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中午,三个披着风雪蓑衣的年轻人走在雪后一片泥泞的街道上。旁边的两人雄行阔步,气宇昂扬,若有人能透过斗笠看清他们面目的话,定然会感到十分地惊讶。
“我们是去哪里啊?”被夹在中间的紫川秀小声地问着。
帝林冷“嗤”一声,掉过头“慈祥”地看着紫川秀,于是紫川秀乖乖地不作声。走过一条熟悉的道路,紫川秀认出来了:“大哥,你该不会是……带我去见宁小姐吧?”
“对!”帝林很干脆地回答。
紫川秀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强笑说:“军情紧急,我不能离开太久,远东军成份比较复杂,各种种族都有,我不在的话,恐怕白川他们压不住阵脚……紫川宁那里,我还是以后再……”他转身想偷溜,帝林恶狠狠地骂道:“晚回去一天地球会怎样呢?要真的魔神皇杀过来了或者军队兵变了,那你回去顶个屁用!来,乖乖跟我进去!”
“不要!”紫川秀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但帝林和斯特林不由分说,一边一个夹住了他,拖着他走。
前面就是紫川宁的府邸了,经过二月十五日晚上袭击事件,家族对紫川宁的保护严密了很多。大队的禁卫军守卫着门口,另外还有便装和军装的巡逻沿街穿梭于附近,望着那森严的警卫们,紫川秀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泄得一干二净:“我看,还是不要进去了吧?”
“废话!”帝林摸着脸上的青肿骂道,一早他就看出来了,阿秀外表洒脱,但在紫川宁的问题上,他有比较重的自卑感,对紫川宁尊贵的出身,他常常自惭形秽。他对紫川秀此时的心理非常了解,虽说他在远东闯下了不小的事业,但比上紫川宁那种正牌的名门贵族来说,他说得好点是一方起义军领袖,说得难听点不过一群流民草寇的头目,而且身上冤屈未洗,他不想以这样的身份去见紫川宁。
“阿秀,女孩子是需要呵护,需要哄的。当年我们三个追林秀佳,怎么你们两个没追到只有我得手了呢?不是因为我比你们优秀——当然,我确实比你们优秀那么一点——”
斯特林小声地嘀咕:“这家伙皮痒了,敢提这件事情!”
“就是!”紫川秀趁机挑拨,“给他死算了!”
“而是因为我比你们会哄,什么甜心啊,亲爱的你是我的生命啊,没有你我活不下去啊……我张口就能来!女人是最感性的动物,她不在乎你是否名门出身,不在乎你有没有本事、官职高低,甚至你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她都不管,她只看一条,你爱不爱她!只要你是爱她的——不,只要你能哄得她相信你是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哪怕你十恶不赦也没关系,至于身份高低那更是小事一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阿秀?”
紫川秀眼睛睁得又大又亮:“不明白!”
帝林狠狠骂一声“笨蛋”!自己这个三弟虽然在战场上叱吒风云,但在感情方面,他幼稚得像个小学生。男人要感动女人,并不要做出惊天动地的事业,有时一句不经意流露的话语或者一个轻轻拥吻,便能打动女人的心。但紫川秀却一心想要做出一番“丰功伟业”以后再去向紫川宁“报惊喜”,他期盼的是那种百战英雄载誉归来后,在万众瞩目下将美人轻轻拥入怀中的场面,功业不成他就无颜回见紫川宁。这实在太愚蠢了!惊天动地的功业往往需要时间,与魔族的战争不是十年八年能结束的,而红颜易老,女人大多没有这个耐性。而且“惊天动地”感动的只是天地,感动不了女人。紫川秀实在傻得要命,即使他能够拿下了远东,那又怎么样?当年的远东统领也不过紫川家的一介家臣而已,身份的差异依旧没有改变。如果真的等十年八年后战争结束了才回来,恐怕紫川宁早已经嫁为人妇,那就只能握着她手默默流泪不出声。
看来,这件事自己不插手是不行的。
碰巧,守在门口的禁卫军官是斯特林的老部下,斯特林跟他打了声招呼,解释说:“监察长大人要向宁小姐了解案情。”
得知是家族的两大巨头驾到,那禁卫军官肃然起敬,虽然不知道与斯特林和帝林大人一齐前来、戴斗笠的那位年轻人是谁,但谁敢上来查问?两旁的卫兵立即让开了一条路,三人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庄园。
