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非同小可,这次协会大赏的承办方不只有麦迪逊,还有我们自己。在赞助商的确定上我们也有参与,如果贸然卷入是非,我们也不能完全撇清关系。”Katy依旧非常理智,“获奖的事情另说,只要我们还在做,就还有机会。”Katy起身,把打印出来的那封匿名邮件放进了碎纸机里,然后对陆达轩说:“你把邮件删掉吧,要做大事的人切忌管中窥豹。”
陆达轩当然心有不甘,但Katy说的每一句话都让陆达轩感到羞愧。原来自己的格局如此之小,要不是Katy,陆达轩自己都发觉不到。
陆达轩点点头,Katy又露出了往日的微笑,说:“Simon,你觉得做广告有趣吗?”
陆达轩苦笑道:“可能我还没有入门吧。”
Katy说:“慢慢来,你会发现它有趣的地方的。”
然而事情远没有陆达轩想的那么简单。两天之后,原本发到他邮箱的那封邮件像病毒一样开始在各家公司的邮箱里面蔓延,一时间,整个广告业炸了锅。邮件传到麦迪逊的时候,林安娜和吴悠几乎同时从自己的办公椅上起身朝对方走去,吴悠不敢相信地看着林安娜,说:“这绝对是造假!”
林安娜非常冷静地说:“合同原件在哪里,赶紧找出来。”
吴悠快速走到档案室,翻箱倒柜地找起和翠芬的合同来,她焦急地翻找着文件,最后从标记最近日期的抽屉里翻了出来。林安娜推门进来,问:“找到了吗?”吴悠逐页核对,最后她的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着,林安娜眼见吴悠状态不对,便走了过来,只见那封邮件里的原件和复印件现在正拿在吴悠手中,落款处的签名确实是她的字迹,并非模仿。
“这不可能……”吴悠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签了一份这样的协议,金额涉及上百万元,她绝对不会轻易签字。
林安娜拿过那份协议仔细看了看,确认白纸黑字没有造假的可能,上面还盖着公章。但林安娜选择相信吴悠,她问道:“你仔细想想,什么时候接触过这些文件?”
吴悠闭眼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突然她灵光一闪,惊呼道:“是Frank!当时我在检查协会大赏的会场,Frank过来说要我签一份和翠芬的协议,当时他和我说的是年框的合同,那会儿刚好赶上会场的电子屏有点问题,我便没想太多,问他合同都找法务看过了吗,他说看完了,已经改了两轮,于是我就看也没看,在他指的地方签了字。”
“Frank今天在公司吗?”林安娜问道。
“他还在杭州等着和华利达签合同,我这就给他打电话!”
然而费仁克的电话无论如何也打不通,吴悠开始意识到事情不是这么简单。这时,堃少打电话来说费仁克没有赴约,他们在公司等了他一个多小时,打电话也没有人接,问吴悠是什么意思。吴悠立马道歉,虽然她现在焦头烂额,却还是和堃少平心静气地解释,并说今天会派人过去。挂断电话后,吴悠找到林安娜,说:“Frank消失了,估计这次麻烦大了。”林安娜让吴悠先别急,把那份原件先藏起来,现在还没有到完全无法收拾的地步。可林安娜的话刚说完,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吴悠从玻璃门望出去,原来是赵开颜带了两个洛奇的人过来,其中还有一个是美国人。林安娜抓住吴悠的手,建议她先回避一下,自己去应付。吴悠此刻大脑一团糨糊,不等她回应,林安娜已经推门出去了。
“不好意思,Carrie对吗?我是Anna,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林安娜处变不惊地对着赵开颜笑了一下。
赵开颜朝着林安娜点了点头,说:“不好意思,Anna,我们是来找Evelyn的,那封邮件我想你也看到了,现在洛奇这边可能要重点调查一下这件事,希望你们能配合一下。”
林安娜慷慨地说:“当然配合,只是……现阶段光凭一封匿名邮件就要建立调查小组,是不是有点太过于小题大做了。”
“是不是小题大做,只有调查之后才知道,我也是奉命行事。”赵开颜义正词严地看着林安娜,“所以,麻烦你还是把Evelyn交出来吧,洛奇对这件事非常在意,我也希望能顺利回去交差。”
吴悠知道逃避是没有意义的,便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吴悠没想到再次见到赵开颜,会在这样的场景下,吴悠说:“我在呢!Carrie,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赵开颜没有露出昔日同窗的那种亲密感,而是表现出一副秉公执法的姿态说,“我可能要单独和你聊一聊。”
吴悠点点头,让赵开颜到自己办公室去。林安娜有点担心,她想一同前往,但吴悠拍了拍林安娜的肩,说:“没事,我没做过,不会有事的。”看着赵开颜和吴悠进了办公室,林安娜却更加心乱如麻,她拿起手机又给费仁克打了几通电话,依旧没有人接。
赵开颜和吴悠面对面坐下,赵开颜稍微环顾了一下吴悠的办公室,这还是吴悠开公司之后,赵开颜第一次来拜访。她拿出手机,打开录音,非常认真地问:“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吴悠说:“我没有什么可说的,那封邮件的事情我并不知情。至于和翠芬的合作,我们仅仅只有一个年框合同,品牌方作为甲方,没有理由给我一个乙方公司的人打钱,反过来还差不多,所以……看到那封邮件,你不觉得奇怪吗?”
