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索着手里的“伯爵”手表,汪曼春忽然明白了什么,对身边的特务说道:“你去查一下,上海各大名表行最近几年的‘伯爵’表销售清单。”
“几年?三年内?”
“十年。”
“十年?汪处长,这个工作量太大了。”特务面露难色。
汪曼春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我要是你,现在就开始干。”
特务立即立正:“是。汪处长。”
“你记住了,这种款式普通人家买不起,所以你的工作量并非你想象的那么大,只要抓住重点,一击即中。”
“重,重点?”
“没错,重点。”
特务依旧不得要领,满脸迷惑,最终不停嘀咕着“重点?”
汪曼春见他愚蠢的模样,不耐烦道:“上海富贵人家,就是重点。”
特务恍然明白,立刻带了一队人马离开小树林,沿着手表的线索展开调查。
汪伪政府秘书处,办公室里被翻得凌乱不堪,刘秘书和其他小文秘站在一侧窃窃私语,几名特高课的特务翻找着陈秘书的所有物品和文件。
阿诚走进办公室,一脸惊诧,对刘秘书问道:“怎么了?”
“你没听说吗?陈秘书是抗日分子,被特高课发现了。”
阿诚心里一惊,然后走向高木:“你好,高木君,我能帮到你们吗?”
“陈秘书是一个隐藏很深的抗日分子,她跟你们共事那么久,你们都没有什么发现吗?”
阿诚看看刘秘书,说道:“还,真没什么发现,陈秘书平常工作挺认真的,对吧,刘秘书?”
刘秘书连声应是。
“会不会搞错了?陈秘书向来很勤勉……”
“我们接到线报说陈秘书有可能是抗日分子,我们去她家进行正常询问的时候,她竟然袭击了日本宪兵。”高木说。
“真没看出来。”阿诚感叹着,身后的刘秘书也跟着点了点头。
“你跟陈秘书相处的融洽吗?”高木问道。
阿诚回道:“非常融洽。”
“她可是抗日分子。”
“她平常表现很积极,工作努力,待人也和气,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表现。”
“最近这段时间,特高课可能会传唤你,或者你的同事去问话,希望你们积极配合。”
阿诚不乐意道:“特高课例行询问完全可以在秘书处办公室进行。”
“你害怕了?”
“你知道政府秘书处一共有多少个秘书?他们都在什么岗位,负责什么工作?一个政府大楼里有民政局、外交局、军政局、财政局、实业局、交通局、司法局、文教局、内务处、警备处,这些工作的有效衔接需要多少跑腿秘书?前台秘书?行政秘书?党务秘书?事务秘书?文书秘书?内务秘书?外务秘书?等等等等,一个秘书不上班,不要紧,三个、四个秘书不上班,整个秘书处就可以关门了。出了事故,谁负责?你?特高课?要不要打个电话,请示一下汪主席?或者周佛海先生?”
阿诚连珠炮似的说完,房间里变得异常安静。
高木盯着阿诚一会儿,铁青着脸喝道:“陈秘书逃跑了!她穷途末路之际,很可能会伤害到你们!”
房间里的人包括阿诚在内都畏缩了一下。
“明先生,你们如果有发现陈秘书留下的蛛丝马迹,尽可能提前告诉我们,越快抓到她,你们就越安全。”高木趾高气扬地一挥手,“陈秘书的文件统统带走,一张纸片也不要留下。”
看着特高课的人们通通离开后,阿诚气愤地一抬手,把自己办公桌上的物件一扫而下,“稀里哗啦”地一片狼藉,秘书处顿时鸦雀无声。
高木走出汪伪政府大楼,紧随的一名小特务说道:“您看,这个阿诚?是不是有很大嫌疑?”
高木摇摇头:“真正有嫌疑的人,是不会那么高调地表示对特高课的不满,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找到陈秘书,从她身上挖出一点抗日武装的线索。”
小特务“嗨”了一声,跟随着高木上了车。
明楼办公室,汪曼春与明楼并肩而坐,对于第一无人区炸毁的事情,明楼说道:“他们刚刚炸毁了第一无人区,我想在短时间内,他们不会有大动作。”
“我原来也是这样想的。”汪曼春边说边思索着,“可是,两天前我们在武康路137号发现了‘毒蝎’的踪迹。”
“‘毒蝎’?不是‘毒蜂’吗?”
“你上次透露给我的消息,经证实,非常可靠,‘毒蜂’的确已经回到上海,就在这一个星期内,他们会有一次秘密行动。”
“秘密行动?”明楼追问,“情报来源可靠吗?”
汪曼春点点头:“非常可靠,我们全面搜查了被军统站废弃的联络点武康路137号,发现了他们残留的部分行动计划。”
明楼略一思忖,说道:“也许是圈套。”
“不,不是圈套。”汪曼春坚定道,“他们想利用炸毁第一无人区后,我们内部的混乱,来执行他们的预定方案。”
明楼分析着:“他们破坏矿场、破坏铁路、破坏航运,破坏一切一切交通运输工具,无非就是要切断前线的补给。”
“师哥你放心,我们的人已经开始行动了,这一次,我一定会抓住这一群祸害,尽快控制住局面,确保新政府能正常运行,不受伤害。”
明楼微笑道:“看来你胸有成竹了,还需要多久,我可以看到成果?”
“已经开始了。”汪曼春的眼睛里闪动着自信稳妥的光泽。
看着汪曼春自信的样子,明楼放心了,这代表着“毒蜂”已经开始行动了。
“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师哥。”汪曼春欲言又止,犹如骨骾在喉。
“你说。”
“你家里有没有买过‘伯爵’表?”
