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纸伞下,所有的雨水都被完美的隔开。走在雨中的林秋石和阮南烛好似被包裹在了一个结界里面,没有一滴雨水会飘落到他们的身上。
通向神祠的道路有些漫长,两人慢慢走着,并不急切。
这还是林秋石第一次在雨天离开院子。整个小镇都笼罩在雨幕之中,平日里偶尔可见的镇民此时不见了踪影,街道之上空空荡荡,一个打伞的人都看不见。林秋石猜测,或许整个小镇上,就只有他手里这么一把伞,毕竟其他的伞可是没有办法保证一滴雨水都沾不到的。
到了竹林,顺着小路蜿蜒而上。周遭的竹叶被雨滴打的噼里啪啦,时而有风吹过竹林,竹叶发出簌簌响声。
阮南烛和林秋石偶尔交谈两句,但都没有说太多话,两人都在思考关于神祠的事。还有昨日和林星萍一起去神祠,今天却没有回来的崔学义。
林秋石其实有些好奇,崔学义到底在神祠遇到了什么事,从林星萍的反应上看来,这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雨继续下着,仿佛永远都不会停。
林秋石本来以为他们至少得走到中午才到达神祠,但打着油纸伞走了大约一两个小时后,他们便看到了出现在小路末尾的神祠。
雨中的神祠多了一分朦胧且神秘的味道。
原本破旧的建筑出现了一种明显的变化,不再破败。
“到了。”阮南烛停下了脚步,他没有急着过去,先在旁边观察了一下神祠的情况。
“嗯。”林秋石说,“好像变化挺大的。”
“是。”阮南烛说,“破损的地方全被修好了。”这应该就是神祠最鼎盛时期的模样了。面前放着的香烛台里面插满了香火,旁边的祭台则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祭品,看得出很多人来过这里祭拜。
林秋石的目光放到了那一口井上,他小心翼翼的走到了井旁,没敢靠的太近,只是远远的看着。
只见本来已经干涸的古井里面此时灌满了澄澈的井水,水波荡漾,清澈的水面被掉下的雨滴激起薄薄的浪花。林秋石看着这口井,心里想的却是之前枯井里面那些骸骨,此时是否还在井水里。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原本只有细微波澜的井水突然剧烈的翻滚了起来,仿佛被烧开了似得,井水咕咚咕咚作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涌出来。
林秋石看见这一幕,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下一刻,他便看到井水里面伸出了无数双已经化为白骨的枯手,从动作上来看似乎是想要抓住井口的边缘从里面爬出来。
这井口并不深,想要从里面爬出应该是很简单的事,但那些白骨在抓住井口后,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一根一根的掰开了手指,让他们再次滑入了井水里。
于是井水继续翻腾,简直如同传说中的油锅地狱。
“先进去吧。”阮南烛指了指神祠里面。
“好。”林秋石把目光从井口边移开,跟着阮南烛走到了神祠的门口。
他们收了伞,又用带来的毛巾将伞上面的水擦干净,拿在手上,才推开神祠的大门,走了进去。
神祠大门一开,屋子外面的风便灌了进来,吹的挂在他们头顶上的晴天娃娃一个劲的打着转。
林秋石进来后,目光放到了那座摆放在神祠最中央的雕塑上面。还是那个没有头的僧人,只是此时僧人的手中多了一根法杖,那法杖的最上面,竟是叉着一个新鲜的人头,看人头的长相,正是属于被阮南烛骗来这里的崔学义。
崔学义死了,死后脑袋被切了下来,就这样串在了僧人手持的法杖上面。他的眼睛大睁着,里面还带着惊恐和愕然,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林秋石和他对视了一眼,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但他竟是感觉好像看见崔学义的眸子动了动。
林秋石轻轻扯了一下阮南烛的衣角,道:“他好像在动……”
“嗯。”阮南烛说,“我也看见了。”
那看来崔学义的脑袋就是真的在动。
林秋石正欲说点什么,他们的头顶上却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林秋石抬眸一看,发现他们头顶上的晴天娃娃竟然开始动了起来。这种运动的轨迹显然并不是风吹的,而是它们自己在动。
晴天娃娃一个挨着一个,不住的摇晃,下一刻,此起彼伏的哭声从它们的口中喷涌而出。
“好痛啊,好痛啊……救救我,我的身体在哪儿……”
“救命,救命,救命……”
“啊啊啊,啊啊啊好痛……”
简直是地狱般的景象,所有的晴天娃娃都开始惨叫,包裹着它们的白色布料开始渗出鲜红的血液,它们不断的在林秋石头顶上摇晃挣扎,那缠绕着他们的棉线眼见就要断裂,而这些晴天娃娃也要落到地面上。
“啊啊啊啊……救命救命……”被法杖叉起来的崔学义也发出了声音,林秋石看见他的头开始在法杖上面扭动挣扎,而那座本来团坐着的僧人雕像,竟是以一种极慢的速度站了起来,另一只手抬起,指向了自己颈项上面空空如也的位置。
林秋石瞬间了然了他的意思。
阮南烛也懂了,他抬起头看向正在一起发出惨叫声的晴天娃娃,道:“就在这些里面吧?”
