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君殊看着她的表情好像定格了。
空气也凝滞了。
衡南的脸逐渐涨红,她都已经——看他这表情,十有八.九了。
她的手掌紧紧勒着他的领带,心里涌动的是一股恨,像血液里隐藏着无数刀片,将她切得体无完肤。
至于吗?理智有些迷惑。
但马上,这股印刻在骨子里的恨像点着的汽油桶一样瞬间爆成烈火。不喜欢她,都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吗?让他喜欢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好恨他……想杀了他。
在这之前,她先掐死染指他的人。
盛君殊定定的看着她:“是不是快要生理期了。”
想拿生理期做托词?
衡南冷冷地看着他:“还早着呢。”
“你生理期是什么时候?”
衡南想不起来,卡壳半天。盛君殊开始自己拿手机翻备忘录,在日历上一算,离生理期刚好还有五天。
生理期前后七天……
这个他有所耳闻。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有欲.望很正常。谁不是从青春期过来的?只是有定力好坏之分,他没有这种困扰,不代表别人没有。
盛君殊觉得事情有点麻烦,但他不能让师妹看出来。
这么难以启齿的问题,她没有找别人,只给他讲了。
盛君殊看一眼师妹,她绯红的的脸就藏在白色的毛绒领子背后,下巴上血管可见,眼角通红,不安的呼吸拂动白色毛毛,显得异常脆弱。
她现在心理一定很矛盾,很怕。他必须得帮她解决,而且要证明这不是问题。
衡南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低落地爬下去的时候,就让他严厉地喝止:“干什么?”
盛君殊淡道:“喝点水休息一下。”
然后他去了浴室。
衡南捧着水杯坐在床边,热气化成白雾向上冒,凝结在她睫毛上,懵然。
这算是什么反应?又去洗澡了?每次……之前都要洗个澡。
强迫症吗?还是在做心理建设。
她喝了一口水。情绪稍稍安定一些,至少他没有拒绝。
但不到十分钟,盛君殊又出来了,衬衣袖子挽到臂弯,甩了甩水,看起来只是洗了个手:“外套脱了。”
包裹在毛绒绒里的衡南扭头看他。
盛君殊也看着她:“你想一会儿热死吗?”
他蹲下拉开抽屉。
衡南开始半信半疑地脱外套,盛君殊从抽屉里拿出来一盒酒精棉球,盒子上面放了一个更小的,是她熟悉的金属圆盒。
盛君殊脊背挺直地坐在了沙发,把两个盒子搁在茶几上:“过来。”
衡南走过去。目光落在沙发上,酒店的沙发,一个人躺下都嫌窄,更显出他腿长的得天独厚。
“来坐师兄腿上。”
“……”衡南惊恐地退了半步,这是不是有点进展太快了……
这么看,盛君殊好像真的是无辜的。
她不该乱试的。
盛君殊坐姿板正,神色端庄,布料平展的西裤,中间是道挺拔的熨缝。除了他袖子稍显随意地挽着,简直凛然不可侵犯。
这种情况下,衡南倒好奇地想看看他到底干什么。
于是她头一次坐在盛君殊腿上。
其实是半扎马步。阳炎体很热,其实也不是很热……但如果整个坐进他怀里,感觉像被岩浆环绕的孤岛,让她有一种唯恐失控的恐惧感。
盛君殊伸臂,环过她拿桌上的盒子,下颌蹭过她发顶,她不安地动了一下,呼吸急促。他没注意到,仔仔细细地用酒精棉球擦拭手指。
他的指骨比寻常人稍长,指节分明,皮肤薄而透明,走向干净的青色的血管微凸,一端压在金属表盘下,另一端舒展地蔓延,消弭至指骨。
这样一双劲瘦修长的手,脱离了少年的单薄,优雅得像艺术品,又藏匿着漫不经心的侵略性。
衡南看着他的手发呆,直到他将十根手指全都擦拭过一遍,然后拧开小圆盒子的盖子,她隐约意识到什么,倒吸了一口气:“你这……干什么?”
