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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见灿烂的时刻 正文 第四章

    1

    吴悠确认自己彻底失业的第二天,她彻头彻尾地睡了一整天,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第一个关心她的人居然是大老板。她躺在**看了一眼手机,那暧昧又不失礼节的关心却让她顿时感受到了一丝温暖。她坐起身来,拉开床头的窗帘,眼见窗外又是一片灯火,仿佛前一日与罗任司争辩的场景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但事实上,她确实拒绝了奥斯德亲手递到自己面前的offer。她给大老板回了一条信息让他不用担心,然后起床洗漱,准备好好享受一下这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时光。

    吴悠打车到南京西路准备先吃个饭,然后在附近的梅龙镇广场看场电影,如果时间还来得及,到巨鹿路小酌一杯也不是不可。

    在上海的这些年,吴悠早就习惯了这样一个人的状态,但之前确实因为工作忙,没有办法好好享受上海都市的夜晚,毕竟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让人心情舒畅又毫无负担的时刻了。吴悠一边等鳗鱼饭上桌,一边刷手机朋友圈,突然发现一个叫“bigooser(比古瑟)”的人更新了朋友圈,这个人正好和自己在同一个商场,她还在想这个人是谁,点进去一看,才想起来是那晚加上的郑弋之。就在吴悠犹豫要不要打个招呼的时候,郑弋之突然发了一个表情过来。吴悠还在诧异这心有灵犀的一瞬,下一秒就听见了郑弋之浑厚低沉的那句“吴小姐”。吴悠抬头看见郑弋之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但较之前两日,神情还是松弛了不少,颇有一番人生何处不相逢的意味。

    “这么巧,郑律师也是无聊到要一个人出来逛街吗?”原本还想狼吞虎咽迅速解决晚餐的吴悠,眼下只能细嚼慢咽起来。

    “刚好在这边见了一个客户,没想到一下楼就见到你了。”郑弋之站在旁边说。

    吴悠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问:“要坐吗?”

    郑弋之看了看表,想了想说:“我这会儿还要回趟律所,等下吴小姐有什么安排吗?还是等下吴小姐也要回公司加班?我听说做广告的人都很忙。”

    吴悠吐了一口气,耸了耸肩膀,说:“不加班了,我辞职了,现在是无业游民,如果郑律师问我安排是想约我,最近我倒是有大把的时间。”

    “原来吴小姐这么好约。”郑弋之不觉调侃道。

    吴悠却并不在意,反而说道:“怎么,我在你眼中是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女人吗?”这句话刚说出口,郑弋之却也没有表现出不好意思,接着说:“吴小姐的嘴对我倒是从不留情。”吴悠知道郑弋之是故意这么说的,这种以退为进的方式对于吴悠这种都市女性也并不惯用,如果换了别的男人,吴悠必然会觉得对方多少有些油腻,可偏偏这话出自郑弋之这副好看的皮囊的口中,再油腻的话也都清爽几分。

    吴悠心里轻轻地笑了笑,脸上却不表露,她戳了戳碗里的鳗鱼,说:“郑律师还不去忙吗?等下可别因为在这里逗留而耽误了你的工作,我可没钱付给郑律师加班费。”

    “吴小姐可不可以不叫我郑律师,显得太过生疏了,你们广告人喜欢叫人英文名,你可以叫我Jasper(贾斯珀)。”

    “Evelyn。”吴悠也报出了自己的英文名,“我其实也一直想说,郑律师叫我吴小姐、吴小姐的,总觉得我像是你的主顾。”

    郑弋之和吴悠道别,说等下忙完再和她联系,吴悠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笑了笑,甚至都没有目送郑弋之离开,直到他快要出门,吴悠才回头看了他一眼。吴悠也说不上郑弋之是哪一点吸引了自己,要说外貌,他绝不是吴悠见过最好看的;要说性格,这种冷冰冰又不近人情的脾性也称不上特别迷人。但自己与之一来一往、进进退退的交涉过程让她觉得有趣,吴悠没有特地去打听他是哪里人、在律所负责什么领域,也没有特地要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有什么爱好、日常的朋友圈怎样,她倒是希望郑弋之能一直保持这种神秘感。另外,即使关系并不那么热络,哪怕只是调侃他、戏弄他一番也是好玩的。可郑弋之一走,鳗鱼饭吃完,吴悠也有些无聊起来,原本计划的看电影却因为想看的都下架了、在映的都不想看而泡汤,她想不如顺道去买两件舒服的内衣,然后买瓶酒回家喝算了。

    这时罗薇薇问吴悠在哪儿,夜店有卡座要不要过去,吴悠不喜热闹,且已经安排好了自己,就更不想去凑那个局,只说:“要喝酒可以来我家,酒吧就不去了,还有……我拒了奥斯德的offer,想想觉得自己挺牛的,第一次那么带劲地让老板吃了闭门羹。”罗薇薇说,那必须喝一场,庆祝吴悠和自己一起步入无业游民行列。罗薇薇那速度堪比闪电,吴悠刚到家,罗薇薇就已经提着酒在她家门口候着了。

    “其实以你家的情况,不上班又怎样?”罗薇薇一边倒酒一边递一杯给吴悠,“有时候我也挺不懂你的,口口声声非要说靠自己、要独立,我也不是说你矫情,何必呢?放现在,多少人家里要是跟你一样有七八套房,才懒得动身到上海风餐露宿呢。”

    “那也不是我的房。”吴悠喝了一口酒,语气中带着几分嫌弃。

    “你爸妈的不就是你的,你傻啊!我前段时间看抖音,那些像你一样的深圳土著,谁不是一边靠收租一边当网红,日子不要太快活!何况深圳这几年的发展都快赶上香港了,又不是那种穷得掉渣的地方,你就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罗薇薇,要是你真正去过我家一次,你就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来上海了。”

    “我知道我知道,虽然我没去过你家,但你和我提过两次,只是真的有这么夸张吗?何况,谁会和钱过不去啊?”罗薇薇见吴悠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立马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你做广告也这么多年了,该体验的也都体验过了,想尝试的生活也尝试了,现在回去也算荣归故里,你要和你家人证明的东西不也都证明了吗?三十岁就退休过上万人羡慕的生活,有啥不好?要不然,你把我的名字写到你家房子上,我也不多要,一套就行。”

    吴悠戳了一下罗薇薇的额头,说:“那我问你,如果从小到大你爸都和你说,女孩子不必有自己的人生,只要长大嫁人,学会相夫教子就好,而你妈对父权社会完全认可,并教导你要以她为榜样,不管男人在外面怎么风流快活,也要在家静若处子,做一个依顺丈夫的好妻子、贤内助,甚至明明知道是丈夫在不断犯错,还要自我催眠,是自己做得不够好,你能毫不反感地在这种家庭生活下去?”

    “你爸妈只是比较传统,这不就是典型的中国旧式夫妻嘛,也并不是说就完全的错嘛。如果是我,想到有那么多房子等我继承,管他们说什么呢!”

