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我去了赤坂。坐在面对着外堀大路的一家咖啡店。下午两点十分,我看到了玻璃门外汤口大介胖胖的身体。汤口也马上看到了我,轻轻朝我挥了挥手,走了进来。
“让你久等了。”
“没有,我突然叫你出来很不好意思。”
汤口在这附近的电视台工作,是我大学的学弟,也曾在一起工作过一次。
他叫了咖啡,我又加了一杯。
彼此聊了各自的近况后,我进入了正题。
“对了,刚才电话里拜托你的事情,是什么状况?”
他一下子皱起眉来。
“我们这边也在尽力调查。不过,葛城家和警察的口风很紧,具体如何调查,还是不了解详细情况。”
“但也不是所有信息都上了电视吧。应该还有没播出的内容,对吧?”
我事先拜托他,如果有葛城树理失踪事件的新消息一定告诉我。因为这是我们公司最大客户日星汽车副社长的事情,我们希望早一点儿了解情况。汤口对此毫不起疑。
“新闻组的高层可能会有些消息,不过,还没传到我们底层人员这里。但是,基本的情况你应该掌握了吧?”汤口边说着边拿出便笺。
“我知道事件的大概而已。不过,我还是想请你告诉我一下整个事件的经过。”
“没问题。嗯,首先是树理小姐失踪……”
汤口念着便笺上的内容。这个没什么新东西,我装成有兴趣的样子认真听着。
“关于绑架的线索呢?有吗?”
“应该还没有。”汤口肯定地说。
“怎么说?”
“这话只能在这里说,”他看了看周围,身体靠近我,“记者俱乐部的同事说,警视厅负责绑架事件的专案组没有任何动作。要是绑架的话,宣布树理小姐失踪时,也就是十天前,就应该开始搜查了,记者俱乐部的那些人不可能不知道的。虽然现在警视厅已经采取行动了,但并没有派警力在葛城家戒备搜查。”
“失踪的时候,警视厅绑架案件组没有行动?这是真的?”
“是,他们这么说的。”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警视厅没有出动?没道理啊……要是葛城家的女儿被绑架,警方应该最大可能地部署警力搜查,守在警视厅的记者们不可能没有察觉。
如果汤口说的是事实,那只有一个可能——葛城胜俊,如同他自己再三强调的一样,没有报警。报警是在赎金被拿走之后,因为等了很久,树理还是没有回家,忍无可忍。这个推算的可能性较高。
为什么没有报警呢?我想这是担心报警之后树理会有危险吧。
“说到底还是很奇怪,”汤口继续说道,“记者们说,葛城报警是这几天的事情。为什么失踪之后不报警呢,大家都想不明白。”
“葛城先生没有解释吗?”
汤口嘟着嘴唇摇摇头。
“完全拒绝采访。报道内容以外没有什么可说的,他只是摆出了发声明的架势。”
我双手抱胸,苦苦思索。为什么葛城胜俊在绑架事件发生时没有借用警力?只想付赎金让女儿回家就好,之后才报警?
我在心里否定这个想法,没理由这样。葛城胜俊不是那种轻易屈服于威胁的人。他有信心玩游戏,他知道如何和绑匪进行智力攻防战,不会从一开始他就认输。
一定有内情,而且,这一切和那个假树理有很大关系。
“葛城家的家人调查了吗?”
“啊,这个不难。已经调查完了。”汤口拿出新资料,放在我面前。
上面写着葛城胜俊、妻芙美子、长女树理、次女千春一排名字。
“还有一个女儿啊。”看着记录,我装作不经意地问。
“是啊。现在在读私立高中,高三吧。”
“高三……啊……哪个学校?”
“这个——”汤口说了学校名,是所很有名的私立女子大学的附属高中。
只问葛城千春的事情会显得不自然,我也问了树理和葛城夫人的事情。不过,汤口不太知道详细情况,还不如我知道的多。
“长女失踪,夫人和妹妹也不好过吧?”
“听说妹妹很受打击。姐姐失踪以来,一直卧床不起。”
“卧床?千春小姐吗?”
“嗯,媒体听说了家人的一些情况,都追到千春的学校去了。但千春早就休了病假,十天前就开始休息了。不知这是对付媒体的策略,还是身体真的出了问题。”
我努力在汤口的面前保持表情不变。只是觉得喉咙很渴,一口气喝完了杯里的水。
“这个给我行吗?”我把手伸向便笺。
“请便。这对你们来说也有很大的影响吧,在日星汽车新车活动前发生这样的事情。”
“感觉好像被泼了冷水。”我没有说自己已经离开该项目,没必要告诉他。
感谢他百忙中帮忙之后,我拿了账单起身。
出了咖啡店上了出租车,告诉司机公司的位置。车子发动时,我拿出刚才汤口给的便笺。看着看着,我改了主意。
“师傅,不好意思,我换个地方。请去目黑[1]。”
“目黑?目黑什么地方?”