“据我所知,翠芬同时赞助了这次协会大赏不是吗?而且你们借用广协的费用给他们拍了一个品牌宣传片,有这回事吗?”赵开颜的眼神像是带着刺,字字逼问着吴悠。
“这次的活动是我们和峻秀一起承办的,赞助商也是两家公司一起讨论的,不信你们可以去询问峻秀那边的负责人。至于品牌宣传片,一开始我也是极力反对的,最终选择翠芬是根据各家品牌方的报价和要求,综合考虑后做出的选择,你不能因为我们选择翠芬为赞助商,就觉得我和翠芬在背地里勾结,除非你能拿出证据。”吴悠直直地看着赵开颜,眼神没有丝毫躲闪。
“邮件的真伪有待我们确认,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Carrie,我不是犯人,你也不是警察,你没有权力这样和我说话。”
“但是你现在涉嫌受贿,我们作为投资方,有权力对你们公司的财政情况和你个人的财务进行调查。”
赵开颜关掉了手机录音,她逼近吴悠,压低声音说:“Evelyn,我对你真的挺失望的。”
吴悠冷冷一笑,说:“彼此彼此!从你踏进公司的那一瞬间,我就猜到你会说这句话。”
赵开颜收回手机,她试图瓦解吴悠最后的那一点骄傲,于是她漫不经心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失望吗?因为……你真的很讨人厌,而且……你那股子根本不值钱的骄傲让人气愤,你以为你和郑弋之断绝联系,就显得自己很优雅吗?并没有,那反而让我觉得你很怯弱,你害怕知道我真的怀了他的孩子,你甚至觉得是我辜负了你的期望,但事实上,你对自己喜欢的人从来没有信任过,不管是对郑弋之还是对我。就你这样的女人怎么能让郑弋之如此着迷,你又怎么配得上他呢?你一点……都不配!”赵开颜轻轻拍了拍吴悠的脸,说,“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和我抢了吗?可惜你偏偏要去做那个人,如果我得不到,那谁都别想得到。”
吴悠面色平静,面对赵开颜此刻的挑衅她无动于衷,道:“赵开颜,我想你真的从来都不了解我,如果我吴悠真的要和你抢,你一定是输掉的那一个,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的聪明从来都只用在男人身上,但我的聪明……只会用在自己身上,没有哪个男人想要一只像猫一样的狗,他们想要的……永远都是求而不得。”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两秒,赵开颜笑了一声,说:“吴悠,如果我告诉你,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怀过孕,你会不会觉得自己也没那么聪明?”
说完,赵开颜推开了门,对着刚刚和她一起来的两个洛奇的人说:“Darren(达伦),你到IT部门拷贝吴悠所有的进出邮件记录。Carl(卡尔),你到财务那里拷贝麦迪逊近一年的进出账目,另外……”赵开颜回头看着吴悠说,“我还需要你的个人银行账户流水,麻烦了!”