    “唉……”吴悠叹了口气,深知罗薇薇这辈子都不会理解她的痛苦。

    吴悠记忆中的深圳和大家现在看到的深圳并不一样,她记忆中的是20世纪90年代的深圳,那时的深圳还没有南山区清爽的高楼大厦和一尘不染的柏油路,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和笨重的挖掘机,那像是迎接一个新世纪的序曲。所有人的状态似乎在一夜之间转变了,似乎未来的每一天都是新的,大家开始讨论经济,讨论社会,讨论日新月异的变化,然而与深圳蓬勃的状态相反的是,吴悠的家。

    吴悠祖上两代是典型的深圳土著,到吴悠父亲这一代的时候,算是三代单传,没有什么叔叔伯伯来跟吴悠家抢家产,吴悠爸爸继承的就是拆迁后分的七八套房。或许因为本来就没有受过什么高等教育,加上突然而至的财富,吴悠父亲就变得更不可一世起来。吴悠父亲浑身上下透露着大男子主义。吴悠记得在她小学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父亲出轨,她毫不犹豫地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结果母亲却对此置若罔闻,反而轻言细语地和吴悠说:“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爸爸呢?你爸爸只是在外面谈生意。”吴悠很确定父亲就是在外面有女人了,但不管吴悠怎么反驳,她的母亲也完全听不进去,父亲一到家,母亲就立马贴到父亲旁边,端茶送水,嘘寒问暖,对于母亲这副女佣一般的嘴脸,吴悠早就受不了了。

    教她梳头,教她煮饭,教她如何把家务做得妥帖,母亲不仅身体力行,还时常对她实行精神催眠,时常将“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挂在嘴边。什么是女孩子的样子?吴悠不懂,为什么世间就这么明确地要把男生和女生分得这么清楚?吴悠说,要不是母亲脾气温顺,简直比“容嬷嬷大闹漱芳斋”还可怕。

    初中开始,吴悠就不顾家里反对去念寄宿学校。大学填志愿的时候,不管母亲怎么苦口婆心地劝她留在深圳,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要去上海,后来她和父亲直接撕破脸,提着箱子去了人生地不熟的上海。大学时,罗薇薇第一次听闻吴悠是深圳土著时就忍不住八卦她家有多少套房,吴悠冷不丁的一句七八套,让张晓彤和赵开颜都大吃一惊,但吴悠一直不以为意。家中金山银山都不是她自己奋斗来的,老话说“富不过三代”,她可不想做那个坐吃山空的人。可惜吴悠母亲始终横亘在父女之间,让吴悠没法狠心做决定,就像赵开颜让她去美国读研的那一次,最后父亲大发雷霆,说女孩子两脚不该长这么长,心野了,以后哪里有男人管得住!吴悠觉得好笑,想争辩,偏偏母亲对她软磨硬泡,吴悠最终才不得不妥协。

    电视剧里常演父母打电话给子女,希望子女不要在外地那么累,早点回家,结婚生子。吴悠父母倒不是担心她苦她累,只是不想她成为逆子,怕到最后家里的房子给了她她却不成家,怕家产无人继承。

    比起大多数女孩子天天和父母通电话,以诉人在异乡的不易,吴悠与父母的联系基本保持在三月一次的频率,若非家里有要紧事,吴悠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和父母联系的必要。这件事在大多数人看来是吴悠生性冷漠、不尊不孝,吴悠却最烦那些所谓的伦理道德。从大学开始,她就不再用父母的一分钱,上班后每个月如数汇生活费给母亲,别以为吴悠是在尽孝,她只称之为偿还,偿还父母对自己小时候的付出,进而证明自己拥有财务自由的能力,独立而不是依附,另外,她也希望母亲能从她身上看到一点和她心中的女生不一样的东西。

    几杯酒下来,罗薇薇也不说别的了,只道吴悠开心就好,问她接下来的打算。吴悠想,暂时歇会儿也没什么不好的,手头的钱够自己活半年的,实在不想找工作,接点广告创意的私活,也够零花和日用。酒过三巡,罗薇薇突然聊到郑弋之,吴悠笑问:“郑弋之是谁?”罗薇薇知道吴悠在装傻,假装不在意道:“我本想说最近听到了他的一些八卦,正好分享给你,既然你不认识,那就算了呗。”吴悠知道罗薇薇是在故意套她的话,还是笑着说:“你可不是那种肚子里有话能憋着不说的人啊。”

    罗薇薇又开了一瓶酒,说:“我听说郑弋之是花花公子,是沪上有名的“交际律师”,撩妹手段很高,看起来冷冰冰的,心中花花肠子可不少,最懂得看人下菜碟。”吴悠面不改色,说:“就这样?”罗薇薇继续讲:“他只找有钱的女人,好几个人都和我说了。”吴悠脸色沉了下去,一口饮了半杯酒,问:“好几个人是谁?”罗薇薇说:“上海很小的,来来去去总归是认识的人,第一次听说我觉得是瞎扯,但多听几次就觉得得放心上了,不知道你和他进展到哪一步了,所以我来提醒你一下。”吴悠“哦”了一声,说:“没进展,我和他也不熟,何况像你说的,他只找有钱的女人,怎么会来找我?”罗薇薇拍了拍吴悠的肩膀,说:“你背后那么多套房,还不是有钱的女人啊?你是不是脑袋瓦特(坏)了?”吴悠顿了顿,说:“怎么,我背后的事情他都知道了?”罗薇薇叉腰叹气道:“他是做律师的,门路比我们广多了,反正我也就是提醒提醒你,你自己多留意。”

    罗薇薇总是喝得急醉得快,不一会儿便瘫在沙发上梦呓,吴悠坐上飘窗,拿出手机,已过十一点,果不其然,郑弋之并没有发信息过来,所谓的忙后联系并无下文。吴悠点进他朋友圈看了一眼,还是那一条在商场的朋友圈,她索性扣上手机。罗薇薇说的话吴悠并不想放在心上,但有时候她总会因为只言片语形成心理暗示,郑弋之真的是罗薇薇口中说的那种人吗?从来不信道听途说的吴悠决定不管了,她喝完剩下的酒,后劲一下就上来了,她便倒在**呼呼大睡起来。

    2

    吴悠是被电话和罗薇薇的脚弄醒的,不知道罗薇薇后半夜是怎么爬上她的床的,只见罗薇薇的一只脚刚好伸到她的脸上。吴悠的起床气被这脚和电话弄得彻底爆发了,她不知道这是从哪儿打来的陌生电话,吴悠接起来就怒气冲冲地问:“谁啊?!”只听见对方阴沉地声音说道:“林安娜。”吴悠一个激灵,坐起身,清了清嗓子,说:“请问有什么事吗?”林安娜简单一句:“你出来一趟,我在港汇鼎泰丰等你。”说完林安娜便挂了电话,半梦半醒的吴悠还憋着一肚子气,转头看着四仰八叉、打着呼噜的罗薇薇,一手用力地拍在她的屁股上,说:“给我起来了!”

