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厘回到咖啡厅的时候,几人正处于僵持状态。
一分钟前,屈明欣已经急于重新见到云厘。她鲜少有这种被人当面责难的经历,也不能接受在这里她不受到别人的喜爱。
傅识则:“她们要走了。”
云厘觉得突然,但也能猜出在她离开的期间发生了些事情:“那我去送一下她们。”
到店门口,屈明欣心有不甘地挽住云厘的手臂:“云厘,本来我不想说这个事情的,但你的朋友好像不太欢迎我们。”
云厘警觉道:“什么意思?”
“我就和他们聊了两句,你那个同事脾气就挺暴躁的。”
傅识则脾气挺暴躁?
这还是云厘第一次听到这个评价。
“你们聊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说到你以前被罚站,我本来只是……”
罚站这两个字激起云厘高中阶段最敏感的回忆,她打断了屈明欣的话,“你和他们说了我左耳听不见?”
屈明欣张了张嘴,见云厘直接拉下了脸,也不再那么理直气壮:“我也没想到他们不知道啊,况且,我们那么多年同学了,只是想他们能对你好一点。”
云厘只觉得不可理喻。
小时候的她并不忌惮告诉别这件事情,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有这个问题,在她的角度看,还以为所有人都跟她一样。
所有人的左耳都听不见。
都只是个装饰品。
直到后来,稚嫩的孩子口里吐出‘聋子’‘残疾’‘畸形’等词汇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她和别人确实是不同的。
她有意识地不再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情,但这个消息在高中时段还是不胫而走。
一开始,或者说,直至现在,她都因此有些自卑。
也情绪化过,忍不住问,为什么是她。
但更困惑的是,为什么一个本不是她的错的事情,会被人来来回回地用来攻击她。
埋藏记忆中的委屈与当下的怒火交织成团,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不会像从前那样了。为什么直到现在,还要再来影响她的生活。
“我不觉得,在我朋友面前说那些过去令我难堪的事是对我好。”云厘看着她,“我以前胆子小不敢反驳你,我以为将就将就,就能熬过去了。”
“现在看来不是这样。”云厘拨开她的手,冷淡道:“请你以后都不要再联系我了。”
语毕,也不顾屈明欣的神情直接将门带上。
在门后,云厘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平复心情。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番,出乎意料的是,迈出这一步,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困难。
……
咖啡厅内,傅正初把书盖上:“小舅,你刚才是生气了吗?”
傅识则:“没有。”
刚才傅正初听屈明欣讲起云厘过去的事情,只觉得她很可怜,直到傅识则说了那些话,他才反应过来。
好像确实是。
如果是他,是不会和别人说这些事情的。
“其实我一直也没发现厘厘姐有一只耳朵听不见……”傅正初绞尽脑汁去回忆和云厘的日常相处,却想起了其他事情:“小舅,你一开始就知道吗?以前我们每次出门,你都是在厘厘姐的右边。”
傅识则:“……”
傅正初:“包括现在,你也在右边。”
他还想进一步深究傅识则的动机,却见到云厘往这边走了,傅正初停止了对话,不会隐藏心事的他慌忙地从一旁拿了本书,装作在翻看。
没几秒,她忍不住道:“傅正初,你书拿反了。”
“啊,诶。”傅正初赶紧坐直:“我肯定是睡着了!”
云厘:“……”
云厘知道傅正初反常的原因,心里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想来想去也组织不好语言,只好接着安静地看书。
几人在咖啡厅里随意点了些轻食后,转移到了有沙发椅的座位上。傅识则耷拉着眼,和傅正初要了顶鸭舌帽,戴上后便窝在沙发椅里睡觉。
见状,另外两人也就安静地翻着书。
就要考试了,云厘却心不在焉,想着屈明欣刚才说的话——傅识则暴躁。
知道这有夸张的成分在,但能想象,傅识则为她出面了。
这一想法冒出来后,云厘满脑子都在想象他为她动怒的模样,但想了几种可能性,都不太符合他的性格。
刚才如果在就好了。
试图在草稿纸上写些公式集中注意,结果画了半天,却画了满纸的月亮。
往旁边看去,傅识则窝在沙发的角落,薄唇紧抿,身上轻微发抖,背又绷得很紧,似乎是在做噩梦。
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呼吸变得很不规律,像是在努力挣扎。
似乎也不应该任由他做噩梦。
云厘伸手去摇他的肩膀,傅识则却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压在他的腿侧。
“……”
云厘试图把手缩回来,那只抓住她的手却纹丝不动,他的呼吸忽然平稳了许多,眉头也舒展开,唯独扣紧了她的手腕。
莫名想起了吮着奶嘴的婴儿。
这个动作,她也看不了书,便直接拿出手机,打开和傅识则的聊天界面,一字一字输了几句话,又一个个删掉。
【你是在装睡吗?】
【我们的动作有那么一些些暧昧。】
【你拉了我的手。】
【你主动的。】
【可以负责任吗?】
……
【拉了五分钟了。】
傅识则快醒的时候松开了她。将手缩回来,云厘才发现手腕上已经被他扣得发紫。
傅正初用很古怪的语气问:“小舅,你睡得好吗?”