吴悠看着赵开颜的背影,突然心如刀割,原来真的还是自己太过单纯了。吴悠想,确实如赵开颜所说,她赵开颜才是真正的高手,单凭她的一句话、一次伪装、一次挑拨,在“感情”这场仗上吴悠就会溃不成军。
吴悠到洗手间里补妆,正好遇到财务小陈,小陈战战兢兢地看着吴悠,叫了一声“Evelyn总”,然后支支吾吾地想要说什么。吴悠觉得奇怪,问:“怎么了?”小陈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就……那个财务报表被洛奇的人带走了,我担心……”吴悠拍了拍小陈的肩膀说:“不用担心,他们查不出什么的。”小陈咬了咬嘴唇,点点头。
剩下的十几个小时里,吴悠照常工作、开会,完全一副举重若轻的样子,她甚至还订好了去杭州的车票,准备即刻启程去签约。要不是郑弋之的那通电话,吴悠完全没有在意自己被调查的这件事。时隔多日,突然听到郑弋之的关心,吴悠反倒有些手足无措。郑弋之低沉地问了一句“你还好吗”,吴悠瞬间就有些绷不住了,她静静地看着手机屏幕,回了一句“没什么事”。
郑弋之说他已经知道邮件的事情了,他可以帮吴悠辩护,如果吴悠需要的话。如果没有证据,他可以找人帮忙查出匿名发信的人是谁,再告其诽谤。吴悠委婉拒绝了,但心里备受感动,只是这个时候让郑弋之介入并不明智,一方面他们本就有着特殊的关系,如果再被挖出来,只会给郑弋之带来麻烦;另外,吴悠也不想自己在这样的时刻和郑弋之重逢,她确实还没有做好再见郑弋之的准备。
“如果你需要我的话,随时给我打电话。”郑弋之款款说道。
“嗯,我会的。”
“保重!”
林安娜实在不放心吴悠自己一人去往杭州,于是让萧树跟着。
在去往杭州的高铁上,萧树看着吴悠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想要安慰什么,却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有些多余。其实从早上开始,吴悠的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只是她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如果费仁克执意选择背叛,那她是毫无防备,一定会踩入陷阱的。
“还是联系不上Frank……”下了高铁之后,萧树又尝试拨了两通电话,电话里提示对方已关机。吴悠对萧树说:“不用再联系他了,等一会签完合同,你先回上海,我还有点事要处理。”萧树摇了摇头,说:“我陪着你。”这是他第一次对吴悠用肯定句,吴悠略有动容,但还是摸了摸他的头,说:“你顾你自己的事情就好了,姐姐的事情自己能处理。”萧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伸手握住了吴悠的手,说:“让我陪着你吧,确保你没有事情,我才能安心。”吴悠对萧树这突如其来的温暖感到手足无措,她看着紧握着自己右手的萧树,不好拒绝地说:“好吧。”
华利达的合同签得还算顺利,吴悠原以为堃少会因为邮件的事情而有所犹豫,但堃少非常慷慨地说:“生活总有难关要过,关关难过关关过,不必太紧张。”吴悠拿着签了名的合同和堃少道谢,堃少说:“Evelyn,我最欣赏你的一点就是……你有一种让人相信这件事做得下去的力量。”
离开华利达之后,吴悠原本想一个人到西湖边上散散心,上次走得匆匆,她甚至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西湖美景,因为萧树执意要留下,两人便并排走在了苏堤旁。天公却不作美,两人还没有走到雷峰塔,天空就突然下起了大雨,萧树突然拉着吴悠匆匆躲到了屋檐下,两个人被其他躲雨的人挤到了一起。萧树低头看着吴悠,脸颊顷刻绯红,吴悠抬头望着萧树,打趣道:“原来你也会为了女生脸红的啊。”
萧树清了清嗓子,缓解了一下自己的紧张,说:“其实,我……”
吴悠没有等萧树说下去,便打断道:“突然觉得好累啊,工作这么多年了,以前遇到委屈、遇到困难,总感觉大不了不干了,去哪儿不是去呢?但自从有了麦迪逊之后,我对于“退路”这件事的考虑就越来越少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那无论如何也要将麦迪逊经营下去。可是,现在已经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啊,我为什么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呢?”吴悠就像根本不在乎旁边有没有人一样,呼了口气继续说,“和Anna认识之前,我觉得只要不开心就去反抗、去争取、去拥有,认识Anna之后我才明白,不开心是要适当地去取舍、去放弃,甚至要妥协。回头看这一年多的经历,我才发现,原来得到和失去是一样多的,你没有比以前更好,也没有更差,其实你什么也没有变,只是困在那方圆几里的自我世界里。人生就是一场无奈的静止。”