    吴悠化好妆、换好衣服,选了一双很久没穿的高跟鞋,罗薇薇一边刷着牙含着泡沫一边问:“今天工作日,你这大中午就去约会吗?”吴悠对着玄关的镜子照了照自己的眼线,从袋子里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角的口红,径自出了门。

    路上,吴悠猜测林安娜找她多半是为了浦江银行那个方案的事,只是吴悠不知道她知道多少。即使是工作日,港汇的人也并不少。林安娜果然早早就坐在鼎泰丰正中的位置,蒸饺和汤包都已经摆在桌上了,她用调羹搅着黑松露牛肉汤,喝了一口,抬头看着施然走来的吴悠,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示意她坐。

    吴悠吩咐服务员拿来菜单,点了糕点,然后捋了捋头发,问:“Anna姐突然找我什么事?”林安娜直直地看着她,说:“浦江银行最后选了你的方案,你为什么拒绝了奥斯德的offer?”

    吴悠笑着说:“原来是这个事情,我就觉得奥斯德不适合自己,所以拒绝了。”

    “前一秒争得头破血流,下一秒和我说不适合,Evelyn,做人诚恳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吴悠望着林安娜的迷惑神情,想来她不知道其中原委。这时糕点上来了,吴悠说:“我饿了,先吃东西。”吴悠夹了个小汤包,轻轻吸了口,然后再入口,林安娜瞧她吃得像模像样的,与上海人吃小汤包相差无几,隐隐扬起嘴角,说:“Evelyn,你这姑娘一向嫉恶如仇,那罗任司肯定是得罪你了,不然我想不通你干吗要把机会让人。”吴悠咽了汤包,说:“我让位了,他们也没找你,你不觉得有鬼吗?”

    吴悠一说,林安娜的笑容就消失了,直言问道:“什么意思?”

    吴悠想着也没必要瞒着林安娜,就原原本本地把那天罗任司说的话悉数说给林安娜听,她原本以为林安娜会气得咬牙,结果她也只是轻哼一声,舀起一勺汤,喝了一小口,扬眉瞧了吴悠一眼,说:“嗬,Evelyn,别以为你为我出头我就会感谢你,Lawrence没说错啊,你有什么损失?偏偏要装清高,傻不傻?”

    “你觉得我是为你出头?那你还真是想多了,你觉得我清高也罢、愚蠢也罢,反正我已经拒绝了。说实话,像我这种人,眼里都进不得沙子,何况心里?我对于我看不惯的东西,一分钟也忍不下去,难道全上海就只有奥斯德一家公司了吗?”

    “那你打算怎么办?”其实这句话林安娜既是在问吴悠,也是在问自己。在这之前,林安娜内心猜测过一百种吴悠拒绝奥斯德offer的原因,但没想到最后竟是和自己有关。眼前这个小姑娘说不上重情重义,但至少在做人做事上有自己的原则,罗任司不愿意用自己,自然有他的原因,奥斯德今非昔比,听完吴悠的这番说辞,林安娜已经彻底放弃了重回奥斯德的想法。只是吴悠尚且年轻,自然还有无限可能,但自己呢,刚刚年近五十,就开始走下坡路,明明不是本命年,运势居然衰到这样的地步。林安娜心里叹气,脸上却还是一副高冷的样子,不肯让吴悠看到一丝丝的脆弱。

    吴悠又吃了两个汤包,精神和身体都缓了过来,她放下筷子,一手托着下颌,正眼端详着林安娜,轻轻咬了咬嘴唇,突然笑道:“不如……咱俩自己开公司吧。”

    林安娜微微一怔,只以为吴悠是在开玩笑,她窃笑了一声:“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们俩创业?”

    “我没开玩笑。”吴悠继续夹着糕点往嘴里送,“我想了下,你有业内的资历和品牌,我有冲劲和想法,除非你对我还有成见,但我不得不说,成年人之间能有什么永远的过节,但凡有了共同的利益,就会永远站在同一个阵营里。何况你自己做老板,还用等别人来批准你升不升合伙人吗?”

    “说得轻巧,小囡(小孩子)你真是天真,我们哪儿来的钱?你又有什么出色之处能打动投资人?在上海开广告公司的成本可不是三五十万就行的。”

    吴悠看了林安娜一眼,她知道这个精明的上海女人是不会贸然做赔本买卖的,刚刚自己说创业确实是心血**,但说出口后吴悠觉得这也并非不可,与其在各大公司跳来跳去,寻找赏识自己的老板,与其长期受制于人,不如自己翻身做主人。就像她所说的,林安娜和她这个组合绝对不是简单的广告人组合,她的创意和想法加上林安娜深厚的资历,甩出去随随便便都是能够激起水花的,只是和林安娜合作是不是最优的方案、资金和人员从哪儿来,这些都是问题。

    “怎么,没话说了?”林安娜敲了敲筷子,接着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把创业想得那么容易,人力成本、市场调研、品牌定位、管理方案、公司选址,这些是嘴上说说就能立马实现的吗?”

    “只要想做,这些都只是时间问题。怎么,原来还有Anna害怕的事情吗?”吴悠试探性地看着林安娜脸上的神情。

    林安娜望了吴悠一眼,不疾不徐地说:“你这会儿不觉得我好为人师爱指点你了?突然想和我合作,不怕我们随时闹崩吗?”

    “年长一点的人总改不了这样的毛病,但也不至于成为阻碍我们合作的理由,说实话,你担心的我也担心,可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不用担心的?比起那种一开始就说得天花乱坠,彼此绘制美好蓝图,我反倒觉得彼此牵制、谨慎小心可能是件好事。”

    “我觉得我们合作不会愉快的。”

    “所以Anna你是一个还没行动就会彻底否定自己的人是吗?我想不是吧。”

    林安娜饶有兴味地看着吴悠的双眼说:“好,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内你能找到投资人再过来找我。”林安娜说完,叫了服务员过来买单。结果林安娜还没出示付款码,吴悠就已经付完了:“这顿我来请,等我找到投资人,你再请我一顿好的。”

    吴悠起身,拎起包,说:“这半个月你可以想想公司的名字,以及除了钱,我们还需要些什么。”

    “我还没决定要和你合作呢。”

    吴悠轻轻甩了甩头发,笑道:“你会的。”说着她拎着包,径直走出了餐厅,林安娜看着吴悠坚定的背影,收起刚刚不屑一顾的神情,陷入了一阵沉思。

    林安娜没有立马答应吴悠,不单单是因为她对吴悠没有信心。就在上周,林安娜接到戴维德的一通电话,戴维德得知林安娜从美国回来,甚至有想重回奥斯德的想法,便对林安娜发出了邀请。

    原来戴维德离开奥斯德之后,是加入了一家初创的创意公司。戴维德投来的橄榄枝更加实际,新公司缺一个懂创意的合伙人,只要林安娜答应,他就立马推荐林安娜进去,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股份和分红比例都可以再谈。不管怎么看,这些条件都是让林安娜无法拒绝的,但她没有直接答应,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她对初创公司的信心不足,加之在上海这个地方,每天都有无数的新公司倒闭,林安娜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份勇气去赌,而眼下奥斯德这边的决定让她认真思考起戴维德的邀请来。

    林安娜整理了一下思绪,收拾好东西,乘直梯下了地库。林安娜回想起刚刚吴悠和自己说话的语气,如果她真的在半个月内找到了投资人,那自己要不要答应呢?林安娜的内心并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她掏出车钥匙,准备取车,但不知为何刚走几步,她便觉得有人在背后跟着她,光线一点点减弱,她加快了脚步,踏着高跟鞋“噔噔”地朝着停车位走去。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回了一下头,那点微弱的光刚好把那个男人的脸照得一清二楚,那个男人用冷峻的目光望着她,死死地盯着她,林安娜突然感觉很慌,但双腿像被注了铅一样跑不起来。

    “林凤珠。”

    前夫的声音在空旷的地库里产生了回音,林安娜终于转身奔跑起来,但是高跟鞋实在太高了,她只听到身后传来呼呼的风声。终于,她听到“咔”的一声,高跟鞋的跟断了,她整个人摔在了地上。林安娜感觉到一只生猛而粗糙的手抓住了她,她看着前夫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硬气地威胁道:“我可以报警。”

    结果前夫一巴掌扇到了她的脸上喊道:“报警,你他妈报给我看看!”