入得庄园内,三人都小小吃了一惊。昔日紫川宁的庄园,绿树成荫,小楼流水,楼台亭榭,幽雅美丽,是帝都有名的一景,但现在,眼看往日的楼台处只剩一片赤地黑瓦的废墟,那些茂密的梧桐树只剩下了大火焚毁过的一截截黑黝黝的树桩,夜里还没有发觉,但现在这一切赤裸裸地暴露在日光底下,分外刺眼。
紫川秀默不作声。他慢慢地走近那棵老橡树,在那残缺的、被烈火烧得黑黑的树干上,自己童年时候用小刀刻下的痕迹依稀可见。就在这个庄园里,自己度过了童年时代,对他来说,紫川宁的庄园并非仅仅意味着美景,这里是他成长的地方,这里的每一草、每一木、每一面墙壁上,都深深地刻有自己成长的痕迹,现在,这一切都化成了废墟。
紫川秀听见斯特林在向负责守卫的军官提议:“在现场整理完全之前,是否可以让宁小姐另找别的住处歇息呢?让她继续住这里,触景伤情,怕宁小姐接受不了。如果一时找不到方便的住处的话,我是很欢迎宁小姐暂住我家的。”
那个军官恭敬地回答:“禀报统领大人,总长殿下也曾邀请宁小姐住进总长府,但是宁小姐坚持说要住这里。如果大人能劝说宁小姐暂时搬离这里的话,那真是太好了,这样我们勘察现场和安全保卫工作都轻松很多。”
斯特林点点头,望见紫川宁的小楼附近没有遭到火灾,他指着问:“宁小姐是否还住里面?”
“正是。是否需要下官事先通报一声?”
斯特林摇头:“不必了,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李清是紫川宁的挚交,自己与紫川宁一向熟呢,来往之间都是不拘束礼节的,而他今天还有意给紫川宁一个惊喜。
三人走进那小楼,小楼附近虽然守卫有不少的禁卫军士兵,但眼见自己的上司陪着这几个人进来,谁也没有过来盘问,结果一行人不受阻拦地进了小楼里,顺着楼梯上了二楼。
那里,会客室的大门正虚掩着。
眼看小楼里空荡荡的,斯特林随口问:“佣人呢?都去哪里了?”
禁卫军旗本的脸沉下来:“很不幸,都遇害了。”几个人的心情顿时沉了下来。
“斯特林大人,帝林大人,先请进去稍候,我上去通知一声宁小姐。”
“麻烦你了。”斯特林一边说一边推开了会客厅的大门,突然间,他像是被蛇咬了似的向后猛地一跳,脸上表情震惊莫名。
“怎么回事?”
“不,没什么……”斯特林想阻拦,但紫川秀和帝林二人已经进去了。
房间里有一男一女,但这一瞬间,透过敞开的房门,紫川秀只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孩子。
两年多没见了,紫川宁依旧是那么漂亮,比他多少次在梦中见到的还要漂亮。两年的时间足以把当年略显稚气的少女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此刻,她脸上洋溢着甜蜜、温馨的笑容,开心得如鲜花般绽放。这种笑容是紫川秀非常熟悉的,只有在自己的面前,她才会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无忧无虑。
紫川秀情不自禁地跨前一步,他仿佛已经听到了那甜蜜的呼唤:“阿秀哥哥!”在看到这笑容的一瞬间,所有的顾虑、打算、忧愁全部被他抛在了脑后,他唯一想的就是大步向前,张开宽广的臂膀,将心爱的女孩子一把揽入怀中。
突然,他僵住了,紫川宁并没有望向这里来,她也不是对着自己笑。她一直仰脸望着旁边的一个男子,笑容如花,两人低头窃窃私语,根本没注意到有人在门口。他呆呆地下移视线,紫川宁洁白无瑕的小手被握在那个男子的手中。
犹如九万个雷同时打在自己头顶,紫川秀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子里一片空白,房间里仿佛有十万只蜜蜂同时飞舞,耳朵边嗡嗡直响。面前的一切是那么虚幻的真实,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面前的人嘴巴在一张一合地翕动,奇怪的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努力想看清楚,但一切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朦朦胧胧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句诗歌,反覆的鸣响:“皇图霸业,转眼空……”
发现门口有人在,紫川宁一声惊呼,挣脱了那男子的手跳了起来。那男子也转过头来,喊:“外面的是谁?”
斯特林平静地走了进去,紫川宁顿时满脸通红,随即迎上来笑道:“斯特林大哥!好久没见你过来了,最近很忙吗?清姐还好吗?”