“但是你已经很厉害了。”雨渐渐停了,躲雨的人渐渐离开,两个人的身体终于可以舒展开来。萧树继续说:“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从我认识你那天开始,我就觉得你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生,你敢爱敢恨,可以说出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忌讳别人的看法,不忌惮任何权势,也不仰仗、谄媚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你正义、果敢、自信,哪怕很多时候你做事横冲直撞、不计后果,但也正因为你有这股子冲劲,麦迪逊才能走到今天。哪怕你有那些你觉得做得不好或者做错的事情,可如果没有它们,你也不会像今天这样淡定从容地面对这些是是非非,在所有人揪着心、憋着气、战战兢兢的时候,你才能如此的泰然自若。”
吴悠不觉莞尔,眉头舒展开来,她刚想说什么,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吴悠刚刚接起电话,就听到林安娜带着沉重的语气说:“你现在最好回来一下,你知道公司的账户里少了一百多万吗?”吴悠怔了一下,说并不知情,林安娜有些生气地说,“可那一百多万……进了你父母的口袋。”
4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簇拥在会议室外,洛奇的几个调查人员以及赵开颜围坐在一旁,林安娜面色难看,一言不发,小陈则站在座位边上泣不成声,吴悠看着电脑里那封由自己邮箱发到财务的邮件,上面写着:
帮我打款一百五十万元到这个账户,不要告诉其他人,账户漏洞我会想办法补上,邮件绝密,勿回。
小陈哭哭啼啼地说:“Evelyn总,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天收到这封邮件的时候我就很害怕,但是你说要保密,所以我跟谁也不敢说,更不敢问你。处理完后,我就把邮件都删了,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怎么还能找出来……”
吴悠真的希望小陈此刻能够三缄其口,否则事情只会越描越黑,她没有做任何回应,只是看着邮箱的ID,努力回想着。毫无疑问,那封邮件确实是从她的邮箱发出去的,无法作假,但对吴悠来说,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她亲自写的,她仔细回忆着,邮件的发送时间确实是母亲跑来公司胡闹的那天,众目睽睽之下,百口莫辩了。
“Evelyn,我想如果你给不出合理的解释,我们就必须走司法程序了,此事涉及贪污公款,情节严重,非同小可。”赵开颜不留情面地对吴悠说。
吴悠没有说话,她只是绞尽脑汁地在想为什么会有这封邮件的存在。一刹那,她想起了自己当时在飞机上把账号密码告诉费仁克的场景,她突然站起身来,说:“我需要IT部门帮我查询这封邮件的IP地址,我怀疑有人盗用我的邮箱发邮件。”
赵开颜笑了一声,说:“Evelyn,你如果要找一个好一点的借口,可以多想一下,不必那么急于开口。另外……”赵开颜顿了顿说,“据我所知,你家里确实遇到了财政问题,我需要你父母的银行流水证明,他们最好没有用掉那笔钱。”
吴悠镇定自若,对林安娜说:“我没有发过这样的邮件,也绝不可能发,如果当初我真的有心要挪用公款帮我父母,我妈也不会闹到公司来。”
林安娜点点头,坚定地说:“Evelyn,我相信你!”
赵开颜反驳道:“照你这么说,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如果你母亲没有闹到公司来,你也不会被逼着挪用公款,想着先堵住她的嘴,事后再来补上资金空缺,只是你没想到东窗事发,突然被查了财报?另外,Evelyn,如果你真的需要你母亲配合你演这出戏,我们又怎么能判断其中的真伪呢?只有白纸黑字才是最直观的证据,如果你真的是无辜的,那笔钱现在应该还在你父母手里,毕竟他们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钱,更不可能会随便动用这么大一笔资金。”
吴悠此刻心里没底,如果公司的那笔钱真的打到了父母卡上,那多半已经被他们用掉了,也难怪这么长时间里他们都没有再来找过自己。吴悠越想越后悔,她一直以为是母亲还在生气便没有追问,却不承想过背后的诸多变故,她怎么会想到有人会用这一招来陷害她,这下真的是百口莫辩!
