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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板之下,萧树有条不紊地讲完了自己和吴悠共同做出的创意,剩下的时间变成了一段沉默的留白。吴悠原以为纪小妃会给出一点鼓励性的掌声,然而并没有。她不理解地看着吴悠和林安娜,指了指白板上的绘图和PPT的讲解说:“所以这个就是你们所说的出彩的创意?Anna,我一直听业界说你是创意界的龙头,但是你知道我现在看到这个想到啥吗?我只能说圈子里互捧互吹的能力真的太厉害了。”
纪小妃看了看自己的同事,似乎很快获得了自己阵营的认可,接着说:“母婴广告找男人来表达,这真的很好笑!而且这样的东西太过尖锐,放出来难免会引起舆论,受众会觉得我们在挑起性别对立。”
吴悠心有不快,原本想直说:如果甲方不懂广告,我们做得再好在别人眼里也就是个屁。但吴悠还是按捺住了情绪,而林安娜笑道:“原本上就没什么龙头不龙头的,只有甲乙方合作罢了。被赏识的时候就夸几句,大部分时间不被赏识我们也司空见惯了,纪小姐不喜欢这个创意我们可以改,但是我们已经敲定了李淼,可能思路方面不会变了。”
“李淼?”纪小妃疑惑地问了一句,“等一下,你们在没有和我们确认的情况下就擅自敲定了李淼?”
林安娜诧异地看了吴悠一眼,吴悠这才意识到她确实忘记了提前和甲方公司交底这件事。吴悠深知问题的严重性,几乎没有办法在这样的场合给出合理的解释。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吴悠只是充当着创意部最重要的一枚齿轮,在公司和甲方需要向前行进一步的时候,她会发动全力擦出火花,她会在上级交代好任务的情况下做好所有的工作。但那时候,她不需要考虑资金、三方协议,甚至是具体实施这些方方面面的问题。然而现在,与过去最大的不同就是,她已经不单单是负责好创意就行了。
纪小妃脸色非常难看地问道:“李淼一条广告费多少钱?”
“五百万上下。”吴悠还是让自己尽量保持淡定地说道。
“太贵了,我们没有那么多预算,还有……在我们还没有通过创意的情况下,你们就擅自决定了后续的事情,因此产生的费用我们是绝对不会买单的。”纪小妃就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非常严厉地说着。
“你们最多能接受多少预算?”林安娜直接问道。
吴悠明白,此时此刻她们没有退路,如果不能咬死让美尤佳定下李淼,她们就等于得罪了两家公司,而且整件事一旦在业内流传开,她们麦迪逊就别想在短时间内接到下一单了。
纪小妃伸了三根手指比画了一下,说:“三百万,我们最多可以给到三百万元,但李淼必须帮我们一年拍上四条广告,至于这次的创意,我还需要回去和老板商量,得他那边敲定通过,我才能给你们答复。”
“两百八十万,我们想办法和李淼那边争取到两百八十万元,但请纪小姐务必让贵公司那边通过创意,具体细节我们可以修改。”林安娜义正词严地说道。
最后纪小妃不置可否并且傲慢地离开了麦迪逊,吴悠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对不起。”林安娜对于任何的抱歉都表现不出宽容的一面,她气愤地看着吴悠说:“即使是新人也会意识到这个过程有问题,更何况你是老板!”
林安娜没有在会议上和吴悠吵起来,也是担心下面的人会趁机看热闹,这一点已经让吴悠觉得林安娜非常赏她脸了,但吴悠并不满意林安娜刚刚的处理方式,她深吸一口气,说:“虽然过程确实是我疏忽了,但刚刚Anna你说两百八十万去签下李淼,基本就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如果美尤佳这边谈不成,我们还可以想办法把李淼安排在其他广告上,我们依然有回旋的余地,现在这样大家才是真正的举步维艰。”
“你刚刚难道没看到纪小妃是什么脸色吗?如果今天是一个大方慷慨的甲方,我绝对不会在会议上非要让他们答应下来,我当然知道,两百八十万谈下李淼不是什么容易的事,甚至还会让纪小妃这种人捡到便宜,但你如果不用这点便宜堵住她的嘴,我们接下来还要怎么做生意?”
