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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玉(侯夫人与杀猪刀) 正文 第44章

    第二日,樊长玉和往常一样早起杀猪。

    年后这两天镇上的人大多都在走亲戚,几乎顿顿都有肉吃,肚子里油水多了对肉便没什么念想,因此铺子里的鲜猪肉卖得不是很好,卤肉生意倒是红火,家家户户都愿意买现成的卤肉拿回家待客,当做硬菜摆在席间也有面子。

    从前樊长玉铺子能卖两猪头的鲜肉,这两天便只杀一头猪卖鲜肉。

    至于要供给溢香楼的卤肉,都是她从别处买进的肉,那条卖猪肉的街,猪头和猪脚几乎全叫樊长玉包了。

    她跟那些屠户不再单是竞争对手,还成了对方的大客源,整条街的屠户们为了跟她做成这笔长久买卖,平日里见到她无一不笑呵呵的,打招呼都比从前热切了几分。

    她在铺子里若遇上个什么难处,只要一开腔,一群人也上赶着来给她帮忙。

    樊长玉突然就有点理解为什么宋砚考上举人后,镇上一些人为了讨好宋家,不留余力地踩上她一脚了。

    的确是言正说的那样,她一无所有的时候,性子再好,旁人也能挑出她的不好来。

    而她只稍微跟有钱有势沾上了那么一点边,收获到的善意就能是从前的好几倍。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樊长玉如今又要给溢香楼和胖掌柜那里送肉,又要看着自家的猪肉铺子,实在有些分身乏术。

    要找个帮手短时间内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用早饭时,她便看着谢征欲言欲止。

    谢征昨夜睡得不好,眼下的青黑更重了些,发现樊长玉频频投来的目光后,放下粥碗问了句:“怎么了?”

    樊长玉这会儿才看清他那比之前黑了一个度的眼圈,不由有些傻眼,问:“你这是一宿没睡?”

    谢征垂下眼道:“没,昨晚房间里有老鼠的声音,找老鼠花了些时间。”

    的确有老鼠,不过被他一根竹签子掷出去就扎死了,扔给了海东青。

    樊长玉一听老鼠,想到自家火塘子上方还挂着的腊肉,顿时担忧上了,忙起身去看,没发现被老鼠偷吃的迹象,这才放心了。

    她道:“从前家里不会备这么多卤肉和腊肉,都是直接卖鲜肉,家里也没什么老鼠,是我疏忽,回头得抓只猫回来养着。”

    长宁已经吃完饭了,去鸡笼子里看海东青,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隼隼又不见了!”

    樊长玉也有些不解:“又飞走了?”

    姐妹二人齐齐看向谢征。

    半夜让海东青送信去了某人沉默了一息,说:“那东西野性难驯,可能还是没驯好。”

    长宁眼中的金豆子顿时一颗连着一颗往下掉。

    樊长玉无奈道:“乖,别哭了,开春给你养一窝小鸡好不好?”

    长宁还是哭:“不要小鸡,要隼隼!”

    她用袖子抹了一把眼:“隼隼还会回来的!”

    她说完就用期待的眼神看向谢征。

    这次谢征没有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只说:“也许会回来。”

    长宁顿时瘪着嘴哭得更伤心了。

    樊长玉哄她:“我们去野外再抓一只好不好?”

    长宁摇头:“不要别的,只要隼隼。”

    樊长玉知道小孩倔强起来颇为考验人的耐性,她道:“矛隼已经飞走了,它本就是适合生存在野外的,阿姐也找不到它。我能做的,就是你还想要一只,我就去野外给你逮一只回来,但你不要,只一味地哭。宁娘,你告诉阿姐,阿姐能怎么办?”

    长宁委屈吸了吸鼻子,抬起胖手抱住樊长玉:“对不起阿姐,宁娘不是任性,宁娘就是舍不得隼隼。”

    樊长玉拍了拍小孩的后背。

    长宁把头埋在她肩膀处,瓮声瓮气道:“开春了养小。”

    樊长玉说好。

    长宁站直身体,红着眼眶道:“小鸡长大了,隼隼飞过看到就可以下来吃。”

    以为哄好了小孩的樊长玉:“……好。”

    不管怎样,小孩总算是没哭了。

    樊长玉再次回到桌旁坐下,心情复杂喝完自己剩下的半碗粥,想到自己肉铺里人手不够的事,还是挠了挠头问谢征:“你一会儿补觉吗?”

