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天牢来消息了……”
永寿宫内,太后靠在西窗旁的贵妃榻上,不远处,郑皇后眉眼凝重地陪坐,一听苏延庆此言,顿时站起了身来。
太后暼她一眼,“镇定些。”
郑皇后复又坐定,咬了咬牙道:“您是知道我在急什么。”
太后摇了摇头,看向苏延庆,“说罢。”
苏延庆走近了些,低声道:“天牢的人说,谢大人和县主只进去了一刻钟的时辰,虽未听清楚说了哪些话,但可以肯定,崔慕之并未喊冤,也未改口,仍然认是自己害了阿月公主,不过……那位谢大人和县主,似乎不太高兴,崔慕之的反应,似乎与他们预期不同。”
“天牢的人还说,崔慕之昨夜被送进去后,没有一点儿恐惧惊怕,虽然一夜未睡,也未用食水,但也未朝外求援送信,一副甘心伏法的样子。”
郑皇后眉眼间凝重散去,看向太后道:“母后,这便是说,崔慕之之罪,乃是板上钉钉,再无转圜了?”
太后不答,只问苏延庆,“长清侯府和德妃那边呢?”
苏延庆道:“还是都在告病,五皇子此番又受了惊吓,跟着德妃住着养病呢。”
太后眉头拧了起来,郑皇后也奇怪道:“德妃最是恃宠而骄,那可是她的亲侄子,长清侯府的继承人,她竟不管不问?长清侯昨夜在陛下跟前口口声声喊冤,今日怎也变了?”
太后眯起眸子沉思,片刻问:“秦缨和谢星阑回宫之后做了什么?”
“他们去了永元殿,还遇到了南诏搬遗物的侍婢,谢大人又传了永元殿伺候的侍从,问了阿月公主这几日见了何人,那侍从说,阿月这几日见五殿下最多。”
苏延庆说至此,外头响起脚步声,很快,门口传来邓春明的声音,“娘娘——”
苏延庆看了眼太后,太后点头,他便疾步朝门外去,不过片刻,苏延庆带着一副高深莫测的脸色进了门,“娘娘,就在一炷香的时辰之前,谢大人和县主派人请五皇子身边的亲随去永元殿了——”
太后眉心猛然一皱,“做什么?”
苏延庆道:“说是阿月公主那边,留下了很多各宫娘娘的赏赐,他们虽不能搜查阿月公主的遗物,但也要清查这些东西,而众多赏赐里,就五殿下送的东西最多。”
郑皇后眼底闪过一丝迷惑,“各宫送的赏赐难道还有问题不成?他们清点这些做什么?”
苏延庆苦笑,“这个老奴便不知了。”
太后眼底波光明灭片刻,忽然道:“去太医院问问,看看给李玥开的什么药,再派人盯着长信宫,打问打问昨夜可有什么异常。”
郑皇后和苏延庆皆是一愣,郑皇后道:“您这是何意?”
太后幽幽道:“事有反常必有妖,哀家想看看崔家的古怪,到底出在何处。”
……
永元殿中,秦缨站在窗前道:“这样便可?”
谢星阑颔首,“崔慕之在宫内杀人,莫说太后与皇后,便是其他宫妃,也必定在暗中留意案件进展,我们一切行动,不出片刻便会传入各处,各宫内各自为政,要探寻宫墙内的风吹草动,她们比我们更擅长。”
秦缨再性灵秀敏,也难习惯这皇权人治的世道,她看向窗外那片狭小的天穹,懊恼道:“没想到如此简单的事,还要用这样的法子。”
谢星阑见惯朝堂内宫的争斗,自当寻常对待,但见秦缨懊恼,他心底也沉重,“内宫有内宫的法则,你直管明察推演,旁的有我,只要不是问罪于陛下,总有法子斡旋。”
秦缨失笑,“这话也敢说?”