身后传来一阵敲门声,所有人齐齐望去,只见郑弋之缓缓推门而入。吴悠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她实在不想在如此狼狈的场合下和郑弋之重逢,但郑弋之看着吴悠,眼神中带着几分担忧。他走到吴悠和赵开颜中间,对着洛奇众人说:“我现在是吴悠小姐的律师,在事情的真相水落石出之前,吴悠小姐有权保持沉默,她不必向各位交代任何事情,如果有任何需要吴悠小姐配合的环节,都可以直接联系我。”郑弋之将手搭在吴悠的肩上,他温热的掌心瞬间给了吴悠足够的力量。赵开颜死死地瞪着郑弋之和吴悠,挑衅地说:“你最好不要把你爸妈藏起来,否则背后的事情,你更说不清楚。”
赵开颜临走时拉着吴悠说了最后一句话:“你知不知道这笔钱找不回来,我和你一样都会脸面全无?Evelyn,你这招玉石俱焚,可真够损的!”
吴悠自然没有多做解释。
洛奇要求吴悠尽快通知父母过来说明情况,待一切查清楚后可以先内部解决,但洛奇将有权拿走对麦迪逊所有的投资份额。一帮人走后,吴悠迅速给母亲打了一通电话,母亲依旧挂掉,直到吴悠连续拨了十几次,母亲才接起来,问:“咩事?(什么事)”
吴悠直截了当地问道:“你的银行卡里是不是多了一笔钱?你为什么都没和我说?”
“哎呀,那不是你给我的吗?你们公司那个什么经理,说你给我的呀!哎,他和我说这笔钱不能说出去,我还怕打搅你,就一直没和你联系,你阿爸这边的事情差不多解决了,你阿爸也原谅你了。”
“原谅什么?你们知不知道这是公款,挪用公款我们全家都是要坐牢的!”
母亲在电话那头瞬间愣住了,叫道:“咩……咩公款?那个经理说是你给我的呀,点会要坐监啊,你冇吓我啊!(什么……什么公款?那个经理说是你给我的呀,怎么会要坐牢啊,你不要吓我啊!)”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接我电话,给你发信息也不回?!”吴悠气急败坏地问,她现在实在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我不是怕你反悔要把钱拿回去嘛,你爸都已经把钱拿去还债了。果不其然,我一接电话,你就要我把钱还回去,我……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现在你们想方设法把这笔钱给我要回来,你们到底有没有脑子,这么一大笔钱,你们没有觉得奇怪吗?也不会事先问我一声吗?我真的要被你们气死了,现在什么都别说了,那笔钱……无论如何要还回来!”
吴悠妈在电话那头已经颤抖得快要哭了,突然,电话被吴悠爸抢了过去,只听他吼道:“钱是没有了,命倒是有一条!”
“那你就把命拿来啊!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我只想告诉你们,如果钱拿不回来,我们仨就等着一起进监狱吧!”说完,吴悠挂掉了电话。
吴悠忍住气,她找到IT部门,要他们查询发送邮件的IP地址,但技术员告诉吴悠,因为全公司共用一个IP,所以是没有办法确认邮件到底是从谁的电脑上发送出去的,除非能找到费仁克的电脑,再通过技术手段查到当时的数据输出,但也不能确保一定可以找到。吴悠有些绝望地看着郑弋之,郑弋之则安慰道:“你先别急,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整个事件的关键人,有没有办法通过谁联系上Frank?”
吴悠拍了拍脑袋,说:“我对Frank真的一无所知,之前我就好奇他的过去,可我没有深究,现在想来确实有太多古怪之处。”
林安娜想了想,说:“Frank是我找来的,确实是我太松懈了,但这其中肯定有什么我们都不清楚的事。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背叛别人,也不会毫无理由地消失,这件事你交给我,我就是在大上海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找出来。”
郑弋之送吴悠回家,让她先好好休息。郑弋之告诉她,如果洛奇真的提起诉讼,自己会想办法帮她。吴悠对郑弋之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她实在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对郑弋之说什么,只问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你会突然过来?”
郑弋之浅浅一笑,说:“是你下面那个小朋友给我打的电话,他应该意识到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所以第一时间联系了我。”
吴悠顿了顿,问:“Scott?”