不知道他这语气怎么回事,傅识则只是抬了抬惺忪的睡眼,没搭理。
三人复习到晚饭前便结束了,云厘回到家瘫软在沙发上,透过指缝看着灯光,再往下,手腕还有浅浅的勒痕。
因为拉了手,她单方面有种感情飞速进展的感觉。
他妈的怎么整天吃她豆腐。
又不负责任。
云厘郁闷地打开微信给邓初琦发消息。
云厘:【今天也是求而不得的一天。】
邓初琦秒回:【???你告白了吗?】
云厘忍住告知被吃豆腐的冲动:【没有。那样不得把人给吓跑吗?】
邓初琦:【那你怎么求的?】
云厘:【我在心里默默地求。】
云厘拿着手机等了一会儿,也没见邓初琦回消息。刷回E站,白天那条偷拍动态已经有二十万赞了,她简单地回复了下,便切换到和傅识则的聊天窗口。
内容还停留在上次万圣夜。
她问:【我现在去科技城了!】
他应:【嗯。】
云厘:【今天说给EAW动态宣传的那个,周一晚上你有空吗?】
两门考试都在周一的白天,恰好冬学期课程有调整,便顺带着改了实习时间。
傅识则回了,依旧只有简单的一个“嗯”字。
往前翻,也都几乎是她发几条,他回一条,信息加起来也不超过二十条。来回翻看了会,云厘将备注改成了‘老婆’,才觉得顺眼了许多。
她翻回到最初的信息,删了中间的两条。
云厘:【/当我老婆/】
老婆:【嗯】
……
考试前一个夜晚,云厘通宵了,不仅连刷了几套卷子,还连夜做了份抹茶毛巾卷,小心地装到盒子里,用蓝丝带打了个蝴蝶结。
考完试回去补了个觉,出发赴约前,天却下起淅淅沥沥的雨。云厘换了身防水的风衣,将相机放到防水包里,才撑着伞到了EAW。
员工已经下班了,云厘在门口等了会,几分钟后小雨转成瓢泼大雨。
低头看了眼时间,距离他们约定的点还有十分钟,杵在窗口,鞋子在原地画了好一会儿圈圈,云厘又打开伞,往进入公司的消防通道口走去。
大粒雨水拍打伞面,云厘透过雨帘看到站在消防通道门口的傅识则,和她预想的相同,他没有带伞。
一进到有蓬的地方,她立即收了伞,用手拍拍身上的雨水,她身上已经淋湿了一大片,发尾也沾满水迹。
他眸色一暗,低头扫了眼她手里拿的东西:“来接我的?”
云厘不好意思直接承认,轻轻唔了声:“我在那边等了好一会,你没来。”
“伞给我吧。”傅识则没多问,接过伞打开。
单人伞的空间逼仄,勉强能容下两人,云厘把相机包背到了胸前。
雨声在她的右耳多次放大,雨帘挡住了视线,所有的触感中,只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雨水顺着伞骨往下滴,打在傅识则的另外半边身子上,云厘有些愧疚:“我的伞太小了,要不你一个人撑吧。”
傅识则没把这个不切实际的主意放心上,但还是低头问她:“那你呢?”
小巧得几乎像缩在他怀里的女生爽快地将帽子一套:“我这个衣服是防水的。”
傅识则:“……”
幸而路程不远,到体验馆后傅识则刷卡开门打开电闸,去储物室拿了条毛巾递给云厘。
不好意思在他面前擦,云厘转过身,用毛巾轻轻擦拭头发淋湿的部分。
云厘将相机和反光板架好,便根据一开始设定的流程逐个项目拍摄。
最后一个项目是用VR眼镜玩恐怖游戏,为了节目效果云厘决定自己上阵。傅识则给她戴好眼镜后便指导她打开那款《梦醒时见鬼》。
一进入游戏便是血红灯光下的浴室,云厘全身绷紧,在里面缓慢地移动,里面有好几个房间,一个个摸索过去后,她耳边骤然响起凄惨的鬼叫声。
云厘左耳听不见,因此不像常人一样能定位声音来源。
对她而言,所有的声音都来自右边。
她下意识觉得鬼在右边,惊恐地往左边退了一步,却直接撞进一个怀里,一抬头,是一张惨败的脸。
在云厘尖叫前傅识则直接摘掉了她的VR眼镜。
她惊魂未定,视野回到真实世界,身后软绵绵的触感却让她回忆起刚才的画面,心有余悸地回头,却发现——
她在傅识则怀里。
他单手拎着VR眼镜,另一只手轻抵着她的后肩,避免她摔倒。
“……”
“我不是故意的。”
她忽然反应过来,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两步,从身后的怀抱脱离。
云厘脸上发热,自己又占了傅识则的便宜,她用手背触碰双颊,确认温度降下来了才转身。
傅识则垂眸,将手里的VR眼镜关掉,将伸缩绳调整成正常大小,上上下下检查。
他将这个动作重复了好几次。
才抬眼看向云厘。
“你喜欢我?”
他的目光干净。
云厘怔在原处。
第一反应是否认,但话到喉咙口,却发不出声。
有好多个夜晚,睡眠不佳的她睁眼,总能模模糊糊看见另一个人的身影。
云厘未曾躲避过这种感觉,这种带着丝丝甜、丝丝苦、丝丝涩的体验,从最初的爱慕到最后的倾心。
想要参与他的过去。
想要参与他的现在。
想要参与他的将来。
密密麻麻的情愫在心中滋生,萌芽早已破土而出,怯懦的她曾尝试压抑忘却,却反扑似的,在这人间愈发生长。
原来,一个人的眼中,可以真的完完全全只有另一个人的身影。
云厘捏紧手心,和他对视:“我追你,不可以么?”
傅识则沉默了很久。
也可能只有几秒。
云厘只觉得此刻度秒如年,她的手心出了很多汗,抑制不住地轻颤。
他垂眸。
就和那个拒绝的夜晚,一样的语气。
“抱歉。”
随着他的每一个清晰的吐字落下,云厘一时紧促的情绪,也随之消却了。
云厘听到雨停了。
也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
——“可能是我的行为让你产生了错觉。”
——“我没有恋爱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