明楼想想:“按说,应该有。明台喜欢收集世界名表,除了百达翡丽,像伯爵、江诗丹顿、朗格、欧米茄、梅花这些手表,他都有收藏。基本上都是他过生日,或者过年过节,我买来送他的,阿诚也经常替他买一些不是很名贵,但是有点艺术品位的手表。”
“‘伯爵’表还在吗?”汪曼春问。
明楼没有回答,而是拿起电话把阿诚叫了进来,挂断电话又向汪曼春问道:“你在怀疑什么?”
“小秦的死,可能与明台有关。”汪曼春毫不掩饰,也毫不迟疑。
明楼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我们还在调查,这并不是最终答案。”
很快,阿诚推门走了进来,说道:“汪小姐好,先生,您叫我?”
明楼点头问道:“明台有一块‘伯爵’表还在不在?”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甩过来,阿诚显得有些懵,问道:“什么表?”
“‘伯爵’表。”汪曼春道。
阿诚想了一下,不确定道:“应该有。”
“你马上回家去找找。”明楼吩咐道。
“小少爷不在家,我怎么找?”
明楼突然发作:“不在家,就把他房间给我抄了!人在不在家无所谓,‘伯爵’表一定要在,必须在!”
阿诚神情仓皇,说道:“好,我,立即回家找。”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见明楼动怒,汪曼春安慰道:“师哥,你别发火,我就是问问。”
明楼不相信,又重问了一次:“小秦的死,真的和明台有关系吗?”
汪曼春坚定地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我实话跟你说,一定有关系!”
“那就顺藤摸瓜,不管是谁,就算是我的兄弟,我也要秉公执法,一定要想办法让他们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汪曼春站起来,两腿一碰:“谢谢明长官!卑职一定不辱使命,把上海滩的抗日分子一网打尽!”
明楼表面上对汪曼春的认真态度点头认同,心里早已开始为明台担心,只是他不能表现,特别是在这种时刻,在不清楚“毒蜂”的计划之前,他不敢轻举妄动。他要保全,既保全自己,也在可能行动的时间内保全明台。
面粉厂,明台、郭骑云、于曼丽做着任务前的准备,明台边检查枪械边分工道:“‘毒蜂’命令我们分为两组,一组由郭副官负责,把情报送到赫德路,由B区情报组的人接应情报。一组由我负责,从川沙古城出发,由B区行动组护送于曼丽将情报送往第二战区。明白了吗?”
郭骑云回道:“明白,一真一假,亦真亦假。”
于曼丽接道:“我身上一定是真的,因为我要去第二战区。”
“你身上是真的?哪里?”郭骑云调侃地望着于曼丽。
于曼丽拿绑腿带抽了郭骑云一下。
“你要真能到第二战区,你身上的情报才是真的。”郭骑云这句话说得无意,却让明台反复咀嚼其中含义。
“她要去不了第二战区?”明台问。
“你半条命就没了。”郭骑云答。
明台突然紧张起来,对郭骑云问道:“你取情报的时候顺利吗?”
“顺利,手到擒来。”郭骑云看出明台担心的脸色,追问道,“你怎么问这个?”
明台脱口而出:“我遇到点麻烦。”
这一句话也让郭骑云紧张起来:“怎么了?”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就好像被谁出卖了一样,香港银行的行动活像一个陷阱。”明台脸色越来越难看。
郭骑云疑惑问道:“谁会下这种黑手?”
于曼丽直接回道:“自己人。”
“现在还不能妄加猜测,大家小心防范。”明台道,“说不准,有去无回。”
三个人陷入沉默,谁也无心再检查手里的枪械,更无心再开对方的玩笑。
过了一会儿,郭骑云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明台:“临行礼物。”
“什么?”
郭骑云又递送了一下照片,说道:“你们的结婚照。”于曼丽要抢,明台一把拽到手里:“回头看。”
于曼丽撒娇道:“就看一下。”
“执行命令。”明台道。
“就当是战前动员。”
无奈,明台只好把照片展开,灯光下的一对璧人,笑容如花般灿烂。
看着照片,于曼丽说道:“真好。”
郭骑云笑笑:“收着吧,就这一张,底片已经销毁了。”
明台把照片收起来,自言自语道:“总觉得这行动代号不好。”
于曼丽脱口而出:“敲响丧钟。”
话音刚落,只听挂在明台办公室的挂钟突然响起,时钟正式敲响到午夜12点。
明台检查好枪械,安装完弹夹,严肃道:“出发。”
三人走出办公室,走出面粉厂,向着目标前进。
深夜,阿诚端了一杯咖啡走进办公室,放到茶几上,对明楼问道:“我能坐吗?”
明楼点点头。
阿诚坐在沙发上。
明楼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语气中充满了无奈:“我们会有一段时间不能回家。”
阿诚没说话。
明楼继续道:“我们会有一段最黑暗的日子要度过。”
阿诚问道:“您撑得住吗?”
明楼看着他,道:“你以前总问我,为什么?现在,你不再问为什么了,证明你已经成长,撑得住一片天了。军人是什么?军人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魂魄,军人的脊梁是钢铁铸就的,压不垮!砸不碎!我撑得住!直到最后一口气!”
“我也撑得住!希望大姐也能撑住!”