见她眉眼晴朗起来,谢星阑胸中顿轻盈三分,正在这时,谢坚从外进来,身后跟了个年轻的小太监,正是李玥身边的近侍宋春。
“公子,县主,人来了,属下去了长信宫求见,德妃娘娘派了他来,说每次五殿下过来,都是他陪同,他什么都知道。”
宋春年不至双十,神容恭谨,行了礼后便站在原地待命,秦缨与谢星阑对视一眼,谢星阑道:“你来看看这些玩意,可曾缺了什么。”
宋春应是,上前两步,从长案看到箱笼,又去翻案旁柜阁,不看不知,这一看,才知道李玥短短数日搜罗了这样多好物送给阿依月。
宫内的珍奇异宝不必说,坊间好玩有趣的物件也应有尽有,仿佛要将阿依月没玩过没见过的好东西都送给她,期间意味,自不必明说。
秦缨微微蹙眉,但若是如此,李玥又怎会害阿依月?
疑问沉在心头,既是做戏,那自要做全套,秦缨上前翻查,又问道:“五殿下受了惊吓,眼下怎样了?”
宋春哀声道:“昨夜里高热梦呓,御医说殿下受惊太过,我们殿下此前对阿月公主十分关切,可没想到她遭了难,殿下实是又悲痛万分,更没想到是世子害了人……”
说着话,宋春目光惊怕地扫了一圈屋子,肩背都紧缩起来。
害怕死人居地也是人之常情,秦缨想到阿素所言,便点头道:“这些东西公主的侍从都不要了,我看皆是精美,你叫人来搬回去吧。”
宋春忙颔首,“您说的是,小人也正有此意,这些都是我们殿下精心选来的,有些还是我们殿下的爱物,公主虽不幸殒命,但也不能平白丢弃,小人带了其他人来,将这些东西一并带走,小人这就出去唤人……”
宋春转身而去,谢星阑却剑眉一拧,他快速走到长案边上,一个一个物件地翻看起来,秦缨见状上前来,“怎么了?”
谢星阑道:“宫内对死人之物多有忌讳,李玥既已吓得病倒,德妃又怎会将这些东西全部拿回去?”
秦缨心头一凛,当即恍然大悟,她目光如炬,快速扫视一圈后,又将地上的箱笼打了开,正在这时,宋春带着两个小太监进了门,见秦缨二人如此,宋春一愣,“谢大人和县主还有什么要查问的吗?小人们必定知无不言。”
谢星阑道:“那你便将每一样东西的来路用处,都说一遍。”
宋春一愕,“这……”
谢星阑不容置疑道:“都是些玩物,应当没什么不能说的。”
宋春抿了抿唇,硬着头皮上前,“好,那小人试着说清楚,只是有些东西,小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宋春说着话,拿起了一个玉貔貅,“这是陛下过年时赏给我们殿下的,这貔貅肚子里是中空的,真的能藏银子——”
“这是九连环,这是鲁班锁,都是奇思妙绝之物,是殿下几年前便命人去宫外采买回来的,我们殿下还教阿月公主如何解开……”
“这是驴皮影,也是宫外之物,我们殿下送了公主整套,将白屏风展开,便可演戏,是八仙过海的戏文……”
“这是一把连弩,能连发五箭,也是陛下赏的。”
“这是一副五彩琉璃骰子……”
“机关木马、幻方推演图……”
“这是套前朝诗文古籍……”
宋春一样一样收物件,收一样,便解释一样,倒也明晰,眼看着案上的物件都被收走,他又拿起一个不起眼的锦盒,将一柄白玉如意放了进去,“这是娘娘给的玉如意……”
他放的随意,可扣盒盖时却被顶住,谢星阑与秦缨齐齐皱眉,谢星阑道:“这锦盒不是拿来装玉如意的。”
宋春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哦,是是,小人记错了。”
话音落下,他抓起那玉貔貅放了进去,玉貔貅巴掌大小,倒是能稳稳装住,可下一刻,谢星阑上前将锦盒拿了起来,锦盒缎面,打开盒盖,里头又垫着一层细绒,谢星阑将貔貅拿起细细一看,眉头陡然拧了起来——
“这锦盒也非装貔貅所用。”
丝绒细软,若长久装存某物,会留下一抹印痕,秦缨见谢星阑对着天光仔细分辨,也立刻凑近,而这时谢星阑沉声道:“此盒本是装短刃所用,那短刃去了何处?”