“纪小妃这种人明明就是在故意为难我们,什么看不懂创意,什么预算太高,刚刚那一刻她听到‘李淼’两个字的时候,明明是两眼发光,她自己也知道能敲到李淼是件多不容易的事情,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我们为什么要给她面子?”
“Evelyn,有错在先的是你,刚刚那个场合下,只能拿出一套得体的方案让大家都有台阶下。”
“可得体的方案有很多,绝不止你说的这一个。”
林安娜和吴悠并没有说服对方,但最终还是吴悠妥协了,她说道:“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能力谈到两百八十万,如果不行,我再想别的办法。”林安娜叹了口气,说:“行了,我去谈吧,那个史敏我早有耳闻,绝非善类,现在是前有狼后有虎,这次就算你给自己的一个教训。”
华灯初上,吴悠工作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真正感到丧气,她走在上海车水如流的街头,突然开始质疑起自己的能力来。在离开深圳到上海的这些年,吴悠对自我的认知永远是无坚不摧的,不管是甲方的驳斥、父母的反对或者是身边同事的不解,她都从来没有对自己有过质疑,但这次不同,她觉得自己还是太过得意和“不拘小节”了。上大学的时候,不止一次有人和她说:“吴悠,你知道吗,你这个人让人佩服的同时也让人讨厌,最主要的一点就是你总觉得自己没有错。”
吴悠在对自我进行反省的晚上喝下了两杯威士忌,原本她想给罗薇薇打一通电话,却鬼使神差地拨到了郑弋之的手机上。吴悠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总是醉醺醺地出现在这个男人面前,但对方在她挂断之前迅速接听了。吴悠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最后她只能以表示感谢那天郑弋之送她回家为由,和郑弋之约了一顿尴尬的夜宵。她迅速买了两杯威士忌的单,然后打车回家准备打扮一番。在挑选衣服上她花了一点时间,为了显得自己更像是加班到夜里而非中途刻意为之,她选了偏职业一点的衣服,然后化了个淡妆。
为了显示诚意,吴悠让郑弋之挑了地方——定西路的沪西老弄堂面馆,这家店做的最好吃的是炸猪排。郑弋之还是和以往一样穿着衬衫西裤,白蓝条纹非常适合他,吴悠的面颊还有些酒精导致的微红,但看起来更像是少女的羞赧,反而恰到好处。原本还沉浸在失败情绪中的吴悠在见到郑弋之的瞬间,消极的情绪便消解了不少。郑弋之点了一份招牌的大肠面和一份蛤蜊猪肝面,他担心吴悠对大肠有所忌讳,特地补充了一句:“如果不吃这个,基本等于没来这家店。”
郑弋之懂得察言观色,问吴悠找他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吴悠嘴上打着哈哈说就是工作太累了,想找个人出来吃点东西、聊聊天,郑弋之没有追问下去。两人坐在座位上,春天的晚风撩动着吴悠的头发,浓油赤酱裹挟着的面条在这个时候可以挤压出人心中的情绪,郑弋之挽起衬衫的两袖,认真地吃起面来,吴悠捋了捋耳边的头发,也跟着吃了起来。
用赵开颜的话来说,郑弋之绝对是一个完美的约会对象,即使他什么也不做,光是坐在你旁边和你说话、与你欢笑,就足够羡煞旁边的各个小姑娘。吴悠望了郑弋之一眼,问:“是不是律师平时都没有什么烦恼,只要依据所谓的条例,照章办事就可以了?”郑弋之对于吴悠这样的外行询问感觉非常有趣,因为一般人问他最多的问题就是“你们律师是不是特别赚钱”,郑弋之给自己的面里加了点醋,然后微微笑道:“人都会有烦恼。”
“我以前一直觉得律师和科学家是同类型职业,就是只要在既定的框架中去审核和量取,就可以完成工作了,我不是说你们不动脑筋,我的意思是说你们也不需要创造什么东西,所以我觉得,相对来说烦恼会少很多。”
“听起来你是在工作上遇到问题了,不过自己创业本来就有很多烦恼,这在所难免。”
“不说这个了,讲讲你呗,认识你这么久了,我其实对你一点也不了解。”