盛君殊稍稍一托就将她摊平在膝上,衡南的背垫着他的膝盖,头向下仰,满眼都是炫目的顶灯,她的心猛跳,恐惧,紧张和尖锐的刺激使她剧烈挣扎起来,就像甩上秤的鱼,脸孔迅速涨红:“我不要……”
盛君殊的心也狂跳起来,他坐立难安,甚至想立刻站起来,但准备这么半天怎么能功亏一篑。他狠狠心,蹙眉拿胳膊肘轻轻夹住她:“别动。”
头发散落在沙发上,她的眼睛被他一手松松盖住。鼻端是弥散的酒精味,洁净得几乎禁欲,这味道却一直安抚也引诱着她:“放松。”
……
三十分钟后。
盛君殊立在阳台看海,衬衣有些褶皱。游轮客房,阳台就是甲板。船身一盏白色的探照灯,照着水面茫茫。
潮汐阵阵,安静而舒缓,海风将汗意全部拂去。这里应当是个抽烟静心的好地方。盛君殊看向隔壁,几间之外果然有闪烁的星点。
海风荡起他的发丝,他不抽烟,静静站一会儿就好。
手垂在身侧,指尖相碰。他有点散神。
触感似乎仍然残留,他并不反感,而是……
原理和做起来是两回事,这个道理他第一次丹境失败时就懂了。
所以他紧张,初始时他要通过师妹的眼睛来判断自己的轻重,可是她一看他就哭,不得已他只能把她的眼睛挡起来。
他自己摸索前行。
慢慢找到诀窍,打准了一口井,他背后的冷汗停止。
然后他沉浸其中,牵拉丝缕,拨动琴弦,有不同的声线反应,他举一反三习惯了,竟不受控制演变成变成好奇的探寻。烟花在他指尖盛放的瞬间,成就感达到顶峰。
甚至他知道下一口井在哪里,但衡南哭得太厉害,他没忍心。
盛君殊让风一吹,灼热冷却成冰。
他从来没想过让衡南受一丝委屈。
尤其在这一世力量悬殊的情况下,他更不能不敬师妹。但在刚才那场游戏中,他分明从帮忙玩成了自己的主场。他把这理解为一种傲慢,甚至……亵玩。
越想越头疼,他干脆关门退回房间。
衡南抱膝坐在沙发一角。
她特别喜欢蜷缩起来,小小的,抱成一枚坚硬的青果。
她睫毛还挂着小小的水滴。
被眼泪洗过的眼睛里却写着挑衅,这种挑衅让人想起某种兽,背后布满尖锐的倒刺,都让人翻过来露出腹部还不肯输,非要扎人一下。
盛君殊顺着她的目光看,桌子上摆着揉成一团的手帕,盛君殊神色稍凝。
兵荒马乱结束,他抽了几张纸巾,衡南打掉,红着眼睛仰着下巴:“我只要你口袋里那个。”
口袋里……
行。他掏出来给她。
她果然也没客气。
现在,衡南眼底带着报复的笑:“怎么办,再买一条吧。或者我帮你洗一下?”
盛君殊扫了眼她手上缠的绷带,一个手能洗才怪:“别胡闹。”
他捡起手帕,顿了一下,揣回口袋,单手拎起外套,又看一眼表:“几点了?快睡觉。”
衡南怔了怔,扭头,脖子通红。
盛君殊自己用香皂洗了一遍,水珠从他手背滚落。
她说得对,确实他可以再买一条。
但没必要啊。
当初是开发商送的礼盒,他平时又不用。
一条下来也不是笔小数目,够买好几个眼影盘了。
盛君殊眼睫微动,利落地展开两角抖一抖,从柜子里取了个木头衣架挂起来,仰头看了看。
她喜欢这个,那以后给她用好了。
衡南安分地睡了,侧躺着,被子起伏出一个轮廓。盛君殊关灯之前想到什么,轻手轻脚地拿起她枕边的手机,点亮。
衡南密码他见过手势,很快解锁,虽然这样不好,但是……
他必须得排除一下让她有反常举动的人。
扫一眼对话列表,跟黎沅聊天,搞得那么紧张?
进去的时候往外推,出去的时候的往里缩?
这是什么矛盾的舞蹈动作?
退出来,衡南“南南”的这个号码头像是一片白,加的人寥寥无几,对应的是,她现实中几乎没有朋友。
在几个的对话中,他看见了自己的头像,一片树林,但是备注却是个“。”
翻了翻其他人,都没有修改备注。
只有他有,但他是个句号?
