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一夜而已,玉绯和云缦见了她倒像是生离死别一样,一下子扑上来抱着她,几乎哭出声来:“谢天谢地!郡主你平安回来了……昨晚事情闹那么大,我们,我们都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朱颜心里很是感动,却也有点不好意思和不耐烦,便随口打发了她们出去,斜眼看看师父,心里有点忐忑。时影在一旁的案几上铺开了信笺,开始写什么东西,却果然没有放过这个教训她的机会,冷冷道:“你看,连侍女都为你担心成这样子,你就想想你父母吧。
“……”朱颜心里一个咯噔,也是有些后怕,却还是嘴硬,小小地“哼”了一声,嘀咕:“还……还不是因为你?否则我早就逃掉了。”
“说什么傻话?”时影终于抬起头正眼看着她,眼神严厉起来,“你是赤之一族的唯一继承人,难道因为一门不合心意的婚事,就打算装死逃之夭夭?”
“一门不合心意的婚事还不够吗!”朱颜再也忍不住,愤然顶嘴.“换了让你去娶一个猪一样的肥婆你试试看?”
“……”时影看了她一相眼,不说话。
朱颜被他一看,顿时又心虚了。是了,以师父的脾气,只要觉得这事必要,无论是娶母猪还是母老虎,他估计还是做得出来的吧。不过,九嶷的大神官反正也不能娶亲,他也没这个烦恼。
“总有别的解决方法。”时影重新低下头去,临窗写信,一边淡淡道,“你已经长大了,不要一遇到事情就知道逃。”
“那你让我怎么办!”她跺脚,气急败坏,“父王怎么也不听我的,帝都的旨意也下来了——我没在天极风城就逃掉,撑着到了这里,已经是很有担当了好吗?”
时影想了一想,颔首:“说的也是。”
他稳稳地转腕,在信笺上写下最后一个字,淡淡说了一句:“其实你若是不愿意,大可以写信告诉我。”
什么?朱颜微微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自从她下了山,师父就没再理睬过她。五年来她写了很多信给他,他从来都没有回复过一句,也从未来看过她一次——她以为他早就不管她的死活了,此刻却居然来了这一句?
“你要是早点写封信给我,也就没这事了。”时影淡淡说着,一一边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拿起信笺迎风晾干。
“真的?你干吗不早说!”朱颜愕然,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师父,没想到你手眼通天啊!九嶷神庙里的大神官,权力有这么大吗?”
七千年前,空桑人的先祖星尊大帝驱逐冰族、灭亡海国,一统云荒建立毗陵王朝,将自己和白薇皇后的陵墓设在了九嶷山帝王谷,并同时设了神庙。从此后,空桑历代帝后都安葬于此。每隔三年,帝君会率领六部王室前往九嶷神庙进行盛大的祭祀典礼。
一般来说,被送到九嶷神庙当神官的多半是六部中的没落贵族子弟,因为他们无法继承爵位,也分不到什么家产,剩下唯一的出路便是进入九嶷神庙修行,靠熬年头爬阶位,谋得一个神职,或许还有出头之日。
她不知道师父是出身于六部中的哪一部,但既然被送到了九嶷,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得势的人家。而且,说到底,九嶷神庙的神官所负责的也只是祭祀先祖、守护亡灵,哪里能对王室的重大决定插手?
然而,时影并没有回答她的提问,忽然咳嗽着了几声,从怀里拿出手巾擦拭了一下嘴角,洁白的丝绢上顿时染了淡淡的绯红。
“师……师父!”朱颜吃了一惊,吓得结结巴巴,“你受伤了?”
“一点内伤而已,不妨事。”时影将手巾收起,淡淡道。
她愣愣地看着他,不可思议地喃喃:“你……你也会受伤?”
“你以为我是不死之身?"他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以一人敌万人,是那么容易的事吗?””她一时间不敢回答,半晌才问:“刚,刚才那一招,叫什么啊……为啥你没教给我?”
“没有名字。”时影淡淡,“是我临时创出来的。”
朱颜又噎了一下,嘀咕:“那一招好厉害!教给我好不好?”