突然,一直端在明楼手上的咖啡杯掉在了地上,碎了一地。这个时刻,摔碎杯子预示着不会是一个好兆头。两个人看着地面上零碎的咖啡杯和洒了一地的咖啡渍,都默然无语。
阿诚清扫完地上的残瓦碎片,明楼盯着墙上的挂钟,时间已过十二点,“好安静。”明楼叹道。
“大哥,休息吧。”阿诚劝道。
“怎么样才能够看到墙后面到底藏着什么?唯一的办法就是穿过这面墙。”明楼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办公室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明楼不言,阿诚不语,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的呆着,望着挂钟上的时间一分一秒,一针一针地走着。
这个夜晚,又将是无眠之夜。
郭骑云穿过僻静的小弄堂,一个黑影从对面的电车厂沿着电轨车走了过来。看清来人,郭骑云立刻歉疚地说道:“对不起,长官,我迟到了。前面戒严了。”
“东西呢?”黑影问。
郭骑云把藏在身上的胶卷递了上去。
“好,做得好。”
话音刚落,随即就是一声枪响。郭骑云前胸中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吃惊地看着自己的血从胸口溢出,瞪视着面前的黑影,倒在了地上。
瞬间,电车厂的照明大灯被打亮,照亮整个电车厂。只见,王天风拿着枪站在郭骑云的尸体旁,一动不动。
汪曼春一身皮衣打扮,戴着皮质手套,足蹬一双高筒军靴,腰间别着枪,斜倚着一辆电车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幅“出卖与被出卖”的画面,说道:“你没必要杀了他。”
“我没办法面对他!”王天风道。
地面上,血泊中的郭骑云眼睛一直睁着,似是要把王天风和汪曼春的勾当看尽眼底,牢牢记住。
川沙古城墙外,一股暴烈的江风席卷着泥沙刮过江崖峭壁,旋风般穿梭在古城墙上。川沙是长江黄金水道的门户,上海的东南屏障,只要越过这道古城墙,飞跃封锁线,过了江防,就是直达第二战区与新四军防区的通途大道。
明台和于曼丽穿着夜行衣掠过“魁星阁”攀上城墙的飞檐,江风瑟瑟,明台感到阵阵寒意透骨,于曼丽情不自禁地打着寒颤,整个城墙上下一片漆黑。明台回头看了一眼于曼丽,问道:“你怎么样?”
“我准备好了。”于曼丽紧了紧拴在腰上的绳索。
“B区行动组会替我们清除障碍,一会信号灯出现,你就可以走了。”明台边帮于曼丽拴着绳索边说。
“好。”于曼丽撸了撸头发,低着头说,“我还没有恭喜你订婚。”继而扬起头,笑说道:“恭喜你。”
明台一愣,表情与其说是担忧,倒不如说是心怀愧意。
“你不用为我担心。”于曼丽轻声说,“你也没有对不起我什么,只是我自己贪心。”说完,于曼丽迎着风又苦笑道:“原本就不是我的,我有什么资格让你忐忑呢?其实,我还是应该高兴,因为你的忐忑不安。”
明台内心感动,偏偏不知道如何应答,只是笑笑。那笑容亲切,像一池春水暖洋洋地化开来,有如亡羊补牢。却不知,淡淡的春水令黑暗也淡出了视线,只留下美好。于曼丽突然呼吸局促,深情地望着明台的眼睛,说:“抱抱我。”
明台一时没反应,怔住。
“抱抱我。”于曼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一路上艰险莫测,还不知道……”言下之意,不知还能相见否?战时的危况是瞬息万变的,这一秒还在一条战壕里厮杀,下一秒就成了鸿沟里的无名尸。
明台站在飞檐下,浑身略僵,也深吸了一口气,很大方地展开了怀抱。于曼丽把腰间的绳扣顺到身后,双足轻轻一踩岩石,双手送上,投到明台的怀里。
耳鬓厮磨。
一股女人香袭上明台心头。
“我真的是很爱你。”于曼丽道,“我无法控制,也许,只有等我闭了这双眼……”
“你别乌鸦嘴。”明台断喝住。
“我心里慌得厉害,最近老是做噩梦。”
于曼丽越是这样说,明台心里不详的预感越重。可是,此时此刻,他不能表现出丝毫的忧虑,只能稳如磐石般露出坚毅的目光,借此安定军心。
“别怕!”明台抱着于曼丽,轻声细语道,“曼丽。别怕!”
“我不怕死,我怕死了就看不见你了。”
“我们是生死搭档。”明台不再往下说了。他紧紧抱了抱于曼丽,仿似是在暗示她,自己和她始终是生死线上的战友。
一束灯光在海崖下投射过来,三明一暗,是B区行动组发出的安全信号。
“信号灯亮了。”明台叮嘱道,“此份文件关系到第二战区数百万将士的生死,威力极大,文件的护送过程中,若有不慎陷落敌手,必须及时销毁,做到人在情报在,人不在情报毁。总之一句话,生死是小,情报重大。”
“明白,我要走了。”于曼丽收敛起愁心,干净利落地检查了自己的装备,手枪、绳索,然后对明台微微一笑。明台回以微笑,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坚韧和力量。
“路上注意安全,一路顺风。”明台说。
“是,组长。”于曼丽手指并拢,潇洒地敬了一个军礼,身轻如燕地从檐下飞去。
忽然,一束探照灯的灯光准确地射在于曼丽身上,于曼丽大惊失色,大叫一声:“是陷阱!快跑!”
明台心弦扯紧,倏地猛拉绳子。
汪曼春一身皮衣,军靴,站在高高的岩石上,足下江涛拍岸,身边鹰犬环列。她双手托枪,瞄准,一枪打穿于曼丽系在腰间的绳索,绳子一下松垮下来,于曼丽在空中失去重心,紧接着又是一枪,绳子登时断了。
明台大叫一声:“曼丽!”
