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晟见她这样,陡然想起她在离开京城时也曾经这般恶心过。
就算吃坏了东西,这次持续的时间也太长了吧。
所以他顾不得跟琳琅说事情,只是一脸严肃问:“有没有请郎中来看?”
可琳琅却觉得问题不大——不过是因为远处飘来的那股爆炸后的硫磺,还有一股子莫名的药味有些熏人,她才泛起恶心的,只要吃些酸梅子压一压,就没事儿了。
听琳琅这么说,司徒晟很是不赞同。
不过琳琅看郎中向来都费劲,生怕郎中给她开了苦药。
所以他挥手便叫来了观棋,让他去请个当地靠谱的郎中来,给琳琅看一看病。
这时方才爆炸的地点也查明了,居然是当地存放运转物资的仓库。
西北乃是盛产药材的地方。
当初琳琅来这里买地,图的就是当地的药材,药性好,也好卖。
而北地用兵,自然也缺药材。所以这边收上来的药材,都是在当地晾晒加工以后,再运往北地。
杨毅倒是贼不走空,没有接到温氏,却顺手将西北的药库给炸了。
事关军情,司徒晟当即叫来了白知府,问讯此事。
如此军事重地,一般都有重兵把守,为何叫人如此轻而易举地接近?
这一细细追查,便发现白知府的玩忽职守,居然调拨了仓库的人手,去了金矿那里维持秩序,更是又调了不少人去看顾当地富户宫家的安全。
想到前线战士们一旦少药而陷入窘境,司徒晟的火气也压制不住了。
所以白知府被当场摁在了地上,除了乌纱帽落了大狱。
再说琳琅,乖乖接受郎中的诊脉之后,还有些不放心地吩咐:“郎中,若是不太严重,能不能不吃药?我食疗就是。”
那郎中一脸喜色,抬手恭喜道:“食疗是肯定食疗了!恭喜这位娘子,您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月的身孕了!”
啊?琳琅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要笑。
西北这个地方太不靠谱,不光恶霸横行,就连郎中也是二把刀的水平。
她怀孕了?怕不是问脉看错了吧!
可听琳琅质疑,郎中却无奈道:“一个喜脉而已,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老朽如何会看错?娘子若不信任老夫,再寻一个来看就是。”
楚琳琅却一脸不敢相信,迟疑道:“可是我婚后八载都没有子嗣,郎中说过,我的身体似乎不能受孕啊!”
她若能生养,早就生了,何必在周家被婆婆暗骂那么多年?
郎中听了,再次举手给她诊脉,确凿无疑道:“真的是喜脉。而且这婚后多年不生子,一朝生了便停不下来的,也大有人在。娘子为了保靠些,再寻别人看看也行啊!”
说完,他便起身告辞了。
夏荷送完了人,就看大姑娘一动不动,呆愣愣在了坐在椅子上,还是缓不过神来。
等夏荷又找了两个郎中,二位说的也跟先前的一样,楚琳琅的确是怀孕了。
楚琳琅却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有种不知被天上掉下来的什么东西,砸晕之感。
她甚至都不敢笑,怕郎中误诊,让自己白白空欢喜一场。
就像她没有和离前,每次怀疑自己有了,却被事实无情打脸的那种踩空感一样。
当司徒晟料理了公事回来时,便看见楚琳琅呆愣愣,满脸心事的样子,他察觉不对,挥手叫来了夏荷,小声问:“你们大姑娘这是怎么了?请郎中了吗?他是怎么说的?”
夏荷其实也被郎中的话砸了得有些发懵。
她先是替大姑娘高兴,毕竟能有孩儿是大姑娘一直以来的夙愿。可是她又忍不住替大姑娘担忧。
毕竟司徒大人一直对她迟迟不娶。
如今司徒大人的官是越做越大,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见异思迁,改而娶了别的名门望族的女子?
所以她觉得这话,不该自己告诉大人,只能迟疑道:“大人……您还是去问大姑娘吧!这话由我告诉您,不大好!”
说完夏荷福了福礼,转身下去了。
司徒晟看这丫鬟卖起关子来,说明事情不甚简单啊!
他一脸的严肃,转身便入了屋子,问还在发呆的琳琅:“郎中有没有说,到底得了什么病?”
直到这时,琳琅才发觉他进来了,却带着跟夏荷一样的欲言又止:“小地方的郎中看得也不太准,要不……还是回京城再找郎中瞧一瞧吧!”
司徒晟有些急了,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到底是什么病?你这么吞吞吐吐,是要急死我吗?”