“不行,”时影看也不看这个弟子,“你资质太差,眼下还学不了这一招。如果硬要学少不得会因为反噬而导致自身受伤,万万不可。”
“这样啊……”朱颜垂下头去,沮丧地叹了口气。
是的,那时候师父空手接箭,万军辟易,看上去威风八面,其实她也知道这种极其强大的术法同时也伴随着极大的反噬,恐怕只一招便要耗费大半真元。但从小到大,除了在梦魇森林那一次之外,她从没见过师父受伤,渐渐地便觉得这个人是金刚不坏之身。
时影专心致志地写完了信,拿起信笺迎风晾干。
朱颜凑过去,想看他写的是什么,他却及时地将信收了起来。她觉得有点奇怪,却也不敢多打听——师父的脾气一贯是严厉冷淡的,对于她那种小小的好奇心和上蹿下跳的性格,多半只会迎头一桶冷水。
时影将信笺折成了一只纸鹤,轻轻吹了一口气,纸鹤便活了,展开双翅朝着金帐外翩然飞去。这种纸鹤传书之术是术法里筑基入门的功夫,她倒也会,就是折得没这么好看轻松,那些鹤不是瘸腿就是折翅,飞得歪歪斜斜,撑不过十里路。
看着纸鹤消失在风雪里,时影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话说,你到底想要嫁一个什么样的夫君?”
朱颜没想到他突然有这一问,不由得愣了一下:“啊?”
“说来听听。”时影负手看着帐外风雪,脸上没有表情,淡淡道,“等下次我让赤王先好好地挑一挑,免得你又来回折腾。”
“哎呀,我喜欢……”她本来想脱口说喜欢渊那样又俊美又温柔的鲛人,但话到嘴边,却忽然闭了嘴——是的,师父的性格一向严厉古板,如果知道她为一个鲛人奴隶神魂颠倒,还不骂死她?而且父王再三叮嘱过不能对外提及这件家丑,否则打断她的腿。
“我……我觉得,”想到这里,她立刻乖觉地改口掩饰,顺便改为大拍马屁,“像师父这样的就很好啊!”
时影眉梢一动,眼神凌厉地看了过来。她吓了一跳,连忙将脖子一缩——怎么,难道这马屁是拍到了马腿上吗?
“别胡说,"时影冷冷道,“神官不能娶妻。”
“我知道我知道……”她连忙补救,把心一横,厚着脸皮道,"我的意思是,既然看过了师父这样风姿绝代当世无双的人中之龙,纵然天下男子万万千,又有几个还能入我的眼呢?所以就耽误了嘛!”
这马屁拍得她自己都快吐了,时影的脸色却果然缓了一缓。
“不能用这样的标准来要求你父王,”过了片刻,却听师父叹了口气,“否则你可能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什么?要不要这样给自己脸上贴金啊?还说得这么理所当然!朱颜暗自吐了一口血,硬生生才把这句嘀咕吞了下去,却听到他又说:“赤王就你一个女儿,你怎么和我弟弟一样,都这么不令人省心?
弟弟?朱颜不由有些意外。这个从小就开始在神庙修行、独来独往的师父,居然还有个弟弟?他难道不是个无父无母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天煞孤星吗?
“你有个弟弟?”朱颜忍不住地好奇,脱口而出,“他是做什么的?”
时影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顿时令她脊背发冷,把下面的话都咽了下去。她生怕触了师父的逆鳞,连忙找了个新话题:“那……那你这次来西荒,是一早就知道大妃的阴谋了?”
“嗯。"他淡淡回答。
“是通过水镜预见的,还是通过占卜?”她有些好奇,缠着他请教,“这要怎么看?”
时影只回答了两个字:“望气。”
“哦……是不是因为施行邪术必须要聚集大量的生灵,他们藏了那么多人瓮在这里,怨气冲天,所以能感受到这边很不对劲?”她竭力理解师父的意思,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你又怎么知道我要逃婚?这事儿我是半路上才决定的,也只告诉了玉绯和云见连母妃都不知道,你又是怎么提前知道的?这个难道也能望气?”
“不能。”他顿了一下,冷着脸回答,“纯粹巧合。”
“……”她一下子噎住了。
原来他不是为了帮她渡过难关才来这里的?只怕他这五年来就压根没想过自己吧。想起母妃还曾经让自己逃到九嶷山去投靠这个人,她心里不由得一阵气苦,脑袋顿时耷拉了下去,眼眸也暗淡了。
时影看着她恹恹的表情,终于多说了几句话:“我最近在追查一件关于鲛人的事情所以下了一趟山。”
“哦,原来这样。”她点头——能让师父破例下山的,肯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吧?
