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差点闯了大祸,也不敢逞能,灰溜溜地把驾驶座让给程昶了。
越野车绝尘而去,之前的路边,廖卓解决完还款,拿回房本和借款合同,也带着母亲走了。
那几个精壮大汉看向开离路口的越野车,问廖卓舅舅:“喂,廖老伯,刚才那个开大g的,你外甥女男朋友?”
“好像是吧。”廖老伯道。
他眼下已全然没有欠人钱做小伏低的模样了,想了半天,说,“之前听小卓妈妈提过,小卓几年前交过一个挺有钱的男朋友,给小卓买过不少名牌包,就是身上有点毛病,不知道是不是这个。”
“是有钱啊,随便一出手就是三十万。”
“怎么着?”廖老伯一挑眉,“再讹一票收手?”
几个精壮汉子笑了,骂道:“你这人,他妈的就盯着身边人欺负,讹完你外甥女又讹她男朋友,哥几个迟早把你送局子里去。”
话虽这么说,动作却不含糊,顺手拉开车门,上了车,追着程昶的越野往高速路去了。
从杭州开车到黄山要四个来小时,程昶有病在身,不敢疲劳驾驶,中途从一个出口下了高速,找了个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又启程,入了张相县县城,靠导航找到梧桐镇。
六二村的希望小学在山上,所幸山不高,山路也修得很好,老和尚生怕程昶出事了没人给他报销回杭州的路费,还在上山的路上就提醒他:“你快查一下这附近的医院,等会儿你要是犯病了,我好送你去抢救。”
程昶看他一眼:“已经查好了,不过没用。心内心外这种科,地方小医院的医疗水平和大医院差别太大。我这种情况,不说一定要去权威,起码都得去三甲才能治。”
老和尚感慨:“你看这老天爷,怎么就这么公平呢?就说你吧,有钱有文化长得还特别帅,怎么刚好就得了这么惨一个病呢?”
老远听到孩子的嬉闹声,一个学校呈现在眼前。
说是学校也不尽然,其实就是一个破旧的两层小楼,外加一个小操场。
学生们正聚在操场里上体育课,由一个白白胖胖,带着眼镜的年轻男人领着小跑,老和尚定眼望了望,顺手一指,说:“看到没,那个跑得浑身肉颤的胖子就是我师父。”
程昶:“……”
说好的世外高人呢?
老和尚又道:“我师父这个人,喝水都胖,最讨厌帅哥,刚我给他发短信,没把你的具体情况跟他说,你等会儿,我先去安抚一下他的情绪。”
那头胖子也看到老和尚了,跟学生们打了个招呼,走过来。
还没走近,就问:“怎么就你来了?我徒孙呢,豆子呢?”
“豆子守庙呢。”
胖子大怒:“这年头人贩子的这么多,你把他一个人留在庙里?”
“怕什么,那深山老庙,鸟不生蛋的地方,平时连鬼影都没有,就算有人来买符,豆子资质比我们都好多了,他不拐人就不错了,谁能拐走他?”
老和尚劝道,又说:“这不撞上赶着要救人的事儿了吗?”
胖子问:“要救的人在哪儿呢?我先见一见。”说着,就往校门口走。
“不急不急。”老和尚连忙拦他。
然而已经晚了,胖子已经看到程昶了,他顿住脚步,从下往上看——
这身材……
这个头……
目光落定在程昶脸上,他又扶了扶眼睛。
这也太他妈帅了!
胖子破口大骂:“卧槽这种人为什么可以活在世上?”
他指着程昶,问老和尚:“你让我救的人就是他?”
他调转身,往学校走:“对不起,我不想救了。”
老和尚追上去劝道:“师父,你要想啊,他是有先天心脏病的,住院像出差,吃药像吃粥,隔三差五就要上一次手术台,医院就是他另外一个家。”
程昶:“……”
胖子一愣:“这么惨?”
老和尚问:“平衡点了没有?”
胖子点头:“平衡点了。”
“就是,人都差点死好几回了。”
胖子一听这话,愣了愣,脸上满不正经的表情一下收了,问:“他就是之前你遇到的那个天煞孤星,双轨之命的人?”
老和尚道:“对啊。”
胖子沉默半刻,远远看了程昶一眼,回到操场上,拍拍手,让学生解散了,然后走回来,朝程昶伸出手,说:“你好,程先生,我姓贺,叫贺月南,你的事我听我徒弟说起过,你叫我一声小贺就行。”
程昶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想了想,还是称呼了一句:“贺老师。”
刚到中午,希望小学的学生都回到教室吃午饭了,贺月南把程昶请到办公室,对老和尚道:“我早上买好菜了,后面有个厨房,你去做点菜,做清淡点。”
老和尚不以为意:“去山下的饭馆打包三份盒饭不就行了?”