司徒大人年少老成,在人前向来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像他这样语带忐忑的样子,其实是极少的。
琳琅这一下午,其实想了许多。包括她万一真的怀孕,司徒晟会是怎样的态度。
他的经历绝非寻常人能比,童年的时光都不带些许甜意。
他说,他不知如何当孩儿的父亲,也不想生下孩儿遭受世间苦楚。
这并非简单宽慰她不能生养人的话,而是司徒晟发自内心的想法。
他从小到大,除了跟祖父相处外,几乎没有跟自己爹娘相处的美好记忆。
他不止一次地说他不会当爹,也不想当爹。
琳琅并不确定司徒晟听了郎中的话,是喜是悲。
不过这事儿,也不该瞒着他,所以琳琅想了想,还是老实道:“郎中说……我有喜了。”
果然,跟寻常男子听说要当爹的喜悦不同。
眼前的男子听了她的话之后,发愣得明显,一看就有些被劈得回不过神来。
若说在告知他之前,琳琅还有些忐忑。
可看到他并不是十分喜悦的表情后,琳琅的惴惴不安却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有那么一刻,琳琅甚至都想好了以后自己一个人该如何养大孩子了。
遇到麻烦事,楚琳琅从来没有逃避退缩的习惯。
她冷静开口道:“若真有了,我是一定要留下来的。”
司徒晟缓缓点了点头,依旧没有说话。
他的反应,却让琳琅的火气却腾得一下子冒起来了,她强压着火道:“我知道你不想当爹爹,也不会勉强你。以后孩子就叫你……司徒叔叔吧,总归是给孩子做个长辈,逢年过节,发个红包装装样子就行……”
听了这么气人的话,司徒晟却依然点头,有些心不在焉,不知想什么的样子。
楚琳琅却是被自己挖的坑,崴得一溜跟头。
这都可以?他还真想当个甩手老子啊!
想到这,楚琳琅腾一下子站了起来,在原地转圈,然后道:“要不然……我们还是分开的好。免得你以后看着孩子别扭,我楚琳琅别的能耐没有,给他找几个合适的男人当爹,还是富富有余的,就不劳烦你了!”
这次司徒晟总算是听入了耳朵,听到了楚琳琅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皱眉道:“你再说一遍,你有什么本事?”
楚琳琅不怕死,还真挑着眉说了一遍。司徒晟气得嘴角半扬了起来,轻声道:“那你说说看,哪个男人有本事活着做我孩子的爹?”
那“活着”二字,是从牙缝里,咬牙切齿生磨出来的。
不过看着琳琅满身是刺,一脸戒备的样子,活似护崽儿的母猫一般。
司徒晟也终于反应过来,琳琅方才胡想了什么,又为何这么说了。
他伸手便将她拉入怀里:“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的孩子,怎么可以管别人叫爹?”
琳琅却还是觉得心口发闷:“……可是你听了我有喜,却并不高兴……”
司徒晟低低道:“我怎么高兴得起来?你我虽然有了婚约,却还没成礼。北地用兵在即,我也走脱不开……可是你却有了孩子,我若不能立时给你名分,将来你和我们的孩儿如何立在人前?”
原来这才是司徒晟方才走神的原因。
听到琳琅说她怀孕之后,司徒晟的心里立刻默默将自己的行程调整了一下。
琳琅和肚子里的孩子都等不了。他需要赶在去北地前,立刻将琳琅娶进门,让琳琅可以名正言顺地待产生娃。
琳琅听了这话,冒火的大眼睛终于变得有些湿漉漉,却还是有些迟疑:“可是……你以前说过并不喜欢孩子啊!”
司徒晟道:“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我怕自己做不好爹爹……既然是你生的,只要孩子别像你小时那么顽劣调皮,刁蛮任性,我想,我还是能忍的……”
这话可真讨打!
楚琳琅被气笑了,伸手拧他的耳:“瞎说,你那时爱死了顽劣的小丫头呢!可没少爬墙偷看我吧!”
司徒晟想了想,倒是大方承认了:“我每次爬墙递给你吃的时,你不是也爱死我了?每次都是眼睛晶亮,默默流着口水?”
楚琳琅小时候还真是小馋包。那时司徒晟可没少钓螃蟹,摸鸟蛋的给她弄吃的。
以至于看到他举着碗爬上墙头,她便口舌生津,止不住地流口水……
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盘旋琳琅心头的不确定感,便烟消云散了。
是呀,虽然司徒晟口口声声说不希望当爹。可是他却绝对会是世间最合格,最会照顾人的爹爹。
想到这,她终于放心地投入到他的怀里,说出了自己这半日来的忐忑:“若是庸医误诊,让我空欢喜一场,又或者我体质不好,到头来依然保不住这孩子……该怎么办?”