    林安娜惊恐地捂着自己的脸,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她使劲踹了前夫肚子一脚,把他推到地上,自己扶着柱子慢慢站了起来,指着那个男人的脸说:“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孙令辉,你今天敢动我一根汗毛,我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女儿!”

    孙令辉晃晃悠悠地靠近林安娜,瞳孔中尽是血丝,他直直地望着林安娜,问:“女儿是不是出事了?”

    林安娜面不改色地说:“没有,女儿很好,不用你操心。”林安娜用车钥匙开了车门,背过身要进车里,结果前夫一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说:“女儿已经半个月没有联系我了,你要说她现在好好的,你打个电话给我看看。”

    “你不要发疯!现在是几点,美国那边是几点,你要是文盲可以先去查查百度,我没时间在这里和你折腾。”

    林安娜推开孙令辉,孙令辉原本还想追上去,谁料一辆车突然开过来,朝着两人鸣笛,林安娜借此空隙上了自己的车,迅速打了个方向盘,从前夫旁边绕道开走了。出了车库,林安娜望了一眼后视镜里自己的额头,有些轻微的红肿,这时前方一个红灯,她差点没看到,一个紧急刹车,整个人往前倾了一下,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她想到刚刚前夫残暴的样子,他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女儿去世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让他知道的,但林安娜暂时还没想到什么办法来应对,前方红灯跳转,林安娜加速驶上了大道。

    3

    陆家嘴的公路与高楼大厦之间,除了川流不息的车辆,还有暗流涌动的资金。金融公司齐聚于此,上海环球金融中心、金茂大厦和上海中心大厦屹立在黄浦江一侧,像是在窥视着上海滩繁华璀璨的朝暮景象。午间时刻,各位金融界的白领西装革履地出没在商场的高档餐厅内,股票、基金、融资、IPO(首次公开募股)、一级市场和二级市场,是这些人口中永恒的话题。

    吴悠和罗薇薇坐在IFC(国际金融公司)的餐厅里,打量着进进出出的各路人。不同的是,罗薇薇在意的是对方的颜值和身家,而吴悠则在内心玩着猜测对方职业身份的游戏。罗薇薇喝茶,吴悠喝咖啡,最后是罗薇薇的二郎腿翘累了,起身伸了个懒腰,看了看表,说:“这陈永裕真不靠谱,老娘小肚子都等出来了。”吴悠默默喝着咖啡不说话,自己求人办事还能有什么怨言。

    自吴悠和林安娜提出创业这件事后,吴悠一天除了睡觉,二十个小时都在想钱从何来,虽然她已经夸下海口在半个月内筹到资金,但到底能不能实现,她心里也没数,不过对吴悠来说,大多数事情往往都是林冲上梁山——逼出来的,她首先想到的就是罗薇薇这个人脉中介所,并让罗薇薇快速地从通讯录里拉出一份名单来,由近及远,由亲及疏,依次排开,这个陈永裕是罗薇薇觉得最有可能帮到吴悠的人。

    两年前,这个投资公司的副总裁陈永裕因为一次酒局和罗薇薇暧昧不清。之后长达三个月的时间里,罗薇薇都用以退为进的方式与之相处,后来罗薇薇发现陈永裕的老婆在加拿大,便立马从中抽身。但罗薇薇并没有选择一刀两断的方式,而是告诉陈永裕自己被求婚了,以此方式让陈永裕心里对她一直念念不忘,而后罗薇薇时常与这个陈总保持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就罗薇薇来看,吴悠这家新公司正好符合陈永裕公司的投资方向,加上罗薇薇这边的关系,应该十拿九稳。

    就在两人愈加意兴阑珊的时候,这个传说中的陈永裕终于出现了,他带着一副玳瑁边框眼镜,臃肿的身子走起路来略显滑稽,尽管他很努力地用发胶让自己的头发显得多一点,也依旧掩盖不了他即将秃顶的模样。吴悠虽从不以貌取人,但觉得罗薇薇向来自诩看脸的人,居然也愿意花时间和陈永裕这样的人保持长期联系,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从古至今向来如此。

    “陈总——”罗薇薇一边故意拉长尾音一边挽住他的手说,“快来快来,坐这儿。”吴悠起身,礼貌地朝着陈永裕点了点头,然后将菜单递过去,说:“陈总看看要喝什么?”陈永裕没有接过菜单,也并没有很热情地回应,但在坐定时还是细细地打量了坐在对面的吴悠一番,瞳孔中透露出对美女垂涎却又欲盖弥彰的眼神,说:“吴小姐是吧?咖啡我就不喝了,待会儿还要回去开会,我也就长话短说了,你的方案我看了,简单来说,最近我们公司的投资方向发生了一些变化,像你这样的广告公司也好、创意热店也好,每天我下面的人都会拿来上百份的PPT给我,但真正能过天使轮的,微乎其微。”

    吴悠没有表现出过分失望,仿佛一切都在她的预判之中,罗薇薇忍不住插了一句:“就没有别的办法吗?陈总——如果你们公司不行,那你这边有没有什么认识的投资人对这方面感兴趣呢?也可以帮我们搭个桥嘛。”

    “薇薇,不是陈总不帮你,确实是因为现在上海大大小小的广告公司太多了,吴小姐送过来的这份方案,吸引投资人的点还不足,我也是实话实说,免得你们再碰壁,别说我们,80%的公司都会拒绝掉这个项目。”

    “那……陈总,你有别的什么办法吗?”罗薇薇倒是比吴悠更焦急。

    陈永裕摸了摸下巴说:“吴小姐在上海可有房产?”

    “没有。”

    “车呢?”

    “也没有。”

    “那么这样,我看到你在PPT里写到,另一个合伙人是奥斯德的前CCO林安娜,以她的身家在上海肯定有相应的资产,其实广告公司投资不用太多,你们只要抵押一个人的资产从银行贷款就可以了,根本不需要什么风投。”

    陈永裕说完,整了整衣领,站起身来,说:“如果你们需要这方面的帮助,我倒是可以介绍一两个银行内部的朋友。”说完,他看了看手表,“不好意思,我还要去开会,薇薇你们还要吃什么、喝什么,随便点,记在我的账上就是了。”

    陈永裕的不帮忙完完全全在吴悠的意料之中,相比于罗薇薇的失落,吴悠倒乐观许多。回程的车上,罗薇薇一直安慰吴悠,吴悠却道:“其实,他说得也不无道理。”

    罗薇薇诧异地看着吴悠说:“侬做啥?!你不会是真的想劝说林安娜去抵押她的资产吧?”