“Evelyn,开始刨根问底探索一个人的时候,不是动了感情至少也是产生了兴趣,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吴悠不避讳地笑着说:“我自然不会和我不感兴趣的人交朋友。”
郑弋之赶上了好时候,在中国政法大学念完本科之后,他又去美国南加州大学法学院念了硕士,回国之后,行业内竞争还不算特别激烈,他加入了上海的一家律所,主要负责金融方面的相关业务。2010年上海房价刚刚回涨的时候,买房条件尚没有如今这么苛刻,他用人才引进的资格在上海买了房,而后去香港工作了两年又回到了上海。对郑弋之来说,他精通中文、英文、沪语、粤语,是文华东方和洲际酒店的黄金VIP(会员)。从郑弋之的整个履历来看,他必然是女生们心中的绝佳配偶。但恰恰是有着这样好的条件的黄金单身汉,有无数绯闻傍身,可郑弋之偏偏又对自己的感情部分绝口不提。
夜宵之后,郑弋之邀吴悠在新华路上走走,而这样的时刻让吴悠有些后悔他们约的是夜宵而不是酒,但吴悠依旧感激郑弋之慷慨地出现在这个地方,毕竟她约得格外临时。有意思的是,两人走到半路时,天空突然下起了雨,距离郑弋之停车的位置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而打车软件此刻已然彻底失灵了,两人最后躲到了一家便利店里,郑弋之买了一条毛巾,非常温柔地递给吴悠让她擦干头发,这个瞬间彻底打动了吴悠。雨停之后,郑弋之说送她回家,吴悠点了点头。在车上,郑弋之一手握在方向盘上,而另一只手非常自然地搭在了吴悠的手上,吴悠顺理成章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车行至吴悠楼下,她完全可以找借口邀郑弋之上楼过夜,但她不想表现得那么随便又不够矜持,刚刚的牵手算是两人关系迈出的第一步,而她深知步子一下子跨太大会劈叉,她虽然没谈过什么恋爱,但也知道进展太快就会变成速食爱情。
郑弋之下车,伸手抱了抱她,然后将手指插进她的头发里,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吻。今天这会儿,如果换成赵开颜或者罗薇薇,绝对不会浪费这良辰美景,吴悠却点到即止地和郑弋之挥手告别,散发着女人味地说了一声“晚安”。
在掩盖了自己的面红心跳后,吴悠回到了小区,她在电梯里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照着电梯里的金属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下电梯的瞬间,吴悠想着要不要给郑弋之发一条“到家”的信息,但也不过就是从楼下到楼上的距离,好像发了会显得有点做作,于是改成了“注意安全”。
翌日清晨,吴悠神清气爽地走进了写字楼,像是关乎她自我犯错的那些阴霾通通被东升的阳光驱散了一样。可爱情给她带来的喜悦还没有撑过一个上午,刘美孜的一通电话又扰乱了她内心的美好。刘美孜在电话里的语气非常不客气,因为李淼接了麦迪逊这边的广告,就不得不延后奥斯德那边的档期,虽然明面上是吴悠去抢了人,但吴悠并没有意识到李淼会借此机会拖后奥斯德的档期,最后麦迪逊反倒要成那个背锅侠。
“Evelyn,有些事我不想明说,但是你们真的要这么明目张胆地抢人的话,那接下来你们也别怪我们不择手段。”
虽然吴悠并不怕和刘美孜结下梁子,但秉承“宁得罪君子,勿招惹小人”的原则,她还是得体大方地解释道:“如果李淼真的拖了你们的档期,那你应该去找剧组而不是找我们,一条广告能占用他多少时间?阿姐,你心里比我清楚。”
刘美孜才不理会吴悠的解释,厉斥道:“哟,你们在背后搞那些乌七八糟的事还以为我不知道,李淼怎么接下你们的广告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别给我说这些片汤话。今天我给你打电话就是问你一句,你们愿不愿意把李淼的档期让出来?”