于曼丽仰着头,来不及跟明台说最后一句话,便跌落下去。她张着嘴,睁着一双凄厉的眼睛,像风一样扑向碎石沙滩,头骨破裂,血喷如骤雨,海滩上一大滩污血淋漓。
明台俯视着睡在血污中的于曼丽,嘶声叫着她的名字。
“守住尸体。”汪曼春的脚踩上于曼丽的头,下达新的命令,“包围古城墙,活捉‘毒蝎’。”
霎时,手电筒一片狂闪,军犬狂吠,特务们纷纷奔袭而上。明台在黑暗中,拼尽全力射击、狂奔,在一片枪火中,飞跃古城墙,成功脱逃。
阿诚神情凝重地走进明楼办公室,看到他的表情明楼顿时心中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慌乱。阿诚附耳说道:“‘毒蜂’不守规矩,郭骑云、于曼丽殉国了。”
明楼脸色陡变,顿时双眼一黑,耳边不断响起王天风的话:“你不是骂我是疯子吗?我这次疯给你好好看看……”
“混蛋!”明楼恍然明白,青筋暴现,“他不守信用!”话一出口,一时间没有站稳,阿诚即刻上前扶住他。
“千万别以为你赢了。”脑海中,王天风对明台说这句话时的样子,久久不散。
“怎么办?疯子下手狠毒,完全偏离轨道,接下来,接下来会怎么样?”此时的明楼缺失了往日的冷静,不停地问着。
“大哥!你,要不要去一趟76号?”
明楼看看阿诚,稳住身形,慢慢坐下来。
“大哥?”
明楼有气无力道:“现在只能等了。”
阿诚急道:“等?”
明楼渐渐冷静下来,渐渐冷却:“等一个结果。”
“大哥……”
“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补救两条性命。我所想到的一切补救措施,都被‘毒蜂’一枪打碎了。他们粉身碎骨,我却只能近距离袖手旁观。”
“郭骑云真的是王天风的侄儿吗?”
“是。”明楼低下头,“不仅是他远房侄儿,也是我们的同志。”
阿诚震惊。
“他是南方局派遣到军统的一颗钉子,一颗烂在了朽木里的钉子。”
“我们下一步?”
“没有下一步了,就算有最后一步,怎么走也不取决于我们了。‘毒蜂’赶尽杀绝,他把所有的路都给堵死了!我们只能推波助澜了。明台一旦暴露,我和你就会被特高课聆讯,摆脱嫌疑的办法就是立即帮助汪曼春理清所有的线索。你马上去一趟76号,告诉汪曼春……”
“明台的‘伯爵’表不见了。”阿诚接口道。
明楼点点头:“带合同去。”
“明白。”
“告诉朱徽茵,叫房东出面,指认明台。”
“大姐那里?”
“你再回家一趟,拿些我的换洗衣服,告诉大姐……”说着,明楼停顿下来,不知如何措词,僵在了那里。
见状,阿诚补充道:“告诉大姐,明台的面粉厂机器出现了故障,忙着找技师修理机器,最近都不回来住了。大哥这边要去南京出差,所以拿几件换洗衣服。”
明楼点点头,认可。
阿诚低声说道:“那我去了。”
“记着,点到为止,不留痕迹。”明楼最后又嘱咐道。
阿诚离开房间,明楼疲惫地按压着额头。这一刻,心力交瘁。
“我们在于曼丽的身上找到了一个微缩胶卷,胶卷洗出来后,是一份第二战区最新部署计划表。这份情报与郭骑云身上的那份情报同属重庆第一作战室发出的同地区不同部署的兵力计划表,一虚一实,一真一假,真假难辨,虚实难分。”特务向汪曼春汇报着。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汪曼春接起电话,话筒里传来朱徽茵的声音:“汪处,二号线,紧急。”
“接进来。”
电话接通,很快从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嘶哑的声音:“恭喜汪处长,旗开得胜。”
“我该谢谢你,情报得力。可惜,蝎子跑了。”
“蝎子跑不了,他还会自己跑回来。因为,那份绝密情报还在于曼丽身上。”王天风面色平静。
“你认为他会蠢得到76号来偷尸体?”汪曼春发出一声尖利的讥笑。
汪曼春是一个看不起“叛徒”,看不起“反水”的人,她对梁仲春这种中统“转变”人员,都尚且心存腹谤,更何况王天风这个表里不一,想通过出卖战友来投靠自己的人,更是让她嗤之以鼻。
“汪处长,我可是给您提供了重庆第一作战室绝密情报的有功之臣。”
“可是,我怎么知道这份情报是真是假呢?”汪曼春靠着桌子,点燃一支烟,“郭骑云身上有一份绝密,于曼丽身上同样是一份绝密,文件内容却恰恰相反,你教我信谁?信你吗?你连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兵都要出卖。”
“您只要把郭骑云和于曼丽的尸体分不同地点弃尸,然后登报言明对抗日份子严惩不贷,暴尸荒野,不准家属收尸烧埋云云。一来,可以起到震慑作用;二来,可以分辨文件的真假。‘毒蝎’的任务就是传送这份绝密情报,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取回情报。他只有一次机会拿回文件,所以他去找谁的尸体,谁的身上就是真情报。”
“蝎子疯了吗?他会蠢到相信76号连尸体都不检查吗?于曼丽的尸体早就破碎不堪了。拿回情报,无稽之谈。”
“蝎子没疯,我会把他逼疯。这个不劳你汪处长操心。”
“明摆着是杀场,他会自投罗网?”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才是‘毒蝎’的风格。何况,他别无选择。”
“你告诉我,‘毒蝎’到底是谁?”汪曼
九九藏书网春猛地吼叫一声。
“你会见到的,很快。只要你照我说的做。”
不容汪曼春再说话,王天风便挂断了电话。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声,汪曼春气急败坏,暗骂着。
报童穿梭在繁华大街上,一张张的报纸在街头闹市的报童手上分发到各色行人手中。
明台一身黑色的皮衣,抽着一支雪茄,手上拿着一份报纸。
《南京新报》上刊登的是76号女英雄汪曼春击毙反政府悍匪两名的新闻报道。报道内容极其详尽,随文并配有两具尸体的照片及汪曼春英姿飒爽的戎装照。
看着照片上战友的尸体,明台眼眶潮热,寒风尖利无情地吹过面颊,像刀片子一样刮着明台的眉目。他拉了拉衣领,遮住自己憔悴的面颊,沿着街道继续前行。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现着郭骑云和于曼丽的脸庞,音容笑容,那些三人在一起时的时光仿佛悠然于昨日,而只一晚竟与他们阴阳相隔了。
明台哭了,宛如心肝被人挖去般的疼痛,明台哭得难以自制。走在大街上,感觉身上冷若冰霜,他把自己紧紧包裹住,痛彻心扉!他的手下被人无情地出卖了,暴尸荒野,到底是谁!如此残忍恶毒?谁是内奸?疑问深深植于脑海。
阿诚走进明楼的房间,从衣柜中拿了几件衣服,然后又从鞋柜里拿出两双鞋,胡乱地塞进了箱子里。走出房间,正好遇见阿香端着碗粥上楼。看到阿诚提着箱子,阿香问道:“阿诚哥,你这就走啊?”