    谢征在她之前欲言又止那会儿,就看出她似乎有事要找自己帮忙,道:“有什么事,你说便是。”

    樊长玉便厚着脸皮开口:“我猪肉铺子今日开张了,但我还得去给俞掌柜酒楼里送卤肉,你要是得闲,能去帮我看半天铺子吗?我送完货就回来。”

    虽然他昨夜才说了要离开的话,这时候让人帮忙似乎不太好,可樊长玉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只能先压榨一下他了。

    谢征点了头,樊长玉骤然松一口气。

    他若是拒绝了,她脸皮再厚,大抵还是要尴尬一下的。

    她在人情世故上长进了一点,没再把开工钱放在嘴边,毕竟人家肯帮她是情分,她若是来一句给工钱,无疑就是践踏了这份人情。

    真要感谢他,不如在他走前帮他多备些东西,这类事后不动声色的感激,才是真正的还人情,而不是一开始就做交易一样承诺各种好处。

    她和谢征都要外出,樊长玉不放心长宁一人在家,像从前一样把长宁送到了隔壁赵大娘家去。

    随后才去巷子外拦了辆牛车,把鲜肉先送到樊家的肉铺去。

    单是那些肉就已经够沉了,樊长玉和谢征便没坐车,只跟着牛车一路走到铺子那边去。

    谢征到这镇上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到这里的早市,比不得京城繁华,但也出乎意料地热闹。

    卖朝食的铺子前,锅炉前无一不是热气腾腾的,叫卖声和吆喝声混在车水马龙里,人来人往,行色匆匆,是人间的烟火气,也是这座小镇的生气。

    到了铺子,樊长玉刚端下一盆卤肉,谢征随后便把鲜猪肉全拎下来了。

    樊长玉看了一眼,心下不由感慨,有人打下手果然还是轻松不少。

    她放好卤肉盆后,一边把鲜肉往案板上摆,一边告诉谢征那是哪个部位的肉,卖的价钱是几何。

    斜对面肉铺里的屠户娘子瞧见谢征这般好的样貌,打趣道:“长玉你可算是舍得把你夫婿带出来让大伙儿瞧瞧了!这般俊俏一小郎君!不怪你之前一直藏在家中!”

    樊长玉在俞浅浅那里被打趣惯了,如今再听旁人打趣她和谢征,脸皮倒是没那么薄了,道:“婶子说笑了,他之前一直在家养伤,最近伤好些了,我忙不过来,他才来铺子里帮我搭把手。”

    屠户娘子也是知道谢征是樊长玉招的赘婿,才敢这般开玩笑,她年岁长了樊长玉一轮,知道很多上门女婿都会对自己的身份敏感,她那玩笑搞不好还会害得小夫妻俩回去吵架。

    听樊长玉一板一眼的解释,当即也改了口:“婶子那话就是个玩笑话,小兄弟可别介意。”

    谢征道:“不会。”

    屠户娘子又道:“从前这铺子里里外外,都是长玉一人忙活,如今成亲了,可算是有个人能帮衬她一二了。”

    谢征帮着把猪肉摆到案上,看了眼一旁拎起猪臀肉往铁钩上刮的樊长玉没说话。

    虽是严冬,她穿着厚实的冬衣,这么一会儿额前已出了不少细汗。

    从前她自己来肉铺这边,所有的事大抵也是一个人做完的。

    “猪臀肉得三十五文一斤,若是有人砍价,最低也不能低过三十文去……”樊长玉交代着他价钱的事,挂好猪肉后一回头,见谢征正看着自己,蹙眉问:“没记住?”

    谢征收回目光,说:“记住了的。”

    樊长玉有点怀疑,不放心道:“我方才说的什么?”

    谢征微微一哂,道:“猪臀肉三十五文一斤,砍价不能低于三十文。”

    樊长玉点了点头,说:“就是这样。”

    正说着,就有一买菜的大娘路过铺子,见谢征站在猪肉铺子里,模样又实在是打眼,问了句:“小伙子,你这后腿肉怎么卖的?”

