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摩还在镜湖水底的复国军大营里陷入昏迷的时候,朱颜却已经飞到了云荒的北部。
新雨后,遥远的九嶷山麓腾起了漫漫的薄雾,如同一匹巨大无比的纱帐,将刚刚落在山峦上的白鸟和少女一起笼罩。
“师父呢?”朱颜脚尖刚沾地,就忍不住问,“他在哪?”
重明神鸟从帝都万里飞来,精疲力尽,不耐烦地了一下羽毛,将背上的少女震了下去,似是清理了落在身上的不洁之物似地,翻起四只血红色的眼睛白了她一眼——朱颜知道它恨自己,顿时垂下头去。
暮色之中,遥远的山顶神庙远远地出现了几点亮光,重明神鸟咕噜了一声,扑扇着翅膀沿着山道往上飞掠。朱颜立刻拔脚追去。
一路上都不见一个人。如此空旷的九嶷山,几乎是见所未见——果然,大司命为了隔绝外人,已经提前让人将这里的所有神官都调开了。
重明神鸟飞了一路,终于在大庙的传国宝鼎之前翩然落下,回头看了她一眼,四只眼睛里的表情竟然各不相同,似是愤怒,又似是期盼。
“怎么?”朱颜喘着气,“师……师父在里面吗?”
大殿里面黑沉沉的,只有几点遥远的烛光,无数帘幕影影重重,看上去深不可测。然而重明神鸟低下头来,用巨喙不耐烦地推了推她,示意她往里走。
被那一推,朱颜心里骤然恍惚:这个场景,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出现过
一次?是的,那时候师父还在石窟里独坐面壁,那时候她还只有七八岁……那时候,重明也曾这样催促着她走进去和那个人相见。
一切都一模一样。可是,这一次,重明的眼里却只有憎恨。
朱颜心里百味杂陈,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半掩的神庙的门走了进去。沉重的金丝楠木大门被推开,发出了一声悠远的回响。
“有……有人吗?”朱颜探头进去,开口。
没有人。整个大殿空空荡荡,只有祭坛前的灯还亮着,影影绰绰。她以为自己一推门就会看到满身鲜血的师父,为此鼓起了全部的勇气——然而,九嶷神庙里什么都没有,大司命不知道将师父安置在了何处。
她直走到最里面才停住,抬起头,看着巨大的孪生双神。
距离自己上一次离开这里,都已经过去五年了吧?
那时候,她跟着师父从苍梧之渊里脱险,九嶷神庙却忽然发出了逐客令,要把刚满十三岁的她即刻送下山去。她当然不肯,在神庙里哭哭啼啼,死活不肯放开师父的手,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错在哪里。
“阿颜,你没犯什么错,只是时间到了而已。”站在神像下,师父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语气里有说不出的复杂,,“一切聚散离合都有自己的时间——而我们的缘分,在今日用尽了。”
“不会的!才没有用尽呢!”她气得要死,大声抗议,“我们的缘分一辈子都用不光!”
“一辈子?”师父似乎微微怔了一下,“不可能的。”
在山下被送上马车的时候,她哭得伤心欲绝:“师父,你……你一定要来看我啊!”
他沉默了一瞬,终于点了点头。
“说话一定要算数啊!”她喜出望外,破涕为笑,“西荒其实一点也不苦寒,有很多好玩好吃的!等你来了,我一定带着你好好的四处逛一圈!对了,我还可以让你见见渊……他可好了!”
然而,她叽叽喳喳地说了那么多,师父却一直没有回答。少神官的眼神辽远,只是沉默着抬起手、将那一支晶莹剔透的玉骨插入了她的发间——那样温柔的眼神,她之前从来没有见到过。
可是,师父骗了她。
自从她离开九嶷后,一别五年,他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她每年都在天极风城翘首以待,他却从未兑现过那个诺言——
第一年,她早早准备好了美食华车,射猎游宴,可一直等到了大雪封路,他并没有来,也没有解释为何失约。
第二年,她忍不住写了信托父王带去九嶷山,以赤王的名义正式邀请他来西荒。然而,少神官却推说神庙事务繁忙,婉言谢绝。
她气得要死,砸坏了父王最喜欢的大刀。
第三年,她气头过了,顾不得面子,又巴巴地写了一封信,让纸鹤传书送去了九嶷,热情洋溢地催促师父来天极风城。然而,那一年他回信说刚刚当上了大神官,无
法分身下山。
第四年……第五年……
渐渐地,即便单纯如她,也明白师父是不会来看自己了——在她离开后,那个孤独地在深谷里修行的少年再次重新过上了与世隔绝的生活,并不想因为她而走出那座深谷。
她有些难过地摸了摸发间的玉骨:要不,等明年空了,自己干脆去一趟九嶷看看他?免得师父一个人在那里,那么寂寞。
然而毕竟年纪小,她往往只想了那一瞬,便又把这个念头放下了。少女时代的她是喜欢热闹的,回到王府见到了昔年的伙伴们,便天天呼朋引伴,在大漠上纵鹰走马,打猎游乐,玩的不亦乐乎,只恨时间不够用,哪里还顾得上跑回千里之外去见师父?
