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这么一想,望向这少年的眼神不免诡异了起来。
姜秀润本就忐忑,看到凤离梧幽幽看着她也不说话,一时更笃定心中想法,便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在下只有一个哥哥,性情纯良,不谙世事,又没有什么济世的本事,他在大齐为质人,想来父王也不会接他回去,若是太子肯体恤他一二……在下便没有什么缺憾,还请太子垂怜……”
凤离梧初时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可是细细一琢磨,便立刻明白姜秀润竟然疑心他要赐死,所以在交代遗言。
凤离梧眯了眯眼,突然伸手拉出姜秀润发髻里透出的一角白。
那是露出来的铰子的角儿,被凤离梧一拽便拽了出来。
姜秀润啊呀一声,只来得及挽住发髻,免得它全都松散开。
而太子殿下则展开那绸布看了看,淡淡道:“君不是安排的明白,准备用尸身藏铰子运出,免得你之兄长困顿吗?哪里还需要孤照拂?”
方才因为是照着铜镜去藏,姜秀润并没有注意到露了角儿,哪里想到却被太子逮个正着,顿时心中一紧,脸色更加惨白。
凤离梧来回数了数铰子,微微斜眼看姜秀润道:“这么多的钱数,君也算是洛安的富豪,两厢比较,倒是孤平日给你的月钱太少……”
关于这大笔金的来历,对于姜秀润又是一万个不可说,事已至此,饶是平日伶牙俐齿的她,也不知该怎么辩驳才好。
不过凤离梧似乎并无心查办幕僚贪赃枉法的事情,也是欣赏够了少年青青白白的小脸,觉得偶尔吓一吓这胆大妄为的也好,免得他日后仗着自己的恩宠,越发的没了形状。
于是,他这才开口道:“孤何时说要杀你?这几日不让你出去,实在担心那道观之事还有后续,你不出去,自然无人寻得到你,也不能拿你身边的人做文章。”
姜秀润心知凤离梧没必要在这事上诓骗他,他说不杀自己,那便是不杀。
明白了这一点,悬挂了几日的心,终于落了地。她连忙端正跪起,向太子跪礼言谢。
凤离梧看着少年惊喜交加的脸儿,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腕,又是满把的柔软,只突然伸手一拉,将她扯到近前,淡淡道:“只是以后,这田莹还是要入府的,到时候君会不会因为那片刻的肌肤相亲,而对田姬起了非分之想?”
姜秀润被他拉得紧。浑身紧绷,不知为何,又想起那日她强吻凤离梧的情形,真是困窘得可以,赶紧将脑袋摇起道:“那时中了迷药,眼前发黑,过程怎样全记不得,加之太子您来的及时,您也看到了在下裤子都没有脱……实在是跟田姬清清白白……若是太子介怀,不妨放在下出府,做个外府的幕僚,听凭太子调遣,也免了同在一府的尴尬……”
这全不记得,便指也不记得怎么亲吻太子了,还望太子大人大量,不计较她轻薄之罪。
凤离梧目光微闪,不知心内想些什么。他见姜秀润并不像撒谎,而且就算少年以前对田莹颇有好感,主动凑到那女人近前献殷勤,如今为了避嫌,想来也不敢跟她说上半句了。
想到这,凤离梧心里微微舒服了点,却并没有细究,自己介意的到底是田姬被占了便宜,还是那少年心里爱慕着女人。
于是他开口道:“不必出府,既然你们清白,何必这般刻意?”
他习惯了公子小姜在身边替他打点,若是一时出府去,便有诸多不便。他可不会放了少年走。
既然如此,姜秀润再不敢多言,既然太子有如海的胸怀,竟然能容忍轻薄自己未婚妻的人在眼前晃,她也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扫除了随时送命的阴霾。姜秀润的寒症也好得甚快,几碗苦涩的汤药下去,又发了透汗,人便好了大半了。
厨下得了太子的吩咐,特意给姜少傅准备了清淡的饮食,几顿补粥喝下,人渐渐有了气力。
又过了一个月,姜秀润终于得了太子的首肯,可以出府去了。
只是这次她的身边除了浅儿外,太子又另外调拨了五名侍卫,免得再如上次那般,被人暗算了也不知道。
这样一来,华车顶盖,豪奴前呼后应,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城中的哪家王侯出巡。
这京城的质子们,有个惯例,会在每个月到礼司报道听训后,聚在一处吃茶饮酒。
毕竟不是每个异国的质子都能如梁国刘佩那般左右逢源,在洛安城里混得如鱼得水,不善交友,没法融入洛安城权侯圈子的大有人在。
而这一个月一次的宴饮,便成了地位平等而微妙的质子们难得的交友机会。
只是最近两次,姜之每次出现都被人指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京城里影传自己的弟弟公子小姜私会韩国田莹,被太子发现,太子震怒,当场便杖毙了公子小姜。
这个传闻传得有鼻子有眼儿,最重要的是,一向爱赴宴交际的田姬开始深居简出,轻易见不到人。而他的弟弟至此以后,再也没有在人前出现过。
也正是因此,那影传便愈加像真的。
别人看到都是热闹。姜之是实打实地担忧,可他几次去太子府求见弟弟,都被人传话说弟弟感染了风寒,太子吩咐要好生将养,不必见客。
若不是大齐的太子府,姜之都想生生闯进去了!