我告诉他女子高中的名字。司机认得。
不用说,那个女子高中就是葛城千春的学校。
在能看到学校的几十米前的地方,我下了出租车。放学时间已过,偶尔可见三三两两放学回家的学生。
有家小书店,我装作站着看杂志的样子,物色着合适的女高中生。这是被外界称为贵族女校的学校,但女学生们染发、模仿人气艺人的化妆,和一般的女高中生相比,也没什么区别。可能是因为校规不那么严厉吧。
学生渐渐减少,这时,走过来两个女孩,两个都染了咖啡色头发,长得很不错,感觉在繁华的大街上一小时就会被人搭讪几次一样。我下定决心,走向她们。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我笑着搭话,两人同时停下脚步,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我不是坏人,我是做这工作的。”
我拿出的名片,是和汤口不同的某电视台的名片,这对女高中生来说,是最好的武器。
正如我所料,两人露出了好奇和期待的表情。
“抱歉,请问你们是几年级?”
两人对视了一下,左边的女孩先开了口。
“高三。”
猜中了,我在心里暗笑。
“现在有时间吗?想问你们一些事情。”
“啊……什么事情呢?”还是左边的女孩发问。
“高三的有个叫葛城千春的女孩吧。这个女孩的姐姐失踪了,你们知道吗?”
“哦,这事我们知道。学校里大家都在说。”
“葛城现在病休,是真的吗?”
我一问,右边的女孩在另一个女孩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两个人的表情和最初有了很大变化,似乎有了戒心。
“我们和她不同班,”左边的女孩说着,把名片还给了我,“我们被要求不能说多余的事。”
“啊……那能告诉我葛城是高三几班的吗?”
两个人摆摆手,从我面前急急走过。
之后又问了三个人,结果也很相似。我只打听到葛城千春是高三二班的,再想问其他的问题,她们都躲走了。看来学校考虑到会有媒体调查,已经跟学生提前打了招呼。
在这个地方做这种奇怪的事情,如果被学校知道了会很麻烦。但我必须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才能甘心。
我转移地点去了目黑车站。因为是私立学校,大部分的学生,都不会是徒步或骑自行车上学。看制服就能知道是哪里的学校。
很快,我在便利店看到了一个女孩。个子高高、头发长长的女孩,正在看杂志。我靠近她,和她打招呼。长发女孩皱着眉头看我,很明显有戒备心。我觉得不能用刚才的方式,放弃了搭讪的手段。
“我是追踪日星汽车副社长千金失踪的记者。我想和你聊聊好吗?”我轻声且单刀直入地问。
长发女孩的表情马上起了变化,少了戒心,反而露出关切的目光。
“那个事情你知道些什么?”她反过来问我。
“没,还没什么……警察也没放太多信息出来。”
“这样啊……”她垂下眼帘。
“你和千春是……”
“一个班的。”
我激动地点点头。找到了——终于达到目的了。
“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行吗?十分钟或五分钟就行。啊,我是做这个工作的。”我给她看了那张名片。
“电视台的?不过,我也没什么特别要说的。”
“没关系。说说千春就行了。”
她看着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合上手机之后,她点点头,“三十分钟左右应该可以的。”
“谢谢。”我说。
我们进了便利店旁的快餐店,在二楼的窗边坐了下来。我给长发女孩买了酸奶冰淇淋,我要了咖啡。
根据她提供的信息,千春开始休病假果然和树理离家出走发生在同一时间。说是生病,但不知道具体得了什么病。
“班主任也只说因为身体不好,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不过,老师大概也不知道具体生什么病吧。之后我去办公室问过,都歪着头,一副不知道的样子。我想他们不是在演戏吧。”
“老师有没有问葛城家的家人呢?”
“可能是问过,但是应该没有告诉老师吧。听说是因为姐姐失踪受到刺激而卧床。这种事情父母也不好说吧。感觉好像姐姐失踪的时候,也有所隐瞒。”她用勺子刮着酸奶冰,边吃边说。能从唇间看到粉红色的舌头进进出出。
“你和千春关系好吗?”
“也不是很好。不过,去她家玩过几次。”
“那你遇到过树理吗?”
“没有。实话说,千春有姐姐,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她之前一句也没说过,问别的朋友,也这么说。这不奇怪吗?听说姐姐失踪,怎么都想不开,因此受到打击而卧床,那应该是对她来说很重要的姐姐吧!”
