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和来时一样悄悄离宫。
皇上起身从屏风后将太后扶了出来,了因等闲不进宫,他担心是大事,在接到通传后就将母后请了来。
太后招呼女官过来嘱咐了几句,之后才坐下:“皇儿怎么想?”
皇上陪坐在旁侧,从女官手上接了参汤放到母后面前:“儿臣觉得孔必虎被人陷害了。”
“他要是有了反心,沈散培不会做这多余的事。”太后端起参汤轻抿一口:“孔必虎这人是一员勇将,无论是当开路的先锋还是断后的死士都竭尽全力,遇险时拼着自己性命不要也护着你父皇,是有实实在在的功劳在身,便是子孙不争气,靠着这些福荫也能护三代无忧。他身体重伤过几回,看他瘦成这样就知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没必要多此一举。这些年他从未替儿子讨封,只打算让儿子降一级继承伯爵府,足可见他对儿子什么料子心里有数。哀家也不信他有谋反之心,此事你交给沈散培就是,他怕是恨不得把那人扒皮抽筋了。”
皇上笑了:“父皇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他啊,是纯臣,也可以是贤臣良臣权臣,就是让他做个佞臣也不难。但究其根本,他是个忠臣,能臣。”太后语重心长的提点儿子:“皇儿,母亲知你不喜用老臣,但步子不可迈得太快,尤其得把沈散培放到合适的位置,有他镇着其他人翻不了天。多相信他,他会是最忠于你的人,比你启用的任何人都可信。”
“儿臣知道。”
“那便借此事将他罢黜一级吧。”
皇上一愣,刚不还说要多信任他,好好用他?
太后笑了笑:“不到五十已是从二品签书枢密院事,太快了,需给将来留给余地,你父皇的设想中,他得两三年后才能升至从二品。不用担心他不甘,这方面他是最聪明的人,知道慢慢走才能走得稳,位至高位被架起来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是,儿臣明白了。”
太后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背道:“历来二代皇帝最是难做,你们要面对有从龙之功的一众功臣,要平衡新旧朝臣之争,做得好不一定有人夸,做得不好肯定要被骂不如先皇,皇儿你却少有面对这些刁难,并非朝臣对你心软,而是沈散培替你挡了多数。”
看儿子惊讶的神情,太后就知道这些事该说与他知晓:“你父皇临终前担心你镇不住功臣,托散培照应你着些,别让你吃太多苦头。你仔细想想,这两年,是不是他事事顶在前头?一直到这次你主持削减军中人马,他才转明为暗。他知道此事于恒朝百利无一害,将来论你之功过的时候,后世子孙会知晓,你这位先祖是个有魄力有本事的好皇帝。皇儿,母亲要不说,你可知晓?”
皇上默然,他全然不知,更是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
太后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笑了笑,道:“散培就是这样的人,他不会事事到你面前表功,更不会因为你给他升了官就感恩戴德,但他之行事一定是考虑周全,于你有利。这是他对你父皇的承诺,他就一定会做到。”
皇帝又想起了父皇那番话,若只将沈散培当成臣子,真是无法理解他所求为何,可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士为知己者死。”
“皇儿总算懂他了。”太后很是欣慰,她曾经最担心的就是待她百年之后,皇儿容不下过于骄傲,一切藏在暗里的散培,她和先皇也是经过多年时间才确定那真是个再忠心不过的人。
“散培不贪恋权位,待他家那小子入了朝,他多半就要提出致仕了,父子同朝于他人来说是美事,于他来说却是累赘。皇儿,沈怀信才是将来要助你在史书上留下重重一笔的人。他于你,就如沈散培于先皇。沈散培和圣哲将他教得极好,状元及第却不在京城享受富贵权势,而是去往地方,眼睛看到的是百姓,心里装的也是百姓,这才是你该器重的臣子。明君贤臣,千古留芳,不就近在眼前吗?”
在开国皇帝的盛威之下,二代帝王想要做什么成就来,难。皇上自登基至今,左冲右突都未能做成事,所以动军队这事才憋着一口气想成。
“母后很看重沈怀信?”
“我看重的是沈怀信和乔雅南。”正好女官回来了,太后从她手中接过厚厚一摞纸张放到儿子面前:“建国难,守国更难。皇儿,当前边有人在做你的先锋军的时候,你该立起你的中军账,给你的先锋军调拨粮草和援军,看他们能给你打出来怎样一番天地。你给了他们底气,他们才敢勇往直前,信任、忠诚都是在这个过程中建立起来的,你和散培没有这个机会了,可你和沈怀信有。若你能得到沈怀信的信任,以后他就是你最忠心的臣子,一如你的父皇和沈散培。”
皇上听得热血沸腾,他虽不懂父皇待沈大人的信任,可他是羡慕的,尤其是登基这两年下来越发知道这有多难得,若有机会拥有,他自是万般期待。
翻阅那一摞纸,本以为是沈怀信送来的,可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了。他亲笔朱批沈怀信做的状元,知道他的字极好,可眼下这些字横不平竖不直,缺胳膊少腿的像只写了半边,哪可能是沈怀信的字!
“这是乔雅南写的,我看了数遍,每看一遍就感受更深,皇儿,你好好看。”太后收到这些东西有些时日了,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送到皇上面前,没想到这机会是沈散培送来的,这一家子,确实该进一家门。
太后把剩下的参汤一饮而尽,轻拭嘴角,道:“沈怀信快定亲了,我打算添点东西,皇上也可表示表示。”
“母后提醒得是。”
太后站起身来:“哀家最近有些乏,想闭门将养些时日,近期就不必来请安了。”
皇上吓了一跳,忙搀着母后仔细打量:“母后哪里不舒服?儿臣这就叫御医……”
“不必了,就是乏。”太后拍拍儿子的手:“年纪大了就有这些毛病,歇歇就好,也让你后宫中的妃嫔不必来了,哀家谁都不见。”
“是,儿臣这就吩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