松冈女士的用意,觉得这种方法实在太巧妙了,不由得对她感到佩服。虽然我对她深感抱歉,但觉得不能让她的努力泡汤,所以就按她的指示,说不认识她。”
泪水从芳子的眼中流了下来。店里所有的人都看着她。
“刑警先生,都是我的错,因为我说要杀死永山……要惩罚就惩罚我吧,请你们对松冈女士……”她哽咽起来。
“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阿忍问,“你有叮咛千鹤,要求她说不认识松冈女士吗?”
芳子满脸是泪,对着阿忍摇头。
“我还没有对她提这件事,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所以,如果刑警先生去问她,马上就会知道我们和松冈女士之间的关系。”
“不,你多虑了。”阿忍断言道,“我猜想千鹤已经隐约察觉了这件事,虽然媒体没有公布松冈女士的名字,但她可能从命案现场的地址中猜到了。最好的证明,就是千鹤说她不认识她画中的松冈女士。”
“什么……那孩子……”
芳子一脸呆然,用涣散的双眼看着半空。
“安西小姐,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请你带千鹤去探望松冈女士。如果松冈女士就这样离开人世,千鹤将会背负一辈子的心灵创伤,所以拜托你了。”
阿忍低头请求,芳子有点不知所措。
“啊,这……但是千鹤……”
“走吧,”新藤站了起来,“我送你们去。”
“喔,好……好吧,我问一下千鹤。”
芳子在新藤的催促下,走出了咖啡店。留在店内的阿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把身体靠在椅背上。
“漆崎先生……”
“什么事?”漆崎用慵懒的声音问道。
“对不起,我太爱管闲事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喝完已经冷掉的咖啡,“松冈稻子犯了杀人罪,安西芳子则是教唆杀人。但是,好麻烦。如果松冈在死前什么都不说,一切就结束了。”
“漆崎先生……”
“好了,我要回家看孩子了。”
漆崎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咖啡店,阿忍也拿着帐单走向收银台,目光停留在收银台前的公用电话上。她突然很想听听母亲的声音。
“喂?妈?”
电话接通后,电话彼端传来几乎震破她耳膜的声音。
“阿忍,你人在哪里?到底在干什么?搬家公司把行李都送来了,你却不见人影。我说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