更何况,是他自己不肯来吧?他刻意地避开了她,不肯再见她了——光这一点,令人想想就觉得丧气,她又何必热脸去贴冷屁股?
于是,到了第五年,她干脆连信都懒得写了。
她想,或许他早就忘记自己了吧?
那么多年来,在她的心里,师父的形象一直是高远而淡漠的,如同山顶皑皑白雪,云间皎皎冷月,令人可望而不可亲近——可是,那样冷冰冰的人,又为何会在生命的尽头,对自己说出那样的话呢?
“我很喜欢你,阿颜……虽然你那么怕我。”
他最后的话如同刀锋,直插心底。
五年后,朱颜独自站在神庙里,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是的,不能再去想
了。每次想起那个清晨废墟里生离死别的场景,她的心就仿佛被撕裂成两半。
“不要哭,这真的是最好的结局了……我们之间有恩报恩、有怨报怨,这一世从此两不相欠。等来世……”
等来世什么?等来世再见?
不!她才不要什么虚无缥缈的来世!灵魂可以流转不灭,而人,却只活这一世!下一世的她,就如这一刻流过的水一样,都再也不会是同一个的模样——她只要活在这一生,守住最重要的人。
无论如何,哪怕舍了性命,她都要把师父救回来!
想到这里,朱颜终于瞬地抬起头来,看着神像,默默地握紧了袖子里的那一页写着星魂血誓的纸。
神像前灯火辉煌——那是九嶷神庙用来镇山用的七星灯,传说是空桑开国之主星尊大帝留下的,上面七盏灯分别象征了空桑六部和帝王之血。
可是,此刻,灯已燃起,可神庙却空无一人。
朱颜手指交错,在袖子里结了个印,小心翼翼地往灯下走了过去。然而刚往里踏了一步,一声轻响,七星灯悄然转动!
巨大的古铜色的灯台,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开始动了起来,一支一支伸出来的灯如同一支一支的手臂,在虚空中缓缓展开。七支烛台上,点燃着七支蜡烛,每一支烛的焰心里都似乎跳动着什么迥异于灯火的东西。
朱颜凝神看去,忽然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是的!灯里跳跃的不是烛火,而
是七缕淡淡的光——那,竟然是人的七魄!
难道是大司命用术法将师父的七魄封在了这七星灯上?可是,若七魄在此,三魂又在何方?
想到这里,她骤然抬头,看到了创世神手里的莲花。
莲蕊之中,有光华流转,三缕白光缠绕在一起,微微明灭。
朱颜吸了一口气,忽然明白过来:这座神庙里的三魂七魄,难道正是师父的?可是,师父的人呢?他又被安放在了何处?
寂静中,创世神的黑眸和破坏神的金瞳静谧地注视着这个来到空旷大殿里的女孩,似乎带了一种平日没有的神秘莫测的表情。
朱颜和神像对视了片刻,心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阿颜,你比你自己想象的更有力量。记住:只要你愿意,你就永远做得到、也永远赶得及!”
是吗?只要愿意,就永远做得到、也永远赶得及?
这一刻,朱颜再也不去想其他,心静如水,在结界内盘膝坐下,在七星灯的照耀下,展开了手心里那一页薄薄的纸。
这一页纸,乍一眼看上去是空白无一物的。
但是,当她闭上眼睛,开了天目来凝视之时,纸张上便有二十八个字浮现了出来。奇怪的是,每一个都是她所不认识的。细细看去,那些字居然都是由无数个极其细小的字组成,当她凝视着这一页薄薄的纸时,这些字仿佛瞬间活了,历历浮现出来,一变十、十变百,转眼无穷无尽,宛如苍穹中
漫天的星斗,忽然降落,飞速地运行!
