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秀润有自知之明,她方才之言,并没有替皇太子解决了什么挠头的围困。
而当她推断出装铁的船早走时,凤离梧也没有露出惊异之色,可见是早就知情的。
若她猜得不错。旁边那艘跟梁国粮船差不多的船,应该是凤离梧授意安排的,就为了不用打草惊蛇,便推断出船上的货量。
至于接下来追查精铁的事宜,这位太子也应该是心里有数,自有安排。
所以这次来船坞,除了将她冻个半死,又考验了自己养的那些个谋士门客外,真的是全无用途。
总结下来,便是做个位高权重的皇太子门客真不容易!
可怜那几位谋士,不经意间便显露出自己的蠢笨,也不知太子以后可否还会重用他们。
不过在太子如回光返照般的露齿一笑后,姜秀润总算渡劫。
许是对着船坞吸够了冷风,凤离梧对着姜秀润道:“你今日莫回质子府了,暂且在太子府上歇宿,待得你府宅清静了,再回去吧。”
姜秀润不知太子准备如何让自己府宅“清静”,犹豫了下开口道:“府上还有兄长和几位忠仆,未知能否不惊扰到他们?”
凤离梧懒管这等子细碎,只站起身来道:“此事由秦诏负责,君若有什么不放心的,与他讲吧。”
明明知道自己与姓秦的不和,可是凤离梧却便将关系到自己生死的大事交付给他,也猜不出这位太子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当凤离梧松口表示护佑自己的安慰后,姜秀润的危机却并没有化解。
这秦诏知道了自己的女儿身,却秘而不宣,这就像悬在头顶迟迟未落下的铡刀一般,叫人寝食难安。
太子府甚大,管事在西宅给她找了间屋子,还唤了一名小厮伺候她的起居。
姜秀润并非男子,怎么肯让小厮近身侍奉?
所以让他端来热水后,便挥手示意他回去自安歇去了。
在船坞那没有手炉,两只手冻得有些发麻。前世因为在浣衣局里,手冻伤的缘故,就算后来得到了细心的将养,到了冬季也会再犯。
现在她的双手白皙如旧,但今日遭受的寒意却唤起前世的不堪记忆。
姜秀润缓缓将手浸入盆中,默默提醒自己,前世的种种不堪,今世绝不再尝……
就在这时,她听到自己居住的侧院有房门响动的声音。
不大一会的功夫,在鹿鸣台下冻了两个时辰的秦诏推开门走了进来。
原本就不大的屋子,在高大的男人走进来后,顿显逼仄。
他进来后也不说,只目光炯炯地瞪着姜秀润。
这一幕,与前世的情景何其相似!
姜秀润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前世的她一直被兄长庇佑,全无自保之力。当秦诏深夜闯入她暂居的木屋时,也只不过是无助地哭喊。
她默默提醒自己,自己已经不是那个羸弱的少女了,所以静默了一会,直到秦诏欲往前靠近时,才慢慢用手巾擦手道:“小厮正在烧水,屋内暂无热茶,若是不介意,请君饮些凉的吧。”
这话既说得客气,也是提醒秦诏这是太子府,一会还有小厮会进来,让他切莫恣意妄为。
这秦诏是听闻姜秀润暂居在太子府后,便寻了借口径直来找她要外袍的。
可是进了屋,看那扮作波国小王子的女子正端坐在盆架前洗手时,也不知是入夜灯光迷离,还是人影太过纤弱,他的心内竟潜滋暗长些个别的什么东西,痒痒的骚动……
不过还没等他琢磨清楚自己想什么,那个女子便泰然出声了。
这一声倒叫他晃过神来,只坐在她的屋子里饮着凉茶。
姜秀润心有警惕,擦完了手后,手一直没有离开自己的袖口,里面藏有匕首,若是秦诏图谋不轨,她便豁出性命不要,也绝不会叫他再得逞。
秦诏两腿微叉,舒服地坐席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最后问道:“为何如此?”
姜秀润知道他是问自己为何女扮男装,只正襟危坐,也不看他,启唇道:“不愿随了父王的心愿,也方便些。”
秦诏紧盯着她道:“那国书……”
姜秀润怕那贼精的皇太子到处安插眼线,这里隔墙有耳,二人的对话万一传到太子的耳中便大不妙了。
当下连忙拦住了秦诏的话头,只道了一声“嗯”,示意是她做了手脚。
秦诏此时倒是少了以前每次面对她时的阴阳怪气,只意味深长的又细细打量她道:“你的胆子可真是不小啊!”