    樊长玉没作声,有心想看看谢征是怎么卖肉的。

    谢征看向那大娘时,答话倒是从容:“三十三文一斤。”

    大娘嘀咕一声:“这么贵啊……”

    谢征便半抬着眸子不接话了,大有几分爱买就买,不买他也不会多劝的意思。

    樊长玉看得眼皮一跳,忙道:“您可以先去其他铺子看上一圈,觉着还是这肉好再回来买。”

    大娘诈那么一句也就为了砍价,眼见看砍不下来,这肉质瞧着又的确上乘,道:“我瞧着你们这俩年轻人是个实诚的,不至于骗我一个老婆子,给我切两斤吧。”

    樊长玉准备拿刀时,就见一旁的谢征已拿起了刀,估摸着切了一块下来,不多不少正好两斤。

    樊长玉包好肉拿给那大娘,大娘数铜板时,目光还不住地往谢征脸上,问:“小伙子成家了没?要是没成家啊,我有个孙女今年才十七,模样性情都不差……”

    谢征神色淡淡的:“这肉铺就是我娘子的,我过来给她搭把手。”

    大娘顿时有些讪讪的,“这样啊……”

    她看向樊长玉,毕竟是活了几十岁的人,圆个话的嘴皮子还是有,笑道:“你们这小夫妻俩,男俊女俏的,我乍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兄妹呢,合着这是夫妻相?那可是有福了!”

    樊长玉只能意思意思弯了下唇角。

    大娘一走,她就忍不住数落谢征:“做生意再怎么也得笑脸相迎,你板着个脸跟谁欠你钱似的,谁来买你的肉?”

    正说着,边上又有一出来买菜的年轻姑娘看着谢征,红了脸问:“这排骨怎么卖的?”

    谢征脸上依旧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三十九文一斤。”

    排骨是鲜肉里卖得最贵的。

    年轻姑娘都不敢看谢征,低头红着脸呐呐道:“我要三斤,帮忙剁成小块。”

    谢征拿起砍骨刀几下剁好排骨包好递过去。

    樊长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民间为了方便计数,一百个钱也可用细绳串起来,买卖东西时彼此都方便。

    谢征接过那一百一十七文递给樊长玉,樊长玉依旧有些懵逼。

    随即又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别人卖猪肉靠嘴皮子,这家伙卖猪肉靠脸。

    她单手扶额,半开玩笑道:“我应该早些让你来铺子里帮忙的,这样指不定我年前的生意还能更好些。”

    谢征看她一眼,并未接话。

    这会儿时辰还早,集市上买菜的没几个人,旁的猪肉铺子前门可罗雀,只有樊家的猪肉铺子已经做了两单生意。

    其他屠户心中虽也艳羡得紧,但樊长玉做卤肉还会去他们铺子里买猪头猪脚,偶尔也买猪下水,算是照顾他们生意,便也没人眼酸什么。

    郭屠户跟樊长玉家积怨已久,樊长玉要买肉也不可能买他铺子里的,两家愈发针尖对麦芒。

    他清扫自家铺子前的积雪时,用力把铲起来的雪往大街上扬,阴阳怪气道:“这卖肉可当真是卖肉了,怎地来了这地儿,去那勾栏瓦舍卖得不更好?”

    不外乎是在讽刺谢征靠着脸引得不少人去了樊家铺子里买肉。

    樊长玉脸色当场就沉下来了。

    她这人最是护短,谢征假入赘给她是为了帮她保住家产,旁人背地里拿他赘婿的身份取笑也就罢了,这都直接在她眼皮子底下搬弄口舌了,说的还全是些下作话!哪里还忍得了!

    何况他舅舅前不久帮着樊大想意图瓜分她家产,新仇旧恨加一块,实在是该算笔账了!

    樊长玉走出自家的肉铺,直接站在大街中央插手看着郭屠户:“你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她这一嗓子,让整条街开铺子的人和街上零星几个买菜的行人都看了过来。

    郭屠户在樊长玉手上吃过亏,倒是没敢直接跟她来硬的,只耍嘴皮子道:“我说什么了?哦,方才路上有个窑姐儿跟个兔儿爷勾勾搭搭地走过,我说那窑姐儿和那兔儿爷呢,怎地你樊大姑娘上赶着来领骂?”

    他话音刚落,下颚处就被重重捅了一棍,力道大得郭屠户趔趄往后退了好几步,撞在店铺内的柜子上才稳住了身形。

    他单手捂着下颚,只觉两下两排牙齿好像是被嵌在了一起,嘴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好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用另一只手指着樊长玉,却不及出声,一抬头就对上樊长玉那冷冰冰的眼神。

    她只冷冷说了两个字:“道歉。”

    郭屠户忍过下颚传来的那一阵剧痛,吐出一口血沫后,肝火也冒了上来,横道:“老子又没说你和你那小白脸相公,你自个儿上赶着认的,老子道什么歉?”

