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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尖蜜 正文 第52章 肌肤记忆

所属书籍: 针尖蜜

    1

    出现在展菲面前的“马场小白菜”正是卫嘉。他跟着陈樨在校园里穿行。陈樨面色不善,他也没觉得意外。

    “刚才你听见我同学说的话了?”

    “嗯,。听见了。”

    “她吐字不清,你耳背。所以你很可能听错了。她说的不是‘舒服’,是……‘佩服’!”

    “哦。”

    一阵沉默。路人渐稀的小径上,陈樨只听得见两人的脚步声。

    “你那么坦然地接受了我的‘佩服’?”她回过头来,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卫嘉失笑:“那我该怎么说?”

    好在陈樨不纠结于这个,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远离教学区的人工湖畔。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她停下脚步,转身对卫嘉说:“刚才那儿人多,我要是立刻冲过去抱住你,作为一个新生,你可能会不好意思。”

    她说完这句话时整个人已扑到他身上。

    卫嘉有些脸红,但还是稳稳地接住了她。

    “我是很佩服你的,你就这么沉得住气吗?为什么迟迟不来报到,电话也不接?我像个傻子一样天天往新生办跑。你再不来,我还以为你死在哪个角落了!”

    卫嘉在她紧密的拥抱和连珠炮似的逼问下,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说:“临时出了点儿事,手机摔了。”

    “怎么?是乐乐还是马场的事?”陈樨早猜到他不会无缘无故迟到,能绊住他的只能是这两者。

    卫嘉说:“没事了,以后我再跟你说。”

    陈樨在他颈窝处点头。来日方长,眼下他们有更多别的事可做,重要的是他来了!

    “你怎么还是那么瘦?不是说好了要白白胖胖地来见我?”她深深吸了口气点评道:“马味儿淡了。”

    卫嘉被她蹭得有些痒痒,笑着把脖子往后仰:“现在是什么味儿?”

    陈樨一本正经地说:“我闻出来了,是渴望爱的抱抱,想紧紧抱着我不放的味道!”

    “再抱下去还会沾了你身上胡扯的味道。”他拍了拍她的背,“别拱了,我一身的汗。你先下来。”

    陈樨的回应是手脚并用缠得更紧,像一只八爪鱼般盘踞在卫嘉身上。

    “下来吧……我要松手了。”

    “我有那么重吗?你不太行啊!”

    陈樨个子高挑,但整个人轻盈柔韧。而卫嘉此刻背靠着树干借力,却不断有汗从发红的脖子上淌下来,整个人气息也不太对。陈樨的腿从他身上落地,稍稍拉开两人的身体距离,检阅着衣服下的他:“你是不是身上有伤?啊?伤哪儿了?”

    卫嘉看上去确实不太好受,却抓住了她验伤的手:“没伤……别摸了。”

    “没伤你为什么看上去那么难受?别骗我……”陈樨忽然打住了。他面色通红,目光闪躲的样子莫名有些眼熟。她缓缓收手,目光随之下移。

    “是我想的那样吗?”

    “什么?”

    “是——不——是?”

    卫嘉看着她活动着的手腕,环顾四周,明智地选择了认怂。

    “是……是!行了吧?”

    “行!我刚才说错了,你很行嘛!”陈樨眼波流转,笑容可掬。她把手抬起来的时候,他可见地抖了抖。

    陈樨用指关节蹭去他鼻尖的汗珠,抿嘴笑。

    “紧张什么!”她说着又往前挪一步,贴着他耳语两句。卫嘉的脸红得更厉害了,轻轻摇了摇头。她还想再胡闹时,他已经制住了她,并成功地制止了她发声。

    他们将这个奇怪的姿势保持了一会,陈樨这才发出不满的抗议:“喂,我以为你要亲我!你拧着我的手,捏我的嘴干什么?抓鸭子吗?”

    卫嘉看着她微微红肿的嘴唇,有些想笑,又有些不忍,他明明下手很轻:“别乱动,好好说话。你也说过要照顾新生的感受。”

    一听到“新生”两个字,陈樨高兴得忘了生气。她故意说道:“大老远地考到我们学校,我们学校有那么好吗?”

