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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尖蜜 正文 第47章 奇妙之夜

所属书籍: 针尖蜜

    1

    陈樨捡起来看,照片里的人和景都很熟悉。大部分是孙见川在马背上的特写,有抓拍,也有摆拍,想来都是那个周刊记者白天的作品。静止的孙见川无疑是赏心悦目的,他很有镜头感,知道自己哪个角度最好看,摄影师技术也不赖,把他拍得像画报里的明星。

    夹在孙见川个人写真里的一张合照让陈樨快速翻动照片的手停了下来。她看到了牵着马的自己,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面朝左侧笑得虎牙都暴露了。站在她身旁的是孙见川和段妍飞,照片左下角露出了卫嘉的半张脸。如果她没记错,他们当时正在赛前讨论“仙女的裤腰带”,她沉浸于昨晚的窃喜中,对比赛还有憧憬,一点点小事也能让她开怀大笑。

    不知道王汉民是什么时候把照片拿给孙见川的,有没有底片备份。陈樨想叫住孙见川问个清楚,匆匆拉开门,与正打算敲门的来客近距离打了个照面,两人都吓了一跳。

    “你,你走路怎么没声呀?”陈樨质问道。

    卫嘉的手不尴不尬地悬在半空,他总不能说自己一分钟前还在犹豫该不该出现在这里,然后他看到了陈樨收拾齐整搁在门边的行李,脸色有微微的变化。

    “什么时候走?”

    这话在陈樨听来并不友好,仿佛盼着她尽早离开。她气得腮帮子酸麻,语气偏是镇定的:“天亮就走。你来得正好,我用不着特意去道别了。谢谢你的款待,‘再见’我就不说了……祝你的马场今后生意兴旺,财源广进!”

    卫嘉垂眸道:“明天我送你。”

    突如其来的照面让他们都忘了预设的对白,然而这依然不是陈樨想要听到的答案。

    “你还跟你爸抢活干?是怕我赖着不走?”陈樨的话说得又急又冲,人也迅速背过身去,“我不要你送!”

    卫嘉在门上挡了一把,他已经抓住了陈樨的手,又仓促松开。

    “你要我说什么?让你不要走?说出来不觉得可笑吗?”

    陈樨抓起书桌上的马鞭,没头没脑地朝门边的人抽去。卫嘉没躲,像个木桩子一样任她撒气,鞭子划破空气带出尖利的呼啸,落在身上只余沉闷的声响。她在抽了几下后自暴自弃地哀叫一声,拿着鞭子的手一把搂住了他。

    “你就吊着我吧……你看我笑话好了!我眼巴巴等了你一下午,陈秧秧在我脚边拉了三回……”

    这一下午,她翻开自己的脑袋细查,这脑袋里没有理性,歪歪斜斜的每页都写着“他还不来”!直到刚才,她才从门缝里看出真意,满满都写着“要完”!

    她埋怨他的每一刻其实都是懂他的。他这样的人,拿得起,放不下,所珍视的都将成为负重,所以拒绝伸再出手索求。

    “我是喜欢你,可我要你什么了?是拿了你一根针,白吃你一粒米,还是要你娶我了?问你要根破马鞭差点儿跑断腿,借我一匹马还只让我做名义上的‘半个主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才是穿着鞋的那个人,我不怕,你怕什么?喜欢一个人和吃喝拉撒是一样的,你又憋不住,为什么不能坦然一点?”

    陈樨一只手搁在卫嘉颈后,另一只手抓着他的衣领紧紧握拳:“我本来想好了要跟你说:我不是你的包袱,你别怕背着我,我两条腿利索得很,没准还能背着你走。可我现在想明白了,何必那么见外?我得赖着你才行,让你甩不开我。你就算是骆驼,压垮你的那根稻草也得由我来做!所以现在问题来了,我要怎么成为你的责任呢?啊?你既然送上门来了,我做点什么才好!”

    她开始凑上去胡乱亲他的脸颊,每亲一下就看他一眼,仿佛在挑衅——看,我就亲你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这种会发出“啵啵”声的亲吻,卫嘉只在卫乐调戏邻居家小狗时见识过。他微微转过脸,仿佛在躲闪。陈樨的目光变得凌冽,手也勾得更紧了,仿佛提防他逃跑似的挤向他、困住他。

    “陈樨!喂,陈樨……你先别动!别动!”

    “我就动,气死你!”