“……”
这样有点隐患。虽然她现在列表里没几个人,但以后万一加了更多的人,列表更长,假设遇险,她没法从右边的字母表里第一时间准确地找到他。
所以盛君殊把句号置顶了。
然后把定位和“附近的人”“陌生人私信”功能全部关闭。
做完这一切,他熄灯躺下,冥思苦想句号的含义。
又被打断。衡南转过来搂着他的脖子,头发散了他一脸。
盛君殊忽然闻到一股香味,起先他以为是洗发液的味道,但他把头发撩起来闻,好像不是。
阳台渗入的月光切割黑暗,一半落在脆弱的脖颈上。
衡南自己有股很软的香味。
*
郁百合在码头接人。
她穿着红色的长及脚踝的鸭绒羽绒服,搓着手跺着靴子,翘首以盼。衡南跟着盛君殊出来,就让她拿一件羽绒服裹住:“清河没有秋天的,一下子就冬天了。”
一个月功夫,气温已经接近零度。
她笑眯眯摸摸衡南的脸:“太太玩得好不好?”
衡南戴着羽绒服帽子,“嘶”了一声,缩了下脖子躲到盛君殊的另一边。
三人走在一起,郁百合讲家里的情况风平浪静,她平时就浇浇花,上上网,过得无趣。小区众筹挖一个水塘,郁百合替盛君殊投了一票反对。
盛君殊翻了翻手里堆成山的信息,一大半来自蒋胜的催促,“子烈过去了?”
肖子烈坐高铁回清河,比他们早一天,已经回派出所报道,接的是个本地高校里的案子。
“那个啊,我知道。一个寝室里其他人都去实习啦面试啦,剩下一个小姑娘在寝室里,死了两天都没人发现。她室友有一天回来取东西,推门半天推不开,还以为是门口有东西挡住了。”她做了个推的手势,“猛地一推,欧呦!尸体让她搞得血浆四溅,又是苍蝇又是虫,当时那个小孩就昏过去,到现在还在做心理疏导。”
衡南听得脖子后面冒寒气,将盛君殊挽得更紧。
“然后那个寝室也没处理,打扫一下就给下一届住,你说这学校也是缺德。新的小姑娘住进去,半夜老是听见有人唱歌,说话,晚上有个影子走来走去……”
后半截的发展,和每个高校传播的神秘故事异曲同工,盛君殊听来,或许确有此事,但多有夸张之处。
本来事情也没闹这么大。
但是搬进来的四个女生一致要求换寝,学校调不出空寝室,回绝,学生录了段带诡异声音的小视频,把事情添油加醋编了帖子。
清河师大是个知名度比较高的学校,帖子立马被在社交平台被自媒体疯狂转载,引起社会恐慌,甚至有大量的校外人员往学校里闯,想到西北女生寝探访闹鬼寝室。
因此,上面给的压力很大,只有先请天师看看情况,再想办法发篇声明,把谣言逐一攻破。
十一月的天空有点灰,干冷。清河师大校区内新栽了成排的柳,路上的学生包裹得严严实实,哈着冷气快走。
学生公寓部烟雾缭绕。
临时搬来的几把小板凳上坐着西北女生楼的楼长,辅导员,还有沉默着抽烟的公寓部的校领导。
盛君殊携衡南进房间的时候,闹鬼寝室代表的女生还在挥舞着胳膊舌战群儒。
“学校要是真的问心无愧,就使劲删我们的帖啊。现在社会上已经有很多人关注这件事了,我们在争取自己的权益,至于学校有没有包庇校园暴力,隐瞒学生死亡信息,这个只有你们自己知道,我们不负责解释。”
她说完就走了。
年轻的辅导员赶紧追了出去,不一会儿,大约是没谈拢,又走回来:“咱们还是先去寝室楼看看吧。”
“好好。”楼长、领导也一起站起来,几个人一起往西北寝走。
楼是三年前新建的,不存在什么历史问题。六层,中规中矩的长条寝室楼,这会儿是上课时间,没什么人,楼梯间是乳白色瓷铺盖,打扫得很干净。
出事的那间寝室在六楼走廊尽头,“603”的牌号上还挂着一把伞骨坏了的黑长柄伞。旁边就是走廊窗,窗外松树枝繁叶茂挡着光,掩得房间有点昏暗。
寝室里的四个人已经搬住出去了,门虚掩着。
进去之前,衡南突然想起郁百合那个鬼故事,拉了拉盛君殊衣角:“这寝室里真死过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