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乌云散去之后,璀璨的金色阳光凌空倾泻,照射在伽蓝白塔的顶上,如同火炬点亮了云荒的心脏,昭告着这一场灾难的结束。
赤王一路狂奔,和白王一起率先来到了塔顶,发现这里赫然经历过一场可怕战斗,整个神庙已经成为废墟,破坏神的塑像和创世神一分为二,头颅断裂。而在一片废墟之中,巨大的白鸟垂落长颈,白羽沾血,已然死去。
“重明神鸟!”在看到的瞬间,诸王都变了脸色——众所周知,重明是皇太子的守护神鸟,此刻重明已死、皇太子岂不是……
然而,下一个瞬间,有两点星光跃入了大家的眼帘。
“皇天!”诸王惊呼,“后土!”
那一对神戒在虚空之中悬浮,光芒洒落,笼罩在一对年轻人身上。死去的神鸟双翅向前展开,羽翼微微围合,也是护住了那两人。那一对年轻人躺在死去神鸟的身旁,满身鲜血,伤痕累累。
然而,却还在呼吸。
“阿颜!”赤王大呼一声,老泪纵横地扑上去抱住了独女。
而一边的白王冲上去一把扶起了时影,用术法给他止住流血、保护元神,心里不由得担忧不已——让他担忧的、不仅仅是这一次空桑几乎覆亡的危机,而是时影和身边这个赤之一族小郡主之间,那几乎不可切断的羁绊。
谁都看得出皇太子对这个少女的宠爱。若让这个小郡主进了后宫,日后自家的女儿岂不是要重
蹈当年白嫣皇后的覆辙?
那一瞬,白王看了一眼赤王怀里的朱颜,眼神微微一变,几乎有一丝隐秘的杀机从心里一掠而过。
“你……咳咳……不必担忧。”
同一瞬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白王霍然抬头,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不知何时,身边重伤昏迷的时影已经醒转,睁开了眼睛,正在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里露出了洞察而意味深长的表情,几乎直接看到他的内心最深处。
这……这个年轻人,刚才难道对自己使用了读心术?
白王心头一凛,遍体生寒,搀扶着时影的手不由得紧了紧。然而刚想动,却骤然发现身体已经麻痹——时影的手指轻轻搭在了他的腕脉上,无声无息中已经释放了一个禁锢咒术。
——这个年轻人虽然身受重伤、却在反手之间已经夺去了控制权!
白王倒抽了一口冷气,连忙压制住了内心的杀意,不敢擅动。
神庙上一片慌乱,没有人觉察到白王和皇太子之间微妙的剑拔弩张。时影显然感觉到了他的杀机,却只是叹了一口气,轻声:“放心吧,白王……你所担忧的事情、咳咳……永远不会发生……”
白王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地看着年轻的皇太子。时影的眼眸深远,虽然虚弱而疲惫,却依旧不失光芒,似是看不见底的大海。
“一切,我早已安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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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闭上眼睛
,仿佛坠入了最深的海底,眼前一片漆黑,深不见底,如同幽冥黄泉的路,耳畔只有空茫的风声——隐隐约约中,她忽然想起这种感觉似乎曾经有过:那一次,被大司命从星海云庭带来白塔顶上神庙的时候。同样的虚无、同样的空茫,不知自己是生是死。
“师父……师父!”那一刹,朱颜下意识地喊出来。
“我在这里。”一个声音低声回答。
“师父!”她唰地坐起,睁开了眼睛,只听哎呀一声,眼前俯身正在问诊的御医被她撞得一个踉跄,幸亏身侧的时影抬起手扶了一下。
是师父?他……他还活着?
朱颜睁大眼睛盯着眼前的人看,一瞬不瞬,生怕只是一个幻影。时影看到她双目圆睁呆呆的模样,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
那只手,是有温度的。
“这……这是哪里?”她脸上一红,一下子回过了神,四顾,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时影挥挥手,让御医退下,和她单独相对,道:“这里是空桑皇后住的白華殿。”
朱颜愣了愣:“我、我……真的没死?”