郑弋之说:“你能一下子猜出是他,那应该就是他了。”郑弋之拍了拍吴悠的肩膀,转身准备离去,吴悠却拉住了郑弋之的手,索性吻了上去,郑弋之也紧紧地抱住了吴悠。吴悠低声说:“对不起,谢谢你这么久还一直在。”郑弋之撩了撩吴悠前额的头发,说:“不久,我们好像只是昨天没见一样,而且……你也没做错什么,我们确实都需要一点空间来好好想想。”
吴悠伸手捂住了郑弋之的嘴,说:“是我的问题,我确实没有完全地信任你。”郑弋之摇了摇头,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楼道的微光下,静静地抱了她很久很久,最后道:“你的棚屋已经整理好了,只要不再把我拒之门外就好。”
两天之内,洛奇就查明了吴悠的个人账户上确实没有翠芬额外支付的金额,邮件的内容纯属子虚乌有,但麦迪逊公司的账户上确实支出了一笔私账,且打进了吴悠母亲的银行卡里,加上吴悠发给财务的那封邮件,人证、物证俱在,洛奇随时可以将吴悠告上法庭。洛奇希望吴悠能够在三天之内给出一个妥善处理的方法,否则就只能法庭上见了。
吴悠妈姗姗来迟,她坐在办公室里滴水不沾,已经哭成了金鱼眼,她支支吾吾道:“我哪知道那个人这么坏啊,他只和我说你想通了要帮你阿爸,我看他也是你们公司的,又和你一起进出,自然就相信他了啊。”
吴悠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你怎么不想想,你的女儿可能有这么多钱吗?你以为我是印钞机吗?”
“是……是……哦对了,是你那个领导说的呀,他说你现在一年有至少三百万的收入……”
吴悠一愣神,忙问:“哪个领导?”
“我不知道呀,他说他以前是你的领导,你还在他的公司干过,那天他在酒店,看我在吃东西,就过来和我聊了聊……”
吴悠想着这个“前领导”不可能是大老板,如果他知道自己和母亲住在那间酒店,他一定会先给自己发个信息。那除了大老板,还有谁会自称是自己的“前领导”呢?这时,郑弋之站在旁边问:“阿姨,你还记得那个自称‘前领导’的人长什么样子吗?”吴悠妈颔首,紧锁着眉头说:“如果能再见他一次,我肯定能认出来。”吴悠想了想,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份行业内的杂志,然后翻到印有罗任司照片的那一页,递给母亲问:“是不是他?”吴悠妈一眼便认出来了,惊呼道:“是是是!就是他!”
吴悠和郑弋之面面相觑,郑弋之问:“你怎么猜到是他的?”吴悠认真地说:“那天我在北京的酒店遇到过他,只是我当时没有想那么多,也没有想到他会偷听我和我妈的谈话。”
“小悠,你爸还回去的钱肯定是要不回来了,我们也没有办法,已经把房子卖了啊,只剩下一套了,不然我和你阿爸真的只能睡大街了。”
看着母亲可怜的样子,吴悠也不忍心再苛责下去,眼下只能想办法去弥补亏空了。
郑弋之给出了一个合理的推理:“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关于翠芬的那封邮件应该也是他们的预谋之一,先利用子虚乌有的假象来引起洛奇的猜忌,然后再让洛奇发现他们之前挖下的大坑,只是……Lawrence为何会对你恨之入骨,非要把你置于死地?”