但是他既然不肯明说,自然问了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朱颜想了想,又纳闷地问:“可是……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来?”
时影耐着性子解答了她的疑问:“尚未有证据之前,不好擅自惊动帝都,所以只能孤身前来打探一下情况。来査了半个月,一点头绪都没有一一幸亏昨晚你逃婚,事出突然,逼得他们阵脚大乱露出了破绽。”
朱颜一下子怔住:“你……你不是说奉了帝都命令才来的吗?还说大军马上就要到了……”
时影冷冷道:“那时候若不这么说,怎能压得住军队?”
“太危险了!”她忍不住叫了起来,只觉得背后发冷,“万一柯尔克那时候心一横造了反,那么多军队,我们……我们两个岂不是都要被射成刺猬了?”
“猜度人心是比术法更难的事,柯尔克是怎样的人,我心里有数。”他淡淡道,“你对自己没信心也罢了,对我也没信心?”
她立刻闭了嘴,不敢说什么。
“这里的事情处理完,我也得走了。”时影站起了身来,道,“刚刚我修书一封,告诉了你父王这边的情况,相信他很快就会派人来接你回去了。”
“什么?你……你出卖我?!”她没想到刚才那封信里写的居然是这个,顿时气得张口结舌,“我明明说了不回去的,你还叫父王过来抓我?你居然出卖我!”
时影蹙眉:“你父王统领西荒,所负者大,你别添乱。”
“反正我不回去!”朱颜跺了跺脚,带着哭音,“死也不!”
话音未落,她撩起了金帐的帘子,往外便冲——是的!就算是逃婚没成功,她也不想再回到天极风城的王府里去了!回去了又会被关在黄金的笼子里,被嫁出去第二次、第三次,直到父王觉得满意为止!
既然都跑出来了,又怎么还能回去?
然而刚走出没几步,身体忽然一紧,有什么拉住了她的足踝。朱颜本能地想拔下玉骨反抗,然而脚下忽然生出白色的藤蔓,把她捆得结结实实,“刷”地拖了回来,重重扔在了帐子里的羊皮毯子上,动弹不得。
时影的语声变得严厉:“别不懂事!”
她被捆着横拖回来,满头满脸的雪和土,狼狈不堪,气得要炸了,不停地挣扎,然而越是挣扎那条绳索就捆得越紧,不由得失声大骂:“该死的,你……你居然敢捆我?连爹娘都不敢捆我!你这个冷血的死人脸,快放我出去!不然我——”
然而话说到一半,忽然间刹住了车。
“再敢乱叫,小心挨板子。”时影低下头,冷冷地看着她,手里赫然出现了一把尺子一样的东西,却是一枚玉简。
那一刻,朱颜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顿时声音都没了——这把玉简,是师父手里变幻万端的法器,有时候化为伞,有时候化为剑……但是当它恢复原型的时候,却是她童年时的噩梦。
因为,这经常意味着,她要挨板子了。
在九嶷山的那四年里,她因为顽劣,几乎是隔三差五都要挨一顿打。背不出口诀,画不对符篆,出去玩了没有修炼,修炼得不对走火入魔……大错小错,只要一旦被他逮住,轻则打手心,重则打屁股,每次都痛得她哭爹喊娘要回家,奈何天极风城远在千里之外,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时隔多年,如今再看到这把玉简,她依旧是后背一紧。
“你……你敢打我?我又不是八岁的小孩子了!”她气急,嚷了起来,“我十八岁了!都死过一个丈夫了!我是赤之一族的郡主!你要是敢打我,我……我就……”
他皱了皱眉头,问:“就怎么?”
她这点微末功夫,还能威胁他?
然而朱颜气急了,把心一横,大声道:“你要是敢打我,我就叫非礼!我把外面的人都叫进来!有那么多人在,看你还敢不敢当众打我?”
“……”时影的脸刷地沉了下来,玉简停在了半空。
“不信你试试?快放了我!不然我就喊人过来了!”她第一次见到师父犹豫,心里一喜,不由得气焰更旺,“来人啊!非——”
话音未落,玉简重重地落在了她的后背!
