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的同事借给杨正辉一辆老旧的面包车,杨正辉向博物馆请了几天假。开着那辆面包车来跟踪曾杰。
曾杰确实有一个外遇对象。他似乎对这件事也没有特意隐瞒,因为就在跟踪曾杰的第三天,杨正辉看见他的车子在傍晚时分,大摇大摆的从水元村里开出来,既没有去书店接白晓铃,也没有去草容大学或是回家,而是在十字路口调转车头,去了市里的一家餐厅,在那里,他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吃了顿晚饭,接着开车载着女人来到了一间高档酒店。杨正辉目击了两人从门口进去。
只是当时天太黑,他没能清晰的拍下一张照片。因此,第二天一早,他再度来到酒店门口,将车停在对面的街上,摇下面包车的车窗,开启一条小缝,盯看着那个位置。
天才刚刚亮,街上只有几个快步行走的路人。杨正辉一边咬着事先准备好的面包,一边陷入沉思。
这样在白晓铃的授意下跟踪曾杰,使得整件事情变得很奇怪,但似乎又没有停下来的办法。正想着,杨正辉看见砌着白金色大理石的酒店门口陆续有客人出来。
天渐渐大亮,今天是工作日,不出意外,曾杰是要回草容大学的。
果然,又过去半小时,那个身着考究西装,修长的身影从酒店里出来了,旁边跟着衣着时髦的年轻女子,正是昨晚和曾杰一起的女人。
杨正辉赶紧掏出手机,拍下那一幕。镜头中,女人说笑着追赶上快步向前行的曾杰,丝毫不避讳的,热情挽着曾杰的胳膊。杨正辉也终于看清了女人的模样,她长着一张小圆脸,眼睛大而明亮,是西南女子典型的乖巧长相。
两人往旁边的露天停车场去,一起上了曾杰的车。车子很快发动,杨正辉放下手机,开着面包车跟了上去。
那辆黑色轿车沿着主路行驶,很快又来到了杨正辉已经颇为熟悉的草容大学一带,眼看着就要拐到学校里面去了。
这让杨正辉意外,难不成,曾杰是要带着那个年轻情人去学校吗?难不成,那个情人是学校里的学生吗?
不,似乎不太像。杨正辉因为工作原因,平常也会见到形形色色的人,他自认有一些识人之术。曾杰的情人虽然模样年轻,但明显是过了上学的年纪,气质也不像学生。
那他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带着情人逛校园吗?
眼看着,那辆车子开进了草容大学。杨正辉犹豫着跟了上去,门口的保安没有阻拦他,或许是将开面包车的他当做了学校里的送货商户。他很快看见曾杰在进门不远的停车场停了车。
车上的两人一起下车,到了这里,两个人终于显得矜持许多,一起沿着绿化带走了一段路后,两人沿着相反的方向分开了。
曾杰往艺术学院的方向去了,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奇怪的是那个年轻情人,神色从容的走进了行政楼。
看来,这个女人有可能是在这里工作,是曾杰的同事。杨正辉猜想着。按捺不住好奇,他下了车,打算跟上女人去看个究竟。
只是走了没两步,刚踏上行政楼门前的阶梯,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辉哥!辉哥!”