阿诚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白粥,问道:“大姐胃口不好吗?”
“最近天气不好,阴冷阴冷的,大小姐的胃疼病又犯了,我给大小姐熬了米粥。”阿香说,“大小姐说,这几天你们都没回家,家里冷清清的。”
“大小姐念叨先生和小少爷了?”
阿香点头“嗯”了一声:“说,等胃好一点,就去小少爷的面粉厂看看。”
阿诚一把拉住阿香:“我跟你说,如果大小姐要去面粉厂,你一定要给我打个电话,明白吗?”
阿香被他严肃的神态吓着了,赶紧又点头。
阿诚看着阿香手上那碗粥,眼角湿润了。顺手把皮箱放下,伸手把粥接过来:“我去。”
阿香“嗯”了一声,把粥交给他。
阿诚端着粥上楼,阿香杵在原地,仰头看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厨房。
明镜坐在沙发上翻阅着杂志,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几张喜帖。阿诚敲门进来,明镜一抬头看到是阿诚,竟有些莫名地欢喜:“阿诚,我心里正敲鼓呢,都两三天了,家里也没个人影,我偏偏又犯了胃疼病,想出门去咋呼咋呼也不成。你们都在忙什么呢?”
阿诚先把粥递给明镜,道:“大姐,您先喝点粥,趁热。”
明镜接过来,一口一口地喝着。
阿诚坐下来,说道:“大哥最近很忙,日军的第一无人区被炸了,日本军部催促着要重建需要筹措经费。大哥打算去一趟南京,可能要过一个星期才回来。明台的面粉厂机器运转不灵,也准备去一趟杭州,请一位技师过来修理机器。明台跟我说了,等他忙过了这阵,他就回来,准备跟程小姐结婚。”
明镜笑起来:“我就知道,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没办法,只要家里空荡荡的,我就会莫名其妙地担心。”
阿诚温暖地笑笑:“大姐放心,我们都没事。”
“大的我管不了,他爱怎样就怎样。我现在真的有些糊涂,也不知道他成天在外忙什么……”
阿诚截住明镜的话:“大姐。”
明镜知道阿诚什么意思,笑了笑不再说下去,转换了话题:“还是小的贴心,知道什么是家。对了,阿诚,程小姐过门,怎么着也得给她打几副首饰,你说是去亚一金店还是去老凤祥?”
阿诚一愣,道:“两家都不错,主要还是看程小姐的喜好。”
“提醒得对,改天约她出来喝茶,问问她。”说话间,明镜已经把一碗粥喝完了。
“大姐,您好好休养,我这就回政府办公厅了。”说着,阿诚站起身。
“去吧。”明镜又嘱咐道,“阿诚,记得叫明楼少熬夜。”
阿诚应声,走出了房间。
刚走下楼,阿诚碰到桂姨买菜回来,随口道:“回来了?”
桂姨局促地笑着,说道:“阿诚,你们好几天都没回家了,好容易今天回来,吃了晚饭再走吧。”
阿诚看了看手表,说:“我还要去趟76号,改天吧,改天回来一起吃。”
“你去76号?”
“对。有点事。”
“阿诚,你没事吧?”
“没事。”扔下冰冷的两个字,头也不回地提着箱子走出了门。
桂姨看着阿诚的背影,感觉要“出事”,这种感觉桂姨已经期待很久。但是,她不能表现出先知先觉,只能静待着结果。
时局动荡,战局更是一触即发。
阿诚一走进76号就看到梁仲春和朱徽茵站在走廊里说话。梁仲春一边说着,眼睛还时不时地盯着汪曼春的办公室门口。
“今天截获的军统站第几封密电了?”梁仲春问。
“第七次了,都是同样的内容。”
“什么内容?”
“催货。”
梁仲春的眉毛拧在一堆:“催货?第二战区的防御计划?”