她吃痛,一下子大叫起来,想叫玉绯和云缦进来救命,然而却发现嘴里被无形的东西封住了,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消失在唇边,变成极轻极轻的呓语。她知道师父在瞬间释放了结界,心下大惊,竭尽全力地挣扎,想破除身上的禁锢,然而却丝毫不管用。
玉简接二连三地落下,发力极重,毫不容情。她只痛得龇牙咧嘴,拼命叫喊挣扎,然而越是挣扎绳子就越紧。
这样的责打,自从十三岁回到王府之后就从未有过。
她本来还想硬撑着,但他打得实在重,她痛得在地上滚来滚去,又羞又气,拼尽全力地骂他——该死的家伙,居然还真的打她?想当初,他的命还是她救的呢!早知道他这样忘恩负义,不如让这个没人性的家伙早点死掉算了!
那一瞬,玉简忽然停住了。
“你说什么?"时影似乎听到了她被堵在喉咙里的骂声,看着她,冷冷不说话,神色却极为可怕,“忘恩负义?没人性?早点死掉算了?”
什么?他……他又对自己用了读心术?趁着那一瞬的空挡,她终于缓过了一口气,用尽全力发出声音来,却只是颤巍巍地开口求饶:“别……别打了!师父,我知错了!”
是的,她一贯乖觉,明知打不过又逃不掉,不立刻服软还能怎么?要知道师父会读心术,她连暗自腹诽一句都不行,只能立刻求饶认错。
他应声收住了手,冷冷地看着她:“错在哪里,你倒是说说看?”
朱颜瘫倒在白狐毯子上,感觉整个后背热辣辣地痛,又羞又气又痛,真想跳起来指着他大骂。然而知道师父动了真怒,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能扭过脸去,勉勉强强说了一句:“我……我不逃婚了还不行吗?”
“只是这样?”时影冷笑了一声,却没有轻易放过她。
“那还要怎样啊?!”她终于忍不住满心的委屈,爆发似的大喊起来,“我一没作奸犯科,二没杀人放火,三没叛国投敌!我……我不就是想逃个婚吗?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错在哪儿了?”
他眉梢动了一动,叹了口气,蹲下来看着她,用玉简点着她的额头:“还挺理直气壮?好,那让我来告诉你错在哪里——”
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酷,一字一句道来:“身为赤之一族郡主,平时受子民供养,锦衣玉食,享尽万人之上的福分,却丝毫不顾王室应尽之义务,遇到不合心意之事,只想着一走了之!”
“这是其一!”
他每说一句,就用玉简敲一记她的手心。她痛得要叫,却只能硬生生忍住,眼泪在眼眶里乱转,生怕一哭闹就被打得更厉害。
“不管不顾地在苏萨哈鲁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死伤无数,却不及时写信告知家人,让父母为你日夜悬心,甚至以为你已经死了——羔羊跪乳、乌鸦反哺,你身为王室之女,反而忘恩负义!”
“这是其二!”
第二下打得更重,她终于“哇”的一声哭了,泪水滚滚滴落,掉在了他的手背上。时影皱着眉头,声音冷得如同冰水里浸过,继续往下说:“犯错之后不思改过,不听教诲,居然还敢恐吓师尊,出言诋毁!这是其三!现在知道错在哪里了吗?挨这一顿打,服不服气?不许哭!”
她打了个哆嗦,硬生生忍住了眼泪,连忙道:“我知错了!服气,服气!”
时影却看着她,冷冷:“说得这般顺溜,定非诚心。”
朱颜几乎又要哭出来了,拼命地摇着头:“徒儿真的不敢了……真的!我知错了,求师父放了我吧!”
时影放下了玉筒,看了她一眼,道:“那还想不想咒我死了?”
“不……不敢了。”她哆嗦了一下,继续拨浪鼓一样地摇头——刚才也就是一时被打急了,口不择言而已。
他看着她,神色却忽然软了下来,叹了口气:“不过,你的确救过我的命……如果不是你,我那时候就死在苍梧之渊了。”
她没想到他会有这句话,一时间僵着满脸的泪水,倒是愣了一下。
五年前,将失去知觉的师父从苍梧之渊拉出来,她又惊又怕,也是这样满脸的眼泪——十三岁的女孩哆哆嗦嗦地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森林里狂奔,不停地跌倒,又不停地爬起。
他们在密林里迷路,他一直昏迷不醒。她足足用了一个月,才徒步穿过梦魇森林,拉着奄奄一息的他回到了九嶷神庙。其中的艰险困苦,一言难尽,可当时那么小的她,却在九死一生之际也不曾放弃他。
那之后,他才将玉骨赠与了她。
那时候,她刚刚满十三岁,开始从孩子到少女转变。五年不见,她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而当长刀对着他迎头砍下来的时候,这个丫头却依旧想都不想地冲了上来,不顾一切地用赤手握住了砍向他咽喉的刀锋!