她用心目观看着这一切,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
已经看过一次这样的情景,现在第二次看到,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几乎支撑不住——很难描述那一瞬的感受:在她张开心目的刹那,就犹如早慧的孩童乍然抬头看到了茫茫宙合,瞬间觉得自己的力量极其微小,仿佛被巨大的呼啸牵扯着,几乎要在苍茫的虚空下瞬间迷失!
那是微小如芥子的个体、面对无穷无尽苍穹时的茫然。
在晕眩之中,朱颜竭力凝视着那些无穷无尽变化着的小光点,细细地辨别着,忽然怔了一下:这些光点的组合和聚散,岂不是和天上的星斗一模一样?
再下一刻,朱颜忽然明白过来:书写在纸上的,并不是二十八个字,而是二十八宿。是穹窿之下,代表了所有星辰的二十八宿!
“以己之魂,与众星结盟。以血为引,注入三垣二十八宿,控众星之轨。月离于毕,荧惑守心。魂魄游离于星宿,念力及于天地,便可改星轨,逆生死。”
那一刻,那些批注上的语句,她都顿时明白了过来。
朱颜双手结印,放在胸口,用离魂术将自身的三魂七魄释放了出来,用心魂连接着那些在遥远虚空里的星斗,从东宫青龙位所属七宿开始一个个掠过:角、亢、氐、房、心、尾、箕……然后,是南宫朱雀位,西宫白虎位,北宫玄武位。
最后
,是太微、紫微、天市三垣。
漫天的星斗,被她的念力逐一掠过。她用全部的心魂感受着这苍穹的变幻、双手在胸口飞快地变幻,结印,渐渐开始和星辰共鸣、牵引星辰的轨迹——这是极其艰难的过程,每一颗星的联结都需要付出全部的精力。她感觉自己掠过诸天星斗、三垣二十八宿,渐渐和整个星空合二为一。
最终,她向着那一颗黯淡的星辰而去——那是师父即将陨落的命星。
然而,就在她即将接触到命星的关键一瞬,忽然有无数锐利的光从天而降、刺穿她的身体!
她的魂魄被击中,下坠。朱颜全身猛然一震,睁开了双眼。散开的魂魄从星空里唰地一声回到了身体,她整个人往前一倾、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不行……还是不行!以目下她的力量,还是不能驾驭那些星辰!
朱颜在地下吃力地撑起了身体,抬起头,看向高处——夜空群星依旧璀璨,在原位置上一动不动,冷冷俯视着这个不自量力的凡人。
就算是螳臂当车、蜉蚍撼树,她也要试上一试!
朱颜默然擦去了唇角的血迹,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重新开始结印——这一次,她想试试从南宫朱雀位进入星野,看看是否能最终抵达。
然而,不到三个时辰,她再次被星辰的力量击倒,再次呕血,再次爬起……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直到星辰从天幕里隐去,白昼降临,才精
疲力尽地倒下,一动也不能动。
空荡荡的九嶷神庙里,只有孪生双神垂下眼帘,静静凝视着这个一次次不停努力的少女,金瞳和黑眸静谧如日月。
昏暗的神庙里,一阵微风拂过,有白影降临。重明神鸟穿过帘子,化成了雪雕大小来到了神庙里,停在了七星灯上。神鸟垂下头看着地上精疲力尽的朱颜,血红色的四只眼睛动了动,发出了一声咕哝。
它落在了朱颜身上,忽然伸出头,狠狠啄了一下她的耳垂!
“哎呀!”半昏迷的人从剧痛中惊醒,刚撑起身,忽然间有一物从衣襟上掉落,却是一串朱红色的果子——形似葡萄,发出奇特的香气,在黑暗里发出淡淡的红色光芒。
“梦华朱果?”朱颜怔了一下。
这是生长在梦华峰上的珍奇灵药,只出现在被穷奇守护的悬崖上,吹天风、饮仙露,一百年才得结一次果,是修行者梦寐以求的东西。师父昔年为了考验她的修为曾经让她独自上山去采药,她被穷奇围攻,差点从崖上摔了下来。
她忽然明白了过来:“四眼鸟,这是你去采来的?”