    她的声音强硬却带着哭腔,气息咻咻,手中的鞭梢无意识地刮挠着卫嘉后颈的皮肤,这是比抽打在身上的鞭子和小孩儿赌气般的“啵啵”更清晰的触感。

    卫嘉固定住她的脸亲了下去。陈樨脑子里“轰”地一声,像有人在空荡荡的广场上放了个二脚踢,光和躁动的剪影小人在他的瞳仁里。啊啊啊!原来她的“奇妙之夜”在这里等着呢!

    卫嘉把她的舌头弄得有点疼,陈樨发出了猫叫般的几声轻哼。等他短暂抽离,她才咬着洇红的嘴唇问:“我好吃吗?”

    “嗯。”

    卫嘉曾在陈樨身上闻到月亮的味道。月亮就在那里,它从不吝啬它的光辉,也不会降临在任何人手心。现在,仿佛饥饿者在濒死前的疯癫,他尝到了桂树的馥郁,白兔的柔软和斧头锋刃上的腥甜。

    他把月亮吞了。

    月亮又问:“比你的桂花蜜更好吃?”

    她第一次不是用双眼,而是从两人相抵的额头、轻触的鼻尖和交融的呼吸中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笑。这样的亲密让她着迷。

    “再亲一下!”陈樨说。

    卫嘉转过身去打了个喷嚏。

    “是我头发挠到你了?”陈樨不好意思地着蹭了蹭他,光裸的脚踝无意中触到他的裤腿,出乎意料的潮湿冰凉。她低下头,在卫嘉阻止她之前摸索了几把,大惊道:“你身上怎么是湿的?刚才下雨了?”

    她很快意识到“下雨”之说完全站不住脚,广场上的烟花爆竹把星空熏得雾蒙蒙的,这个夜晚的味道闻起来像壁炉里烤过的木头。他的上半身是干燥的,唯独膝盖以下全湿透了,脚下的地板带着水渍,想来鞋也是湿的。裤子和鞋都是深色,陈樨的心思被开始的失落和后来的甜蜜冲击占满了,竟没有及时察觉。外面是零度以下的天气,半身尽湿是什么滋味不用想也知道。她以为自己抱着火,他却半身浸着冰。

    “搞什么?”陈樨嗅了嗅摸过他裤子的手,是带着土腥和青苔味道的水。

    “你掉河里了?”

    卫嘉心知骗不过陈樨那比猎犬还灵敏的鼻子,他也没打算遮掩,在陈樨跳脚之前把自己带来的东西给了她。

    陈樨展开那团湿乎乎的玩意儿,一块布满了可疑污渍的黄色布片,细看能发现上面有墨迹被水晕开了。如果她没猜错,这破布上的墨迹原本写的是“陈樨”——这是她的小黄旗,她从没想过还能以这种形式重新见到它。

    2

    “我不是把它扔了……什么!你下河里捡旗去了!你捡它干什么呀!”

    “我不也没问你扔它干什么?”卫嘉有些不自在,“卫乐那边出了点状况,我去晚了,河水比我想象中要急,还好运气不错,天黑前让我找到了。它漂到了窟窿滩附近,挂在河心的石头上。”

    陈樨想起了孙见川随时准备掏出来的旗子,雄性生物的脑回路有时真让人捉摸不透。然而她还是吁了口气,满意地将那面“旗”搭在手腕上。

    “帮我系一下。”

    卫嘉没有动。

    “你猜得没错,我爸是说过……”他选择掠过了更让他难以启齿的话语,定定神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没有答应他。可是川子扑过来的时候,脚在马镫上踩得太深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摔下去,万一套蹬会有什么后果你很清楚。”

    套蹬是坠马时最危险的一种情况,人从马背上坠落,脚还挂在马镫上,受惊的马能把人活活拖死。

    陈樨摆弄着手腕上的“黄旗”,沉默了一会又抬头笑道:“愣着干什么,快来帮我呀!给我系得漂亮些。”

    卫嘉在陈樨手上打了个工整的结。她转动手腕品鉴了一会儿,拖着卫嘉冰凉的手往屋里退。

    “进来再说!”她踢上门之前促狭地问:“你没把马栓在窗外吧?”

    “我走过来的。”卫嘉不解其意。

    “行!裤子脱了!”

    他吓了一跳,顿时臊红了脸,触电般挣开了她的手:“不用了。我没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只能亲一下,不能脱裤子的意思?”陈樨把卫嘉按在他自己的书桌椅子上,转身给他倒了杯热水。

    “你提醒了我。现在有鞭子,有腕饰,我床上还有个空姐给的眼罩,情趣十足。等着,我待会儿好好抽你一顿,抽醒你!你这算不算苦肉计?衣服也不换就找上门来,是想把人冻死了好让我愧疚?”