“可要怎么找?”晴天娃娃这么多,林秋石觉得要从这些娃娃里面找到僧人的头,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他的头总有一些特别之处。”阮南烛已经开始踱着步子在神祠里面查看了,他抬起头,仔细的观察着头顶上的晴天娃娃,“先找找看。”
“好。”虽然林秋石觉得这么做难度有点大,但总要试试。跟随着阮南烛的步伐,他也开始检查起了晴天娃娃的模样。
虽然都是简笔画画出的五官,但事实上这些晴天娃娃的模样的确有所区别,有的眼睛是一条直线,有的眼睛是一个圆的,总而言之,并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娃娃。
就在林秋石仔细寻找的时候,他却是看到那僧人的雕像朝着前面走了一步,目标是开着的大门。
林秋石见到此景心中一凉,道:“南烛,快些,好像有时间限制!”
阮南烛道:“好!”
显然,如果僧人的雕像走出了屋子,在屋外淋到了雨,应该会发生点什么事。脑袋被串在法杖上的崔学义,就是最好的证明。
太多晴天娃娃了,密密麻麻,又不断晃动,林秋石很难从里面找出它们到底有什么不同。
僧人的脚步还在继续往前,眼见就要走到门口,一般人早就慌了,但林秋石却意外的冷静了下来。这时候阻止一切发生的最好办法就是找出那个特别的娃娃,其余的想法都是多余的。
林秋石目光在头顶上的晴天娃娃中睃巡,忽的注意到了一个藏在角落里的娃娃。
那个晴天娃娃依旧是用白布包裹了起来,依旧在发出凄惨的叫声,只是它的身上,却有一个和其他晴天娃娃完全与众不同的地方——它在哭,准确的说,是它脸上的简笔画在哭。
其他的晴天娃娃,嘴角都是朝上扬起,唯独这个娃娃,嘴角下撇,眼角还画出了眼泪的形状。林秋石看到这个娃娃时,便心中一动,道:“阮南烛,你过来,是不是这个!!!”
阮南烛快步走过去,也看到了林秋石指向的那个晴天娃娃。
“取下来看看!”阮南烛道。
这娃娃挂的有点高,林秋石一个人没办法取下来,便抱起阮南烛,让他伸手去够。
阮南烛一把抓住那晴天娃娃,拽断棉线将它从天花板上取了下来。
“我打开了。”阮南烛说了这么一句,手上开始动作。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犹豫,那个僧人已经走到了门口,离离开这个神祠不过是两三步的功夫。
白布剥离之后,露出了里面被包裹着的人头。
林秋石略微有些紧张,目光放在娃娃上根本不敢离开,直到看到白布尽去后里面一颗属于僧人的头颅后,他才重重的松了口气。
这头颅没有头发,脑袋上烫着戒疤,双目紧闭,神情淡然,并没有像其他晴天娃娃那样发出凄厉的哭喊,嘴角反而带着一抹慈悲的笑意。
“接着怎么办?”林秋石看了看这脑袋,又看了眼那边顿住的僧人雕像,道,“安上去?”