杨正辉下意识回头,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冲他挥手,接着又小跑着往他的方向过来了。
直到年轻男子来到自己跟前,杨正辉才认出来,这是上次跟草容大学的人聚会时,聚会上的那个矮个子国字脸男学生,杨正辉记得他是曾杰的学生,并且还不太喜欢曾杰,在聚会上说了很多曾杰的坏话。
说起来,曾杰的妻子是残疾人这件事,最开始也是从他口中听闻到的。
“辉哥,你咋在这呀!”国字脸学生热情的跟杨正辉打招呼。
“我来办点事。”杨正辉含糊回应。
“哦,是跟考学有关的吧”男学生自作聪明的猜测,“真是太巧啦,看来咱们还是有缘份啊。”
杨正辉点头,不咸不淡的应声,心里想的却是,再跟这个不知轻重的小子耗下去,那个女人就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正想说点什么脱身,国字脸的学生却非要拉着杨正辉去吃早饭。
“走吧,辉哥,我请你吃,不要跟我客气”
男学生没心没肺的说着。
这不能怪男学生,事实上,杨正辉打入草容大学的圈子时,一直是以未来学长的身份和里面的年轻后辈相处着。加上他在r博物馆工作,又有博物馆馆长的热力推荐,学究的性格又受到几位教授的赞赏,后辈们都对他刮目相看,想要拉拢结识他也在情理中。
杨正辉拗不过男学生的热情,回头看了一眼砖红色的行政楼,猜想这一番折腾,即便进楼也找不见那个女人了,这才只好答应男学生。
男学生带着杨正辉去了最近的一间食堂,他确实是一个精于人际交往的小伙子,即便杨正辉从头到尾没有说几句话,他也能自顾自的说一些有的没的,丝毫不让杨正辉感到尴尬不适。
“辉哥,尝尝我们学校的包子。”男学生热情的点了一笼小笼包,请杨正辉吃。
杨正辉夹了一个,男学生又说起了一些无关的客套话。杨正辉盯着他的脸,不自觉回忆起他们在聚会上时,男学生在酒后对曾杰的那些恶意猜测。
“会娶那种女人做老婆,多半也是为了钱吧。”
他当时说过类似的话。
然而,现在看着眼前的热情小伙,杨正辉却难以相信,这跟那天晚上醉酒的是同一个人。
“最近有上曾老师的课吗?”不过这提醒了杨正辉,他顺嘴问起了曾杰。
“唉,别提了,那个‘假正经’,把我给挂了!”
一提起曾杰,好像当天晚上的那个人又回来了,男学生气鼓鼓的骂了两句。
“怎么会挂你呢?你没去上课吗?”
“我怎么没去啊,他那个破课,我一节都没有落下过。可是那个‘假正经’,就是嫌我结课论文写得不好,给了我个不及格,我怎么求他他都不肯放我一马。”男学生恶狠狠的说,“我看,他那个破课还上得不好呢,云里雾里,鬼都听不懂!”
说着,男学生又骂了两句脏话。
这是被挂科的学生常有的表现,杨正辉不作声的听着。
男学生接下来又说:
“辉哥,我说真的,不是我对他有意见,而是那个‘假正经’真的不行,除了和他关系好的几个学生,就是被招到他工作室帮忙的那些,我们这一届的都不待见他。他不仅讲课水平不怎么样,听说人品也很差,私生活也更是混乱着呢”
“是吗?”杨正辉预感这个男学生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
“是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男学生向前探身,压低声音,“听说他和我们学校校长的女儿好上了”
“校长的女儿”
杨正辉想起了刚才自己一路追来的,和曾杰一起的女人。
那样泰然自若的走进行政楼,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可是曾老师不是已经结婚了吗?”杨正辉明知故问。
“所以嘛,是婚外情呐。”
“真的假的,你从哪听来的这些?”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男学生耸耸肩,“我是听他工作室的一个哥们儿说的。表面上,曾杰在人前装的很爱护妻子,但实际上他的风流韵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像他那样的‘假正经’,一看就很招女人喜欢,妻子又瘸了腿,他要是在外面没点什么,才不正常吧”
男学生一股脑说个不停,看来是对曾杰的憎恶已到达某种可怕的程度。
一个人的成功,免不了伴随着周遭人的妒忌和恶意,明显曾杰四周围绕着这样的人,并且数量还不少。
“说起来,曾老师的工作室,两年前是不是发生过火灾?”这一点再次提醒了杨正辉。应该找这些人询问他最想知道的真相。
“对,一场大火,烧了个精光。”男学生答,“不过那场火灾也离奇的很呐。”
“是吗?”
“我觉得,搞不好那场火是他自己放的!”
杨正辉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和自己有相同的想法,他后悔上次在聚会上,没有跟这个男学生留个联系方式。
“从那场火灾后,曾杰整个人就摇身一变,开始红火啦,更是以‘浴火重生’的陶艺家开始炒作自己。在草容市的艺术圈里混出名气就是那之后的事,因为一提到他,大家就会记得‘哦,原来是那个被火烧光了所有作品的艺术家啊’,借着这个让人印象深刻的标签,很多艺术展览邀请他参加”
“可仅仅是为了炒作自己,烧光自己所有的作品,这也太不划算了吧,万一失败了呢?”杨正辉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谁知道呢。”男学生又砸了砸嘴,“我只是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而已。”
到此,杨正辉觉得这个年轻人过于意气用事,不过他还是接着明知故问:
“那你知道起火的具体原因吗?”