    “我怕太晚你睡了……”他在她斜过来的目光里垂首坦白,“其实我也不知道想干什么。你生气的时候,我也不好受。”

    “早干嘛去了!”陈樨损完了他,又展现了自己宽宥的态度,“年轻人,你有这个觉悟也算羊补牢,为时未晚。”

    然而晚不晚她天亮了都要走。卫嘉轻轻放下手里的杯子说:“你明天要早起,早点儿休息。”

    “你离开椅子试试,鞭子还在我手里!不脱裤子今天你别想走出这扇门!”陈樨立刻警告了他。她蹲在简易衣柜前翻找东西:“回到自己的房间还不换下那身冰坨子你想死吗?你怎么才这几件衣服,还都是夏天的?”

    “我自己找。”卫嘉会意。

    “屁股坐回去,把水喝了。一身湿哒哒的别走来走去。”陈樨头也不回,话里满是嫌弃,“我都被你弄湿了!”

    卫嘉刚喝进嘴里的热水差点儿没含住。可陈樨仿佛没意识到哪里不对,也没察觉身后那忽然间的静默,欢快地抽出一条牛仔裤说:“薄是薄了点,凑合着穿。我没找到你的内裤,红红也不见,你把它扔了还是穿坏了?”

    “可以了!”卫嘉接过裤子,像接过他的救命稻草,“我到洗手间换一下。”

    他逃进小木屋的洗手间,有些懊恼上周坏了的门栓一直没空钉回去。如履薄冰地脱到一半,陈樨果然推开门进来,友善地问:“我帮你?”

    卫嘉认命地把裤子重新提了上去。

    “你是流氓吗?”

    “别血口喷人,你对着我的广告撸的时候我说你什么了?”

    “什么……我没有!”

    “没有你为什么你不敢看我。啧啧,你脖子后面都红了。”

    “那是因为我裤子都没穿好。”卫嘉平日里还算灵巧的手差点儿被拉链夹伤,他试图冷静下来说道:“陈樨你先出去,我们等会儿再聊……哎哎,你干嘛……别这样,这样不好!”

    “你没有看着我撸,还是没有撸?你有别的幻想对象?”陈樨佯怒道:“说清楚我才出去。”

    他怎么说得清楚,她的手还在他身上作乱,她的眼睛狡黠又妩媚。卫嘉的面皮都快涨出血来:“说什么?”

    “是不是?”

    “不是!哎……是,是!”

    “左右还是右手?”

    “不要问这种问题……随便,随便!你说哪只手就那只手!”卫嘉放弃了一切抵抗的念头,“你先松开你的手。”

    陈樨踮起脚亲了一下他紧绷的嘴角:“来都来了,那么客气干什么?我帮你啊!”

    “不不不,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卫嘉弓着身求饶,“陈樨,陈樨,真的不行……啊!不是这样的,你轻点儿!”

    这话一说出来他就知道要糟。陈樨强烈的好胜心使得她精神为之一震,她不相信自己有做不好的事。从小家里人就告诉她: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她“啪啪”打开了卫嘉碍事的手,专心致志地研究问题,哪怕自己也急出了一头热汗。

    “兄弟,你别不吭声啊,这样好一点儿吗?到底是怎样嘛,你表情为什么那么痛苦?我又弄疼你了?”

    卫嘉哪里还说得出话,他只求速死!

    窗外忽然一声炸响,陈樨吓得一激灵,卫嘉也在她手上解脱了。

    “谁干的……孙见川,你要死啊!”对川子一向宽容的段妍飞也大骂出声。

    孙见川在她窗外放了个二脚踢。

    “妍姐,你继续!”孙见川哈哈大笑地跑到陈樨门前,“樨樨,你也被吓到了?快出来看,逗死了!”

    幸而现在陈樨心情极好,她只是说:“滚!我没空搭理你。”

    “你有什么可忙的?卫嘉又不在里面……别生气啊,我只是开个玩笑。我到别处放炮去了!”

    卫嘉弯腰,把头埋在陈樨的肩膀,让她分担了他一部分重量。

    “这么尴尬是正常现象吗?”