    吴悠耸耸肩,道:“她那种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怎么可能拿钱出来?”

    罗薇薇不解,问道:“那你……”

    吴悠拍拍罗薇薇的肩,说:“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吴悠第二天一大早就从浦东飞回了深圳,在飞机落地之前,她的心里就已经上演了一百出她与父母争执、怒骂甚至厮打的场景。陈永裕点醒吴悠的是,钱确实不一定非要从投资人手里拿,家里的房只要腾出一套给她,她就立马能变出花来,可偏偏就是这一套,要怎么才能让父母同意,实属头疼。

    下了飞机,吴悠站在宝安机场的出口,闻着亲切、熟悉却又感觉陌生的空气,经地铁站听到的粤语报站,行人过往的兴奋神色,都是那么令她感到熟悉。与沪上完全不同的是,这里的每个人都透露出一种与精致背道而驰的粗糙感,年轻人亦年轻,可话语腔调却是五花八门。与毗邻的广州不同,没有人会因为你粤语不标准而显露鄙夷的神色,也没有谁会用更高贵的视线去忖量对方。这是一座走在路上就能感觉到它像新生儿一样茁壮成长的都市。然而这些高楼大厦却仿佛与从小生长在这里的吴悠毫无关系。

    “你辞咗职,系终于谂通要搬返嚟嘅意思吗?(你辞了职,是终于想通了要搬回来的意思吗?)”吴悠看着坐在沙发上的父亲,他的眼睛从手机上慢慢挪开,开始渐渐正视吴悠的双眼。沙发后面,母亲正在厨房里做午饭,因为吴悠回来得太突然且没有事先通知,弄得母亲有些手忙脚乱。

    “我都冇打算返深圳,今次返嚟是有嘢同你商量(我没打算回深圳,这次回来是有事情和你商量)。”

    “嗯。”父亲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手机的股票页面上,简单滑了两下,漫不经心地说:“乜事,你讲吧。(什么事,你说吧。)”父亲的语气极为冷淡,似乎对于吴悠提出再出格的事情也不以为意。

    “我想要拿一套房子到银行做抵押贷款开公司。”吴悠这句话在心里打了一上午的腹稿,但说出口时内心还是“咯噔”了一下,她面色从容,心意坚决。厨房里,母亲不知道因为什么将一个碟子掉到了水池里,很快,吴悠就听到父亲近乎冷漠的声音:“唔可能。(不可能。)”

    “原因呢?”

    这时,母亲端着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轻言道:“女仔人家,开咩(什么)公司呀?!咁攰,乖乖留爸妈身边,好好地揾个人结婚唔好咩?(女孩子家家的,开什么公司呀?!多累呀,乖乖留在爸妈身边,好好寻个人结婚不好吗?)”

    “嗬,结婚生育、相夫教子在你们眼里就是一百分的人生了是吧?那真抱歉,不能让你们满意了,这公司我还真就开定了,钱我会自己想办法!”

    接下来自然是母亲不厌其烦的说辞和父亲不屑一顾的姿态,原本吴悠可以直接甩门出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但她还是忍受了下来,那句“女仔三十要警惕”让吴悠在内心发出了一丝哂笑。她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但她还是忍不住回来试了一下,好在行李一件也没拆开,一顿饭之后就可以立马回机场走人。

    “今日你还要返去咩?好唔容易返嚟一趟,至少住一晚吧。(今天你还要回去吗?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至少住一晚吧。)”母亲像是看穿了吴悠心思,还是忍不住劝留了一句,吴悠还没说,父亲直接插了一句:“让佢走吧。(让她走吧)”这句话之后,母亲一句话也不敢再说了。

    吴悠拖着行李坐在万象天地的gagachef(店铺名)里,点了一杯冰滴威士忌。她最终还是没有好好吃完那顿饭,她肚子里憋着一股气,不管过去多少年,在父母眼中她都是那个不会成事,也不需要成事的丫头,可她凭什么让他们看低呀?!事后,母亲发信息来说父亲真的生气了,让她回去,她没有理会,直接锁上了手机,打开电脑,在熟悉的邮箱里重新审视了一遍自己可以联系的人,最后光标落在“大老板”的位置。吴悠知道只要她开口,大老板当然会帮她一把,但没必要,她正准备合上电脑,喝完这杯酒就启程时。突然“叮”的一声,吴悠注意到一封标题为“Relatedissuesoninvestmentprojectsofadvertisingcompanies(关于投资广告公司的相关事宜)”的邮件,她立马点开来,发现发件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刻在华尔街风投公司的CarrieZhao(卡丽赵),赵开颜。

    吴悠事先没有声张,她甚至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罗薇薇。在给赵开颜写邮件的那个晚上,吴悠喝了整整半瓶野格,在半醉半醒之间,她洋洋洒洒写了好几百字的英文Email(电子邮件)过去,以至于她清醒之后,几乎忘了她给赵开颜写过这么一封信。吴悠去查了那封自己写的,发去太平洋彼岸的信件,发现这封信写的居然言辞谨慎、条理清晰,同时又热情澎湃、动人肺腑,吴悠都有些佩服自己酒后的逻辑思维,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英文水平竟然这样好。赵开颜回复的邮件里清晰明了地表达了两件事:第一,祝贺吴悠勇敢地朝着自己的事业迈进了一步;第二,她对这个广告公司有兴趣。

    吴悠迅速给赵开颜回了一封邮件,表达了对赵开颜这位室友的感谢,同时希望和赵开颜开一个电话会议,详细说明自己的想法,也希望能听到赵开颜的一些建议。赵开颜的邮件也回得风驰电掣,邮件内和吴悠约好了线上会议的时间。两人没有多余的寒暄,也省掉了一系列叙旧的时间,她们的沟通快捷而充满商务气息,这往来的两三封邮件让吴悠感到神清气爽,一下子将她从低气压的谷底拉了上来。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果不其然。吴悠利落地合上电脑,放进自己的包内,爽快地买好单后大步流星地上了去往机场的出租车。

    4

    两天之后,吴悠接通了赵开颜的Skype(即时通讯软件),此时是美国的晚上八点。吴悠清晨洗漱完后,端坐在朝窗的写字台前,阳光不偏不倚地照在她的脸上,以至于视频里的她看起来更加神采奕奕,视频对面的赵开颜,即使忙碌了一天也依旧精神抖擞,脸上没有一丝疲惫,深夜的灯光将她的五官烘托得更加深邃了些。和许多年前一样,赵开颜瘦削的脸颊加上那副黑框眼镜,看起来严肃而不容侵犯,距离毕业已经六七年了,但时间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什么。她看着吴悠,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热情说:“好久不见,吴悠。”吴悠捋了捋耳边的碎发,笑着说:“你倒是一点都没变。”赵开颜低了低头,用笔简单勾画了一些东西,然后抬头说:“是吗?”