“怎么可能?阿姐,你在开什么玩笑?”
“你们这支广告费给李淼开多少,我们就开双倍,你信不信?你还真的当这些明星是善男信女啊,就看看在利益面前谁先低头吧。”
“嗬,我一直以为奥斯德是家精英级广告公司,没想到转行做起银行来了。”
“Evelyn,你先别高兴得太早,这次你做得这么绝,后面有让你哭的。”
刘美孜气愤地挂了电话,吴悠并没有为自己一时嘴快占了上风而高兴,她不确定林安娜是否真的能以两百八十万元的广告费敲下李淼,但她必须想尽办法也要将李淼确定下来,即使不是这支广告,也至少要放在另一支广告上。吴悠坐在办公室里,这个时间林安娜应该在和史敏谈判,可林安娜为什么那个时候能那么有信心地报出这个不可能的价格,吴悠的担忧慢慢转变成一种疑问,但对她而言,现在最重要的且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点炬娱乐”的会议室里,史敏点着烟,看着这来者不善的林安娜,她从柜子里拿出一瓶日式威士忌,给林安娜倒了一杯,笑着说:“Anna,我觉得我刚刚可能听错了,你说两百八十万的预算,是不是对李淼的市场价有点误会?如果真的是这样,我想我们就别往下谈了,免得浪费大家的时间。”
“阿敏,我特别理解你,说实话,这次的广告也不是非要李淼不可,我也就是等你个准信,你要是确认李淼不能接这档广告,我也就不必向Fendi(芬迪,意大利奢饰品牌)大中华区的PR(公关)总监推荐李淼做品牌大使了。”
“Fendi品牌大使?”
“对啊,前几天我正好和Fendi那边的人吃饭,他们正巧让我帮他们联系段瑞奇,准备签下一年的品牌大使。我当时想,找什么段瑞奇啊,李淼不比段瑞奇更好吗?但我也没明说,他们觉得李淼也不是不能考虑。唉,你也知道这些奢侈品牌又挑又苛刻,但以我当初在奥斯德和他们合作这么多年的情分,这个线也不是不能牵。”
史敏前一秒还在想林安娜是不是吃错了药,亲自跑来和自己谈价格,结果下一秒林安娜甩出的这个重磅消息着实令她动摇。虽然李淼这两年人气骤升,市场反响也好,但终归只能归为流量明星,想要挤进一线奢侈品牌做挚友都难,何况大使?史敏赶紧跟林安娜碰了个杯,笑着说:“Anna,这就是你不实在了,你刚刚怎么不给我透露一点消息呢?”
“我这个人也很实在,二百八十万肯定是低了一点,但你要知道一点,我自己也是生意人,绝对不会让你们做亏本买卖。”
“Anna,既然你这么坦诚,我也就不遮遮掩掩地和你说,二百八十万也不是不行,不过这个价格,你们必须对外保密,包括美尤佳那边,也必须签订保密协议。”
“这个没问题。”
“还有一个要求,就是摄影团队必须用我们自己的,这笔费用不能算在广告费里。”
眼见史敏松口,林安娜也不去和她计较这些边角料的费用了。为了摆平这件事,林安娜确实动用了她在奥斯德的一些关系,当年她和Fendi的合作并不愉快,但公关团队非常认可林安娜。有趣的是那时候杜太太正准备离职,对公司原本有诸多意见,这反倒促成了杜太太和fendi的PR康小姐成了朋友,进而林安娜也就融入了这层关系中。这种人情债,用一次少一次,若非不得已,林安娜是绝对不会涉足的。当然,也不单单靠林安娜刷脸就有用,一方面Fendi本来也准备更换下一年的品牌大使,当红艺人段瑞奇确实是他们的首选,但好在Prada(普拉达)正好透露出想要找流量小生的想法,Fendi想着不如截和,林安娜便恰到好处地推了一把。