“当然没有。”时影的语气里透着怜惜。
她不由得发呆,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她穿着干干净净的柔软长衣,身上也没有伤口,甚至、连痛的感觉都没有,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你已经躺了整整一个月,”仿佛明白她的惶惑,时影的声音叹了口气
,“你的父王带着云荒最好的医生日夜守护,把你身上的大大小小伤口都治愈了。你醒来便可以直接下地活蹦乱跳。”
“真的?”朱颜闻声跳起,真的下地蹦跳了一会儿,然后呆了片刻,看向他,“那……我们打赢了?”
这个问题却让时影沉默了片刻,许久才摇了摇头,道:“没有。”
“啊?”朱颜怔了怔,“那……我们怎么还能活着?”
时影淡淡:“因为祂也没有赢。”
“哦……”朱颜似乎懂了,“我们最后打了个平手吗?”
时影沉默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一天,他们两人联手而战,终于重创了那个来自西海的神秘智者。他一剑刺穿了对方的心脏。但是,当自己精疲力竭倒下的时候,对方却显然犹有余力——为何祂并没有取走他们的性命?难道是因为……
那一刻,时影的视线下垂,落在了朱颜的手上。
后土神戒在她的指间闪耀。数千年来,这枚神戒第一次出现在白之一族之外的少女手上。而朱颜却还犹自未曾发现奥秘,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只吃惊地嚷了起来:“咦?为什么你的皇天跑到我手上来了?”
这个丫头还是如此的粗枝大叶,全然不明白这是一对神戒中的另一个。时影嘴角忽然露出了一丝淡淡的苦笑,再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发,俯身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唔……”朱颜一下子说不
出话来,只觉得心脏狂跳。
那一刻,她才真正地确认:自己真的是还活着。
还活着,多好。
还可以拥抱所爱的人,还可以和他同患难、共白首。
原本,她还以为自己要在黄泉之路上才能和师父相聚呢!
“啊……对了,你看到那个家伙的模样没?”回忆起了那个黑暗中的神秘人,朱颜忽然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脱口,“那个家伙!祂……祂居然长得和你一模一样!你……你看到了没?”
“看到了。”时影叹了口气,却没有惊讶:“我们身上流的血是一样的,外貌相似也不足为奇。”
“什么?!”朱颜惊愕莫名,“你……知道祂是谁?”
时影点了点头,神色凝重,长久不语。
“祂是谁?”朱颜好奇心如同火苗一样窜起来,再也无法压抑。
“能够召唤皇天神戒,掌握空桑最高深的术法奥义,甚至能够得知九天之上云浮城的秘密——这样的人,在整个云荒,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个。”时影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一个人之后才轻声回答,“如果我没猜错,祂,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空桑的开创者——”
他声音凝重,一字一顿:“星尊大帝·琅玕。”
“什么?”朱颜大惊,直接跳了起来,“这不可能!”
时影看着她:“为什么不可能?”
“星尊帝……他、他是空桑上古传说中的人物啊!七千年了!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活着?”朱颜讷讷,眼
神充满了震惊,拼命摇头,“不可能不可能……那个智者明明是从西海上来的!是冰族人的领袖!”
“天地之大,洪荒万古,没有什么不可能。”时影的声音却是平静,“为何七千年前之人不能出现在今天?——对夏虫来说,冬季是不存在的。对蜉蝣来说,日月又何曾更替?而我们,说到底,也不过是被时间和命运约束的囚徒罢了。我们无法窥知更高处那些生灵的一生。”
朱颜看到他的表情,本来还想继续说什么,终于忍住。
师父是认真的?他竟然认为星尊帝还活着?那……必然有他的理由吧?自己还是不要和他为这种事伤和气比较好。
“就算祂是星尊帝,那又怎样?”朱颜握紧了拳头,咬着牙道,“不管是谁,祂若要对空桑不利,我们都来一个打一个!”
“……”时影看着她,忍不住笑了。
阿颜就是这样的明快热烈、敢爱敢恨,如同即将到来的这个盛夏——她身上这种明亮的光芒,岂不正是最令他心折的地方?