斯特林缓缓点头:“李清还好……”跟在他后面,帝林也进了房间。
紫川宁惊讶道:“啊,监察长大人,你也来了……”
“打扰了,小姐。关于那晚的袭击,本官受总长委托,想向宁小姐您询问几个问题。”
帝林回答着紫川宁的问题,眼睛却是盯着紫川宁旁边那个身材英挺、相貌端正的那个男子。
不止是他,三双如刀子般的眼睛都在盯着那个男子,目光中蕴涵的森森杀气,锐利得简直能杀人!被如此逼视,那个男子却显得很坦然,好奇地看着进来的几个人。
一片寂静,屋内的男女和门口的三人面面相觑。
顺着两人的目光望去,紫川宁尴尬地笑笑:“我来介绍下,这位是马维公子……马维,快过来,这位是斯特林大人,这位是监察长帝林大人。”
斯特林面上肌肉轻轻抽搐了一下,和帝林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绝望。斯特林本来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希望紫川宁能解释,希望一切都是出自误会,但现在,紫川宁那种熟不拘礼的亲热口吻、那眉目中隐藏不住的风情、那脸上荡荡的甜蜜笑容——这已经解释了一切,这并非误会。
那男子走近来伸出手:“是斯特林大人和帝林大人吗?我是马维,久仰两位的大名了,今日一见,果然风采照人,不愧我家族扬名天下的名将!”
斯特林看得清楚。这人相貌不错,声音低沉而沙哑,带有种对女性很有吸引力的磁性,身材高挺,服饰光鲜,谈吐和风度都很优雅,一看就知道是贵族出身。帝林和斯特林都觉得,这家伙有几分像紫川秀。
面对马维伸出的手,斯特林没有理他,只是定定地看着紫川宁,目光中流露丰富的感情:诧异、痛心、惋惜、愤怒、谴责……
谁也没有说话,房间里笼罩着一阵难堪的沉默。
“这是怎么回事?”紫川宁惊讶地问。
没有人回答,寂静得令人尴尬,也许一根针掉地上也听得见了。
马维看看这个,斯特林的脸阴沉得像快要下雨的云,看看那个,帝林冷笑着,薄薄的嘴唇扭曲着成了一条线。若是帝林的部下,那些即使最久经沙场的老兵,看到他这个表情都要吓得魂不附体了。在帝都流血夜的那个晚上,帝林的表情和现在一模一样。
紫川宁想到了什么,脸一下子胀得通红,低下了头,眼睛直盯着地下,都不敢瞧人了。
自己伸手过去,对方却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面对这样的羞辱,马维有点难堪。只是顾忌面前二人位高权重,尤其是帝林更是以心狠手辣出名,让他无法发作。一阵冰冷的气息从面前暗暗涌过来,他竟然无法分辨这敌意的来源,是那个严峻的斯特林,冷笑着的帝林,或者是他们二人后面那个一言不发的神秘男子?虽然他不清楚紫川宁与面前几个人的关系,但花花公子的直觉告诉自己,此地不宜久留。
他耸耸肩头:“你们有事情要谈吗?那么,我还是先走吧?”
还是没有人出声,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冻结了,过了好久,紫川宁小声地说:“嗯,马维,你先走吧。我们要谈点事情。”
马维轻松地吹着口哨踱往门口,斯特林给他让开了一条路,他出了门,转身对紫川宁一个飞吻:“拜!明天再来找你!”
紫川宁面红耳赤,头都抬不起来了。
马维呵呵一笑,转身欲行,身后传来帝林低沉的话声:“请留步。”
马维转过身来,微笑着:“监察长大人有何指教?”
“再让我看到你到这里来,我杀了你。”帝林淡淡地说。
马维诧异地望着帝林,若有所思:“有意思。”
他笑笑:“我是家族元老会元老,而杀害家族元老——”他放缓了声音:“可是重罪,监察长大人。”
尽管很讨厌他,但紫川秀还是不得不佩服眼前的这个家伙。面对杀气毕露的帝林,他竟还能保持如此的镇定,难怪紫川宁对他有好感,此人果然有其过人胆色,花花公子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
帝林冷哼一声,马维哈哈一笑,扬长而去。望着他的背影,帝林眼中的瞳孔缩成了针眼似的,放在熟悉他的斯特林与紫川秀眼里,知道他此刻杀机已动。
“放了他吧,没必要跟元老会过不去的。”紫川秀出声劝说帝林。他站前一步,脱下了头上的斗笠,站到了紫川宁面前。
“啊!”紫川宁惊呼一声,退后一步,脸色顿时变得煞白:“阿秀哥哥!”