    赵开颜的表达总是简短而精准的,大学四年,她拿过三届校级辩论赛的最佳辩手称号。她冷峻的言辞总是一针见血,让人措手不及,但同时她的思维又是清晰的,她总能在对方云里雾里的话语中找到头绪,让所有的对话都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达到最有效的互动和沟通。那时候,寝室另外三个人一致认为她最适合的是法律系,为正义惩奸除恶的那种。赵开颜则不苟言笑地说律师并非都是帮着正义,大多时候他们只是帮着利益。而后,便没有人再说“她应该做律师”这样的话了。赵开颜喜欢玩填字游戏,以至于她是唯一一个在看《欲望都市》时最懂Mr.Big(大先生)的那个人,罗薇薇曾义愤填膺地说:“Mr.Big怎么能同时谈好几段恋爱,这是渣男无疑!”但赵开颜只是耸肩道:“‘爱’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太简单了,所以他才那么不屑和一个人固定在一起,他喜欢更有难度的挑战。”当时包括吴悠在内的人都感到震惊,当大家都说爱而不得的时候,她直言道只是因为你不够美,不吸引人是原罪。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Evelyn,我简单问一句,你觉得你们的优势是什么?”

    “准确来说,我觉得最大的优势应该是反差感,我和林安娜有着最强的反差感,彼此能够互补。”

    “不,这不是优势,这只是一个描述,你得找到你们公司和别的公司不一样的地方,也绝对不是说创意更新或者团队更懂甲方这种,这些都不够吸引人。”

    吴悠抓了抓头发:“怎么说,其实是想做一点和大多数广告公司不一样的东西。现在上海的广告公司同质化太强了,基本上都是按照同一模式在进行工业化生产,没有灵魂。”

    “工业化生产没有什么不好,它们更高效快捷、成本更低,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赵开颜就像大学那会儿一样,总是试图在对方的话语中找到一些漏洞和可反驳的东西,虽然很多人很讨厌她的口吻,但吴悠此刻能欣然接受。赵开颜起身去倒了一杯水,背靠着岛台继续和吴悠说:“Evelyn,如果一开始定位不清,你们后期的方针就会出现问题,而且我可能没办法帮到你。”

    接下来是沉默,大概持续了两分钟,吴悠知道赵开颜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耗在自己身上,她抿了抿嘴唇,突然好像想到点什么,问:“对了,我其实想问问,你说你对我们广告公司感兴趣,是什么地方吸引了你?”

    赵开颜把那杯水放到边上,回到了电脑前,说:“你们有没有想过,做一个只属于女性的广告公司?”

    “只属于女性?”

    赵开颜端正了一下坐姿,接着说:“这只是一点我个人的想法,根据我前些日子对国内网络舆论的观察,我发现现在是国内女性思想发展的蓬勃期,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旺盛。当然,美国可能已经过了那个最鼎盛的时期了,但对中国来说,此时此刻刚刚好。当然,我不希望我的想法干扰你原本的方向,所以我想听一下你自己的意见。”

    “你接着说。”

    “你,或者Anna,对我而言,我觉得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你们代表了不同阶段的女性,比起大多数被男人管控的公司来说,你们可以做出最具有女性特色的广告。你需要告诉投资人的一点是,现在国内消费市场的主力军,一定是女性,是不同年龄的女性。而你们,比上海绝大多数的广告公司都更懂她们,你们可以为她们发声,这就是你们最大的优势。”

    吴悠有那么一瞬间想要直接朝着电脑屏幕伸出自己的手,紧紧地握住赵开颜的手,甚至是给她一个充满热情的拥抱,但赵开颜冷淡的神色让吴悠收敛了几分内心的激动。赵开颜就像是看穿了吴悠的想法似的,很快就泼冷水般地说道:“先别高兴得太早,我所说的这点只是一个方向,不一定对。另外,你可能还需要再准备两到三个说明这个优势的广告方案,你们做过的或者没做过的都行,重点是让投资人觉得眼前一亮。”

    这一点对吴悠来说并没有那么难,但接下来赵开颜所说的话让吴悠内心一怔。

    “你重新做好方案之后,我可以递给我们公司的中国事业部那边,并有信心说服他们。但是有一个问题,如果一旦立项并通过了天使轮,你和林安娜可能都将失去绝大部分的话语权,这一点你要想清楚。”眼见吴悠沉默下来,赵开颜接着说,“所以,你可能还得先和林安娜商量一下。”

    吴悠一手按在电脑上,朝着电脑屏幕又凑近了一点点,问:“你估计能融到多少钱?”

    “如果是我来做的话,至少是八百万以上。”

    吴悠点点头,回道:“我尽快把新的方案书给你,至于林安娜那边,我来想办法。”

    这场通话不过二十来分钟,但内容的强度和深度都足够让吴悠消化一整天的了,这一步会不会迈得有点大?林安娜如果不答应,那她还能找谁呢?可从另一方面来说,赵开颜确实给她提供了一个非常令她兴奋的方向,让她跃跃欲试。她关上电脑,到卫生间里郑重其事地化了妆,然后挑了一件做旧的牛仔外套,这样好的天气以及目前周遭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未来可期,所以她需要先自我庆祝一下,平复一下心情才能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吴悠在咖啡厅里坐了整整一天,一方面她按照赵开颜的建议将融资方案和案例重新整理了一下,接着她将自己畅想的未来公司的模样做了一个简单的规划,她一边梳理自己可能联系到的客户,一边计划自己需要的员工类型。一直到咖啡厅临近打烊,吴悠才发现自己原来一天可以做这么多事情,比上班的时候有效率多了。她等不及想要把新的方案马上发给赵开颜,但理智阻止了她的冲动,现在的一时兴起必然会出许多漏洞,吴悠打算这两天再仔细看看,确认无疑再发过去。

    大老板请吃饭,吴悠最终还是没能拒绝。周五的晚上,外滩五号的茹斯葵。和从前一样铺张奢侈,大老板给自己和吴悠各点了一碟五分熟的菲力,还有他一贯爱点的奥尔良蟹肉糕,那瓶RP91的红酒配得恰到好处。吴悠刚刚举杯,就听见大老板叹气道:“你还真的要放弃奥斯德那个offer啊?”吴悠笑着和大老板碰了杯回应道:“不是真要,是已经拒绝了。”

    “那你怎么打算?要不要我……”

    吴悠轻轻切了一小块牛排,放进嘴里,莞尔一笑道:“不了,大老板,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大老板的脸上露出一分惋惜的神情,桌下的皮鞋却轻轻擦过吴悠的脚尖,那些细微的碰撞像是某种暗示。吴悠放下刀叉,正襟危坐道:“不好意思,大老板,我打算自己开公司了,而且可能还要成为你的对手。”

    大老板的神情非常有意思,他先是愣了半秒,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接着是不愿相信的大笑,但当他看到吴悠坚定的眼神,大老板还是将信将疑地问了句:“Evelyn,你真的要自己开公司?”