    樊长玉懒得跟他费口舌,手中长棍又往前一送,郭屠户吓得赶紧矮声一躲,那根长棍没有矛头,却硬是凭着强横的手劲儿直接洞穿了柜门上的木板。

    让人不禁怀疑,若是脑门子,指不定也能被她手上的长棍对穿个血洞。

    郭屠户吓得两股战战,色厉内荏道:“你敢动老子?老子舅舅是县太爷身边的师爷,官司打下来能让你牢底坐穿!”

    樊长玉说:“你信不信在你那师爷舅舅赶过来前,我能先把你脑袋拧下来给狗当饭盆。”

    论耍横,郭屠户还真横不过她,顿时有些面色悻悻。

    樊长玉再次大喝一声:“道歉!”

    郭屠户极不情愿,可看着那根直指自己面门的长棍,最终只能当着众人的面,咬牙切齿说了句:“对不住。”

    樊长玉收回长棍,冷哼一声:“人家都说,阉人才喜搬弄口舌是非,你这说三道四的本事,比那阉人还厉害些!眼红我肉铺里这点生意算什么,你这般本事,不进宫去混个总管太监当当,实在是对不起你那条说黑说白的舌头!”

    围观的人哄然大笑起来。

    其他肉铺里的屠户脸上也都憋着笑。

    “阉人?别说,就姓郭的那副外强中干样,指不定还真是个不能人道的!”

    “听说他儿子长得跟他表兄一个样儿,儿子可能都是借的种!”

    “大家伙私底下不都说是他婆娘偷人么?天可怜见的,他婆娘被人暗地里戳着脊梁骨骂了那么久,原来不是他婆娘水性杨花,是他自个儿不中用!”

    “他生得人高马大的,那玩意儿怎就不行了?”

    “据说是以前杀猪,猪挣扎的时候没摁住,摔地上叫猪给他那玩意儿踩了一脚!”

    郭屠户听着围观的人你一言我一语,整张脸因怒气而涨得通红,颈下青筋都凸了起来,“瞎说什么?信不信老子一刀一个砍死你们!”

    围观的人避得远远的,议论声却仍未停止。

    “看他这样儿,分明是被戳到了痛脚,该不会是真的吧?”

    “我就说他一个大男人那般嘴碎,还动不动就骂人家俊秀小生的兔儿爷,敢情他自个儿才是个兔儿爷!”

    这话传得越来越离谱,郭屠户越是冲着围观的行人发怒,大家伙儿反而越给他编得像模像样。

    最后郭屠户只能仇怨地盯着樊长玉:“你给我等着!”

    樊长玉都不想给他眼神了,只道:“你那张嘴说起别人是非的时候,要多肮脏有多肮脏,轮到你自己被人编排的时候,就知道难受了?”

    言罢便提着棍子回了自家肉铺。

    郭屠户听着那些人七嘴八舌说的话,哪还有心情继续做今天的生意,索性直接关了门,躲家里去了。

    樊长玉进铺子后,略有些歉意地对谢征道:“抱歉,你都要走了,还让你被那姓郭的编排一通。”

    她方才在外边对他的维护他都看在眼里的,谢征只说:“没事。”

    眸色却有些复杂。

    樊长玉道:“他也就仗着自己有个当师爷的舅舅罢了,等县令任期到了调走,他舅舅就什么也算不上!”

    刚才一番动武,她绑在袖口处的布带松了。

    樊长玉皱了皱眉,解开重新缠好,为了绑得更紧些,直接用牙咬住了布带的一端,另一只手拿着布带有些笨拙地往袖子上缠。

    冬衣的袖口虽比夏衫窄小些,做起活儿来却依然不方便,加上她经常拿刀砍骨,为了保护手腕,就用布带绑在了腕口的袖子处。

    谢征见状,长指拿过她手中的布带,道:“我帮你。”

    他似乎只是在告知她一声,并不是在征询她的同意,因为樊长玉还没回话,他另一只手已经捻住了她咬住的那截布带,说了句:“松口。”

    樊长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傻愣愣松了齿间的力道。

    等回神时,谢征已经不紧不慢地把她的袖子螺叠起来,在腕口处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按住,再用布带一点点缠紧,从手腕上传来的触感格外明晰。

    樊长玉指尖不自觉微微蜷缩了一下。

    布带是石青色的,他瘦长的手指裹挟着深色的布料,苍白却又筋骨分明,说不出的好看。

    他神色瞧着颇为专注,却还能分心问她一句:“你们县的县令任期何时到?”