紫川秀深深地一鞠躬:“好久不见了,小姐可安好?下官紫川秀向小姐您请安。”尽管他已经被驱逐出了紫川家,但他却依旧像以往一样称呼紫川宁,尽管语调安详,但苍白的脸色已经暴露了他此刻心情的激荡。
比起临别时候,紫川秀身材更高了,肩膀更宽了,当年略显稚气的柔和面部线条,被岁月如刀子般将其雕刻,如今已经有了风霜之色,不变的是他的眼睛,依旧是那么明亮、清澈,顾盼之间,目光如电。
冷静,挺拔,削瘦,俊美,他站在那里,整个人就如一棵挺拔的白杨树,英气逼人。英俊的容貌,久经风霜的沉稳气质,成熟的魅力,潇洒的风度,自如的气质,比起当年那个玩世不恭的少年,如今的紫川秀,已经是一个令女性倾倒的成熟男子汉了。
一瞬间,紫川宁的面色苍白如纸。她呆呆地看着他,心碎欲绝,自己朝思慕想的心上人终于回来了,她多么想扑到他宽阔的怀抱里痛哭,诉说离别后的痛苦,那些思念的日日夜夜,看着黄昏月落的寂寞,靠在他怀中,呼吸着他气息,感觉他胸口怦怦的心跳,温馨的体温,无比安心。
她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在问:“阿秀哥哥……你还好吗?”
“托小姐福,一切都还好。”紫川秀伸手进怀中取出了一个小盒子,双手递过去:“这是我给小姐您带回来的一点小小礼物,希望您能喜欢,就权当——”他停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说:“权当贺礼吧。”
“什么贺礼?”紫川宁一愣,随即明白:“婚礼的贺礼。”她想辩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默默地接过了小盒子,打开一看,眼前出现了一个耀眼的光圈,盒子中,一颗硕大的蓝钻石发出绚丽的光芒。这是非常罕见的高纯度蓝钻石,非常名贵,若是过去收到紫川秀这么贵重的礼物,她会欢喜得跳起来,但现在,这颗价值连城的钻石在她眼中,与一颗小石头没什么两样。
“对小姐您刚刚遭遇的劫难,下官也深感难过,请允许下官对您表示最诚挚的慰问,还望小姐您节哀顺便,坚强起来——时候已经不早了,下官不敢多打扰小姐您,还请小姐您尽早歇息,祝愿您早日康复。”紫川秀深深又一鞠躬,转身向外走去。帝林跟着他向外走。
“阿秀哥!”紫川宁追了出来,紫川秀的身形顿了一下。
紫川宁吞吞吐吐地说:“事情……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
紫川秀转过身来,温和地笑笑:“阿宁,祝你幸福。”转身大步出了房门。
帝林冷冷地看着紫川宁哭丧的脸,低头朝着烫金线的华丽地毯恶狠狠地吐了口痰,跟着也出了门。
站在门口望着紫川秀的背影渐渐远去,紫川宁一阵难过,泪水大滴大滴地往下落。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内心处,她明白自己犯了不应该的错误。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她一阵悲伤,后悔自己一时的软弱和糊涂,心头充满了深深的负罪感和内疚,悲从心来,她放声大哭。
“宁小姐。”
耳边传来斯特林沉重的声音,紫川宁抬起头,泪眼朦胧:“斯特林大哥,你……你也要不理我了吗?可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我知道你们怪我……但……但那个时候,阿秀哥哥不在,大家都说他已经死了啊!”
斯特林静静地听着,心头翻起了波浪。自己既不是紫川宁的长辈,又不是她的男朋友,没有资格来教训她,而且,严格来说,她又做错了什么?正如她说的,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既然男朋友已经失踪两年多了,不是叛国就是投敌,那她另外找一个伴侣,有什么错呢?
她已经等了两年了,难道真要正当青春年华的女孩子守一辈子活寡吗?
他又想起了紫川秀,年轻的战士,为了保卫祖国,在远离故乡和亲人的地方,他面对强大而残酷的敌人,忍受着耻辱和冤屈,孤军奋战。当他做出辉煌成绩,浴血归来的时候,见到的却是他心爱的姑娘已经投入了别人的怀抱,命运啊,你对紫川秀是何等的残酷啊!