“无论如何,终于都过去了。”时影叹息了一声,“这一次我们让祂铩羽而归,等祂下一次来的时候,又不知道是多久。”
顿了顿,他仿佛是在自语:“或许,那时候我们都已经不在世间了。”
“七十年后的事情,哪里管得了?”朱颜点了点头,有些沮丧,“我们只能再活二十七年,也不能永远守着云荒。”
“
没关系,就算我们走了,我们的后代也会继续守护着这片大地,”时影将眼光投向紫宸殿之外,语气深远,“世世代代,戴上皇天和后土,为空桑而战、直至最后一人——”
“我们……我们的后代?”然而朱颜没有听他后面的那番话,脸色忽然飞红,如同一只煮熟的大虾。
时影看到她忸怩的脸色,心中忽然一阵温柔的涌动。
“当然,”他微笑着,把少女拥入了怀里,轻吻她的额角,“我们自然会有我们的后代——那些孩子将会延续我们的血脉、继续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守护它,为它而战。”
和……和师父的孩子?那会是什么样的?
朱颜没有去想这些家国千秋的大道理,只是反复地想着这一点,忽然觉得脸上发热,心中甜蜜,不自禁地便往他身边靠了过去。
“啊,你这么喜欢孩子?”她看着他,嘟起了嘴吧,抱怨,“我可不喜欢带孩子……烦死了。我怕我暴躁起来会忍不住一巴掌打过去。”
时影笑了笑:“那我来带好了。”
“什么?真的吗?”朱颜诡计得逞,笑逐颜开,“可不许赖。”
“这有何难——若不听话,就打屁股。”时影颔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当年我就这样带大过你,不是么?”
“……”朱颜没想到他忽然提起这件事,脸色顿时飞红。
明亮的日光下,她的笑靥如花,脸庞红扑扑的,说不出的娇媚动人,令
人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朱颜”。然而笑着笑着,不知道忽地想起了什么,她的脸色忽然一变,整个人又僵住。
“怎么?”时影没想到她的情绪变化得那么大,不由微微皱眉。然而朱颜看了他一眼,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止住。
“你想说什么?”时影看着她的表情。
“我……我只是在想,”朱颜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说了实话,语气恹恹的,“你将来当上空桑帝君后,应该……会有很多很多孩子吧?”
听得这句话,时影一震,脸色忽地沉了下去。
朱颜冲口说了这句话之后便知道不该说,立刻咬住了嘴角,然而神色之间已经黯然,再也不复片刻前的明亮。
时影静静审视着她,目光深不可测:“那你的意思是?”
“我……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朱颜心里一跳,急急忙忙补了一句,“我是说……空桑的皇帝从来都是三宫六院,自然也一定会有很多孩子。到时候,你可未必有时间一个个亲自带大了……是不是?”
时影点了点头,居然一口承认:“是。”
朱颜只觉得心里如同刀刺了一下,声音都有点发抖了,她明明知道自己不该继续这个话题,却仿佛着了魔一样的继续道:“那么……你打算迎娶雪莺的哪个姐妹当皇后?你……”
说到这里,她终于说不下去了,眼眶发红。
寂静的紫宸殿里,时影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道:“阿
颜,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比如空桑传承千年的皇室婚娶制度——如若为某一个人而强行改变、必然引起天下动荡不安。”
“我……我知道。我没有怪你。”朱颜点了点头,声音却有些哽咽,“你……你去娶白之一族的皇后吧!”
“是么?”时影凝视着她,眼神复杂,半晌才道:“你果然是长大了……要是换成以前,你估计二话不说就去婚礼上抢亲了。”
他的声音温和,却听不出是赞许还是黯然。朱颜心中剧痛,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大颗大颗砸到了地上,哽咽着:“那……那还能怎么办?空桑的皇帝,自然要娶白之一族的皇后。我……我总不能真的在大婚的时候去抢亲……”
“唔……”时影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嘴角忽然微微上扬:“其实,我倒是挺期待的。”
朱颜没想到他在这个当儿上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一时间张口结舌:“你……”
然而下一刻,时影的手便按住了她的肩头,压住了即将跳起来的她,低下头凝视着她红红的眼眶,叹了口气:“让你为这种事担忧,是我的不好……我怎么能把这样的难题扔给你、让你陷入两难的境地?”
朱颜刚想发作,听到这样的话瞬间便软了,垂下了头去,喃喃:“这也不怪你呀……谁让你是空桑的皇太子。你没得选。”
“
不,我有得选。”时影的语气却忽然肃然,“事在人为。世上从来没有真的无可选择的事。”
“啊?”朱颜愣了一下,“历代的空桑皇帝,都、都要娶白之一族的当皇后的啊……你难道能破例?”