    樊长玉原本觉着氛围有些怪怪的,他一说话,倒显得没那么尴尬了,道:“算起来,过完年便满三年任期了。”

    谢征说:“那师爷的好日子该到头了。”

    大胤官律,外放的县令每三年一换,通常是调任,有大功绩才可升迁,若有当地百姓联名上书请留,那么也可留任当地。

    樊长玉问其原因,他以官律解释后,樊长玉恍然大悟,随即笑道:“那我更不怕那姓郭的了!”

    师爷只是县令请的幕僚,压根不吃皇粮。

    既是替县令出谋划策的,那必然也知晓县令许多阴私,基本上每一任县令调任或升迁,要么是带着自己的师爷一起去新的地方上任,要么就给师爷一笔银子,勒令往后不得再给旁人当谋士。

    就清平县县令在几年在清平县的所作所为,百姓写万民书请命留下他是不可能的。

    那么不管县令是升是贬,都不会留在清平县了,就算郭屠户的舅舅依然在给他当师爷,任地都不在清平县了,自然也没法继续在清平县耀武扬威。

    谢征替她绑好裹住袖口的布带后,一抬头便瞧着她脸上那个肆意张扬的笑容。

    他微敛了眸色,移开视线道:“好了。”

    樊长玉活动了一下手腕,脸上笑意不减:“确实是比我自己绑得紧些,谢了!”

    残留在腕口的收紧感,仿佛是他手还按在上面,经她这么一揉,那股异样感才消退了些。

    谢征道:“举手之劳。”

    樊长玉看了一眼外边的天色道:“我得赶紧给溢香楼送货去了,铺子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谢征说:“放心。”

    樊长玉走到门口,又扭头嘱咐了句:“若是有人来买肉,卖完了,对方要预订的话,你也帮我记一下。”

    谢征颔首应好。

    樊长玉这才放心离去,坐上牛车时,没忍住又小幅度地揉自己那只手腕,却也说不上哪儿不自在-

    雪天路滑,樊长玉赶了半个时辰的车才到了县城的溢香楼,隔着老远就瞧见溢香楼大门前围了一圈人,隐隐还有哭声,像是有人在号丧一般,人都挤不过去,更别说牛车了。

    樊长玉只得下车去问挤在外边看热闹的行人:“溢香楼怎么了?”

    看热闹的大婶回头瞥了她一眼,道:“溢香楼的饭菜吃死了人,那家人的儿女直接把棺材抬到溢香楼大门口摆着了,正讨要说法呢!”

    樊长玉心中一惊,她也在溢香楼做过事,知道楼里采购的菜品都是最上乘的。在菜品质量这块,俞浅浅一向没大意过,怎会突然吃死人?

    她攥住那大婶问:“什么时候的事?”

    大婶看她这么激动,道:“听说是昨天中午在溢香楼用饭,在楼里那会儿吃着饭人就突然口吐白沫了,赶紧叫了大夫,结果人还是没救回来,今儿一早,就来找溢香楼算账来了。”

    边上两个汉子看了樊长玉一眼,啧啧摇头:“收着这么贵的钱,端上来的菜还吃死了人,这酒楼老板其心可诛啊!”

    “官府要是不严格查,以后谁还敢下馆子吃饭?”

    “早就听说这溢香楼的女掌柜会些歪门邪道,听说是在饭菜里加了东西,吃了就让人上瘾,不然哪能短短几年里,就突然开起两座酒楼,生意还红火成这样,没准儿这回就是那东西加多了,才吃死了人!”

    “要我说啊,就得一命抵一命!抓了那女掌柜问斩得了,看面相就是个不安于室的!保准不是什么好人!”

    樊长玉听着两个戴着毡帽獐头鼠目的男人一脸鄙夷地议论俞浅浅,气得嘴角都抿平了。

    她从人群中退出去后,让赶牛车的老伯在不拥堵的路段等着,自己则去了溢香楼后街的巷子。

    从溢香楼后门进了楼里,樊长玉发现后厨几乎没什么人,管事和平日里接待贵客的伙计们都在大门那边和闹事的死者儿女理论。

    樊长玉好不容易瞧见一个伙计,忙叫住他问:“俞掌柜呢?”