“我那个哥们儿说,是炭火盆。当晚,那个‘假正经’和几个朋友在聚会。那天我那个哥们儿也在,还有他老婆”
“他老婆也在?”杨正辉愣住,这是一个新发现。
“嗯,好像是说因为人多,想让他老婆帮着招呼一下。不过我哥们儿说,他老婆很早就提出累了,要去三楼的卧室睡觉。后来他们一伙人也觉得不好意思多留,也就一起走了。但实际上呢,他老婆又没有去三楼,是想到第二天和朋友有约会,先回家去了。所以起火的时候曾杰一个人在楼里,但曾杰不知道,还以为他老婆还在楼里面呢。昏迷了几天后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发了疯似的问他老婆的情况,得知老婆不在楼里,没有受伤,他又惊又喜”
杨正辉听着他的叙述,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所以,他以为他的太太在三楼?”
再次确认的问。
“是。这些都是我哥们听曾杰讲的。曾杰说他当时吓坏了。起火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去三楼救老婆,不过当时的火已经阻断了上楼的路,所以他不能上去不过,我想,要是他上去了,那种情况,估计不能活着出来了”
不对,完全不对。杨正辉心想。
曾杰被人发现时,身上裹着灭火毯,戴着防烟面罩,躺在工作室外的小路上。这样“全副武装”的造型,怎么看也是自保的成分居多。再者,如果火情已经严重到阻断了上楼的路,他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和空档,去打开消防栓,拿出这两样东西来保护自己。
杨正辉心头升腾起另一个可怕的念头:那场火,会不会是知道,或者说,是以为白晓铃在三楼而放的?
“我们老师说,次品是没有价值的,应该被销毁。”
忽的想起了刘薇失踪前说过的话。
这是一个残忍的问题,如此追求完美,近乎精神洁癖的曾杰,会如何看待残缺的白晓铃?会不会把她当做是一件需要销毁的次品?
不过很快,杨正辉想到了一个新的问题:
“曾老师的太太不是残疾人吗?她怎么自己离开呢?”
坐着轮椅的白晓铃难道可以自己上下楼吗?
“不是,听说那个时候,她的腿还是好的呢”
“什么?”杨正辉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也就是,她的腿那她的腿是怎么回事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哥们儿说,本来以前他老婆还常去工作室走动的,但火灾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没有见过他老婆,直到工作室重建好,她才来露过一次面,那时就已经是坐着轮椅来的,听曾杰解释说,是在火灾之后不久,他老婆遭遇了一场车祸”
“车祸?”杨正辉继续反问,却觉得时间太过蹊跷,“怎么会出车祸呢?”
“这个曾杰没有说过,我那哥们儿也只知道是车祸,再说这种事也不好过多打听嘛”
怎么偏偏就是火灾之后出了车祸呢?而且白晓铃还“消失”过一段时间。
会不会,其实她的腿就是那场火灾造成的呢?杨正辉大胆的猜测着。当天晚上说要上楼去睡觉的白晓铃是真的去睡觉了,曾杰就是因为白晓铃在三楼,才故意放火
没成想,消防部门灭火及时,白晓铃没有被烧死,只是因此瘸了腿,曾杰的计划失败了
可是新闻里的报道没有提及过白晓铃,只说当晚陶艺家独自在楼里,这是怎么回事,是曾杰打点过,不让报道出来吗?
这似乎有可能,新闻报道的原则,多少还是会争取当事人的意见,如果曾杰心里有鬼,给点好处让写新闻的人隐瞒一点情况是很有可能的。再说,杨正辉本来就觉得那个新闻写的模棱两可、不清不楚。
其实火灾究竟是怎么回事,直接去问消防部门就能弄清楚,在锁定曾杰的半年中,杨正辉也曾尝试去又川区的消防部门调查,只是在那种地方,扮成假记者的他很快就被识破了,不仅什么都没查到,还被人灰溜溜的赶了出来。
身为一个普通人的杨正辉,想弄清真相,似乎是困难重重。
但真相是瞒不住的,杨正辉看着对面男学生一张一合的嘴唇,心里想。
男学生身后,食堂的窗户外,一排银杏树绿油油的叶子,在随着春风荡漾着。
杨正辉心里无法平静,好像又看见白晓铃正在那个窗户边,低头认真翻看着书籍,她还穿着她常穿的薄线衫,腿上是一条厚重的阔腿长裤,裤脚很长,将整个脚踝都完全盖住了。
对啊,怎么会没注意到呢,天气早就转暖了,她始终还穿着那么长的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