拿到意向合同的签字后,林安娜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当她把合同放到吴悠桌上时,也只是平心静气地交代她接下来的一堆事情。吴悠看着史敏的签字和落下的公章,她对林安娜的谈判能力油然而生一阵膜拜之情,虽然极度好奇林安娜是怎么做到的,但也只字未问。她把刘美孜打电话来要挟她们的话转述给了林安娜,林安娜只是毫不在意地说:“随她去吧,就她,也翻不出什么惊涛骇浪来。”林安娜转念一想,说,“不过,我们确实要赶紧招一个AD了,这件事刻不容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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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淼拿着美尤佳的奶粉,露出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说出“我为什么不是妈妈”的那句广告台词,旁边一个素人女性做着自己的事情,整个广告诙谐幽默,一时间占据了全国各大一线城市的广告位。连史敏都没有想到,李淼潜在的“妈妈粉丝”会有如此之多,许多疯狂的网友纷纷冲上微博给李淼留言说:“你可以做我孩子的爸爸!”一时间,李淼的这条广告险些冲上热搜。这条广告背后产生的众多效应都是吴悠和林安娜始料未及的。
李淼在几条视频里分别和扮演着律师、教师、工程师与医生的女性做搭档,他始终表现出冷面无情的姿态,看着那个女性打着官司、上着网课、做着工程、动着手术,在放下工作之后去健身、游泳、购物、蹦迪,他的脸依旧冷如冰霜,举着美尤佳的奶粉,抱着孩子,露出几分羡慕和悔恨的眼神,说着那句台词。其中一条视频是在地铁出入口拍的,吴悠站在录制现场,她亲眼看见有女孩用手机拍下李淼的每一个瞬间,然后大叫着离开了。
美尤佳的老板也没想到,原来流量明星带货可以这么直接可观,仅仅一个季度,美尤佳的销售额就翻了两番,两百八十万元敲下李淼的这件事,让纪小妃得到了上级的深度认可。而这些故事的背后,是吴悠和林安娜的相视一笑。赵开颜写来了祝贺的邮件,并让吴悠准备好数据资料,方便在年底向洛奇做汇总报告的时候,作为下一轮融资的重要依据。
麦迪逊的仓库里瞬间堆满了美尤佳的各种奶粉,而在四月中旬的时候,美尤佳奶粉首次在市场上出现了单品断货的情况。吴悠和林安娜都不需要奶粉,但公司的保洁阿姨对奶粉格外热衷,阿姨很不好意思地问吴悠能不能拿几罐奶粉回去给刚满月的孙子喝,吴悠想都没想就说:“当然可以,都拿回去吧。”保洁阿姨表示非常感谢,赶紧去找了一个特大的购物袋,竭尽所能地搬走了一大波奶粉,同时,那天不仅是办公区域,就连楼道都变得分外干净。
对麦迪逊来说,这则广告带来的客户也呈N次方增加。无论如何,这个项目虽然过程很坎坷,但好歹为麦迪逊打响了2018年的第一炮。最近吴悠的脸上总是洋溢着一番“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神色,林安娜则开始马不停蹄地构建公司的具体框架。春天在上海的弄堂角落悄然溜走的时候,林安娜终于从最大的4A公司挖来了一个“黄金AD”,那个叫费仁克的男人刚来麦迪逊的第一周就签下了欧莱雅的年框订单,而后又带来了自己手上最大的客户——美宝莲,麦迪逊一下子成了整个上海广告圈最受关注的新贵。
不仅下面的人,连吴悠也开始了加班的生活,整个麦迪逊也进入了“白天不上班,晚上不下班”的怪圈。每天中午吴悠和林安娜见面的时候,都有一种好像还没有从梦游中清醒过来的感觉。