这是谁的错呢?好像谁都没有错,但结果却是让痴心的人承受了世间最大的苦难。斯特林感觉深刻的痛苦,他想起了自己与卡丹的相聚、相爱、离别,冥冥之中仿佛有个命运之神,他就像个顽皮的孩子,总爱捉弄那些相爱的人们。
“宁小姐。”斯特林慢慢地说,“也许你没有做错,但,你还记得二月十五日晚上的事情吗?一个蒙面的男子,为了保卫你不落在刺客们的手上,与刺客誓死周旋,舍生忘死,英勇抵抗——你还记得吗?”
紫川宁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好奇和不解,她不明白斯特林为什么要说这些看似与现在毫无关系的话。
“那人就是阿秀。”斯特林懊恼地皱皱眉,转身向外走,他不知该怎样往下说了,更不知该如何面对紫川宁那双含泪的双眼。身后,屋子里响起了紫川宁凄凉的哭声。
“那些日子,你许下心愿,未来日子相见……牵牵手一放已是多年,沧桑容颜……”紫川秀慢慢地走在帝都的街头,口中轻轻地吟唱着一首童年学过的歌。雪后的太阳晒在身上暖烘烘的,熙熙攘攘的人流从身边经过,没有人对这个失魂落魄的年轻小伙子多看上一眼。他呆呆地站在街头,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和平的景象,看着这生气勃勃的男人和女人,仿佛在看着另一个世界的人和物。
感觉有人正走到他身后,紫川秀也不回头:“大哥吗?”
“是我。”帝林走到他面前,安静地看着他。
紫川秀的笑容惨淡:“你让我过去,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了吗?”
帝林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表情:“我听过一些传闻。”
早在半年以前,监察厅安排在紫川宁家中的卧底就向帝林报告了:“帝都几个出名的花花公子正在拼命地追求紫川宁小姐。”
一接到那个报告,帝林立即知道大事不好。由于紫川宁家族继承人的特殊身份,又是罕见的美女,哪怕白痴都知道,谁能娶了这个女孩子,绝对有莫大的好处。那些野心家会不遗余力地奉承她、讨好她。虽然紫川宁秉承了紫川远星的血性和智慧,受过良好的教育,形成了她优秀的品性,但她毕竟还是女性,帝林深知,女性出自天性的爱慕虚荣,意志软弱。
比起男人用理性考虑问题,而女人考虑问题却是依靠感情,她们容易被一些耀眼夺目却毫无价值和内涵的东西所吸引:无边无际的鲜花、舞会、华丽的衣裳、美丽的钻石、绚丽的焰火晚会、说不完的甜言蜜语、赞美的话……涉世未深的少女,哪里经得住那些欢场老手们的花言巧语?
帝林知道这个危机,但他却无能为力。紫川秀失踪了两年多,谁都认为他已经死了,要不就是叛变了,在情郎已经不在了的情况下,刚刚进入十九岁的紫川宁正是少女情怀,如何忍受得了这种寂寞?紫川秀出现后,帝林意识到,必须让他们俩马上见上一面,即使他们暂时还不能在一起,但只要知道紫川秀还活着,紫川宁会马上把那些花花公子们像鼻涕一样甩到一边。
但他想不到,紫川秀还是回来得太晚了。
“阿秀!”斯特林跟在后面匆匆地赶来,一把抓住了紫川秀,“你……没事吧?”
紫川秀笑笑:“我很好。”
“但……这可能有点误会的,宁小姐现在也很后悔,我想你们应该好好地谈一下——对,冷静一下,好好谈一下,事情可能还有转机的……”
“斯特林!”帝林低沉地咆哮一声,“别出馊主意了!难道你还想让阿秀握着那对狗男女的手,默默流泪祝他们幸福吗?”