“不能。”时影摇了摇头。
朱颜心里刚刚亮起来的那一点火苗唰地熄灭了,再度垂下了头去,嘀咕:“我就知道不能……你当了帝君却不娶白王的女儿,他还不得造反?”
时影摇了摇头,一字一顿:“谁说我一定要当空桑皇帝?”
“啊?”这次朱颜大吃了一惊,唰地站直了身子,定定看着他——时影神色严肃,并无任何说笑的迹象。
她渐渐明白了:“难道你不当帝君了?”
“不当。”时影淡淡回答,斩钉截铁。
“你……你怎么可以不当!”朱颜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失声叫了起来,“时雨已经死了……空桑的帝王之血已经快要断绝了!你要是不当皇帝,还有谁来当?”
“自然还有人来当。”时影却不以为然。
“谁?”她睁大了眼睛。
时影停顿了一下,开了口:“永隆。”
“永隆?”朱颜想了半天,愕然,“从来没听过皇室和六部里有这么一个人……他是谁?”
“你自然不曾听说过。”时影看向她茫然的脸,嘴角微微上扬,低声,“因为,这个人还没有降生到世间呢。”
朱颜听得满头雾水:“你说什么?他还没生下来?”
“是,”
时影颔首,眼神意味深长,“永隆如今还是个胎儿,还要过三个月才能离开母亲的身体、诞生在这个云荒——他会是王位的新继承人。”
“怎么可能……”朱颜讷讷,只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不可能?”时影看着她睁大眼睛茫然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他的母亲,你其实也认识。”
“啊!”朱颜一震,忽然间明白过来,一下子跳了起来。
她跳得如此突然,以至于一下子撞到了时影的肩膀。然而她来不及道歉,只是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大喊:“天啦,你……你说的是雪莺?她好像是快要生了,是不是?——她的孩子叫永隆?”
“嘘,别乱嚷。”时影低声,按住了她,“此事极度机密,除了白王谁都不知道。”
“这……这……”朱颜团团乱转,眼睛瞪得有铜铃大,飞快地把这些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却还是觉得有些混乱,“天啦……雪莺她的确是怀了时雨的遗腹子!我居然没想起来这回事!”
她抬起头瞪着时影:“你……你难道打算让那个孩子当空桑皇帝?”
“是。”时影点了点头。
朱颜想了一想,并无觉得有任何理由可以反驳,只能讷讷:“让雪莺的孩子当皇帝?六王……他们……都同意吗?”
“如今大司命已死,大神官空缺,空桑有权力认定帝王之血传承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所以只要
我认可就行。”时影眉梢微微一扬,沉声,“何况时雨本来就是皇太子,雪莺也是白王嫡女,他们的孩子血统纯正,继承皇位有何不可?”
朱颜听他说得如此胸有成竹,不由得有些意外:“你……你一早都想好了?白王呢?他也同意?”
“白王当然同意。”时影简短地回答,“那是他的外孙,从血缘上来说、比我更近一层——我提出了这个交换条件,他才乖乖地解除了你和白风麟的婚约。”
“那你呢?”朱颜睁大了眼睛,“你……你怎么办?”
“我?”时影淡淡,“在永隆成年之前,我会替他管理这个空桑——我们还有二十七年的时间,足够让这个孩子成长为合格的空桑帝王。然后,我们就远游海外,在天地间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他说得平静淡然,井井有条,仿佛在说话之间放弃的不是空桑的王位,而只是一件可以随手弃取的东西,无所挂碍,无谓得失。
朱颜听得呆了,过了半晌,才道:“你……你不当皇帝、难道是因为……”
时影简短地回答:“不想让你受委屈。”
“……”她简直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甜蜜的话,脑子轰然一响,只觉得血往上涌,心里剧烈地震荡,半天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时影看到她脸上怪异的表情,想说一点什么来安慰她,然而朱颜在哪里怔了半天,忽然间就拉着他的袖子,大哭了起来:“都是我
不好!如果不是我……你是不是就能当空桑帝君了?”