在一个周末,吴悠终于从工作中脱身,赶去赴郑弋之的约。在这之前,郑弋之问吴悠会不会跳舞,吴悠问什么舞,郑弋之说交谊舞,吴悠心想这个男人怎么会这么老派,二十世纪的歌厅和男女的交往方式居然能延续到现在,但吴悠充满好奇,为此还特地去买了一条裙子,在周五下班之后快速挤入都市男女的洪流之中。
在吴悠看来,郑弋之是个非常神奇的人,跳交谊舞是真,却不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歌舞厅,郑弋之不知道是怎么发现这样一个神奇的地方的。在衡山路的某个角落里,曲径通幽处竟有个不为人知的“小世界”,这里都是像郑弋之这样混迹在上流社会的年轻人,他们优雅地坐在吧台前喝酒,而舞台的中央,很多人正在非常沉浸地跳着探戈。吴悠对自己有点误会郑弋之和自己此刻的极度不自信感到羞耻,但郑弋之不以为意地牵着吴悠的手,慢慢地带着她跳起舞步。吴悠在昏黄的灯光下望着郑弋之,仿佛能感受到他温和的鼻息和平稳的心跳声,她不知道郑弋之心里怎么想,但自己确实已经沉入到了这段关系中了。
突然,郑弋之轻轻一用力,将吴悠拉到了胸前,在她耳边说:“你是在偷偷看我吗?”郑弋之沉稳又酥软的声音灌进她的耳朵,让她一阵微微颤抖。吴悠握着郑弋之的手,说:“郑律师,你是偷看了我才知道的吧?”郑弋之哈哈大笑起来。
那天吴悠玩得很开心,比往常任何时候都开心,她非常热情地喝了两杯oldfashion(古典鸡尾酒),在微醺到来的时刻感受到了郑弋之袭来的吻,郑弋之就这样牵着吴悠的手,让她感受到从手掌到内心的潮热。
时至深夜,吴悠有些忘乎所以地和郑弋之走出那里,她正准备跟着郑弋之上车时,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她一抬头便看见了站在路边朝着一辆奥迪Q8挥手的罗薇薇,就在吴悠朝她望过去的时候,罗薇薇也看见了她,吴悠想不到竟在与罗薇薇失联后的几个月,以这样的方式和自己的小姐妹相遇。吴悠想了想,轻轻地拍了拍郑弋之,说:“你先走吧。”郑弋之或许已经准备好了今晚的下半场,甚至可能会给吴悠一个更大的惊喜,但在这一刻她放弃了,郑弋之看着她,问了一句:“没事吧?”吴悠摇摇头,缓缓地关上车门,说回头再和他联系,便朝着罗薇薇走去。
郑弋之的车并没有开走,但吴悠没有再回头了。罗薇薇此刻就这样穿着她那件淡紫色的裙子站在那里,似乎在等着吴悠开口说第一句话。可最后,开口的依旧是罗薇薇,带着几分生不起气来的样子,又有几分责怪地说:“你好忙哦!”吴悠故意笑着撩了下头发说:“对啊。”
罗薇薇一把揽过吴悠,狠狠说道:“你信不信,我现在真的想薅光你的头发,把你塞到汽车后备厢,然后拖到山林里去扔掉!你一忙都不联系我了,你说你自己有多过分!”吴悠从罗薇薇的手臂里逃脱出来,走到罗薇薇身后,将两只手从罗薇薇身后搭到她的胸前说:“罗薇薇,今天要是不遇见你,我还以为你要和我绝交了呢。”
罗薇薇转过身,说道:“吴悠,别以为我不敢和你绝交,你就摸着良心说吧,赵开颜和郑律师,他们是不是都比我重要?”
吴悠拍了拍罗薇薇的脸说:“你在想什么呢?郑律师现在就在那里等着呢,你要是不重要,我现在会在这里和你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干吗不和他一起共度今宵呢?”
郑弋之从后视镜里看到吴悠和她的小姐妹说笑,才放心地把车开走了。虽然吴悠对郑弋之怀有歉意,但能和罗薇薇重归于好比与郑律师坠入爱夜更让她心情愉悦。罗薇薇和吴悠嬉笑着回到了吴悠家,就像过去那样,两人横七竖八地躺在沙发上,罗薇薇终于正儿八经地关心起吴悠来,她问:“等下,吴悠,你和郑弋之是在正式交往了吗?”