姜秀润没有说话,可是心里却隐隐不安。如今自己的大把柄算是落在了秦诏的手上,他这人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好色这一样是狗改不得吃屎的。
他不告知太子,自己便被他拿捏着,这样下去,可不是她这一世想要活的自在。
那秦诏见姜秀润久久不说话,长长的睫毛轻轻垂下,投下如扇面般的阴影,又是一阵心痒,他想跟她靠得近些说话。
可就在这时,太子的近身侍卫却来此处找寻秦诏。
秦诏做了隐瞒太子之事,本就有些心虚,见太子特意派人来寻,更不敢久留,便随着那侍卫出了姜秀润的房间。
当他来到皇太子的书房时,凤离梧正在低头批改奏折——父皇的身体“不适”,现在大部分的国事皆由他来处理,有时熬夜再所难免。
见秦诏进来,凤离梧倒是放下了笔,揉捏了下高挺的鼻梁,然后看着他道:“听闻秦太师已经为你寻了一门亲事,江西徐家的女儿,端庄守礼,堪为良妻,先自恭喜了。”
凤离梧所说的秦太师便是秦诏的父亲。
秦诏原本是不在意自己所娶何人的,反正父亲挑选的绝不会差哪里去。可是现在他却不由自主地挑剔着,父亲为自己选的女人可有那一身腻滑的肌肤……
凤离梧见他闪神,倒是猜出了他的心思,只淡然道:“你跟孤甚久,在孤的心中,你亦如兄弟一般。若只是消遣,那些个虚凰假凤戏耍一下倒也无妨,可若传扬出去便不妥了。那徐家注重儒礼,你父亲苦心求来的姻缘,自当珍惜。”
今日下午,那二人在恭房的异样被他看在眼中,原是没有什么。可是秦诏今夜本不当值,却特意眼巴巴地回府管那公子小姜要衣服……
这哪是寻仇,竟有些二八少年郎黏腻少女的劲头!
若是二人皆是同道,他本懒管,但观那姜禾润分明是惧怕秦诏甚多。他小时因为生得肖似母后,又身在冷宫,没少被那些个嚣张下作的太监逗弄,自然对那公子小姜的处境带了几分天然的同情。
既然那波国质子还可堪一用,给他些庇护也无妨。是以才特意命人叫来秦诏,敲打下他这位爱将,以后少围在那姜禾润的屁股后面转。
秦诏初时听得云里雾里,到了后来才恍然,原来太子竟然误会自己贪恋男色……这是从何说起?
他急急想要辩解,可是凤离梧觉得自己在这些红尘俗事上耽搁甚久,不欲再谈。
接下来他便交代秦诏肃清波国质子府犯上的侍卫祸端,吩咐几句后,挥了挥手便让秦诏下去了。
姜禾润暂居太子府的第二夜,他的府宅进了盗贼,除了外出访友夜饮未归的质子姜之,还有他带出的两个侍女和一个叫赵果的侍卫幸免于难外,其他的侍卫皆是惨死在了府宅中。
此事一出,整个胡同都封闭了。周遭的邻居边看着府衙的差役不同地用担架往外运尸体。
谁都不会真的以为一向治安甚好的洛安城里,真的有这么猖獗的盗贼。
那架势,分明是京城里有说不得的贵人在肃清异己,血腥的手法,简直不作他想。
姜之听闻自己的府宅里的侍卫被人杀个精光,吓得腿都软了,只能暂居在附近的旅店里彷徨无措,要侍卫赵果去打探妹妹的消息。
先前他听闻太子邀请妹妹去府上小住几日便觉不妥,如今惨死发生,自然是疑心妹妹暴露了身份,惹得那太子震怒。
这下心急,便要去太子府寻妹妹,可是那太子府的秦诏将军却派人看管着他们,哪里都不让去。
白浅低声安慰姜之,只说自己会在入夜时,伺机潜出,看看能不能打探到小公子的消息。
可就在这时,姜秀润却坐着一辆马车前来探望他们。
姜秀润并没有与哥哥说得太多,但向他道出申雍想要暗害她灭口一事。
而劫后余生的侍卫赵果此时哪里还敢有隐瞒?自然是一五一十地说出了申雍背后下达的指令。
姜之听得骇然,气愤之余要给父王写信陈明缘由。姜秀润将天真的哥哥拦住了。哥哥可能还不明白,当父王将他们兄妹二人送走的那一刻,他便已经不配为人父了。
他们兄妹二人身为弃子,哪里有新后的大舅子来得显贵?
姜秀润又给了赵果足够的金,另外还有通过城门的假身份,嘱咐他隐姓埋名,偷偷回自己的家乡接老母亲到别处营生。
官府的衙役对外展示的死者名单里有赵果,也只有他诈死,申雍才不会疑心是他背叛报信,而找他家人的麻烦。
那金给的实在是太多了,赵果就算做足一辈子的侍卫也赚不来的。他自然是千恩万谢,才匆匆离去。
当姜秀润安置好一切后,除了客栈的大门,眼望自己家宅的方向,倒是微微叹了口气,原指望宅院将来转手卖掉时,能有个高价,谁知一夜的功夫就成了凶宅!
姜秀润还来不及心疼,那罪魁祸首便来邀功请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