重明咕哝了一声,翻了翻白眼——那一瞬,朱颜发现它的右翅下面有一点殷红的血痕,似是被什么东西抓破了。
“你被穷奇伤了?”她吃了一惊,“要不要紧?”
重明没有理睬她,只是用喙子将朱果往她面前推了推,用血红色的四只眼睛恶狠狠地瞪了她
一眼,发出一声咕噜,似是催促和警告,然后头也不回穿过重重帘幕飞走。
外面的天光已经亮了,九嶷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宛如仙境。
她将朱果放入嘴里,瞬间化为一股清流,补充着元气。
是的,师父也说过:她其实比她自己想象的而更加强大,任何事只要她想做,就一定能做得到、也一定能赶得及!
——师父说的话,从没有错过,是不是?
———————————
当赤之一族的小郡主在云荒最北端的九嶷山上苦苦修炼,想要逆转星辰的同一时刻,叶城的赤王府行宫却是一片慌乱。
前些日子的复国军叛乱里,朱颜郡主在半夜不声不响地离开,过了十几天一直不见归来。总管打发了许多人出去,几乎把叶城翻了一个底朝天,也找不到郡主的下落,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在这样紧急关头,赤王偏偏又回来了。
“一群废物!”赤王咆哮如雷,须发皆张,“明明吩咐了让你们看好她的!居然还会被这个小丫头给跑了?要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用?都拉出去斩了!”
“王爷饶命!”丫鬟侍从们顿时黑压压跪了一大片。
仿佛生怕自己再待下去会控制不住地暴怒,真的动怒杀人,赤王吩咐管家继续找人,扭头便出了府邸。他没有带上一个侍从,独自在错综复杂的巷子里熟门熟路地穿行,甩掉了一切身边的人。
等再度出来时,眼前豁
然开朗,已经是白王行宫的后院。
“赤兄,等你好久了。”房间深处赫然已经坐了一个人,却是白王亲自在此处等待,阖起了手里的书信,“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大司命刚刚已经获得了帝君的旨意,许可时影辞去神职。”
“是吗?还真是有本事。”赤王粗声粗气地应了一句,“但那小子就算不当神官了,也未必肯回来当皇帝吧?有个屁用。”
“赤兄今日为何如此急躁?”白王有些愕然。
“我女儿不见了!”赤王咬牙,“找了这些日子都没影儿,你说急不急?”
“原来又是为了小郡主?赤兄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啊,”白王叹了口气,不得不先放下正事,好言好语安慰同僚,“令千金不是普通女子,术法造诣高深,一般人伤不了她;她又没有什么宿敌仇家——如今出走,大概不过一时贪玩罢了。赤兄不用太过担心。我马上让风麟亲自带人出去好好找找。”
赤王叹了口气:“多谢了。”
“不必谢,”白王笑了一笑,“迟早是一家人。”
“唉,现在别说这个,”然而赤王一听到这句话却是烦躁不已,“我都担心那丫头是得知了两族联姻的消息,所以一怒之下离家出走——上次她就逃了婚,这次再让她嫁给白风麟,只怕又……”
听到此话,白王脸色不由得有些不悦,语气淡淡:“我家风麟虽然愚钝,好歹也是白族长子,如
今叶城的总督……配令千金,也不算辱没了吧?”
“不算,当然不算。”赤王性格粗豪,说话不注意细节,此刻明白同僚动怒,才连忙道,“只是我那女儿顽劣不堪,哪里肯听我的话?如果她一怒之下又离家出走,在外面遇到什么不测……”
“放心,”白王安抚同僚,“郡主多半是想偷偷出去玩一圈,等过几天玩够了,自然就回来了——”
“可现在不同以往,复国军造反,到处杀机四伏啊,”赤王又焦躁起来,“你看,连皇太子都在这一次动乱里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外头流言四起,连你我都被牵扯了进去。”
刚说了这句话,赤王又停了下来,满腹疑虑地看了一眼白王。
在不久前,喜好玩乐的皇太子时雨偷偷出宫,带着雪莺郡主去叶城微服私访,不巧却遇到了复国军动乱。混乱中,雪莺郡主和皇太子走散了,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叶城总督府,然而皇太子却再也没有出现。
宫内流言纷起,其中更是有一种说法,暗示是白王从背后操纵了这一切,而最近和白王走得近的赤王也不免被扯了进去。赤王性子急躁,自然觉得冤枉,然而白王却是气定神闲,竟是对流言不以为意。
“火炮不长眼,当时叶城那么乱,皇太子又没带随从,出事也是有可能的。”白王叹了口气,眼神忽然微妙地变了一下,“说不定,青王他们是再也找不到
皇太子了。”
“什么?”赤王大吃一惊,“你……你到底知道一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白王笑了一笑,“但我有预感。”
“预感?”赤王一时说不出话来,“难道是你……”
“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白王立刻摇头否认。
“那就好……那就好。”赤王松了一口气,暗自抹了一把冷汗,“如果你真的直接对皇太子下手,那也太胆大妄为了一些。万一……”
“万一?”白王看了同僚一眼,眼神却是锋锐如刀,“如果我真的做了此事,赤兄难道临阵退缩了?”