她哭得那么伤心,似乎是自己做了什么天大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
“好了,好了,别哭。”他轻声地哄着她,替她擦去了脸上滚落下来的泪水,“我又不是那种喜欢当皇帝的人。你和我在一起那么久,难道不知道吗?”
朱颜心里又是内疚又是感动,哭得根本停不下来:“都是我不好……呜呜呜都是我……”
“别哭了!”时影蹙眉低叱,然而朱颜还是无法停止地哽咽。
忽然间,声音停住了。
时影忽然弯下身,吻住了她的嘴唇。朱颜的身子一震,连抽泣都噎在了咽喉里,怔怔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明亮的眼眸里充满了晶莹的泪水,犹如夏日栀子花瓣上的露珠,令他忍不住深吻。
忽然间,两个人都有些恍惚,同时想起了和现在相似的刹那。
——那是在星海云庭的地下,他们师徒决裂、生死相搏,最终他让她如愿以偿地杀了自己。那时候,她也是哭得无法抑制,而他在临死前和她吻别——那时候,他们都以为这他们一生中最初、也是最后的吻。
那种苦涩、一直烙印般地留在记忆里,哪怕从生到死走了一回也不曾忘记。而现在,终于可以有新的甜味、可以完全覆盖过那种苦涩。
原来,人生虽然漫长,可是一生的悲喜似乎都浓缩在了这短短的一个春夏秋冬里。转眼间、已经是千帆
过尽,幸亏身畔还是伊人。
时影捧起她的脸,凝望着她。朱颜终于不哭了,脸色绯红地看着他,眼神晶莹透亮,如同一只依偎在人身边的小鹿。玉骨已经在那生死一战里碎裂了,她的一头秀发披拂下来,厚而柔顺,如同最好的绸缎,令他的手指流连。
“傻瓜,不要觉得内疚,这也是为了我自己——”他叹了口气,轻声道,“要知道,我是绝不会接受一个配给过来的陌生女人,无论对方血统多么纯正。我也绝不自己允许把你推入那种两难的境界,自己却袖手旁观——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需要做出选择。”
时影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万钧之力:“我做这一切,不仅是为了你,也是我了自己——为了我们。”
她抬起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他,忽地笑了起来。
“不当就不当吧!”朱颜,用力点了点头吐了吐舌头,“雪莺的孩子当皇帝,我也挺开心。她吃了那么多苦,终于可以熬出头了。”
“不用担心别人。”时影轻抚着怀里少女的发丝,凝望着伽蓝白塔顶上的天空,轻声道,“阿颜,没有什么比我们一起度过一生更重要。”
“有!”朱颜却忽然抬起头,反驳。
时影不由得微微怔了一下,蹙眉看着顽皮的少女,只听她嘟囔:“这一生太短了。我们下一生下一世,不,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生生世世?”时影一怔,轻声喃喃。
“对!”朱颜点头,忽然学了他当初死别时的口吻,“这一生,我们之间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两不相欠——等来世,还是要继续在一起!”
说到最后,她自己忍不住喈地一声笑了起来。然而他看着少女如花的笑靥、坚定热烈的眼神,却一时间微微失神。
轮回永在,聚散无情,有谁又能说生生世世?
即便是七千年前空桑始祖的星尊大帝,扫平六合,灭亡海国,君临天下,甚至突破了生死时间的界限。但是,却也留不住他的皇后——七千年了,那个曾经和他并肩开拓天下、联手缔造了空桑王朝的白薇皇后,如今又在何方?
在当年,他们只怕也曾经许下过生生世世的诺言吧?
皇天和后土还留在世间,一切却恍然消散在历史的烟尘里,唯留史记上短短的几行字,真假莫辨,以供后世传说。
而百年之后,千年之后,当命运轮盘转动、沧海桑田变迁,当朱颜凋落、红粉成灰,当新的群星闪耀天宇,新的时代风起云涌,这个世上、还会有多少人记得他们两人呢?
或者,记得与不记得都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生此世、此时此地,他们曾经来过、活过、战过、相爱过,生死与共,同心同意,并肩守住了他们想要守住的东西。
时影望向了她明亮的双眸,坚定而轻声地回答——
“是,生生世世。”
【完】
2017.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