司徒晟明白这孩子对她的意义,远超过婚姻。
每次去别人府宅里吃满月酒,她看到奶香的小娃娃,都有些挪不开眼,走不动路。
她都能想着去父留子了,可见她最怕的并非自己不肯负责,而是怕自己保不住腹中的骨血。
可是这么一想,他就忍不住要跟没出世的孩子吃一吃味。
“你与其担心那些,倒不如想想要不要先在这里置办好嫁衣。你我回京就得立刻成亲了,难道你想要我们的孩子,顶个未婚子的名头?”
直到这时,琳琅才想到这一点,她愣愣道:“也是啊!”
她方才想东想西,就是忘了自己还没和司徒晟成亲呢。
司徒晟已经做决定,他送琳琅回去之后,立刻成亲!
不过西北草药被毁,必须想办法填上这个窟窿才行。
琳琅听说之后,却觉得甚好解决:“我之前跑过草药生意,许多草药不像粮食一类,只要保存得宜,是能放个几年的。所以西北这边许多药材商的手里都有囤货。若是今年的收价不好,有些人宁可再等两年,等到好价钱再卖。所以只要能拿出钱来,不用担心收不到应急的草药,就是怕这些奸商听说草药库被炸的事情坐地起价。当务之急,趁着消息没有扩散前,先将要紧的几样收到手里。”
说着,她便拿起了纸笔,写出了当地几个药材商的名字:“这几人,何夫人都帮我联络过,也做过几笔买卖,生意做得都还算厚道。由我出头收草药,价钱也能讲得公道些。”
司徒晟简单算了一笔,这草药的采购进项可不是小数目,若是按部就班等朝廷调拨,只怕要来不及了。等到草药价格涨得满天飞时,收也收不回来了。
可楚琳琅一听,却觉得这不算事:“没关系,我替你先垫付。等你从朝廷批下来银子,再给我也不迟。”
司徒晟挑眉:“这么多的银子,你能拿出来?”
楚琳琅觉得司徒晟不太了解她如今的财力,那句“给孩子随便找爹”可不是狂言浪语。
所以她在算盘上敲了一个数目,然后问司徒晟:“你看我现在的身家够是不够?不就是买些药材吗?九牛一毛!就算你不还,也没关系,给北地前线的战士吃用,就是为国义捐,也是应该的!”
司徒晟知道她生意做得大,没想到如今,她竟然闷声发了如此大财。
若换了别的男人,可能在这惊人的数目冲击下,自尊都略略受损。
可是司徒晟却是豁达一笑,揽住会下金蛋的小母鸡,道:“看来我还真得赶紧将你娶进家门,不然这么富贵泼天的夫人,岂不是要被人争抢了去?只是我怕我的身份曝光后,会连累你……”
楚琳琅知道他一直迟迟不肯娶自己的原因,可如今,她却觉得这个原因也无所谓了。
“司徒晟,若你真出了事情,难道你觉我会庆幸,因为没跟你成亲,就可以一走了之吗?‘死生契阔,与子成悦’你看我这一句古诗,用的对不对?”
她在女学读书时,读过这么一句,如今倒是可以跟司徒晟抖一抖书袋子了。
司徒晟百味杂陈地看着琳琅明澈的双眸,无比珍重地捧着她的脸儿,低低说了那诗的下半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烛光闪动间,司徒晟将她紧紧搂入了怀里。
从此以后,也许他们不再只是两人了。
他其实依然不确定自己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却知道琳琅一定会是这世间最好的母亲。
而他要做的,就是竭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好自己珍视的人……
想到这,他觉得的确是该回京城了。
关于草药的事情,由琳琅牵线,进行得十分顺利。
一则,是因为那日草药库爆炸的事情,除了当地附近百姓听到轰然一响之外,其他人都不知情。
二则,琳琅的采购的数目甚大,若是能拉住这个老主道,少赚些也值得。
所以琳琅也不客气,砍出的价格十分合适。
置办好了药草后,再由夏青云动用关系,联络了许多相熟的船队装船,将这批草药先运送到北地,免得荆人再动手脚。
而司徒晟则带着琳琅马不停蹄,赶回了京城。
可还没等回到京城,司徒晟就在半路接到了三皇子加了火漆油封的密信。
司徒晟看了信的内容,表情变得严峻得有些狰狞。
看得一旁的琳琅都有些担忧:“怎么了?三皇子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