“应该是。”朱徽茵看到阿诚走过来,慌忙道,“梁先生,我去监听室了。”
梁仲春有些不耐烦,挥挥手:“去吧,去吧。”
朱徽茵和阿诚擦肩而过,互不答言。
梁仲春侧头看到阿诚,好奇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到汪处那汇报点情况,一会完了事,我到你办公室找你。”说完继续向汪曼春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梁仲春拉住他:“没出什么事吧?”
“回头跟你说。”阿诚拍拍梁仲春的肩膀,走向汪曼春的办公室。
阿诚站到汪曼春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听到应声推开门走了进去。
“汪小姐,您好。”
“阿诚,坐。”
“我还是站着吧。”
汪曼春笑笑,道:“有事吗?”
“先生吩咐我到小少爷的房间去找他收藏的手表,我仔细找过了,的确少了一块‘伯爵’表。还有,我在小少爷的房间发现了两份租房合同,我觉得挺奇怪的,我打电话去面粉厂,面粉厂没人接。明先生那我还一大堆事,所以,我就直接过来了。”
“租房合同?明少爷在外面租房子住吗?”
“没有啊,我想他是不是帮朋友租的,小少爷成天花天酒的,我总担心他在外面被人骗。”
“合同带来了吗?”
“带来了。”阿诚把两份合同都拿出来,递给汪曼春。
汪曼春的眼睛一落到武康路137号和武康路28号立刻亮了起来。见状,阿诚疑惑地问:“汪小姐,我们小少爷不会出什么事吧?”
汪曼春向后靠了一下,表情严肃地说道:“你家小少爷有大麻烦了。”
“我家小少爷还是个学生。”
“学生?”汪曼春敲了敲桌面上的合同,“这份合同上所写的地址,就是军统特务‘毒蝎’的联络站。”
阿诚后悔般要去拿那份文件,汪曼春一把扣牢:“谢谢你阿诚,你在为新政府扫除隐患。”
“这……这份文件也许是伪造的!”
“伪造?谁会这么做?”
“政敌啊!明先生的敌人,他们伪造合同,一定是想陷害小少爷,如果小少爷是军统的人,第一个受到打击的就会是明先生。”阿诚故作焦急,“汪小姐你明鉴!”
“我会的!你放心,我不会让师哥替任何人背黑锅。”
阿诚看着她笃定的眼神,心知任务达成,目的达到。
面粉厂已经停工了,空旷无人。
明台倒卧在沙发上,王天风拎着一个挎包走进来。他看着颓然的明台,明台瞪红了眼珠子盯视着他。
王天风吼道:“站起来!”
明台站起身,仍旧是一副杀气模样。
王天风把明台手中抓着的报纸抢过来,撕了个粉碎。
明台愤然吼道:“你干什么?!”
“你在干什么!他们死了!被暴尸荒野,我怎么跟你们说的,人在情报在,于曼丽身上的情报必须拿回来!”
“我们中间有内奸!”
“谁?你怀疑谁?指出来!”
明台盯着他,不说话。
王天风冷着一张脸,继续道:“内部已经着手调查了,你是最大的嫌疑人!”
“我两个手下都没了,我连自己的生死搭档都丢了,是不是等我咽了气,才能证明我是清白的?!”明台的眼神发出从未有过的尖厉寒光。
“你需要做给我看,哪怕是去送死!”王天风冷酷道。
“送死有目的吗?”明台问。
“有。”
“什么目的?”
“为了最后的胜利。”王天风言简意赅。
明台冷笑一声:“您不觉得愚蠢吗?汪曼春会蠢到不检查尸体吗?”
“她只是认为打死了一个重庆特工,她并不知道于曼丽体内藏着情报。”
“你信吗?她只是认为打死一个重庆特工,于曼丽是谁出卖的?情报如此准确,时间、地点、包括她的真实姓名!”明台分析道,“她并不知道于曼丽体内藏着情报,如果B区行动组出卖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要护送一个人出去。这件事,只有我和你知道。所以,我是安全的,你就是安全的!情报就是安全的!我在76号有内线,于曼丽并没有遭受到尸检,汪曼春是女人,她不想侮辱一个女人。哪怕她是敌人。”王天风的话又顿了顿,“当然,如果你怕死,你可以不去,我去!”
“我不怕死,我是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不要用郭骑云、于曼丽的死来替自己找借口,你胆怯了就是胆怯了!见到这么多的血,明少爷害怕了!”
“死的那两个,一个是我的兄弟!一个是我的半条命!我一定不会让他们白死,我一定会弄清事实,找出真相。”
王天风与明台面对面,目光交接,宛如刀锋相向。
“去,还是不去?”王天风逼问道。
血与火,生与死,去与不去的抉择,明台必须做出决断。他知道这一去可能有去无回,可是如果他不去,就只剩下王天风去。对于王天风,他怀疑过,但从心里他不愿去怀疑。矛盾在此刻升华,痛苦也达到了极致。
“啪”的一声,王天风把一个行李包扔在台面上,当着明台的面拉开行李包的拉链,取出一包炸药,道:“我去!”
明台想都没想,迅速地伸手压住了王天风取炸药的手,道:“如果我今晚回不来,老师您一定记得给我们多烧点纸钱。”
“要不要去见见你的未婚妻?我看得出来,你们很恩爱。”
“只可惜,我的命属于国家,您教导我的话,明台永记在心。”
“这是一场极端残酷的生死考验,没人支援,没人掩护,没人摆渡,你记住,你是一头离群之狼,但是你绝对不是孤军奋战。”王天风的眼眶有些湿润,脸上露出一种神秘莫测的表情。
明台什么也没说,动作娴熟地把炸药捆在了身上,穿上外套。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向王天风问道:“丧钟为谁而鸣?”