贺月南一指程昶:“人有心脏病呢。”
老和尚一走,贺月南给程昶倒了杯水,说:“这学校一共就两个班,两个支教老师,另外一个老师这个礼拜回家了,人不在,校长就是村主任,一般也不在,程先生您随便坐。”
程昶接过水:“谢谢。”
贺月南虽只有二十五岁,这会儿认真起来,看上去倒是很老成。
他在程昶的对面坐下,说:“如果我所料不错,程先生应该是每逢濒死之际,会在两个世界交替穿行,但具体情况我不太了解,程先生如果不介意,能否简单与我说一说?”
程昶点头:“我第一回去那边,是一个月前的一次心脏骤停……”
他把两次穿越的过程说了一遍,沉默一下,道:“我听和尚说,你们师门,好像知道我这种命数,我有些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所以过来请教贺老师。”
“师门谈不上。”贺月南道,“我们其实与大多普通人一样,信天道,信因果缘法,只是先祖曾留下几份概不外传的孤本,世世代代保留下来,资质高,悟性高,就能多参破一点玄机。”
“像程先生这种情况,百年都不一定能遇上一个,据孤本上记载,一共也只有三例,其中有没有遗漏说不准,但确实是很罕见了。”
“从前那三个人,也和我一样,能通过媒介,去另外一个时空吗?”
“媒介?”贺月南一愣,“程先生是指上回的平安符,这回的铜簪?”
他摇了摇头:“您能往返于两个时空,与这些物件没有关系,依我浅见,这些物件之所以会伴你往来,应该是您的意念所致,它们是每一回您在濒死之际,您内心深处,最珍贵的东西。”
程昶“嗯”了一声。
贺月南看他面色冷凝,不由道:“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程先生这次回来,心中有恨?”
程昶垂眸不言。
他也不知道他心深处一直翻涌不平的情绪称不称得上是恨。
他从来与人无害,却要被人逼入烈烈火海而亡。
“生在此间,爱恨都是寻常,但善恶,往往只在一念之间,施主命途多舛,然行经三世都能秉持善念,是受佛祖庇佑的人,想必比我等更明白这个道理。”贺月南劝道。
“至于你说的蝴蝶异象,”贺月南接着道,“这个孤本上提过。”
“所谓庄周梦蝶,蝶梦庄周,人生在世,不过一场大梦,你的两世,就如水上飞鸟,映入水里,就成了游鱼,但鱼出水而死,鸟入水而亡,鱼鸟终不能共存,你毕竟是此世中人,如果决定活在此世,那边对你而言,终会成一场梦罢了。”
程昶愣了愣:“一场梦?”
贺月南道:“是。佛祖慈悲,不会让你饱受离恨之苦,日子久了,慢慢就淡忘了。”
程昶垂眼,看着手里握着的铜簪。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枚铜簪仿佛忽然经受了千年风霜,变得十分老旧。
“可是,”程昶道,“我在那边,还有很牵挂的人。”
“这枚铜簪的主人?”贺月南问。
他道:“如果当真有未尽之缘,未尽之事,那么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不过有一点,我不得不提醒程先生。虽然你是有双轨之命的人,但这命路不是耗不尽的,两条命,最终只能二者择其一。据孤本上记载,你此前三人,有一人回来过两次便离开了,许是去了他世,再也没有回来。另外两人,第二次回来以后,便留在此世一直到身死。程先生眼下已是第二次回来,所以你要想好。”
程昶道:“也就是说,我这次如果回去了,就再也无法回来了是吗?就是死,也是死在那边了?”
贺月南颔首:“哪怕有佛祖庇佑,命有定数,也不能无休止耗损。程先生这次回来之时,可有咳血,剧痛之症状?”
程昶点头。
“这就是了。”
程昶一时没有作声。
他还以为皇城司火起时,他之所以经历剧痛以至咳血,是因为现代的身体有了感应,原来竟然是自己这双轨的命数要耗尽了。
“不过我说的也并非绝对,大千世界,一切无常皆为有常,便如你此刻心中难以消解的恨,你在他世遇到的困局,都逃不开一个因果缘法,切记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你若起先种下了善因,待你回去后,也许转机就在身边也说不定。”
程昶问:“那我如果想回去,现在该怎么做?等下一次濒死吗?”
“这个不好说。”贺月南道,“反正做点善事总没错,比如念点经,诵点佛什么的,对了,听说你学历不错,懂英文吗?”
程昶点头:“我硕士在国外读的。”
“什么水平?有什么证书没有?”
程昶想了想:“大学就考了个六级,但我sat满分,gt800。”
他问:“怎么了?用英文念经菩萨比较容易听见?”
“哦,倒不是因为这个。”贺月南扶了一下眼镜,“我刚不是说了吗,另外一个支教老师这个礼拜回家了,你刚好来了,要不顺便帮学生上一下英语课?现在的小学英语实在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