宋春面色微变,语气也带轻颤,“大人在说什么,怎会是短刃?”
谢星阑目光锐利道:“盒绒上留下的印痕有六寸来长,刀鞘与刀柄形状分明,你敢说不是短刃?那把短刃在何处?”
秦缨也盯向宋春,宋春快速地眨了眨眼,“这……小人真的不知道,殿下那里东西多,送礼物之时,都是从库房随意拿些锦盒用,小人也搞不清来的时候这锦盒装了什么,也不知道从前是装什么的……”
他一边说一边快速收其他物件,末了巴巴地盯着谢星阑手中锦盒,“娘娘等着小人回话,您是否……”
谢星阑狭眸,“此物我们留用了,一个锦盒,想来也不碍事。”
宋春欲言又止,但他也知谢星阑此人声名,一时不敢再以德妃压人,忙招呼另外两人,将清点好的所有物件都搬了出去。
他们一走,秦缨看向谢星阑,“我们再去找阿素。”
本来只是借礼物做文章,但连秦缨自己都未想到会有如此意外收获,锦盒虽寻常,但里头若真装了利器还消失无踪,那便是最异常之处,此刻追去长信宫,多半也是上下装傻,还不如去找阿依月的侍婢探问,谢星阑也不耽误,与秦缨直奔未央池。
去潇湘馆要经过梅林,如今再见灼灼红梅映雪,二人心中皆是凝重,过了石桥到潇湘馆外,老远便见院门外挂了些颜色繁复的旗帜,等走到宫苑门口,便见院内大白天点着几十把火把,一个脸上抹了彩色油漆的中年男子,正围着一团篝火念叨着什么。
院外御林军林立,院内,却皆是南诏侍从,一个南诏护卫看到他们立刻上前来,眼神不善道:“你们来做什么——”
秦缨上前一步,“阿素可在?我有阿依月的遗物交给他。”
护卫满脸戒备,眉头拧了拧才回身叫人,不多时,阿素快步走了出来,见秦缨在门口站着,她眼底闪过一抹惊怯,但还是上前道:“敢问县主何事?”
秦缨拿出锦盒,“你们是不是忘了此物?”
阿素忙摇头,“没有,这也是五殿下送的礼物——”
秦缨疑问道:“你可确定?刚才五殿下身边来人清点,说不知这锦盒是做什么的。”
阿素一惊,“这怎可能?这里头是一把镶嵌宝石的匕首,五殿下说那匕首价值万金,是他最喜欢的一件宝贝,当日来送给公主时,还特意强调了是西羌早年的供品,五年前,从大周皇帝那里讨要了来,一直私藏着。”
见与他们所料不差,秦缨神色更是沉重。
阿素接着道:“也不止是宝石珍贵,更精巧的是上面的机关,这把匕首是照着演戏法用的机关匕首打造的,本是西羌王之物,五殿下还说公主喜欢戏法,以后要专门为公主排演她喜欢的故事,又说公主自己也能演呢,他当日兴致极高,送来时还恋恋不舍,不过公主却没多少兴趣,五殿下有些扫兴,后将匕首装入锦盒,还是我亲自收起来的……”
秦缨与谢星阑呼吸一轻,秦缨忙问:“是怎样的匕首?哪日送的?”
阿素有些奇怪,锦盒分明在秦缨手中,却还要问她?
她答道:“是公主入宫第二日送的,就是一把刀鞘刀柄银制,且镶嵌了十来颗红宝石的匕首,那最大的一颗红宝石便是机关,而匕首的精铁刀刃是可以收缩进刀柄里头的,五殿下说,演戏法的人,通常先关了机关,用利刃削瓜断木,叫人知道刀刃是真的,后来刺向戏伶,外人看着好似刀刃真刺入了身体,可实际上,却是刀刃缩进了刀柄中,以此来吓唬人。”
戏法机关,秦缨再熟悉不过,这时她才道:“你收好锦盒之后,再未拿出匕首?那你可知,这把匕首已不翼而飞了!”