对此我没有评论。虽然我自有解释,可是没必要让这女孩知道。
“从千春休病假到今天,你见过她吗?”
“没有。打过电话,说想去探病,但被她妈妈拒绝了。”
“拒绝了?她怎么说?”
“千春不在家,被送到很远的疗养所。就算来家里也见不到她。”
“疗养所……问地点了吗?”
她嘴里含着勺子摇摇头。
“没问。感觉不希望我去探病,所以我也没兴致了。”
我点点头,能理解她的心情。
“对了,你有千春的照片吗?”
“千春的照片啊?我现在没带,家里有。”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能让我看下照片吗?”
她怀疑地看着我,皱着眉。
“这个,随便让人看好吗?”
“看看就行了。我不会借的,看一下马上还。”
“你为什么要看?千春和姐姐失踪有什么关系吗?”
很尖锐的问题,看来她对我还是不放心。
“我想早晚会见到千春。见面之前想知道她长什么样。如果不知道,也找不到人。”
自觉没什么说服力的回答,长发女孩却接受了。她点点头,打开包,拿出了手机。
“你要做什么?”
“一会儿就知道了。”
她开始发短信,我继续喝着难喝的咖啡。
发完短信的她,抬头看着我。
“千春的姐姐,真的被绑架了吗?”
我差点儿被噎住了,“谁这么说?”
“大家都在背后偷偷这么说。真的被绑架了吗?”
“传言从哪里来?”
“我也不知道,反正这话传开了。喂,这是真的吗?”
“警察还没正式公布啊,至少我们还没听说。”
“这不是什么协定吧?”
“啊,报道协定?应该不是这样吧,可能职位更高的同事会知道。”
“如果是绑架,十天还没有回来——”说到这里,她突然低下头,“不说了。要是说了不好的事情,变成真的就太可怕了。”
她想说什么我马上就明白了,那的确是不希望变成现实的事情。
她的手机响了。
“啊,这么快就来了。”
“什么东西?”
“千春的照片。刚才发短信是让朋友发过来,这个朋友有扫描仪,扫描千春的照片然后发过来的。”
“这样……”确实有点儿惊讶。运用电子设备,女高中生可比一般的商务人士还强。
“这个,应该可以吧。”她把手机屏幕转向我。几英寸的小小液晶屏上,出现了一个女孩的笑容。
虽然是预想的结果,但我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尽管心中还是希望否定自己的假说。但照片却足以说明一切。
那是“树理”,那个几天前和我一起参加游戏的女孩。
回到公司之后,什么都不想干。不是工作的时候。只能努力整理脑海中乱成一团的思绪。
我的推理是对的。出现在我面前的,不是葛城树理,而是妹妹千春。是千春离家出走。
我不明白的就是这里。为什么她要冒充树理?只是因为一时兴起吗?如果这样,开始绑架游戏前,应该都没有说实话。
但是,葛城家的做法也有太多不可理解的地方。他们最初接到勒索信,就应该知道被绑架的不是树理而是千春,他们为什么将错就错呢?绑匪弄错姐妹,但不能改变绑架女儿的事情,觉得没必要指出?是不想刺激绑匪吗?他们是这么想的吗?
我清楚的只有一件事。假树理——就是葛城千春回家了,没有失踪。对外说是在疗养所,或者别的地方,但至少是在葛城家的庇护下。
没有消息的是真树理。这个树理,我没有见过。
葛城树理消失到哪里去了?
突然想起长发女孩说的不祥事,我无奈地摇摇头。不过,无论葛城树理发生了什么,都与我无关。和我有关的是葛城千春。
之后又过了十天。我的心情始终没有安稳。看报纸和电视新闻,葛城树理失踪案似乎都没有进展。说实话,我很想这样没什么事情也好。如果可能,我很想潜入葛城家,大怒着叫千春出来,或者抓着葛城胜俊的衣领,问他到底在想什么?
持续的睡眠不足。这天早晨,我正赖在被子里。到了该起床的时间,头却很昏,正想找个理由今天休息。
这时,电话突然响起,夺命铃声一样的响法。我只好爬下床,拿起电话。
“喂……”
“佐久间吗?是我,小塚。”
“啊,怎么了?”
“你还没睡醒吧,还没看过电视?快打开电视,了解事情之后,再打电话。”他只说了这些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我抓着头打开了电视,正在播放早间新闻,男主播正说着什么。听到“树理”的名字,我睡意全无。立刻开大声音。
“今天凌晨,在横须贺市,发现了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根据指纹,证实是日星汽车副社长葛城胜俊长女树理小姐。树理小姐大约在二十天前失踪……”
***
[1]东京都目黑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