王天风重重地回道:“为敌人!也为我们!”
乱坟岗上,磷光闪烁,荒草萋萋,尸骨横陈。阴冷的月光下,一片幽静,明台在七零八落的尸体堆里,找到了于曼丽。
于曼丽一丝不挂地躺在泥土上,头发里、身体里残留的气味让明台感觉到她曾经有过的笑靥和温柔的女人气息。
于曼丽的气管被锋利的刀切开,身体的私密处也遭遇到同样的厄运。
“汪曼春,你个王八蛋!”明台的眼睛里喷着血,恶毒地诅咒着。他知道,自己完蛋了,因为于曼丽的尸体已经被肆意地分割,情报已经落到了76号的手里。
这无非就是等着他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既然走不了,明台索性就在坟场里捡起一把铁锹,开始用力地挖土,他要在汪曼春收网前埋葬掉同伴的尸体。
忽然,乱坟岗上一片火星闪烁,几束火把、大号的手电筒聚齐了所有的光亮,照射在明台的身上和脸上。军犬狂吠,皮靴声,尖厉的吼叫声包围了整个乱坟岗。
“原来是你!”汪曼春的脸上露出几乎不可置信的目光,“你这只毒蝎!害虫!人渣!终于被我逮住了!原形毕露了!”
“汪曼春!你摆了这么大一个场子来欢迎我,我不来,你岂不是会很失望。”明台眼角嚣张,气盖云天地把手中铁锹往黄土堆上一插,继续说道:“我今天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说着,当众解开上衣衣扣,露出捆在身上的炸弹,特务们一声惊呼,齐齐往后退去。
明台脱下外套,俯身将于曼丽包裹起来,把她平放在一个小坑里,继续铲土覆盖于曼丽的尸体,黄土纷纷散落在半空中,又纷纷落下。
“明台,放弃吧。”一个熟悉的声音穿过明台的耳膜。明台浑身打了一个冷颤,这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也是他最不愿意承认和看到的敌对场面。
王天风站在汪曼春身边,看上去很颓废和压抑,不再是威严训道的模样,缓缓道:“我给你的炸弹是假的,放弃吧,明台。”
明台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刻薄、尖锐。
“你!是你!原来真是你!你竟然害我!为什么不直接动手杀了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叛国?”明台身体内一股气血膨胀,“没人支援,没人掩护,没人摆渡,你他妈的王八蛋,你怎么忘了告诉我有人出卖!而这个出卖我们的人,就是你自己!”
明台抬手提枪就要打,王天风眼疾手快先开一枪,明台的枪被打落地,手腕处鲜血直喷,76号特务一拥而上。
“你怎么可以出卖我!你这叛徒!”明台怒吼,“我他妈的真该死!我为什么杀不了你!我应该一枪就毙了你!”
“因为我是你的老师,你赢不了我。”王天风收起枪,“你是我正式送给76号的第一份有分量的大礼。我并不想叛国,是戴老板逼我的!他眼里根本就没有兄弟,只有一群狗!他们上层走私谋利,一样勾结新政府。我们呢?为他们卖命。我的把兄弟宁海雨,因为失了一批货,被枪决了!你知道吗?戴老板以分权为重心,把我们当成蝼蚁,他想怎么踩就怎么踩!一旦违背了他的命令,马上就会变成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予以清除!放弃吧明台,你跟着我干,跟着新政府,一定大有前途。”
“我真是瞎了眼了!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教我做人的人竟然是‘鬼’!”明台吼叫起来,“这里躺着于曼丽,躺着一个烟花女子,就是你口中常说的婊子!她死了!马革裹尸!壮烈殉国!你在她面前跟我谈分权、谋利,跟我说放弃,叛国!你这个连婊子都不如的东西!”
“明台!”汪曼春想制止却被明台喝止住。“你住口!”明台指着汪曼春,道:“这是我跟他的一笔血债!”
“你不要一错再错!”汪曼春吼叫。
“明台,你别傻了。你有什么啊?你就想‘苍蝇撼大象’。你除了一腔子血,你还有什么?明台?别傻了!”
“我们的的确确只存一腔热血,因为满目河山都被你们给弄丢了,折毁了!我们的热血不会白流,永远也不会被罪恶、被侵略者打垮。我们的一腔热血是火,是燃烧的烈火!浇不息、扑不灭!过去是一腔热血,被出卖后依旧是一腔热血,将来刑场上还是铁骨铮铮的一腔热血!”明台彻底亢奋起来,“你们怕死的尽管怕死,恋权的尽管恋权,出卖灵魂的尽管出卖灵魂!国家不会因为你们而摧毁、瓦解、衰亡,就因为还有我们的一腔热血!中华民族有一颗不死的雄心!”
王天风脸色苍白,汗淋如雨,整个人就像被鬼魅施了符咒一样,动弹不得。
“把他带走!”汪曼春嘶叫道。
“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热血点燃的复仇火焰永远也不会熄灭!”明台一路狼嚎,声音穿透云霄,刺破黑雾,喊亮整片坟场。
明台向王天风扑过去,又被人拉住:“于曼丽,你等着我!我不会让你白死的!王天风,你怎么有脸还活在世上!你忘了青山野冢里躺着的学生尸骨,他们每个人从坟头里爬出来,喊你一声,他们的吐沫会活活淹死你!”
“王天风!你这败坏师德、摧毁信任、卑鄙无耻的无良禽兽!你一定会遭到天谴,受到应有的惩罚!永世惊魂,不得安生!”