    “挺好的!我爸不也在这边?”卫嘉笑笑又说:“主要我对别的学校也不了解。”

    他后面这句话才说到了点子上。分开的这些日子,陈樨虽然咬牙不联系卫嘉,可她常常以各种理由给卫乐寄东西,有时是零食,有时是小玩意儿。这些包裹都寄往了马场,由卫嘉代收,上面还注明:“签收时需开包检查”。卫嘉拆开她寄给卫乐的生日礼物时,发现里面除了给卫乐的玩偶,还有一大撂高考复习资料,后来还夹带过几次她们学校的招生简章、各类校刊和历年录取分数线。卫嘉猜想陈樨是看到了他衣柜里藏着的高中课本。她也知道,这是他可以接受的馈赠。

    他没有道谢,只是轻轻捏了捏陈樨的手心。陈樨会意,那双狭长清亮的眼睛弯出了喜悦的弧度。

    “我们学校可不好考,算你争气!”她轻声嘟囔。

    她都没好意思说,自从确认卫嘉填报他们学校,直到提档和最终录取,她一天几趟地打听。要不是看在她爸的面子上,招生办主任看到她都得绕着走。偏偏他还错过了新生入学时间,眼看延期报到的时限将至,她这几天寝食难安。

    “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卫嘉本不打算现在说这些,然而陈樨显然很在意这件事,不弄清楚她是不会罢休的。

    他告诉陈樨,出发前不久,冯家传来消息,已怀孕一个月的卫乐小产了。这已是她婚后第二次没有征兆地失去腹中胎儿。早先时候,因为卫乐不太能干活,发病时常常管不住大小便。一时没看住她,街上的光棍地痞就会哄着她掀衣裳。冯家已经为此闹过几回。他们打电话给卫林峰,卫林峰说这些都是婚前已经和他们说得明明白白的事。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也无能为力。于是卫乐丈夫又找到了卫嘉这个年轻的大舅子诉苦。他说卫乐好的时候看起来太正常了,实在想不到她糊涂时会惹出那么多麻烦。

    卫嘉厌恶冯诚婚前婚后两副面孔,但他不能不管卫乐。起初担心他们待卫乐不好,卫乐惹了麻烦之后,他往往从中斡旋。谁知冯家因此意识到他才是卫乐真正的娘家人。从此也不联系卫林峰了,遇事就找他解决。冯诚还好一些,他对卫乐毕竟是有感情的,可冯家的二老和两个姐姐着实难缠。

    2

    最过分的一次,卫嘉赶着马场中午的休息时间复习,卫乐的婆婆找上门来,把卫乐沾了大小便的裤子扔给他清洗。她算准了卫嘉这样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即使生气也不能拿一个老太婆怎么样。道理抵不过骂街,到头来还是闻讯赶来的胖姐用双倍的泼辣将其骂走。不久后卫乐怀孕,渴望后代的冯家人这才对她好了起来。没想到这个孩子依然没能留住。

    那时学校的报到时间在即,冯家一直闹个不停。卫乐两次先兆性流产让他们意识到,她有毛病的也许不止是脑子。一时间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

    卫乐手上有伤,像是抽打出来的痕迹。冯诚不承认动过手。卫嘉私下追问卫乐,卫乐期期艾艾地说自己卧床时摔了碗,被婆婆教训了。那天卫嘉要把卫乐带回马场,冯家人坚决不同意,两边差点儿动了手。卫乐哭个不停,可她始终没有跟着卫嘉走出婆家的门。她说冯诚待她是好的。最后这场闹剧以卫嘉承担卫乐去医院检查的费用,而冯诚答应以后会在家人面前维护妻子而告终。

    “冯家闹得厉害的时候,我发现那个场景我一点儿也不陌生。它好像在我脑子里发生过无数回。你说最可怕的是什么,是我明知道会有这一天,但还是默认着让它发生了。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可回头一想,又什么也没做,都是徒劳。”

    “你是不是连这次上学的机会也想过要放弃?”

    “想过。我走了卫乐的日子会更不好过,这是一定的。可我留在那儿也没能改变什么。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自私的事,做了就索性做到底……你脸上是什么表情?”

    “后怕的表情!乐乐……唉!你来了是对的!蛆在粪坑里吃到的都是屎……”

    “又来了,换一个形容。”

    “对不起……人在坑里怎么扑腾都是碰壁,你得自己先爬上来,才能拉乐乐一把。说到掉坑里这种事,我很有经验的!”

    卫嘉终于笑了起来。

    他彻夜陪着坑底的陈樨时,不曾想过后来她会是自己坑外的光。

    “先别说这个。你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我们心有灵犀?”

    “延迟报到得来本部办手续,经手的老师说陈教授给他们打过招呼了,我就给陈教授打了个电话道谢……”

    “你还有我爸的电话?”

    “上回见面他给我留了联系方式,说要是竞赛题有实在不明白的,可以问他。我后来没再碰过竞赛,也没好意思打扰。想不到陈教授给我发了邮件,里面有些题型,他让我做一做再把答案发给他。我发过去以后他没说什么,后来一直没联系。高考前他给我打电话,问我有什么打算,如果对化学还有兴趣可以考虑你们学校。”

    陈樨腹诽,这一老一小竟然背着她有勾连。

    “老学究是故意整我吧!眼看着我着急也不说破。”

    “陈教授人很好。”卫嘉还是笑,“他说你多半在社团招新那里凑热闹。舞狮好玩儿吗?”