“这个男人相当小气,我想他还在对我当着洛奇众人的面让他颜面扫地的事耿耿于怀吧,只是……他下手确实太狠了,我以为我已经尽量避开了奥斯德所有的雷点,没想到还是让他抓住了我的弱点,给了我致命的一击。”
“你确定只是因为你让他颜面扫地的那起事件吗?这背后应该还有什么是我们没想到的。”
吴悠看向郑弋之,两人的眼神都变得复杂起来。
5
林安娜将车停在嘉定松鹤墓园旁,这里的一切对林安娜来说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林安娜的父母去世之后便葬于此,而后是自己的女儿。原本那块墓地,林安娜是买给自己的,可世事无常。每次前往松鹤园的路上,林安娜都会陷入深深的沉思,她深知人越老越禁不住回忆过往,最后也都像走马灯似的消散在繁华的城市街道和不曾熟悉的面孔里。
过去杜太太常说,上海这个地方留不下什么人情,只有冰冷城市中人与人之间那一丁点的惺惺惜惺惺,大家都像是困在都市建筑群里的野兽,保持距离是在上海这座城市活下去的规则,你的温情在这座过于华丽的城市之中是多余的。**自己对都市人来说是一种危险,所以,不管你在上海待多久、奋斗多少年,你都不会有什么真正值得怀念的人和事,你只是一步一个脚印地慢慢成为此刻的自己,其他的人都像是皮影戏幕布上的影子,他们存在着,但从来没有让你真正认识过。
当林安娜走在墓地里,看着那些面容姣好却已在另一个世界云游的人们,会忍不住猜想:如果真的如杜太太所说,那么繁华都市中的这一片净土上,这些离世的人是否已经敞开了心扉,不再做一只藏在角落里收紧触角的野兽,而是坦**地在天地间行走,热情地与他人交往?
林安娜祭拜完父母与女儿之后,顺路走到了一块刻着“魏娟”姓名的墓碑前,祭台上有一束没有蔫掉的白**,果盘里放着苹果和枇杷,墓碑上的照片仿佛是她二十出头的模样。林安娜献上了自己带来的祭品,然后坐在旁边喃喃道:“每年都来看你,十来年了,你还是原本的模样,而我却已老了。”旁边,是一块贴着孩童照片的墓碑,孩童笑容灿烂,却嵌在了黑白的世界里。
林安娜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回头便看见罗任司阴沉的脸。他走过来,扔掉了林安娜刚刚摆上去的祭品,然后冷冷地说道:“兔死狐悲这种戏码就不要演了。”
林安娜起身站在罗任司的身后,纵然他在职场中如何意气风发,在去世的妻子面前,他却佝偻着身子,清理着妻子墓前的杂物,一副小丈夫的姿态。
林安娜心平气和地站在离罗任司一米之外的地方,淡淡地说:“卡宾已经破产了,那几个老板坐牢的坐牢,自杀的自杀,奥斯德也已经被你捏在了手里,对你来说,现在唯一仇人也只有我了,你有什么怨恨和心结,不妨就在今天解开吧。”
罗任司背对着林安娜,轻轻“哼”了一声,说:“现在你们麦迪逊泥菩萨过河,你还有闲情逸致来这里和我谈什么心结?不如好好担心一下你的合伙人和公司吧。吴悠被抓,洛奇撤资,整个麦迪逊溃不成军,眼看就要分崩离析,我还有什么心结?”
“说到底,你还是恨。”
“嗬,恨?我怎么不恨?我的妻子才二十六岁就去世了,我的孩子才两岁,我们的日子明明还有那么长,我们的未来明明还有那么多美好,谁来告诉他们这些?每当我看着上海的高楼越来越高、街道越来越新、大家的日子越来越好的时候,我都在想,为什么他们偏偏和我一起生活在了最差的日子里?卡宾公司当时但凡能把我当个人看,就应该在媒体上公开道歉!你,林安娜,你当时但凡还有点人性,就不会只是把那笔冷冰冰的钱塞给我爸妈,而不肯揭露卡宾内部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既然你们沆瀣一气,那又怪得了我什么呢?如果没有这些恨意,我又怎么会艰难地走过这十几年?”
罗任司慢慢地卷起裤腿,露出他那条让人看了触目惊心的右腿,他的右腿就像一根干枯的老藤。罗任司说:“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广告人所谓的良心,戳心吗?”
“吴悠和你没有仇,你不应该把她卷进来。如果你真的恨我,朝我来。”
“已经没有意义了。”罗任司放下裤腿,“对我来说,凡是阻止我报复的人,都是敌人。”
“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看着你……永远笑不出来。Anna,既然你这么大无畏地想要保护她,那你就应该去想办法帮她,而不是来找我。这件事从头到尾,我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动过,你问我想怎么样,我还真的答不上来。”罗任司咧着嘴笑了笑。
林安娜看着眼前这个面孔扭曲、神情变态的男人,如今已是图穷匕首见的时刻了,她知道和罗任司讲道理不会有一丝作用,她朝着魏娟的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离开了。
罗任司坐在妻子的墓碑前傻傻地笑了笑,他笑着笑着,就落下了眼泪,他抚摸着墓碑上妻子的照片,说:“我好像真的累了。”
回程的路上,林安娜的车正好经过波特曼酒店,她突然有些走神,差点撞到前面的车。林安娜索性停下车,走到酒店的大门口,看着那块曾金光闪闪的招牌,它如今已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林安娜透过玻璃外墙,看着大堂之中穿着制服接待外宾的那个姑娘,她带着微笑,自信满满地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她回头的时候正好与林安娜四目相对。林安娜瞬间愣在了那里,她好像看到了1994年的自己,那个女孩就这样站在那里,冲着自己微笑,得体、大方、青春永驻。
门童看着驻足的林安娜,问:“您好,请问您要进去吗?”