汪曼春企图让王天风避一避,王天风却摇摇手,一步一步走向明台。
“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王天风,你死有余辜!”明台奋力骂着,“王天风,我们等你下地狱!”
王天风走到明台面前,出手一拳打向明台面目,明台不避反迎,一头猛扑,嘴里的刀片吐出半截,锋利的刀锋,一刀致命。
“王天风,你去死吧!”
王天风的动脉遭遇致命一击。
由于力量过猛,刀片插在了王天风的颈动脉上,明台想往回衔刀片都拔不出来。
汪曼春尖声大叫:“把他拉下去!”
王天风眼前一片漆黑,形如枯草般倒下了,就势滚落在明台替于曼丽挖的坑里。黄土坑很挤,他的脸就贴在于曼丽一只苍白枯萎的手心底。
黄土落下,稀泥裹着落叶无情地滚到王天风的脸上,他的眉目就如他的人生一样,谜一般的埋葬在乱坟岗上。
一双军靴踩在高处,汪曼春看了看,转身走了。
阿诚冲进明楼的办公室:“王天风死了。”
明楼半闭着眼睛,猛地一下睁开,双目圆睁地问:“怎么死的?”
“被……被……”阿诚瞬间恢复了常态,关紧了房门又走回到明楼的身边,“被……明台……一刀致命!”
“啪”的一声,一支红色的铅笔被明楼掰成两半。
“大哥……”
明楼的头仿佛被撕裂般痛楚。
“明台被76号逮捕了。”
“明台!”
“大哥,天有不测风云,明台血气方刚……”
明楼制止阿诚再说下去,脑海里宛如千条潜流急奔,对于突发事件的应急方案,他做了很多种,包括明台跟王天风“狗咬狗”的局面,他都设定了解扣和脱扣,唯独没有想到王天风被明台杀了。
“我就知道,他杀了郭骑云和于曼丽,他决不能独活,所以,他选择让明台‘杀’死。他完成了‘死间’的前奏,让我接着演完大结局。毒蜂,不愧他的嘴毒心毒。明台也够狠……失算,太失算。”
阿诚进言道:“虽然失算,却坐实了王天风的‘叛徒’之名,汪曼春正好落入大哥你诱敌深入的陷阱。”
“一定得让汪曼春先入为主。”
明楼用断笔在一张白纸上画了三条不连贯的线,一条实线、一条虚线、一条粗线。实线断了,落了空。虚线即命悬一线。粗线,必须有新的生机出现,否则?阿诚看着三条线,懂了。
“我去找梁处。”说完,转身就要走。
“阿诚,不要急,”明楼叫住,“要让他急,还有,记着……”
“量才使器。”阿诚答。
明楼颌首,挥手示意他出去。
待阿诚离开后,明楼站在办公室的玻璃窗下,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影子,他厌恶自己,从来没有如此地厌恶自己,从来没有。清晨的曙光投射到玻璃上,琉璃彩虹般的光圈发散在明楼的发梢上,眼镜片反射出一个金色的亮点。明楼深知,真相也在他的背后。坚持,无论怎样苦难,都要咬牙熬住。无论怎样痛苦,再怎么厌恶自己,也要保护好自己。因为责任重大,光明就在黑暗的背后,明楼期待能“蓦然回首”。
敲门声传来,明楼语气平静道:“进。”
刘秘书推门而入,面色仓皇地道:“明长官,日本特高课冈田芳政来了。”
“知道了。”明楼道,“他是我请来的客人,我亲自去迎接他,把贵宾室的门打开,泡好茶。”一面说,一面大跨步地走了出去。
“是,明长官。”刘秘书的气色略有好转,赶紧跟上。
人流攒动的大街,明镜一身娴静打扮,缓步地向一家幽雅的小茶楼方向走去。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会儿,观察了片刻后才走了进去。
茶楼分上下两层,楼下有评弹说唱,琵琶弦声如玉珠入耳,琴韵悠扬。有看客一边喝茶一边听曲。楼上挂有竹帘,雅间很是幽闭,而且楼上可见楼下,清晰明了。
明镜独自走上楼口,“您好,客人正在等您。”一名清俊的服务员替明镜掀开竹帘,引领着直入包厢。
明镜看见了黎叔和董岩,相视一望。
“明董事长,您来了。”黎叔站起来招呼,董岩跟着他站起来。
“你们久等了。”
黎叔走到门口,小心吩咐着那位服务员,服务员点头,将包间的门守住。黎叔走回包间,走到明镜和董岩面前,笑着说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一位就是为我党工作,常年提供地下经费的红色资本家,明镜同志。”
明镜微笑颔首。
“这一位是上海地下党的董岩同志。”
“您好,明镜同志。”董岩与明镜握手,“我是久仰大名,我一直负责红色杂志的运作经费,取过您的货。只不过,都是分头行事,没有见面。”
“您好,董先生。”
黎叔移动竹椅,请二人同坐。
明镜坐下,董岩替明镜泡好一杯茶,双手递了过去。明镜双手接过,道了一声谢。
“明镜同志,我非常抱歉在这个时候……”董岩的话略做停顿,“在这个关键时刻才对你说一些有关你家庭的真实情况。”
明镜的眼光直视着董岩,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大弟怎么了?”
“是您家里的小弟。”黎叔插了一句话。
明镜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局促不安,“我家小弟还是个孩子。”突然间冒出这一句话来,很明显表现出了内心的慌乱,急问道:“他怎么了?”
“您听我说。”黎叔接过了话题,“明台同志……”
明镜的眼睛睁得溜圆,放射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她的心“砰砰”直跳,嘴角蠕动了一下,险些就要将“荒诞”两个字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