    陈樨抿着嘴笑,想要摸摸他的头,临时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半举着无处安放的手说:“一回生二回熟!你也有把柄在我手上了。”

    卫嘉给陈樨洗了手,也简单地把自己冲洗了一遍,换了裤子。陈樨不让他走,他似乎也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匆匆走人不妥,于是两人并排躺在床上说话。

    那是卫嘉睡了快两年的床,他通常很晚才回来,早早又起床,日复一日与它关联的感受唯有疲惫。现在身边多了一个人,她面对他侧卧着,绘声绘色地讲自己成长过程中的趣事,手指无意识的摩挲他的肩膀,气息融融地吹在他脸上。

    期间陈樨不是没有动过歪心思,可卫嘉抵死不从。他不肯再亲她,也没有进一步的拥抱和探索。陈樨让他挠挠背,他的手拒绝伸进衣服里。

    陈樨笑话卫嘉,这会儿再充当卫道士晚了。

    卫嘉推说自己的手太冷,怕冻着她。他气喘吁吁地央求:“陈樨,让我好好在这躺一会儿行吗?”

    其实他的手是滚烫的,人也是。陈樨原谅他的谎话。她想,或许他是对的,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如人惜冰,握得太紧只有消融。

    成年后陈樨对男女之事并没有看得特别着紧,该发生的让它顺其自然地发生。可她从未感觉到宋明明女士形容的那种“源于女性身心深处的澎湃的情欲”。即使现在面对的人是卫嘉,她的渴望更多的也是来自于占有和侵染,像一根萝卜苗找到一个坑,这个坑是她钟意的,哪儿哪儿都很合适,现在还打上了她的记号。她的欲望大可以蛰伏其中,留待日后慢慢生长。

    于是陈樨放弃撩拨,专心去做了自己更喜欢的事——和卫嘉说话。她的话题无边无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卫嘉的话比她少,可她并没有感觉到障碍,也不担心他厌烦。有些笑话他没笑,那是因为真的不好笑。

    卫嘉平躺着,头枕着自己的手,每当陈樨陷入两段对话之间的短暂沉默,他会忽然偏过头去看她一眼。陈樨问他在想什么,是不是困了,他又总是笑着摇头。

    昏昏欲睡之际,陈樨记起了要紧的事,她对卫嘉说:“你答应我一件事,替自己好好争取一次行吗!至于我……我不会刻意等你的,遇到更合适的人我可不会错过。万一那时我认真了,忘了你,你不要后悔。趁我还喜欢你,加油啊,年轻人!”

    卫嘉闭上眼睛,许久之后才轻轻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第二天一大早,卫林峰准时来接他们去机场。陈樨把行李交到卫林峰手中,看着那张轮廓十分眼熟,笑容殷勤得体的脸,心情有些复杂地道谢。

    孙见川打着哈欠催促陈樨。他昨晚在广场上跟陌生的同龄人放炮到很晚,一心等着在车上补眠。

    临出发前卫嘉还是赶来了,陈樨扶着车门似笑非笑地看他。昨晚后半夜,她竟然在絮絮耳语中睡着了。她6岁后就鲜少与旁人同眠,却比想象中更快地接受了他的气味,开放了安全的领域,自然得仿佛跟他睡了一辈子,连他什么时候搬开她的腿抽身离开的也不知道。

    孙见川警惕地从车里探出头来,他看到卫嘉走上前递给陈樨一支牙膏状的东西。

    “你把这个忘了。”卫嘉说。

    陈樨耸肩:“你留着吧。看看你的脸都裂成什么样儿了?我劝你稍微重视一下你的个人形象,否则马场生意要受影响的。”

    “男孩子的脸皮实着,不打紧的!”卫林峰关上车尾箱,笑道:“陈樨,你的好意嘉嘉心领了,谢谢你。”

    “我认得字,上面写着‘护手霜’。”卫嘉看着陈樨说。

    陈樨瞪他:“护手霜怎么了,我的脚也比你的脸强!别啰嗦,记得要擦啊。走了!”

    她就这么上了车,连道别也没有。卫嘉默默把拿着护手霜的手背在身后。

    孙见川记得上一次从这里离开,陈樨还抱了卫嘉,让他心里颇不是滋味。这两人闹掰后关系大不如前了,他幸灾乐祸地想。

    启动的车子在晨曦中把卫嘉越抛越远。

    陈樨突然想起了在书里读过的一句话:“说一次再见,就是死去一点。”可她觉得这不对。来日方长,她和卫嘉说不定能在每一次的分离后拼凑出自己更完全的形态,再慢慢活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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