“但是……”
“阿秀,记住,男子汉要坚强,要有尊严。我们生来就是忍受痛苦的,时间会冲淡一切,包括那些刻骨铭心的感情和回忆,只要挺住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阿秀,宁小姐始终是爱你的,她不过一时糊涂,应该给她一个机会……”
紫川秀呆呆地望着长街上的人流,对两人的话恍若不闻。适量的痛苦使人喋喋不休,真正的痛苦却使人沉默,此刻,紫川秀的思想已经进入了一个超越凡人的境界。
帝林、斯特林与自己亲如手足,但他们难以理解自己对紫川宁的那份感情。从孩提时代,自己就被灌输信念:“守护紫川,守护宁小姐”。小小年纪,自己曾发下誓言:“要一辈子守护在宁小姐身边。”对他而言,紫川宁的存在不单是他心爱的女孩子,还是他心目中最纯洁的偶像,不可侵犯的神祗。
对紫川宁的爱,是促使他奋斗的人生信念,是他生命的全部,在远东艰苦战斗中,在那些出生入死的日日夜夜里,支持他的只是这个信念:“建立不辱她身份的功业,与她相聚”。
但突然,大地在脚底下裂开了,整个世界都在崩溃,自己率领军队在远东孤军奋战,冒死抗击魔族的时候,她却投入了别人的怀抱,一切的梦想和憧憬,希望和理想,都被无情地粉碎,那些雄伟的业绩和辉煌的功勋,已经再无意义。
在这一瞬间,紫川秀真切地感觉到了斯特林失去了卡丹公主时的痛苦,他难以比较,是哪种痛苦更为深切呢?相爱的人远隔万里只能在心里默默想念,还是眼睁睁地看着爱人变心投入别人怀抱?斯特林比自己幸运,没有了卡丹公主,他还有另外一个支柱,那就是他的事业,他效忠家族的理想,他把所有的痛苦都深埋心底,全心全意地扑到了事业上,以此来化解悲痛,而没有了紫川宁,自己就像个红了眼的赌徒一样,一无所有。
笼罩帝都多日的云层已经消散,温馨的太阳从雪后探出了头,冬日里看到久违的阳光,人们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喜气洋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路边的饭馆里传出了烤肉的香味,一驾马车从他身边驶过,激起的雪泥溅了他一身,车轮辘辘,车夫探出头来对他做了个鬼脸,叫嚷几声,一匹拉车的马在放声长嘶,于是车夫的声音便消逝在马的嘶鸣中了。人们脚步匆匆,那种人群独特的气氛扑面而来,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真实,生活的气息是那么的鲜活。在这么美好的日子里,竟然有人会悲伤,会难过,会伤心落泪,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啊!
“好大的雪,今年又该丰收了。”紫川秀喃喃说。
帝林和斯特林面面相觑,脑子里转着同一个念头,他该不会失心疯了吧?
紫川秀转过头来:“我要回远东去了,补给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斯特林,具体的事情,负责后勤的明羽会和你联系的。”
“请放心吧。”斯特林点头,有点不放心地试探着问,“那……你没事吧?”
紫川秀笑笑:“我很好。”
三人一路走回了帝林的府邸,收拾了包裹和行李。二人送他,一直送到了帝都的城门口,一路无言,天空又下起了雪。
“那,就在这里分手吧。”
帝林点头,出声说:“保重。”随即压低了声音:“战况不利的话,赶紧逃回来吧。我会安排人手在瓦伦接应你的。”
斯特林没有说话,只是担忧地看着紫川秀。紫川秀太平静了,平静得反常,让他很不放心。
紫川秀郑重地道谢:“谢谢。那么,你们也要多保重啊!”牵着马走了好远,回过头一看,那两个身影依旧立在城门下,遥遥地望着自己。对着身后的人影,他深深地鞠躬下去,轻声说:“谢谢!”
远远地,他们也向他鞠躬还礼。
不知不觉地,紫川秀已经热泪盈眶,他翻身上马,向着日出的方向飞驰而去。他老是用马刺踢马,好像想逃开在后面追逐着他的惊恐、悲哀和痛苦,黑马像旋风一般地向前疾驰,鬃毛迎风飞舞,吃力地喘息着,张大了鼻孔,喷出一阵阵的热气。马越跑越快,扑面而来带着冰冷气息的寒风吹刮着他眼角的泪水,这使他感到神清气爽,两旁的景物在飞快地后移,那种风驰电掣的速度让他兴奋。
当时,他听到了紫川宁哭泣的声音,他没有回头看她,因为没有必要,爱情不是依靠哀求和怜悯得来的,纵使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但总还留下了尊严。他知道,他已经将生活的热情和以往对她的爱慕通通留在了她脚下,他相信自己再也不会获得激情,再也燃烧不起男女间的情火,再也不会痴迷狂热。如今他的心境,清澈而冰冷,就像那天空落下来纷扬的白雪。
他默默地说:感谢上苍,你解除了我的精神枷锁,如今,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束缚我了。我今年二十二岁,就已经是远东的光明王,已经是远东军队的统帅,哪怕就是显赫一时的流风霜也不曾拥有这么庞大的军队,这么多的精锐士卒。有了这支军队,自己即将横扫远东全境,封疆裂土,傲视当世!如此风云际会,岂是当年小小的紫川家副统领所能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