这句话说得厉害,赤王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我们是同一条船的人,哪能再有退路?——只是如此行事也实在是太危险了,直接干掉时雨,把青王兄妹逼到绝处,不知道会有怎样结果。”
白王笑了笑,语气深远:“那就逼一逼,看看结果?”
赤王沉默,只道:“可雪莺她那么喜欢皇太子……”
“那又如何?我又不止她一个女儿。”白王声音平静,冷冷道,“本来她是要嫁给时雨做空桑皇后的,如今时雨不见了,我另外给她找个夫婿就是——听说紫王的内弟新丧了夫人,还没续弦。”
“雪莺郡主和皇太子自幼青梅竹马,怎么肯另嫁他人?”赤王听得这种安排,不由得摇头苦笑,“嫁给紫王的内弟?他都快五十了吧?……换了我,可舍
不得让自己的女儿遭这罪。”
“赤兄统共只得一个女儿,难怪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白王笑了笑,语气却颇不以为然,“身为王室子女,本来就该有当筹码的觉悟。就算是你和我,当初的婚事、难道也是自己做主的吗?”
赤王怔了一下,顿时哑口无言:自己少时为了父母之命,不得不让朱颜生母委屈多年,直到正妃去世,才能把心爱的女子扶正。想到此处,不由叹了口气,道:“就因为我们自己当年也吃过这样的苦,所以更不能让现在的孩子们受这等委屈……”
“是么?”白王听得同僚这等语气,忍不住失笑,“没想到赤兄一介轩昂大汉,内心居然如此细腻?朱颜郡主是积了多少福,才投胎到你家……”
两位王者在内室书房低语,一个刚要进门的妙龄少女在门外听着,渐渐全身发抖,用手绢捂住嘴巴、掉头往回便走。出门没几步,眼里的泪水便直流下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位嬷嬷正在四处找她,此刻看到哭倒在蔷薇花架下的少女,连忙上来道:“雪莺郡主,你刚刚从乱军里回来,身体还没好呢,怎么就起来到处走了?地上这么凉,快起来——别让王爷王妃担心。”
“担心?他们才不管我死活呢!”雪莺郡主头也不回地往里走,用手绢擦着眼角,哽咽,“横竖是个死,不如今日死了算了!”
“郡主莫哭郡主莫哭,
哭肿了眼睛就不美了。”嬷嬷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只能连忙赔笑,挑着她爱听的事儿说,“你看,今儿中州那边的珠宝商又来了,据说有极好的羊脂玉,其中有一只镯子正好可以和郡主手上那一只配成一对儿——要不要去看看?”
雪莺郡主从小喜欢玉石珠宝,每次心情不好,白王只要送女儿一堆首饰便能令她破涕为笑。她听嬷嬷说到这儿,果然渐渐止住了啼哭。然而,当嬷嬷以为郡主心情好转时,却见她忽地一跺脚,摘下手腕上的镯子,狠狠地砸了下去,哭道:“什么一对儿?谁稀罕!死了算了!”
“哎哟!”嬷嬷大吃一惊,连忙扑过去抢,“这可是上万金铢的镯子呀!”
哪里来得及?只听叮的一声,连城之宝瞬间破裂。
嬷嬷心疼得呼天喊地,而雪莺郡主定定站在花园里,想着父王说过的话,想着不知下落的恋人,握着手绢,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只恨不能立刻逃离了这个王府——可是,她不是朱颜那样有本事的人,被重重高墙包围着,没有翅膀,又怎么能飞得出去呢?
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她了。她……是宁为玉碎?还是为瓦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