最后无奈,他昨日甚至拦住了太子的车马。
储君的车马岂是寻常人能拦的?当时跟车的侍卫想要立时拿下他。
一向冷面的太子倒是随和,只对他讲,车马跑得急,他这般贸贸然跑出来,若是被撞岂不是要受伤?至于他的弟弟,只是在府养病,他总归能见到的。
说完这些后,太子也不多言,便吩咐车马扬长而去了。
几次找寻未果,姜之心急如焚,日夜寝食难安,嘴边生生长出了一圈的水泡。
今日其他质子们见了姜之,不由得哈哈大笑道:“公子姜,几日未见,怎么嘴边生火成这样?”
这些质子们不乏踩高就低之辈,眼见这波国国弱,而这小质子又触了太子霉头,翻身无望,登时有些幸灾乐祸,立意要戏耍一下这姜之。
姜之却是习惯了这些人的明嘲暗讽,只也不想跟这些人相聚,从礼部出来,便想返回自己的府宅。
可是有几个人却不依不饶,只拉着姜之,言及前几次宴饮他也参加,这次轮到他做东,却赶着回府是何道理?
姜之原本心内就郁烦,被人这么拉扯更是郁闷,便伸手拨开众人,却一不小心拨到了蔡国质子的脸,那蔡国的质子名唤蔡永,平时便是质子里跋扈的一个,现在被姜之拨了脸,更是不依不饶,只带着自己的侍从,涌上去打姜之。
跟在姜之身后的白英一看急了,连忙伸出手臂要保护公子,奈何她不像妹妹跟父亲习武,哪里能逃开这些男人的拳脚。
就在二人被围殴之际,突然蔡永被人拽着脖领子狠狠摔在了地上。
紧接着其余的人也纷纷被摔在地上啪啪作响。
众人抬眼一看,吓得浑身一哆嗦,只见一个面色青紫的母夜叉浓眉瞪眼立在那,单手拎鸡仔一样将蔡永提起,恶狠狠道:“你哪只手打的我家大公子?”
那蔡永被拎提了衣领,也是喘不过气来,只拼命挣扎,喘着粗气道:“哪里来的疯婆娘!你可知我是谁!”
“这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王侯巡街。你一个蔡国质子,有何底气在洛安城里大呼小叫?”就在这时,一旁华贵的马车上下来一位翩翩少年,傲然说道。
只见那少年身着月白儒衫,外罩白色貂毛大氅,头顶白玉制成的高冠,一块通透的玉镶嵌在玉冠之上显得贵气逼人。而她的身后,几个膀大腰圆的侍卫环簇,俨然是富贵王侯的派头。
这不正是失踪了多日的公子小姜吗?
原先认定他已经死了的众人不由得有些傻眼,疑心是白日见到了鬼。
可是姜之看到了妹妹,却是喜极而泣,顾不得满身伤痛,扑过去抱住了妹妹,那眼泪便忍不住流将出来。
姜秀润也是没想到自己还有再看到哥哥满身是伤的一天。
前世里,他阻拦秦诏的车马,被那人打了半死。她是向秦诏低头,表示顺从才换得去见哥哥的机会,当时看着哥哥奄奄一息的样子,她满心悲愤,却无力扭转兄妹二人浮萍般的命运。
昨日,她才听闻太子提及,哥哥又去拦了太子的车马。
人都道她这样的兄长无用,可是对姜秀润而言,这哥哥却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重视的,也唯一值得守护的人。
兄妹二人在逆境里互相扶持,相依为命的情谊,也只有他二人才知。
今日太子放话,准她出府去见哥哥,她便来到这礼部来堵哥哥,没想到竟然遇到兄长被人欺负的情景。
一个小小的蔡国质子也敢嚣张成这样?姜秀润冷脸发话道:“给我打!留口气就行!”
这几日跟在凤离梧的身边,姜秀润旁的没有学会,这种发狠的冷厉倒是学了五六成。
这次不用浅儿动手,那王府的侍卫便先过去,几下便将蔡永打翻在地。
眼看这那蔡永被打得鼻子窜血,其他与他相熟的质子们看不过去了,纷纷走过来道:“公子小姜,哪里有你这般得理不饶人?那公子蔡快要被你打死了,看你惹起两国的纷争可如何是好?”
姜秀润将头高高翘起,将那狗仗人势的小人模样学得十足,傲慢道:“方才公子蔡打我的兄长,不见有所顾忌,更不见诸位来劝,怎么我这才打两下,就引起了两国纷争?”
众人一时词穷,这时又有人道:“波国岂能与蔡国相提并论?只怕你的父王见了蔡国的君王也要认兄长恭维着呢!”这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
只因为前年的诸王会盟时,那波国的国君实在是谄媚嘴脸十足,到处逢迎强国,还要强认亲戚,也着实叫人看不起。
姜秀润也心知他们这是在嘲讽父王的行事叫人齿冷,面上却是坦然。
如今身在洛安一时走脱不得,他们兄弟的脸面却不能被人小瞧了去。哥哥的性子已经够软弱的,再被人这般长久嘲讽,岂不是更自惭形秽,难见出息?
只是自己如今不过是太子府的幕僚,哪里有震慑众人的本事?此时听了嘲讽也要打落牙齿和血吞……
就在这时,却有人清冷道:“波国不配给蔡国相提并论,那么齐朝呢?不知可被你们看在眼中?”
众人闪目一看,只见凤离梧殿下正在礼部主司的陪伴下,立在府门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