    伙计以为她是送卤肉的,连连摆手道:“楼里的情况樊老板也瞧见了,今日不能收您的卤肉了。”

    樊长玉说:“我这时候找俞掌柜,自然不是为这个,昨日死在楼里的那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伙计一脸晦气道:“谁知道,昨儿楼里一位客人突然发病,掌柜的瞧见了说怕是羊角风,赶紧让请大夫去了,那家人一开始还感恩戴德的,把人接回去后,夜里突然没了,今日一大早就抬着棺材来酒楼门口闹事,让酒楼赔他家老翁的性命!这不明摆着讹钱吗?”

    “掌柜的怎么劝那伙人都不让步,打算破财压下此事,对方也不依,瞧着就是专程来闹事的。掌柜的担心是被哪家酒楼给阴了,报官了迟迟没有官兵过来,掌柜的亲自去官府那边走动关系去了,只是出去好一会儿了,人还没回来。”

    樊长玉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

    俞浅浅前几日的席面办得漂亮,溢香楼在县城也打出了名气,抢走了不少大酒楼的生意,肯定会惹人眼红的,但对方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俞浅浅,委实是可恶了些。

    溢香楼大门外能聚起那么多人,那家人抬着棺材来闹事是一部分原因,可所有人都在口诛笔伐俞浅浅,没一个人站出来替俞浅浅说话,甚至还说溢香楼的菜里加了会让人吃上瘾的药物,樊长玉下意识想到那两个獐头鼠目的男人。

    那二人一唱一和的,不就是在故意说给不明真相的人听,拱火挑事么?

    劝不走抬着棺材的那伙人,就先把引导舆论的人给掐掉。

    樊长玉想了想,对那伙计道:“你再找几个人来,换掉楼里的衣服,跟我出去一趟。”

    溢香楼出了这档子事,楼里的伙计也跟着焦头烂额的,道:“对不住樊老板,今儿楼里的确是腾不出人手来……”

    樊长玉说:“外边那群人里,有人在故意抹黑溢香楼,你带人跟我去把那部分人拎出来。”

    伙计一听,连忙叫人去了。

    半刻钟后,樊长玉带着七八个便装的溢香楼伙计,从后门绕出去,再次挤进了围观的人群里。

    她观察了一会儿,看热闹的路人,大多是看一阵,发现这事迟迟没得到解决,手上还有旁的事要忙,便先离开了。

    只有跟那个两个毡帽男类似的一拨人,一直守在溢香楼门口,骂声比谁都大,一旦有不知情的路人围过来问一句怎么了,他们就立刻把溢香楼饭菜里加了能让人上瘾的药物那套说辞拿出来说。

    樊长玉基本能确定搅屎棍就是这几根了,给了溢香楼的伙计们一个眼神。

    这些伙计都是把溢香楼当自己家的,哪能容忍旁人这般诋毁,按樊长玉说的假装往人群中心挤,把那些搅屎棍挤到人群外围了,后边的伙计再扒着他们肩膀就往外带。

    这些人本就做贼心虚,被人一架住就立马要大吼大叫,樊长玉手疾眼快地照着他们腹部就是几记闷拳,成功让他们把到了嘴边的叫声给咽了回去。

    有边上的百姓朝她们看来,樊长玉恶狠狠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赌场收债啊!”

    她说着又踹了其中一个毡帽男一脚:“你这鳖孙!跑啊!跑得了初一,还跑得了十五么!”

    溢香楼的伙计们见那位和蔼可亲的樊老板,瞬间就跟个恶霸似的当街踹人,愣了一愣,随即也赶紧上前帮忙拽着那两人的衣领往角落里拖,借此机会公报私仇,又打又踹,嘴上骂骂咧咧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再跑把你腿给打断!”

    注意到他们的百姓一听说是赌场收债的,那些人又长得贼眉鼠眼,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忙避做一边,压根不敢多管闲事。

    那些人还想叫嚷,嘴里却很快被塞了一块脏兮兮的抹布,只能唔唔地被他们拽进了溢香楼后巷里的院子里,捆牲口一样被捆在一起,满脸惊骇看着抱臂站在他们跟前的樊长玉和假扮成混混的一众溢香楼伙计。

    樊长玉跟个山大王似的坐在溢香楼的伙计搬来的一张椅子上,手上拿着把剔骨刀把玩着,抬眼的瞬间,尖利的剔骨刀瞬间掷了出去,正好刺穿了其中一个毡帽男头顶的帽子,剔骨刀余力不减带着那顶毡帽钉到了毡帽男身后的树干上。

    这人就是之前骂俞浅浅骂得最狠的那人。

    樊长玉一抬眼,正准备放句狠话,却愣了一息,那毡帽底下竟然是个秃头!