林安娜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我只是认错了人。”
年轻的门童露出礼貌的微笑,林安娜又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姑娘已经不见了。
林安娜回到公司,公司里每个人都好似没有被这场风波影响一样,依旧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她走到吴悠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吴悠正在忙着做堃少的海外品牌计划,见是林安娜,便起身给她开了门。林安娜坐到吴悠对面的沙发上,说:“Evelyn,我有点话想和你说。”吴悠点点头,示意到楼上天台去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天台成了公司员工们散心的绝佳地点。林安娜打开了前段时间才让物业修好的灯,漆黑的深夜里,这里是写字楼间唯一的净土。吴悠坐在木椅上,看着林安娜,问:“是有什么新的指示吗?”林安娜坐到吴悠旁边,想了想说:“Evelyn,我们把麦迪逊关了吧。”
吴悠惊讶地看着林安娜,说:“你又在和我开玩笑?”
林安娜打开手提包,从里面拿出一张支票,递到吴悠手上说:“这里是一百八十万,刚好可以填补公司的亏空。”
吴悠把支票还给林安娜,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能要这个钱。而且,公司现在正在上升期,为什么要关啊?我知道这次的事件对我们公司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但是我们的客户并没有撤单,我们……”
吴悠哆嗦着捏着林安娜的手,林安娜反手握了上去,安慰道:“Evelyn,你听我好好和你说。”她看着吴悠那张俊秀的面庞,看着她倔强而又不甘的表情,说道,“这笔钱是我借给你的,并不是送你的,你之后慢慢还给我就好了。我下午去见过Will了,洛奇对这次事件的想法很多,继续投资的可能性应该不大,他们这次有权力撤资,我们也没有理由拒绝。即使这件事解决了,我们在洛奇那里也已经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再发展下去也不过是使双方的矛盾逐渐恶化,还是在他们不追究麦迪逊的相关责任的情况下。另外,说句老实话,我想休息了,虽然我心里一直在和自己说,我应该还可以继续工作十年,继续看着这个行业走向下一个光辉的时刻,但是总有一天,我还是要退下来的,不是今天也是明天。该经历的我都经历过了,该拥有的我也都拥有过了。我有一个朋友她一直在劝我,她说我这一辈子都在伸手去够,如果有一天真的学会了放手,那可能才是最轻松的一刻。麦迪逊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心血,我太清楚它对你和我的意义了,但我想也正因为如此,它在需要被证明的时刻,已经被证明过了,我们没有输,只是没有必要再硬撑下去了,让它留在最美好的时刻,对我们每个人来说或许都是最好的结果。”
林安娜的这番话让吴悠不知道怎么接,她只是不服气地看着林安娜,说:“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们的新办公室还没有搬过去,我们说好的要一起迎接2020呢?Anna,即使没有洛奇,我们也可以找别的投资方,只要……”
“好了,Evelyn,相信我吧。即使没有麦迪逊,你现在走到任何一个地方,也都会非常优秀地生活下去。”
“可是……”吴悠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此刻落下了眼泪,“可是任何地方,都不是麦迪逊啊……”
林安娜给了吴悠一个深情的拥抱,然后说:“可人人都会说,曾经,上海有个麦迪逊。那家公司短暂地存在过,它特殊、犀利、独一无二,那是广告界最完美的一件作品。”
“我不想……”
“这是让你走下去的最好办法了。”
吴悠紧紧地抱着林安娜,失声痛哭,两个人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天空上那一轮金黄的圆月,像是特别明白她们的心思一般,避开了云层,洒下了一片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