这个刹那,她爆发出来的力量,和多年前几乎一模一样。
时影叹了口气,将她扶起来,看着她满脸的眼泪,忽然觉得不忍——是自己的问题么?那么多年来,他一直独来独往,不曾学习怎样与人相处,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一贯都要求得近乎苛刻。他是有多不近情理,才会将好好的弟子逼得来咒自己死?
看着师父的眼神柔软了下来,朱颜暗自松了口气,有小小的侥幸。师父心软气消了!看来这次终于不用挨打了……不过这笔账,她可不会忘记!
“疼么?”时影叹了口气,问。
“不……不疼。”她心里骂着,嘴里却不敢说一句。
“不要不懂事。”他神色柔和了下来,语气却还是严厉,“你已经十八岁了,身为郡主,做人做事,不能再只顾着自己。”
“是……是。”她连连点头。
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那……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谁叫她技不如人,被人打了,连发个脾气都不敢——她发誓从今天起一定好好修炼,学好术法,下次绝对不能再这样任人蹂躏了!
时影看了她一眼,她连忙露出温顺无辜的表情,泪汪汪地看着他:“真的好疼哎!”
他沉吟了一下,手指一动,困住她的绳索瞬间落地,然而接着却是手指一圈,一道流光将金帐团团围住。
“啊!"她失声惊呼起来,满怀失望——这家伙松了她的绑,却又立刻设了个结界!
时影站了起来,对她道:“这边的局面已经控制住了。我让空寂大营里的江臣将军带精锐前来,暂时接管苏萨哈鲁,其余的事等赤王到来再做处理。”他走出帐外吩咐了侍从几句,又回转了过来:“你就在这儿好好待着吧!玉绯和云缦可以进来服侍你其他人一律不许靠近。
她心里一惊,忍不住问:“啊?你……你这就要走?”
“是。我追查的线索在这里中断了,得马上回去,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他头也不抬地收拾着简单的随身行李,道,“你先在这里待着。等你父王到了,这结界自然会消除。”
“我……我舍不得师父走啊!”她拼命忍住怒气,讨好地对他笑,“都已经五年没见到师父了,怎么才见了一面就走?不如让阿颜跟着你一起去吧……无论天涯海角,我都跟着师父!”
“……”他看了她一眼,竟似微微犹豫了一下。
有戏!她心下一喜,连忙露出更加乖觉可怜的样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无论如何,跟着师父出去外面晃一圈,总比留下来被父王押回去好。
然而时影沉吟了一瞬,却摇了摇头:“不行。接下来的事情很危险,不能带上你。你还是先回赤王府吧!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朱颜知道师父说一不二,再啰嗦估计又要挨打,想了一想,只能担心地问了一句:“那……你,你在信里,没对父王说我那天晚上正准备逃婚吧?”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道:“没有。”
“太好了!我就知道师父你不是多嘴的人!”她松了一口气,几乎要鼓掌雀跃,却看到他从怀里拿出了一卷书,郑重地递给了她:“这五年里,你在术法上的进境实在是太慢了,凭着你的天资,不该是如此——回头仔细看看我写的笔记,应能有些突破。”
“谢谢师父!”她不得不接过来,装出一个笑脸。
“好好修习,不要偷懒了。”他最后还给她布置了个任务,点着她的脑袋,肃然道,“等下次见面,我要考你的功课。”
“是……是。”她点头如啄米,心里却抱怨了千百遍。
时影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将那一卷书拿了回来,“刷”的一声将最后一页撕了下来,道:“算了。这最后一项,你还是不学为好。”
“嗯!”她一听说可以少学,自然满心欢喜,完全没问撕掉的是什么内容。
“你……”时影看了看她,似还是有些不放心,却最终只是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撑开伞,转身走出了金帐,雪花落在绘着白蔷薇的伞上。
重明神鸟从天而降,落在雪原上。
他执伞登上神鸟的背,于风雪呼啸中逆风而起,一袭白衣猎猎,如同神明一样俊美高华。大漠上的牧民发出如潮的惊叹,纷纷跪地匍匐礼拜,视为天神降临。
她在帐篷里远远看着,忽然间便是一个恍惚。
思绪陡然被拉回了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