“我试试。”阮南烛说,“不保证一定对……”
他说着话,拿着人头谨慎的走到了僧人的雕像面前,然后伸出手,将手中的头颅轻轻的放倒了僧人的颈项上。
下一刻,那脑袋就睁开了眼睛,目光如炬,念了声阿弥陀佛。
屋中顿时狂风大作,屋外的风卷着雨水灌入了神祠,林秋石被吹的满脸都是雨水,他正在担心,便听到了青铜落地的清脆响声。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那钥匙落到了地面上的声音。
只见那僧人的法杖,化为了一把青铜钥匙,他本来握着法杖的手,此时却变成端着崔学义脑袋的模样。
“救命……救命……”崔学义的叫声渐渐微弱了下去,他怨怼的眼神渐渐僵硬,肌肤开始出现黑色的斑点,最后竟是直接变成了凝固住的石雕。
僧人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窗外纷飞的大雨竟是瞬间停了,天空中的乌云开始散去,僧人慢慢的走到了屋子外面,将手里托着的人头扔进了面前的井口之中。
接着,纵身一跃,也跳进了面前的井里。
井水再次翻腾,随即水位开始迅速的往下退去,直到再次干涸。
而原本在井底里面的那些枯骨也不见了踪影,好似在抚平了僧人愤怒之后他们便也从被禁锢着的地方释放。
林秋石听到了嘎吱一声,他再一回头,发现一扇漆黑的铁门出现在了神祠原本放置僧人雕像的地方,而此时青铜钥匙,正被阮南烛拿在手里,
晴天娃娃们,也不再哭叫,阮南烛好奇道:“你说他们现在里面什么样子?”
“不知道。”林秋石哪里猜得出来。
“再打开一个看看。”阮南烛说,他说着走到了神祠里面挂着晴天娃娃的位置,示意林秋石把他抱起来。
林秋石有点无奈,但还听从他的话,走到他旁边将他直接抱起,由着阮南烛又取下了一个晴天娃娃。
阮南烛把外面的白布解开,看到了里面包裹着的人头,人头依旧是人头的模样,只是此时却变成了石头的质地,阮南烛嘟囔:“也不知道带出去有用没有……”
“如果没用会怎么样?”林秋石问。
“没有就是没用。”阮南烛说,“不是道具的东西根本带不出这个世界,出去就没了。”
林秋石想了一下,那他运气还真是不错,没进过几扇门,道具就有了三样。
“古原思那边怎么办,需要回去告诉小茶他们门开了吗?”林秋石问,门拿到了钥匙也有了,他们可以就这么出门去,但是古原思那边还是个隐患。
“回去倒是不用特意回去,天晴了,门里面也没有危险的东西,他们早晚可以发现门。至于古原思——你觉得呢?”阮南烛看向林秋石,“如果你想弄死他,我们的确可以晚几天出去,虽然比较麻烦,但总有法子的。”
“他……”林秋石其实对这人的心情有点复杂,都道是狼狈为奸,虽然作奸犯科的是林星萍他们,但是如果没有古原思这个买主,也不会有这笔生意。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那就让门来审判他吧。”阮南烛说,“崔学义和林星萍死了,按照门的规则,古原思会继承共同进门者里面死去的人等级最高的那扇门,林星萍至少也过了六扇门,古原思的下一扇,至少也是第七扇。”
一个才接触门的人,第二扇门就是第七扇,十有八九凶多吉少。
林秋石道:“好吧。”他叹气,“我是不是太善良了?”
“你要是不善良,我也就不会邀请你加入黑曜石。”阮南烛说,“有些底线是不能碰的,一旦突破,就会不断的下坠,至于最后落到哪里,谁也不知道。”第一扇门里,如果不是林秋石对待他的态度,他和林秋石也不会有今天这些故事。
“嗯。”林秋石点点头,示意自己懂了。
跟了阮南烛这么多扇门,其实他也看出来,阮南烛真想在门里面对队友动手是很简单的事。只要他想,他大可以先把身边的人弄死,再优哉游哉的在门的保护规则下寻找钥匙和门。毕竟只要不是直接动手,那些死的糊里糊涂的人根本没办法报仇。
但阮南烛并没有选择这种取巧的法子,而且对这种方法非常的忌讳。林秋石对于他这种坚持莫名的佩服。
“我们先出去。”
阮南烛说,“走吧。”
林秋石点点头。
阮南烛用钥匙开了门,散发着温暖光芒的道路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林秋石跨步走入了散发着光芒的隧道,阮南烛紧随其后,两人离开了门内世界。
画面扭转,林秋石回到了酒店走廊上。
他和阮南烛前脚到,后脚林星萍他们也出来了,只是林星萍看了他们一眼,便朝着他们扑了过来,吼叫道:“你们——你们这群骗子——骗子——”
林秋石闪身躲开,冷漠的看着她。