    怪不得要戴帽子呢!

    没了毡帽做遮挡,那秃头男脑瓜顶凉飕飕的,风吹在头皮上刀刮一样疼,想到前一秒的确有柄刀贴着自己头皮飞过,他脸都白了。

    樊长玉收起脸上片刻的错愣,恢复一脸凶相问:“谁指使你们到溢香楼门前来闹事的?”

    秃头男边上一贼眉鼠眼的人冷嘲热讽道:“没人指使咱们,溢香楼的东西吃死了人,还不准人讨个公道么?把我们绑来这里,还想杀了我们继续堵住所有人的嘴不成?这溢香楼哪里是酒楼,分明是杀人越货的黑店!”

    樊长玉听这贼眉鼠眼的东西叭叭个不停就烦得慌,简直是跟郭屠户是一类的恶心玩意儿!

    她抡起墙边的木棒槌冲着他脑门子就狠敲了三下,清脆的“邦邦”声果然悦耳多了。

    那人显然被打懵了。

    樊长玉恶狠狠道:“让你说话了吗?”

    其他被绑的泼皮咽了咽口水,艰难挪动身体,不动声色离那人远了些,尽量瑟缩着身体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那男子还想继续搬弄口舌,瞧见樊长玉手中那根棒槌,脑门还跟劈开似的钝痛着,他悻悻把嘴闭上了。

    樊长玉冷哼:“你这条舌头留着也无用,来人,拉下去,舌头剁碎了喂狗!”

    溢香楼的伙计先是面面相觑,随即立马上前两人,拖着被五花大绑的泼皮去了后边院子里。

    紧跟着传来磨刀霍霍声,再然后是刀重重砍在案板上的声音,以及那人的惨叫声,片刻后那惨叫声也没了,只剩唔唔声。

    被绑在院子里的几个泼皮吓得面如土色。

    樊长玉在椅子上也险些坐不住了,她只是按照话本子里写那样,装腔作势吓唬这群人,溢香楼的伙计该不会没领会到她的意思,真把人舌头给割了吧?

    不消片刻,一个伙计就端着个盆子过来了,盘子上放着一小截条血淋淋的舌头,对樊长玉道:“那厮挣扎得厉害,咱们没能拔出他整根舌头,只砍下了这一节。”

    泼皮们看到那血肉模糊的一团就已经吓得差点尿裤子了,那里还敢多看,樊长玉经常杀猪,倒是一眼认出那是一小截猪舌,都不怎么新鲜了,沾了不知是鸡血还是鸭血,放在盘子里倒是能唬人。

    她松了口气,心说这溢香楼的伙计倒也怪机灵的,维持着一脸凶相道:“牵条狗来,喂给狗吃!”

    立即有伙计牵了一条狼狗前来,把那盘子里的猪舌一扔出去,狼狗立马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几个泼皮看在眼里,止不住地干呕,吓到失禁的也有。

    樊长玉觉着都把人吓成这样了,大概能问出真话来了,虎着脸继续问那光头:“说,谁指使你们来溢香楼闹事的?若有一句假话,们的舌头也割去喂狗!”

    光头干呕得眼泪都出来了,连声道:“我说!我说!是何师爷身边的小厮找我们来的。”

    听到这个答案,樊长玉不由得愣了愣。

    怎么又跟何师爷那个搅屎棍有关?

    她喝道:“你说谎!”

    光头被绑着也不住地给她磕头:“姑奶奶,小的真没说谎,真是师爷身边的小厮找的我们!”

    樊长玉说:“何师爷跟溢香楼无冤无仇,何故要指使你们这么做?”

    光头痛哭流涕:“这我们也不知啊!”

    其他几个泼皮也都哭得惨兮兮指认何师爷。

    “放了他们吧。”月洞门处传来一道女声。

    樊长玉抬眼一看,发现是俞浅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掌柜的回来了?”

    俞浅浅点头,看着樊长玉眉眼含笑,带了几分感激道:“刚回来,正好听见你帮我审问这些人,谢谢长玉妹子了。”

    樊长玉道:“也没能帮上俞掌柜什么。”

    俞浅浅说:“这些就够了,放了他们吧。”

    她示意一旁的伙计们给那些泼皮松绑。

    之前被樊长玉命人压下去的泼皮也被带了出来,他并没有被割舌,只是被堵住了嘴,显然之前的惨叫声只是俞浅浅用某种方法帮他发出来的。

    樊长玉很是疑惑,问俞浅浅:“你不带着他们去公堂上对质吗?”

