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索尔爵士回身就坐:“我有我自己的铠甲,坐骑更胜于你。一匹衰弱的老马和一堆破钢板锈链子于我又有何用?”
“斯提利?佩特打造了我的战甲,”邓克微愠道,“伊戈对这套铠甲精心照料,链甲上不沾一点锈斑。铸它的钢铁坚固耐用。”
“坚固耐用,但沉重,”乌索尔爵士抱怨,“而且对任何正常人都过于庞大。你壮得不同寻常,高个子邓肯。至于你的马,骑起来太老,煮来吃还塞牙。”
“雷鸣自不如从前年轻,”邓克承认,“如你所言,盔甲也略嫌巨大。但你尽可以随意出售。从兰尼斯港到君临,数不清的铁匠都愿接手这般货色。”
“换来仅值一成的钱,我估计,”乌索尔爵士说,“随后拿去融掉。这可不行。我爱的是亮闪闪的银币,不是一堆破铜烂铁。源自国库如假包换的银币。那么,您究竟是否愿意赎回您的装备,爵士?”
邓克捻着手里的酒杯,皱起了眉头。酒杯是沉甸甸的真银,杯缘镶着一圈金丝蜗牛。杯中之酒亦金光闪闪,甘醇美味。“若是心愿都能信手拈来,我又何尝不愿欣然付钱。可是……”
“……你连下个注的两个银鹿都掏不起。”
“如果您允许……允许我暂借回我的盔甲与战马,我可以晚些付清赎金。一旦我筹足数目。”
蜗牛用滑稽的眼光看着他:“您去哪里筹足,爵士?”
“我可以服侍某个领主,或者……”说出这些话异常困难,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乞丐,“可能会要好几年,但我终会还债。我发誓。”
“用您那骑士的荣誉么?”
邓克脸红了:“我会在羊皮纸上写下契约。”
“一小片废纸加上雇佣骑士的信手涂鸦?用来做厕纸还差不多。没别的用处。”
“您自己也是个雇佣骑士。”
“这您可伤到我了。的确,我浪迹天涯,从不听任他人差遣……但我上一次卧睡荒郊野外已是很久远的事了。旅店对我来说更为舒适得体。我是个‘比武骑士’,您所能遇见的最优秀的那种。”
“最优秀?”他的傲慢令邓克恼怒不堪,“狂笑风暴也许不会同意,爵士,‘长刺’里奥和‘野兽’布雷肯想必也颇有不同看法。在杨滩堡,无人知晓蜗牛知名。若您身为如此著名的比武冠军,为何如此默默无闻?”
“您听到我称自己为比武冠军了么?确实,那会让您名扬天下,对我来说,还不如回家自个出水痘。多谢夸奖,但我并非冠军。我会赢得下一场,但决战中我将落马。巴特维尔为第二名准备了三十金龙的赏金,对我足够了……算上丰厚的赎金和我赢得的赌注。”他对着满桌金银扬了扬手,“您看上去强壮高大。身高总是会打动愚民的心,虽然在比武中不值一文。威尔替我为我自己下了一赔三的赌注,肖尼大人愿意与我以一赔五对赌,真是十足的蠢货。”他用修长的手指拾起一枚银鹿,旋转着弹上半空,“下一场我会击败老公牛。然后是猫咪窝骑士,如果他能挺到与我对决的话。这两场的赔率定然很高,真是让人伤感呢。庶民们总是如此热爱本乡的英雄。”
“格伦顿爵士是英雄之血脉。”邓克鲁莽地反驳道。
“哦,我真的期待如此。英雄血脉也许能值当一赔二吧。婊子的血脉就没那么值钱了。格伦顿爵士一有机会就唠叨他的尊考,但您是否注意到他从不提及自己的母亲?理由相当深刻呐。他是由营妓所生。简妮,那名字是叫?他们称她作一文钱简妮。直到红草原,战火点燃前夜,她接了数不清的客,结果那晚之后她被改称为红草原的简妮了。火球在那之前要了她,毫无疑问,但跟着就是一百个其他男人。在我看来,我们的好朋友格伦顿可是酷爱假设啊。他根本连红头发都没有。”
英雄血脉,邓克想道。“他称自己为骑士。”
“那可真是如假包换的。这孩子和他的姐姐在青楼长大,就是那个叫猫咪窝的地方。一文钱简妮死后,由别的妓女照料他们,时时向他灌输他母亲唠叨不休的关于他是火球遗种那一套。一个邻近的老侍从训练了这孩子,但他自己是个侍从,所以无从授予这小杂种骑士称号。但半年前,一队骑士碰巧路过妓院,某个名叫摩根?邓斯塔波的骑士醉里瞧上了格伦顿的姐姐。无巧不成书,那姐姐还是个雏,邓斯塔波又没足够的银子付她的初夜。因此讨价还价之下,摩根爵士授予了她弟弟骑士称号,就在猫咪窝二十个目击证人面前。而后他乖巧的小姐姐牵着他上楼让他开了苞。就是这么回事。”
任何骑士都有权授予他人骑士称号。服侍艾兰爵士时,邓克听过各色故事,某人的骑士称号源于善意施予、恶言威胁、或是一兜银鹿,可从没听过用初夜权买骑士名衔的。“巷间传言,”他听到他自己驳斥道,“未必就可尽信。”
“我从基尔比?皮姆处得知,他宣称自己正是授衔仪式的在场证人之一。”乌索尔爵士耸耸肩,“英雄之子,妓女之子,或者两者皆是,只要对上我,他必败无疑。”
“您可能抽到其他对手。”
乌索尔爵士扬起了一边眉毛:“我再没见过比科斯格罗佛更热爱小小银鹿的人儿了。我向您保证,我下一场必定抽中老公牛,然后是那男孩。您愿意赌上一把么》”
“我身无分文,哪能再赌。”邓克不知哪一件事更让他沮丧:是得知蜗牛买通比武总管在抽签中为所欲为,还是发现蜗牛刻意挑他来做对手。他起身道:“我已尽我所言。您可以带走我的马和刀剑,以及所有铠甲。”
蜗牛打了个响指:“或许还有另一条路。您委实并非毫无一技之长。您的落马姿势相当华丽呐。”乌索尔爵士的双唇随着他的浅笑闪闪发亮,“我会让您暂借您的战马与铠甲……如果您愿跟随于我麾下的话。”
“跟随您?”邓克不解,“怎样跟随?您已经有一名侍从。难道您需要卫护某座城池?”