    “目前来说,应该不完全是我自己,我还需要一个合伙人。”

    “开公司是好事啊,那……你要考虑考虑我吗?”大老板分了一半蟹肉糕给吴悠。

    “大老板光是海森上下就够费心了,我可不敢随便占用您的时间。”

    “合伙人不一定非要管事的,如果是你,我可以完全放心将公司交给你去打理,我们按合同办事就好,你也不必担心我要占你什么便宜。”大老板喝了一口酒,顿了顿,“前提是……我在你的合伙人计划名单里。”

    吴悠想到了大老板会很“热情”,却没料想到他会“如此热情”,听到大老板的请愿,她倒有些后悔这么快就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了,毕竟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吴悠只笑了几声,然后撩了撩耳边的头发,说:“现在还只是在构想阶段,说不定哪天就又回去上班了,何况……开公司,我没有经验,真的要开,还得时常来找大老板取经的。”吴悠这两三句话是以退为进,明面上是婉拒了大老板入伙的想法,可对大老板来说除了一丝丝失落,更多的却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生气,他兀自举杯喝了一口酒,然后自顾自地吃了一口牛排,快速缓和情绪之后,笑道:“这么说来,你心里是有合适的合伙人人选了?”

    吴悠自知此刻抛出林安娜无疑是自讨苦吃,她也只是打哈哈说:“什么都没想好呢,只是觉得大老板那么关心我,就说出了这些拙劣的想法,还怕大老板见笑了。”吴悠算是找了一个足够舒服的台阶给彼此下,大老板也就不追问什么了,举杯预祝吴悠成功,还说需要他帮忙的时候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听到大老板这么说,吴悠心里才彻底松了口气,这件事才算过去了。

    第二天,吴悠终于润色好所有方案,打包发给了赵开颜,虽已是上海的深夜,赵开颜那边却正巧起床,她看完方案之后立马给吴悠打了个电话,两人一拍即合,赵开颜说,她下周正巧要回国一趟,到时她会亲自带着方案去找上海分部的负责人,以她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项目组,到时候和吴悠也正好见一见。

    “你要回国吗?”

    “对啊,既然是我自己的项目,我当然要亲自回来一趟,另外我也需要对上海市场进行评估才能更有把握通过方案,光是纸上谈兵肯定不行。”

    “OK,那我们到时候见。”吴悠原本想问要不要叫罗薇薇和张晓彤一起出来,四个人聚一聚,但想了想还是把这句话忍回了肚子里。赵开颜如果没有亲自提这件事,吴悠觉得还是不要去做建议的那个人。按往常,她此刻应该会把这件大事告诉罗薇薇,但这次她没有,反倒是罗薇薇在这个时候给她打了一通电话过来,罗薇薇在电话那头非常兴奋地说:“吴悠!你这次就想着怎么感谢我吧,我给你找到投资人了!”

    吴悠抿了抿嘴,倚在房间的门框上,说:“暂时先不用了,薇薇,我这边可能先找到了。”

    罗薇薇顿了顿,问:“你找到了?什么时候啊,怎么也没和我说?”

    吴悠挠了挠头:“其实,我是在等赵开颜的消息。”吴悠感受到了罗薇薇那边的一阵沉默,她想或许是自己太过敏感的错觉,半晌,她听见罗薇薇有些尬笑道:“那不挺好的嘛,她确实更能帮到你。”吴悠想要解释什么,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薇薇……”罗薇薇打了个哈欠,说:“我要睡了,困死了,你也快睡吧。”说完,罗薇薇就把电话挂了。

    5

    广告行业到底不是一个如同衣食住行一样的“必需品”,吴悠当年念书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她在学校的传播学院蹭课时,讲广告学的老师还是带着一种崇高的理想腔调诉说:虽然广告不是人们必需的东西,但广告总能让人们必需的东西发光发亮,这就是广告的魅力。在海森的许多年里,她依旧听到不同的人说过类似的话,全中国有40%以上的行业都不是人们生活所必需的,但它们依旧经营得风生水起,赚得盆满钵满。金融行业是人们必需的吗?你只觉得人人都需要钱,所以金融行业就是必需,但金融行业的钱只是数字啊,从来不会真正兑现到人的手上。说到底是大多数人愿意活在光鲜的幻觉里,这就是那40%以上的非必需行业成功的原因。

    吴悠之所以想到这些,是因为之前有很多次,当她主动去联系她觉得可以联系的客户时,到最后都变成了和对方聊一些毫无意义的八卦,关于业务的事情总是被稀里糊涂地绕过去。好几次吴悠故意绕回业务的事情上,就听见对方说:“Evelyn,现在实体行业太难做了,我们公司从今年开始缩减了对广告的投放。没用!你知道吗?现在广告的转化率太低了,还不如直接找几个能带货的网红。”吴悠通常只是笑笑,客户说的当然是实话,但要说完全不投入广告也绝对是一种虚伪,不管时代怎么变化,品牌的形象和宣传绝对不是几个网红就能营造出来的,她顿时想到当年大学老师的那句话:发光发热始终还是要靠广告的。

    赵开颜在一个大雨瓢泼的下午抵达上海,冬季的寒潮已经彻底席卷了整个上海,忧人的湿冷让整座城市陷入了冬眠般的状态。赵开颜披着一件藻绿色的呢子外衣,她取下墨镜,拉着行李箱熟悉而轻快地走出浦东机场。她和吴悠约在淮海路附近的咖啡馆里,阔别多年,吴悠的心情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赵开颜则化了非常标准的职业妆。二人见面,赵开颜刚坐下,她还没来得及和吴悠好好打招呼,就说:“等一下,还有个人。”吴悠正在想难道还要找第三方的时候,便听见店门铃响,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推门而入,赵开颜朝那人招了招手,待对方站定,吴悠才一下子认出,这人不就是郑弋之吗!

    “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公司的合作律师,JasperZheng(贾斯珀郑)。”

    吴悠在这一刻多想怪罪“缘分”这莫名其妙的东西,但她还是并不做作地对着郑弋之笑道:“还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啊,郑律师你说是不是?”郑弋之放下手里的公文包,随即回应道:“对啊,吴小姐。”赵开颜见两人原本就认识,便爽快地说道:“上海果然还是小,既然大家都认识,那我就不必格外介绍了。”

    眼下看来,郑弋之应该是早就知道今天这场会面,但他没有事先和自己通气,吴悠因此心里有些发堵,不过很快她就想通了,她和郑弋之不过是泛泛之交,又何必自作多情,所以她很快就显露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

    赵开颜打开电脑,调出一份资料,然后传给吴悠,说:“前两天我在视频会议里已经和这边领导报备了这个项目,他们也表示非常有兴趣,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你和林安娜的股权分配,以及你的一些想法。我今天让郑律师过来,也是希望他站在一个第三方的立场给出一些合理的建议。Evelyn,虽然我们之前是同窗,但在商业社会里利益条件永远要放在信任之前,我想我这么说,你不会觉得不舒服。”

    “当然不会。”吴悠欣然一笑,然后仔细地看起合同来,虽然她尽量做到全神贯注,却还是不自觉地感受到来自一旁郑弋之的目光。吴悠飞速地读完了草拟的合同,在重要的地方做出标注,吴悠关掉合同的电子文件,望着赵开颜说:“之前Carrie(卡丽)你和我说大概能融到八百万以上,现在却只有五百万左右,这个跳水未免有点太过了。”