“不算吧,我觉得还没有到正式昭告天下的地步。”
“所以是你钓着他,还是他钓着你?”罗薇薇坐起身来,露出好奇的眼神。
“啧啧啧,瞧瞧你说的,没有谁钓着谁,只是我不想发展得太快,而他也正好没提罢了。何况……为什么要那么早确定关系呢?”
“天啊,吴悠,你变了!你的意思是……你们现在这种暧昧的状态,彼此还可以再和别的人约会是吗?你是这个意思吗?”
“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对我来说,把心思放在好几个人身上的这种爱情,大部分时候只是为了满足内心的一种刺激,其实自己并不会有多开心,而且那样太累了。”
“但郑弋之不提,你总不能自己先提吧,我还是那句话,你自己悠着点,郑弋之这种人玩感情比玩王者还顺手。”
“我又不傻。”吴悠想着郑弋之那副情深义重的样子,自己确实容易深陷其中,但她也很确定自己并没有被爱情冲昏头脑,相反,在对自己与郑弋之这段感情关系的把持上,吴悠一直非常谨慎且小心,但也没有拒绝沉溺与享受,毕竟两人都不是没有恋爱过的小孩子,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对方又能给予什么。
那天晚上,吴悠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和赵开颜在大学的操场上跑步,罗薇薇和张晓彤在后面,罗薇薇一直让她们俩等一等,说要是再不等她,她就要回宿舍去了,但是赵开颜拉着吴悠的手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张晓彤喘着粗气说她想去中间的草坪躺会儿。然后郑弋之居然也出现在了操场上,郑弋之穿校服的样子真好看,他正带着无线耳机在背单词,他还对吴悠说他的雅思要考到八分。但赵开颜完全没有理会这些人,她只是一个劲地拉着吴悠,说:“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什么来不及了?吴悠不知道赵开颜在急什么。太阳很快就落下去了,眼看着要下大雨了,操场上分明已经没有人了,但他们几个还在那里。罗薇薇的抱怨、张晓彤的喘息、郑弋之的漫不经心以及赵开颜焦急的模样,将吴悠在梦境中的情绪拉扯得很厉害,紧接着大雨就彻底落下来了。那种潮湿的感觉让吴悠觉得很真实,好像真的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一般。等她再抬头,赵开颜已经不见了,牵着她手的人是郑弋之。郑弋之捧着她的脸,眼看着就要亲下去,吴悠便醒了过来。
手机上的四通越洋电话让吴悠感到猝不及防,等她正准备拨回去的时候,对方却抢先一步打了过来。
“Evelyn,我刚刚发了一份报告到你邮箱,你赶紧看看。”还没有完全清醒的吴悠听到那头赵开颜的声音,以为这还是一个梦。
“等下,什么事?”吴悠看了看手机,才六点多。
“香港那边刚刚爆出新闻,特区消委会那边对奶粉进行定期检测,包括美尤佳在内的九款奶粉被查出含有致癌物环氧丙醇,现在内地这边还没有传开。但是我估计你那边天一亮,网上就要炸开花了。”
吴悠一时间仿佛双耳失聪,她手微微颤抖着问:“什么时候的新闻?”
“我也是刚刚在谷歌上看到的,所以立马给你打了电话,我建议你现在赶紧想好公关方式,以及对李淼那边的应对措施,如果真的有问题,那所有的广告必须立马下架,可能还会涉及对李淼个人的索赔。更主要的是,这件事一旦闹起来,处理不好,洛奇可能会考虑撤销下一轮的融资计划。”
吴悠两眼放空,但她还是在不断暗示自己此刻必须冷静。刚刚挂断赵开颜的电话,林安娜的电话就追了进来。
“保洁阿姨说,她的孙子喝了奶粉导致食物中毒,现在正在医院,她刚刚哭着说要告我们。我想问,是谁把样品奶粉拿给她的?”
吴悠沉默了片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是我。”
吴悠迅速地换好了衣服,在整个上海都还没有彻底醒来的时候,打车迅速去与林安娜会合,那一刻她才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与时间赛跑”。如果天亮之前,她还没有想好下一步的对策,那麦迪逊的灭顶之灾可能就要彻底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