“也许吧,如果我自己有一座的话。但说真的,我更喜欢体面的旅舍。城堡得要花费巨资维护。并非如此,我只是要您再和我挑几场比武对敌罢了。二十场应该绰绰有余了吧。这个您会干吧?您可以分到我酬劳的一成。而且,我保证在将来会对准您宽大的胸膛,而不是脑袋。”
“您要我跟随您在各处主动落马?”
乌索尔爵士满意地咯咯笑着:“您是如此标准强悍,没人会相信一个盾上漆着蜗牛的胖老头能打败你。”他摸摸下巴,“另外,您得换个盾牌。要我说来,一个绞死的人看上去是挺吓人的,不过……总是被高高吊着,不是么?一副衰败样子,死得透透的。得要找个更能唬人的东西。或许一个熊头?一个骷髅?三个骷髅更好!还是挑在枪尖的婴儿。另外,您得披个长发,留起络腮胡子,越桀骜不驯越好。世上这种不为人知的小比武多得数不清。算上我能弄到的赔率,我们很快就能买得起龙蛋了,直到……”
“……直到所有人都知道这大个子没指望了?我丢了我的盔甲,但荣誉仍在。您可以带走雷鸣和我的装备,其余免谈。”
“荣誉只能让您沿街行乞,爵士。比起跟着我比武来,这世界上有糟糕得多的事。至少我能教您几样比武的诀窍,您在这方面比栏中的猪高明不了多少。”
“您在取笑我。”
“我早取笑过了。就算被取笑,您还是得吃饭。”
邓克真想狠狠砸烂他那张微笑的脸。“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何您的盾上纹着蜗牛。您并非货真价实的骑士。”
“听上去您倒像块货真价实的木头。您瞎了么?看不到眼下的危险么?”乌索尔爵士放下酒杯,“您知道我为何非得冲这儿下手么,爵士?”他站起来,轻轻拍拍邓克的胸膛,“枪尖要戳中这儿,您一样也要乖乖滚下马。脑袋那么小,对我难度还更大些……但也更轻易能置你于死地。我可是收了银子的。”
“银子?”邓克躲开他的手,“您是什么意思?”
“预付六个金龙,死后再赏四个。要买骑士的一条命算是绰绰有余了。您该心存感激。若是他出价更高,我可能得把矛尖戳进你的眼窝呢。”
邓克头晕目眩。为何会有人买凶杀我?在白墙堡,我与人无怨无仇。自然,没人比伊戈的哥哥伊里昂更怨恨我,但明焰王子已被放逐去狭海对岸。“谁付的钱?”
“日出之时,金子由仆人带来,恰在比武总管拟定对战名单前夕。他隐身于斗篷,并未提及主子姓名。”
“但这是为什么呢?”邓克问。
“我没问。”乌索尔爵士又倒了一杯酒,“以我看来,您的敌人比您所知的更多,邓肯爵士。难道并非如此么?还有人说您是我们如今所有苦难的根源呢。”
邓克感到一只冰冷的手攫紧了他的心:“您是何意?”
蜗牛耸耸肩:“我或许并不在杨滩镇,但斗武于我息息相关。我观望远方的比武,一如学士观望星移斗转。我得知在杨滩镇,一名雇佣骑士引发了一场七子审判,结果‘碎矛’贝勒死于其弟梅卡之手。”乌索尔爵士坐落椅中,伸展双腿,“贝勒王子为人敬重,明焰王子也是高朋满座,他们想必都很难忘记他受放逐的原因。想想我的提议吧,爵士。蜗牛或许会在身后留下粘迹,但小小粘液于人无害……若您与龙共舞,只会烈火焚身。”
邓克步出蜗牛的帐篷,天色看起来晦暗了些。东边天际的乌云愈加厚重浓密,而日色西沉,在中庭投下长长的阴影。邓克发现侍从威尔打量着雷鸣的蹄铁。
“伊戈去哪儿了?”他问道。
“那光头的小子?我哪里会知道。自个跑走了吧。”
他忍不下心和雷鸣说再见,邓克暗忖,一定是跑去帐篷翻他的那些书了吧。
但他却并不在帐篷。书本仍然在原处,在伊戈的铺盖边整齐地摞成一叠,可男孩不知所踪。邓克隐隐感到有些事出了差错,小家伙不太可能不征得他的同意就四处乱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