    陈樨又拂了拂头发。她就在醒狮社蹦跶了两分钟,这都能让他看见。那个狮头是真的丑!

    “我小时候也学过点皮毛。马场有活动,舞狮缺人我就顶上。”

    “真的啊!那你觉得我舞得如何?”

    “很不错……像疯了的狮子。”

    他们坐在树荫的草底下。太阳慢慢下去了,湖面泛着金色的鳞波。陈樨以一个普通人肢体很难实现的角度歪靠着卫嘉。两人腿挨着腿,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抠他掌心的茧。

    卫嘉不排斥这样的身体接触,反而整个人在慢慢松弛下来。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似乎不存在这样的肌肤记忆。他爸常年忙碌不顾家,他妈妈是个坚毅的性子,只有生病后的卫乐能博得她的关心。拥抱、依偎、抚摸……这些自他离开襁褓后就鲜少感受过,与他最贴近的只有那些马。

    就连卫乐——他们曾经挤在同一个子宫里,又在这个世界上相依为命。他数年如一日地照顾着她,帮她洗所有贴身衣物,甚至在她成年后大小便失禁还不得不给她冲澡——可兄妹俩从未有过一个拥抱。

    卫嘉来学校报到前再一次去了卫乐婆家。他说他要走了。卫乐似懂非懂,她没有哭,从房间里拿出来一个掉了色的饼干盒子,从里面抓了一把东西给他。那都是她攒的宝贝,有贴纸、假的水钻和过期糖果。

    卫乐说,这些给嘉嘉带到学校交学费。

    卫嘉笑着收下了。有一瞬,他想过上前抱一抱这个世界上跟他血脉最相近的人。可他没有动弹,他不会,不习惯,做不出来。那时他想起了陈樨。他最怀念的不是那些过火的撩拨,而是她的体温,手留在身上的触感。陈樨的拥抱和抚触是像呼吸一样自然的事。在她之前,卫嘉还以为自己抗拒一切的身体接触。

    “哎,这段时间你想不想我?”拥抱高手似乎跟他想到了一处。她放下他的手,转而捧着他的脸,将其掰向自己。

    “有时会。”卫嘉说。

    陈樨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拖长了声音:“才‘有时’?”

    卫嘉没有说谎。这大半年里他的时间被复习、攒钱、马场的工作和卫乐的事占得极满,想她只是“有时”。但那些时刻他是他自己的。

    “哼哼,彼此彼此!我也忙得很,没空搭理你。追我的人层出不穷。我问你,你对我不闻不问,不怕这次见面我有新男朋友了?”

    卫嘉垂眸,摇头。

    “真心话?”

    “嗯。你可以做任何事。”

    陈樨重重推了他一把:“这意味着我也可以对你做任何事,好的坏的都可以?”

    卫嘉笑笑:“你不是已经这样做了?”

    陈樨定定看了他两眼,过了一会儿才说:“但你不可以‘做任何事’!我不接受你跟其他人在一起,男人、女人、变性人……任何碳基生物都不行!我没松手前你不许先走!即使我还弄不明白我们算什么关系,你到现在也没对我说过半句准话。但不行就是不行!”

    “嗯。”

    “嗯你个头啊!”

    “那……好!”

    陈樨像看着一个疯子:“你是不是有病?这样公平吗?”

    “公不公平的……在于接不接受。我是没什么问题。只要你愿意,我都在。你……随时可以走。”卫嘉手指绕着脚边的青草,他的声音还是平静而和缓的。

    陈樨知道以他的性格,既然能说出这些话,就代表来之前思量已久,而且打算说到做到。

    “你难道想让我包养你?我现在的积蓄可全是压岁钱!我妈她不让啊!她知道了会灭了我的!”陈樨也分不清这句话是讥讽他还是自嘲。

    “听你妈的话,包养的事等你有了自己的钱再说。”卫嘉笑道:“我自己攒了点钱,不出意外的话这几年够了。

    陈樨今日份的快乐被撼动了。她只是想听他说说情话哄哄自己,怎么就收到了一份不平等条约?卫嘉的话简直匪夷所思,他在一步步向她走来,又说她随时可以走。然而她竟听懂了其中的意思。

    卫嘉割让自我,放弃占有,允许她来去自如……如此悲观。他对未来和她都没有过期许。身为获利方的陈樨越想越惆怅。

    她发出几声干笑,把新拔下来的草扔在卫嘉脸上。

    “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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