她打开锦盒,阿素望着空荡荡的盒子一愕,“这不可能,这些东西,我们都不会带走的,公主被周人害死,周人便是我们的仇人,我们才不会要仇人之物,这件东西也是五殿下送的礼物里最珍贵的,我们更不愿落人口实。”
秦缨又道:“这些东西放在你们屋内,这两日可有其他人有机会拿走此物?”
阿素先是摇头,继而道:“如果是被人偷走,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是五殿下拿走了,只有他知道这盒子里放着什么,这几日,也只有五殿下来过我们殿中,他当日送的时候,公主还没想过回南诏,不知是否知道公主要回南诏,便后悔了。”
秦缨与谢星阑对视一眼,秦缨点头,“好,我知道了。”
阿素狐疑地看着他们,秦缨又问,“你们两位殿下,这几日没去过永元殿?”
阿素摇头,“没有的,都是公主来未央池。”她说完又看向东北方向,“殿下们去见大周皇帝,此时尚未归来呢……”
此时未归,那必定还在与贞元帝争辩。
秦缨本想入内给阿依月上柱香,但见院内护卫看他们的眼神皆是不快,便只道谢告辞。
刚离开潇湘馆,秦缨便道:“我查看阿依月伤口之时,另一道创口的宽度与崔慕之匕首刺入的创口相差无几,因此,本来的凶器本就是一把与之类似的匕首,如今五殿下送的这把珍贵匕首好端端的不翼而飞,极可能是真正的凶器,五殿下,又是五殿下!”
谢星阑蹙眉,“但匕首送给了阿依月,纵是珍宝,也没道理再将其偷回去,而后还要用此物杀人,如此岂非更留了把柄?”
秦缨凝重道:“的确怪异……但有没有可能,不是偷,而是还?”
谢星阑看着她,秦缨继续道:“阿月知晓此物对五殿下而言十分珍贵,此前她有心留在大周嫁人,便未拒绝,如今要回南诏了,便不想欠这样大的人情,于是,她想将此物还给五殿下,却不想后来生了争执,成了杀人凶器……”
这番推断,至少比偷匕首杀人更合情理,谢星阑并未反驳,只道:“昨夜光线太暗,不若再回花房看看,看是否留有其他痕迹。”
秦缨也正有此意,“案发现场一定还有线索。”
二人返回内宫,经过竹林时,瞧见揽月楼与邀月楼伫立在一片雪色之中,赵永繁的案子尚未勘破,两处楼阁之下都还有守卫,想到赵永繁那夜死状,秦缨眼神暗沉道:“赵永繁之死尚未追究,阿月却死在了大周内宫,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阿月这案子的关窍,我们还未摸到,有许多地方都透着怪异,虽然线索指向五殿下,可五殿下是喜欢阿月的,纵然阿月不愿留在大周,那他也绝不至于因爱生恨去杀人,太奇怪了……”
谢星阑道:“他与阿依月相识短短月余,绝不至于如此。”
秦缨沉沉吁出口气,加快步伐返回内宫。
二人奔波了整日,再回到花房时,天色已渐昏暗,御林军团团把守着观兰殿与花房,秦缨刚走到门口,便见昨夜的老花匠带着两人侯在庭院中。
一见秦缨,老花匠忙上前来行礼。
秦缨疑惑道:“天气这样冷,你们等在此地做什么?”
老花匠恭敬道:“昨夜县主说,有些兰草尚可挽救,可今日来移盆,因此老朽午间便过来候着了,但他们说没有您和大人的允许,不能进去。”
秦缨颇不好意思,“是我的不是,过来太晚了,随我们进来吧。”
秦缨与谢星阑先进了花房,老者带着两个年轻侍从也跟了进来,秦缨边走边探看屋子,待到了第四间房,又叮嘱道:“地上痕迹颇多,你们务必小心。”
老花匠点头,“是,小人必定不给您添麻烦。”
说着话,一人从外拿来个竹筐,绕开血迹与杂乱污渍,一点点将泥土中的兰草拨拣出来,老花匠小心翼翼,只将未伤及根茎主叶的救起,秦缨与谢星阑见状,只继续在旁边勘察,谢星阑查探地上印痕,秦缨则仍在看倒地花架。
“这株金嘴兰还可开花,待会子去外头移盆……”
“小心点,那花茎本就折了,你……”
老花匠爱花心切,亦似是师父,两个年轻学徒被他呵斥,大气儿也不敢出。
“又是你们谁偷懒了,我早就交代过,金嘴兰和银边兰分开摆,你们却又胡乱放在一个架子上?”