    赵开颜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咖啡,没有急着要去辩解,而是拿出了一份报表递给了吴悠,说:“你先看看这份表格。”吴悠接过来,表上是赵开颜所在公司这几年的天使轮投资项目的过会情况,对比表上的投资金额,五百万确实不算特别低的。吴悠倒不是在意钱多钱少,而是对赵开颜起初胸有成竹的话感到失落,赵开颜接着说,“这只是一个草拟合同,也就是说,目前公司对于你们的项目至少能给到五百万的资金,但这不是最后的结果。当然,如果运营得没有问题,就像后面所写的阶梯条件,到A轮、B轮的时候,自然会根据市场情况进行资金追加。除此之外,你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其他的,我暂时没看出太多问题,但是对于洛奇(赵开颜的公司)的占股比例,我想听一下郑律师的意见。”

    赵开颜露出一个并不在意的微笑,耸了耸肩,说:“Jasper,你讲一下吧。”

    “那我简单说一下,目前合同上所写的35%的比例,从天使轮融资的角度来说是偏高的,但这个比例与投资公司的信心和控制权也有密切的联系。如果洛奇后续继续追加投资,那么在A轮和B轮的阶段,这个比例也就没有问题,但如果加入第三方,这个比例就需要下调了,否则后续会有麻烦。”郑弋之款款而谈,言语倒是中立,没有刻意偏袒哪一方。

    吴悠其实也早就注意到这个占股比例,按目前这个情况,如果洛奇占有35%,看似剩下的65%都归她和林安娜,但平均下来,每人就只有32.5%,后续若提上新的合伙人,便会被稀释得更少。这对她们来说,就像赵开颜之前说的那样,相当于直接把话语权交给了洛奇,即使拿到这五百万元,她也很难说服林安娜。而另一种方法,就是将股份更多地倾斜给林安娜,那自己便成了公司最小的股东,甚至会成为林安娜的附属,公司必然会出现很多令吴悠无法自控的问题。

    “Carrie,我想知道洛奇有可能下调占股比例吗?”

    “你希望是多少?”赵开颜问得非常直接。

    “20%。”这是吴悠心里的数字,其实她原本希望更低。

    赵开颜迅速拿起手机进行了一番计算,然后将算好的数字摆到吴悠面前,说:“如果洛奇占股20%,那洛奇能拿出来的就只有二百五十万左右。”赵开颜没等吴悠开口,抢白道,“不过,我还是得说,这个只是根据我以往的经验算出的一个比例和数据,并不代表最终的结果,毕竟洛奇这边没有什么金科玉律,有问题都可以在会议中商讨,我会把你的需求和期望交代给公司。”

    吴悠说不上为什么,或许是之前隔着电脑屏幕的交流转换到了面对面的原因,她感受到赵开颜的口吻中那种不同以往的冰冷,也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只是自己放大了赵开颜对这个项目的热情。这番交谈下来,吴悠明显感受到了失落。

    “Carrie,洛奇20%的占比,五百万的启动资金,这是我的底线。”吴悠不卑不亢地说,“如果Carrie对我和林安娜有信心,也绝不应该按这个价位来和我谈。”

    赵开颜听出吴悠言语中的不悦,没有过多解释什么,只是微微点头,说:“公司方面我会努力促成,但是Evelyn,有些事我也要提前和你说清楚,公司的考量不等于我的个人立场,但作为洛奇的员工,我也必须承担公司投资的风险,如果你此刻有更好的选择,faircompetition(公平竞争),我也尊重你的选择。”

    雨是什么时候停的,吴悠和赵开颜都没有注意到,倒是郑弋之轻缓地舒了一口气,望着窗外说:“终于停了。”这一句话缓解了桌上剑拔弩张的气氛,吴悠收敛了一下情绪,说:“要是晚上没有安排的话,我请你们吃个饭。”

    赵开颜开始收拾东西,说:“抱歉,我晚上还有点工作要做,没法陪你吃饭了,毕竟天一黑,美国那边就开始上班了。”

    “工作再忙,饭总要吃的。”虽然谈得并不愉快,吴悠还是希望能给赵开颜接个风。

    “如果你希望你的条件能够达成的话,最好就放我回去加班。”赵开颜礼貌地笑了笑,然后起身。

    郑弋之也说要回一趟律所,交代吴悠如果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问他,吴悠出于感谢握了握郑弋之的手,然后依次送走了郑弋之和赵开颜。临走时,赵开颜轻声在吴悠耳边说:“吴悠,我比你更想争取到这个项目,否则我完全没有必要飞回上海。”

    那天之后,上海突然而至的艳阳高照和骤然升温,让很多人以为冬天就要这样过去了。一周后的某天下午,吴悠将洛奇出资的合同递到林安娜面前。“五百万,洛奇方面占股25%,剩下的75%的股份,你我各一半。”吴悠的话语铿锵有力,让林安娜不容置疑。林安娜拿起草拟的合同仔细翻阅了两遍,一边翻页一边挑眼看着吴悠说:“嗬,有点能耐。”确认完后,林安娜放下合同,说:“不过这五百万甩在我林安娜脸上,我还真觉得有点看低我了。Evelyn,你知道吗,现在我有一百个理由可以拒绝你。”

    “当然了,你可以拒绝我,但我想,你不会拒绝这份方案。”说着,吴悠拿出她准备好的公司规划书,“我想不到除了你和我,全上海还有谁更适合开这家公司?”

    林安娜将那份制作精美的计划书拿在手上,不自觉地念出上面的字:“打造最懂女性的广告公司。”林安娜没想到,原来吴悠这段时间不仅仅是去拉了投资,还非常详尽地做好了公司的定位和方向,比起戴维德的挖角邀请,这份计划书确实更让她充满斗志,在其中,她读到了吴悠细腻的情绪,吴悠在计划书内非常明确地点明了她们这家新公司的与众不同,在对员工的需求上也有了基本的雏形。林安娜甚至可以畅想十年后她们这家公司在上海的地位,哪怕到时她已经将近六十岁。

    “Anna,你可以去任何一家聘请你的公司,但我相信,没有一家会真正让你有一份完全属于自己的事业的感觉,以你林安娜的名字,当然不会只值这五百万,但‘林安娜’这个名字,势必会在一年内让公司的市值翻上几番,你说呢?”

    林安娜恍惚间看见了另一张脸,陈旧的阁楼里,女儿拿着那封来自太平洋彼岸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在林安娜面前挥舞着,林安娜没有表露出格外的欣喜,她甚至有些后悔那时候怎么没有给女儿一个拥抱,而是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女儿说,我会证明你的很多观点是错的。林安娜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在猜想女儿说出这种挑衅的话背后的逻辑是什么。如果上海滩以后有一家厉害的广告公司,想都不用想必然是你Anna的!这是当时众人对林安娜不约而同的评价,但她女儿说:“妈,你的观点会过时的,你看吧。”她记得女儿远去美国之前,和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这个。

    林安娜将草拟合同和计划书都收到了自己包里,然后说:“你让我想的名字,我想好了,麦迪逊,我们的公司就叫麦迪逊。”

    “Madison(麦迪逊)?”

    “Yes(是的)。”

    那天林安娜走出咖啡厅,她像是看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战场已经来临,而身边意气风发的吴悠自信地和她并肩站在了上海最繁华的街头。林安娜仰头微笑地看着车水马龙,她要为自己打一场轰轰烈烈的战役,吴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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