林星萍还想再说什么,却是突然开口嚎哭了几句,然后转身就朝着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扑了过去。她打开了玻璃窗,像是身体不受控制似得,直接从玻璃窗那儿翻了下去,接着林秋石便隐隐约约的听到了重物落地的声音,还有人群里面嘈杂的惊呼。
崔学义和古原思也出现了,崔学义似乎也非常的愤怒,只是一离开门,嘴里便大口大口的吐出鲜血,并且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最后直接晕倒在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古原思在旁边瑟瑟发抖,看向林秋石和阮南烛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什么极为恐怖的史前怪兽。
大约是他的眼神触发了阮南烛的恶趣味,阮南烛走到了他的面前,笑嘻嘻道:“你手里还没有染上人命,这次我就放你一马,不过再让我发现你和这群人混在一起,我下次可就不客气了。”
古原思浑身颤抖,一个劲的点头,像是要被吓的直接厥过去了似得。
“给那人打个120,这不是还没死透么,总要抢救一下。”阮南烛扬了扬下巴,示意古原思给已经晕倒在角落的崔学义打急救电话,“医生和警察来了,知道该怎么回答吧。”
“恩恩,我知道,我知道。”古原思表情颇为紧张,似乎害怕阮南烛一个说不好,就把他从窗户上直接丢出去,这里可是二十多楼,下去了还能活着简直就有鬼了。
“走吧。”阮南烛对着林秋石道。
林秋石嗯了声,两人便一前一后的进了电梯。
上电梯后,林秋石却是想到了酒店的监控,道:“这酒店的监控怎么办,会不会被警察发现我们无故消失?”
“不会的。”阮南烛给林秋石解释,“在没门的人眼里,我们只是发了一会儿呆。”
“发了会儿呆?”林秋石倒是没有想到会这样。
“对,只是发了会儿呆。”阮南烛说,“不超过十分钟吧,估计在监控录像里面,我们也就是在走廊上呆呆的站了一会儿,然后那个林星萍就想不开自杀去了。”虽然看起来是很奇怪,但是也不至于牵扯到他们身上,况且两人的身份还做过手脚。
离开酒店后,阮南烛和林秋石寻了个没有监控的角落,把身上的妆容卸去。阮南烛又恢复了那艳丽的容貌,下巴微微扬起冷漠又高傲的模样,让人完全无法把他和那个唯唯诺诺的高个子女人联系在一起。
林秋石也把模样变了回来,他其实对自己长相到底怎么样没有太清楚的认知,不过有了对比之后,他还是觉得自己喜欢原来的样子一点……毕竟阮南烛给他化的妆容,实在是太辣眼睛了。
弄完了这些,林秋石忽的道:“那把伞成功带出来了吗?”
“没有。”阮南烛打开背包,里面没有油纸伞的踪影,“不是道具,带不出来。”
“哦……”林秋石有点遗憾,其实他觉得很多世界里的东西都挺有用处的——如果能带出来的话。
“所以这是可遇不可求的事。”阮南烛淡淡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运气。”
林秋石笑了笑。
两人回到别墅,很快就看到了关于林星萍和崔学义的新闻。这新闻里面只是说有一对情侣因为争执殉情而死,并没有提到他们两个,想来那个古原思应该真的没把他们供出去。
“算他识相。”阮南烛换了台。
“他要是把我们供出去怎么办?”林秋石好久没有过这么轻松的门了,出来之后也没觉得多累,坐在沙发上慢慢的啃着西瓜。
“供出去就供出去呗。”阮南烛懒散道,“他肯定还得找人带着过门,他要是敢说,我就敢要了他的命。”
林秋石哑然,他知道阮南烛这种语气虽然漫不经心,但是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事实上,大部分时间,阮南烛都不喜欢开玩笑,至少门外面的他是这样。
林秋石啃完最后一块西瓜,正打算起身去洗手,却看到阮南烛在盯着他。
“怎么了?”林秋石被盯的有点毛骨悚然。
“你还记得吧?”阮南烛说。
“什么?”林秋石莫名其妙。
“你还记得吧,你在门里面欠了我什么。”阮南烛慢悠悠道。
林秋石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耳朵尖动了动有点发红:“啊……我以为你在开玩笑呢。”
“自然不是开玩笑。”阮南烛说,“我从来都不喜欢开玩笑。”
林秋石:“……”对于这一点,他们倒是颇有共识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我家猫越来越话痨了,天天就在我码字的时候在我旁边找我唠嗑,不理他他还要伸爪子掏我,天知道我抵制了多大的诱惑来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