“师父,不是我……”
“也不是我……”
两个徒弟低低否认,老花匠则气的胡子飘飞,“这会儿倒是不认了!还有,你们又是谁没换水?这土里哪来的枯叶?”
秦缨一眼扫过去,便见老花匠指尖捻着铜钱大小的碎叶片,两个徒弟面面相觑一瞬,其中一人白着脸道:“不是没换,或许、或许是外头水缸里没清洗干净……”
老花匠无奈地哼了一声,“这是陛下最喜欢的兰花,你们也不仔细,不想要脑袋了?”
两个徒弟对视一眼,面上皆是委屈,还想争辩,但看了眼老花匠脸色,到底不敢多说。
老花匠也懒得再骂,将那叶片抛在一旁,又救回来一株兰草,如此过了两炷香的时辰,竹筐里已装了十来株兰草,老花匠站起身,痛心地道:“多谢大人和县主了,能救的都救了,其他兰草活是能活,却也没法送去御前了,待此事了了,我们再来收整。”
只要泥土与水充足,兰草并不十分难活,但送去御前的兰草,是半分瑕疵也不能有,其余被折损的,自然只能当做寻常花草养着了。
秦缨点头应好,待师徒三人退下,秦缨才至西侧堂中站定,她看着倒地的六架花架,眉头仍然拧着,“我还是觉得花架倒得古怪。”
谢星阑也从满地泥渍中抬眸,“我找到八处印痕,发觉有五处像阿依月的脚印,另外三个鞋印不全,像是崔慕之的——”
秦缨闻言凑到他身边细看,又一番比对后陷入了沉思。
花房暖和,昨夜来时污渍泥泞,不好分辨,今日来,便见泥渍已干,印痕形状也越发明晰,秦缨摇头,指着一碎瓷片旁的印记道:“你看,这个脚印与尸体和花架旁边的,似乎并非同一人的,且若是拂开泥土,这地上的泥渍,像是被人故意拿脚抹过一遍……”
因坠落散开的泥土大多颗粒分明,与拿脚底搓碾过的泥渍自然大不一样,谢星阑笃定道:“他如此,是为了掩盖更多的脚印。”
秦缨眸色微暗,“是崔慕之——”
谢星阑看秦缨一眼,“崔慕之在刑部任职几月,自然已熟悉办案查证之法,既知道案发后应该寻找何种痕迹,自然也懂如何掩盖。”
秦缨微微眯眸,片刻又摇头,“若从崔慕之反推,便知道他在替人顶罪,可若从凶器以及行凶动机来推断,五皇子行凶的动机又不足,凶器若是那把匕首,亦显得古怪,再加上倒地的花架,阿月身上并无多余外伤,不通之地实在太多了……”
她站起身来,打量了屋子一周,见地上的大滩血迹已变作暗黑色,一时只觉屋子暖热憋闷,便走到西侧,将后窗打了开。
窗扇一开,一股子冷风立刻涌了进来,秦缨舒了口气,一抬眸,微微一愣,只见这后窗之外的廊檐上,亦吊着数个冰挂,又因为此地一入冬便热泉不断,比烧地龙殿阁的冰挂还要长,冰挂倒悬,尾部尖锐晶莹,莫名看得人心底发寒。
秦缨指尖动了动,眼风一错,又是一愣,不知是不是冰挂太长,窗棂西侧有两节冰凌已然断裂,新的水滴流下后虽依旧凝固住,却变成竹筒粗的冰柱下接个拇指大小的冰尖,显得有些滑稽。
天光已昏暗下来,谢星阑正吩咐人点灯,秦缨正想仔细看看冰挂是否掉在后檐沟中,却听闻一阵脚步声进了花房大门——
她回身看来,便见又是昨夜见过的勤政殿小太监。
“谢大人,县主,陛下有召。”
今夜尚未面圣,秦缨也在等这一刻,这时小太监又道:“陛下与南诏人争执了一整日,此刻还恼着,南诏两位殿下要一同听案子进展,您二位可要警醒些。”
秦缨心神一沉,边应好边将窗户关了上,谢星阑又吩咐其他人守在此地,二人一同赶往勤政殿。
冬日天黑的快,到了殿外已是夜色如墨,勤政殿内灯火通明,此刻仍站了不少人。
南诏使臣皆已离去,李云旗侯在殿门内,蒙礼与施罗,定北侯杜巍、信国公郑明跃,与金吾卫大将军郑明康、段宓皆在立,众人分列两侧,大周朝臣与南诏人成对峙之势。
谢星阑先行一步进殿,待二人行了礼,便见贞元帝沉着脸问:“今日一整日了,你们二人问的如何?”