    俞浅浅只是摇头,神色间带着疲惫,等那些泼皮被楼里的伙计带下去了,她才道:“你方才也问出来了,是何师爷指使的这些人。”

    樊长玉皱眉问:“跟溢香楼抢生意的酒楼找了何师爷的门路,想借此打击溢香楼?”

    俞浅浅苦笑:“比这还糟糕些。”

    樊长玉本以为最坏也就是自己想的那样了,俞浅浅说比那还糟糕些,她实在是想不到了,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俞浅浅额前梳得溜光水滑的刘海早就被她揉得不成样子了,她闭上眼道:“溢香楼保不住了,也怪我,太激进了些,若是去年没有急着在县城开酒楼就好了……”

    樊长玉印象中俞浅浅一向是稳操胜券的,极少露出这么无助的时候,她道:“我跟掌柜的交情虽还算不得有多深,但掌柜的屡屡提携我,我也是记在心间的。我虽不知道溢香楼到底遇到了什么难处,不过只要掌柜的需要,我家跟县衙王捕头尚有些渊源,我可以去王捕头那儿求个人情,看能不能帮到溢香楼。”

    俞浅浅摇头:“没用的。”

    她握了握樊长玉的手,勉强露出一个笑道:“你的心意我领了,我这半日里出去,能走的关系都走了一遍,若是有法子,我也不会坐以待毙。你也莫要去王捕头哪里求情,反倒会给他带去麻烦。”

    樊长玉能感觉道俞浅浅的疲惫,便是她,也没料到溢香楼一夕之间就能出这样的事,她道:“我还是想不到溢香楼到底惹上了什么麻烦。昨日在酒楼吃饭的那老人,我听楼里的伙计说是发了羊角风才吐白沫的,这怎能怪楼里的饭菜?对簿公堂也有大夫可作证啊?”

    俞浅浅道:“你可知,何师爷是替谁做事?”

    樊长玉吐出两字:“县令?”

    俞浅浅疲惫点头:“整个清平县最大的官想让谋我家产,公堂上的黑白是非,还不是他说了算,寻常百姓谁又敢与官作对?”

    樊长玉说:“那边告去蓟州府,县令是清平县最大的官,但出了清平县,他又算得了什么?”

    俞浅浅还是摇头,露出一丝沉痛之色:“我从那些贵眷府上听出了风声,知道是县令的手笔,就派了侍卫驾车往蓟州府去了,方才我刚进门,就有人松了东西来……”

    俞浅浅声线都在发抖:“是我那侍卫的一截断指,他们官匪勾结,通往蓟州府的所有道路,都叫山匪封锁了。”

    樊长玉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只手遮天,俞浅浅眼下经历的,比自己之前被樊大抢夺家产还要绝望。

    官府那边已放出了俞浅浅楼里的饭菜加了东西的谣言,刚好又有个老者在溢香楼吃饭发病死了,官府完全可以说是俞浅浅的饭菜有问题,没收她名下一切资产后,甚至还会捉拿她入狱。

    电光火石之间,樊长玉想起谢征之前说的蓟州府那边正军粮的事,她道:“仅凭你一人肯定势单力薄,但若是整个清平县的百姓都反县令,那不管官府是封锁府道,还是用衙役镇压咱们,就都不叫事了!”

    俞浅浅问:“怎么说?”

    樊长玉道:“蓟州府征收军粮,咱们县是按一人一石粮收的,交不上粮就给银子。清平县十万余人,那单是一个县,就能强征上去十万石粮了。蓟州那边不可能把百姓往绝路上逼,分明是县令在借机敛财!”

    俞浅浅听她说了这些,却是脸色巨变。

    她喃喃道:“县令这不是在敛财,他在这调任的节骨眼上,突然从百姓头手中刮了那么多银子,又盯上了我的溢香楼,便是能瞒一时,也瞒不了一世,总会被人揭发的,调任了也难逃责罚。或许……溢香楼只是被杀鸡儆猴的那只鸡而已!整个清平县的富商才是他的目的!”

    她看向樊长玉,脸色极度难看:“崇州就在蓟州边上,县令这是想投反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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