谢星阑扫了眼蒙礼二人,抱拳道:“崔慕之仍是认罪。”
贞元帝眸子一狭,眼瞳中透出了几分冷意,“他可交代了杀人原由?”
谢星阑摇头,“不曾,只说前夜尾随南诏公主至花房后起了争执,冲动之下动手杀了人,也不曾交代更多细节。”
外头寒夜漭漭,殿中虽烧着地龙,但气氛沉肃冷窒,众人都紧着心神。
谢星阑话音刚落,蒙礼便道:“陛下,崔慕之如此行径,乃是毫无悔改与愧疚之意,摸说他害得是南诏公主,便是害了个大周平民百姓,陛下该按照律法惩治,不该姑息。”
贞元帝面色疲惫,但一开口,仍透着帝王威压,“便是明日要他上断头台,也要查清前因后果方可服众。”
蒙礼冷笑,“我还是那句话,不是他的罪,他何必要认?按今日所言,陛下不愿献冶铁之策,既是如此,我们也无需宽限时日,如今父王已收到我们回南诏的消息,若是等数日还无启程消息,便也知道是出了事——”
蒙礼扫了一眼对面几人,“何不如速战速决,将谋害阿月的凶手尽快正法,我们也好启程归国,到时不管是对阿月父亲,还是对父王,都有个交代。”
秦缨听着几人交锋,又看了谢星阑一眼,见他并未道出今日所查,犹豫一瞬,自己也未多言,两国邦交复杂,南诏人也非善类,便是牵连到李玥,秦缨也更想等南诏人离开之后,再行禀告,她明白谢星阑与她想的一样。
贞元帝脸色难看,周人这边,金吾卫将军郑明康开了口,“殿下想惩治凶手,并无不可,但如今不知公主遇害原由,犯人也未审清,实在与大周刑罪定谳不符,这样大的罪过,少说也得龙翊卫查明因果,再交由三法司审定才好,如此,也算给公主和南诏王一个万全的交代不是?”
蒙礼轻嗤道:“我们倒是可以等,但如今你们四处遭雪灾,再等下去,南边也大雪封路,我们又该如何回去?耽误久了,父王必定以为大周有意扣留,我们南诏人粗蛮无礼,到时候父王可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蒙礼语带威胁,杜巍道:“殿下此念甚危。”
蒙礼耸了耸肩,“的确危险,南诏弹丸之地,兵马势弱,若动武,少不了要吃亏的,不过,南诏人生而血性,上至王室,下至黎民,无人畏死。”
“三弟实在言重了。”
眼看蒙礼言辞越来越尖锐,施罗忽然开了口,他肃穆道:“陛下愿意查清此案,亦愿惩治凶手,那此事便远远没有蒙礼说的严重,南诏依附大周多年,是存着世代修好之心,只要大周不有意欺辱南诏,南诏也不会大动干戈。”
兄弟二人一唱一和,意思却是分明,无论如何,都要杀了崔慕之才好。
贞元帝冷着眉眼未语,似乎在筹算什么,其他人面面相觑,也只能等着他对蒙礼二人发话,不知过了多久,贞元帝沉声道:“既凶徒已认罪,那便按大周律法——”
“陛下——”
秦缨终是没忍住。
她一出声,所有人都看向她,谢星阑亦陡然绷紧了肩背。
贞元帝道:“云阳,你要说什么?”
秦缨抿了抿唇,“陛下,眼下虽知道公主是被利器刺死,但命案中最重要的行凶动机还未确定,甚至,连凶器也是错的,请陛下再给我们些时间,等查清楚再做定论。”
蒙礼似笑非笑道:“凶器也是错的?早就听说云阳县主对崔慕之钟情已久,却不想竟是真的,县主想拖延时间,想法保住崔慕之性命,却是当我们是死的吗?那把匕首深深刺在阿月身上,你竟好意思说凶器是错的?!”
“陛下——”
不等秦缨答话,谢星阑定声道:“今日所查,凶器的确存疑,案发现场亦有数处疑问未解,再加上崔慕之不愿交代清楚,此案的确不可如此定论。”
蒙礼笑意一散,换了副冷脸道:“谢大人!我亦听闻你一早便与崔氏不睦,如今却为了他们说话,崔慕之杀人乃是被抓现行,你们休想颠倒是非!”
贞元帝目光晦暗地看着二人,“最大的疑问,仍是崔慕之不愿交代明白,但当日众人亲眼所见,这一点也确实无法辩驳。”
蒙礼锋芒毕露,本做好了争执的准备,一听此言,倏地一愣,他一时看不懂贞元帝,他怎还驳斥自己人?
谢星阑与秦缨也心生古怪,不容二人答话,贞元帝又道:“此案事关重大,的确不宜浪费时辰,朕……”
“太后驾到——”
贞元帝话未说完,一道高喝在殿外响起,太后早不管前朝政事,外头又是这般天寒地冻的,太后怎会趁夜而来?
众人神色微变,下一刻,殿门被推了开,只见漆黑夜幕里,太后的仪仗果然已到了殿外,一同来的,还有面色凝重的皇后郑姝。
众人赶忙行礼,贞元帝则皱眉起身,“母后怎么来了?”
太后盛装着身,外头披着一件绛紫色斗篷,她眉眼冷肃,挥开苏延庆的手,大步入殿,“听说前朝已争论了整日还未有个定论?”
施罗与蒙礼搞不清状况,贞元帝则迎上来道:“一切因阿月被害而起,案子尚未查清,所以这才耽误了些,不过母后放心,朕不会轻饶崔慕之。”
秦缨与谢星阑早退至一旁,太后扫了二人一眼,冷嘲道:“连哀家都知道,谢卿与云阳最会查案,哀家看,不是他们没有查清,是他们不敢说,皇帝你,也莫要冤枉了慕之。”
此一言意味太多,众人皆听得愣住,这时,太后看向殿外,“把人带进来!”
苏延庆在外吩咐了一句,下一刻,两个永寿宫侍卫,揪着一个鬓发散乱的太监进了殿门,待小太监被押着跪在殿中,贞元帝疑惑道:“这是——”
小太监衣衫散乱,身上沾了不少雪泥,鬓发也凌乱地扑在头脸上,他低垂着脑袋,浑身哆嗦,口中惊颤有词,像要疯癫似的。
太后冷道:“这是老五身边的近侍,不知怎么夜半在宫道上发了疯,说好端端看到了阿月的亡魂,自己吓得失心疯不说,还道出些惊心之语!”
太后喝道:“当着陛下的面,你再重复一遍适才所言!”
话音落下,侍卫一把抓起太监头发——
太监被迫仰头,露出张惨白带泪的脸,秦缨和谢星阑定睛一看,只见这太监竟是白日见过的宋春!
贞元帝也认出了宋春,满眸惊疑难定。
疼痛令宋春清醒了一分,他这才认出了贞元帝和几位重臣,他唇角微动,本想说些什么,可眼风一晃,又扫到了施罗与蒙礼,在看到二人深紫异族华服的那一瞬间,宋春陡然瞪大了眸子,像见了鬼一般——
“不、不是我,不是我害你——”
他满是惊恐地往后缩,甚至想起身逃走,待被侍卫按住后,他绝望地哭叫起来,“公主饶我,我,我只是听殿下的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