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直到下午赛场相见,卫嘉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尽。陈樨在签到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听到卫嘉在她身后说:“顺便替我写一个。”
陈樨没转身已闻到淡淡酒味儿。他后来还跟他爸、杨哥各喝了一杯。亏得她总认为再也找不到比他更靠谱的人!
“酒后骑马算不算醉驾?”她在“陈樨”旁边写上“卫嘉”两个字,心一软,回过头担忧地问:“哎,你到底行不行?”
卫嘉抿着嘴笑:“有你这样问的吗?你指什么?”
陈樨嘴里啧啧有声,他竟然开起了她的玩笑,可见真的喝多了!她发现了他们兄妹俩的相像之处,原来他也有双笑起来像弯月一样的眼睛。这样笑着的卫嘉让陈樨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不好好灌他一回她就不姓陈!
“什么都有待验证!”她轻哼道。
卫嘉脸上的红晕加深了,弯月也如同笼了雾。陈樨双手环抱胸前,他也不想想她是谁,她会怕了他?
“不撂狠话了!我以为你会说‘等着瞧’!”
卫嘉张了张嘴,忽然有人叫他名字。他应了一声,手中马鞭的手柄虚点陈樨前额,转身走开了。
叫走卫嘉的人是卫林峰。父子俩离了人群,面对面站在赛道起点的另一头。卫林峰似乎在嘱咐卫嘉什么,卫嘉呢,他还是那个惜言而平静的卫嘉。
陈樨听不情他们的对话,兴许她的错觉,卫林峰说着说着,朝她所在的位置看了过来。
“别看了,他都没有看你。”同样过来签到的孙见川凉凉道:“卫嘉根本不喜欢女人……他只喜欢马,而且是有病的马!”
“你才有病。”陈樨瞪他,“说话别大喘气行不行,我差点儿听成他不喜欢女人,只喜欢你。”
“我取向正常得很!”孙见川急忙辩白,他随即意识到陈樨在逗他,脸色缓和了下来,“我昨晚还担心你不肯参加这次比赛。”
“妍姐说得对,既然报名了就跑着玩儿呗。”
“我不是来玩儿的。我不但会赢了卫嘉,还会抢下你的旗!”
孙见川这话说得认真。这两年他除了玩儿音乐,还花了不少时间在骑马上。他爸给他请了特别棒的马术教练。陈樨跟孙见川跑过两回,必须承认钱没白花,骑术是大大精进了。她不喜欢孙见川自作主张背着她报名,然而非要上场比赛她也不怯。
陈樨活动着手腕脚踝,说道:“好啊,你尽管试试。赢了我请你吃饭,输了别叨叨。”
“我不要你请我吃饭。”孙见川的手落在了陈樨手臂上,令她的热身动作停了下来。
“不吃就不吃,别动手动脚。”陈樨笑着抽出自己的手,动作还算缓和,话却不含糊,“你怎么想的,你和卫嘉怎么说的我管不着。我仅代表我自己,我不是任何人的筹码。还有啊,我不会让你的。”
孙见川失落道:“那你也不许让着卫嘉!”
“当然。”陈樨答得爽快。
这时段妍飞牵着马过来了。她今天打扮得很鲜艳,长靴红斗篷,妆容精致,长发用丝巾束起。
“樨樨你快帮我看看,这么穿拍照好不好看?”段妍飞问。
孙见川抢先道:“妍姐,我看你用不着去‘抢旗’了,你整个人像一面红旗。”
“茜茜公主骑马也有这样的打扮。你不懂,我问的是樨樨。”段妍飞忽略了孙见川的意见。
“好看是好看,丝巾很优雅。可这么打扮,比赛时容易成为别人的目标。”陈樨说。
“你这也是孩子话!”段妍飞笑道:“你看我是来拿冠军的吗?”
陈樨一想也有理。这本来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竞速比赛,跟用于博彩的赛马会更是两回事。看前面草草布置的场地,只是用木桩和挂了彩绸的绳子标记赛道,同时将观赛的游客隔离开来。参赛的马不限品种血统,她刚才看到有年轻女孩儿骑着匹一米四左右的矮马,人和马都打扮得花里胡哨;孙见川选的则是他们自家养在马场的荷兰温血马,体格高大完美。在赛场上等待的更多的是各种本地马,没有马的游客想要参赛也能租借马场的马匹。陈樨很难想象这些参差不齐的马种同时在场上赛跑的场面。确切地说,这是个有趣的民俗活动,跑得快不快并不重要。尤其是对于大多数女骑手来说,美就完事儿了。
陈樨忍住了去补个妆的冲动。她今天轻装上阵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倒不是冲着冠军去的,她只是不想被人拔了旗。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她还有机会拿下卫嘉的彩旗,光想着就很开心。
段妍飞牵着的马正是陈樨骑过的小花骝。上次一人一马在窟窿滩惊魂一摔之后,卫嘉把小花骝腿上的轻伤护理得很好,没留下毛病。跟两年前相比,这匹小母马看起来更为矫健沉稳了。
“这马选得很好。”陈樨摸着小花骝的脖子对段妍飞说。
段妍飞点头:“卫嘉也说这马稳重,不容易受惊吓,很适合我。”
卫嘉把陈秧秧给了陈樨。陈秧秧是纯血蒙古马,胆大好胜,头脑灵活,速度和耐力都无可挑剔。两个姓陈的“女生”昨晚磨合得不错,午饭后陈樨又带着马出去溜达了一个多小时。卫嘉原本担心赛场混乱,想把马场仅剩的另一匹温血马给陈樨,然而她拒绝了。他得承认陈樨是他见过最好的女骑手,陈秧秧跟她是契合的。
下午的“抢旗”赛马共设五场,他们参加的是第一场,场上有15名骑手,9男6女,比赛正式开始前,主办方在马道口进行了简单的“开道仪式”。参赛者则做着赛前准备,各自按规定把贴了姓名贴的三角彩旗放入马背后的长竹筒。
卫乐和冯诚来看热闹,她在围观的人群里对着场内的人挥手,还向身旁的陌生人热情介绍:“那是我亲兄弟,那是我亲嫂子……还有另外两个也是我的哥哥姐姐。”
陌生人好奇地问她指的都是谁,她皱着鼻子说:“还用问呐,当然是最好看那几个。”
2
赛场上是有几个特别养眼的年轻人。卫乐自己也是粉嘟嘟的娇美模样,身旁的人不疑有它,只问她为什么不跟着哥哥姐姐下场参赛?
卫乐小时候是会骑马的,妈妈给过她一匹小马驹,她很喜欢和嘉嘉一起在马背上打闹。可她生病的那一年冬天,无人照料的小马驹也冻死了。再后来妈妈也死了,嘉嘉再也不跟她嬉戏玩闹,她已经忘记了马背的滋味。
她想得眼睛发直。
冯诚笑着说:“傻蛋,不参赛是因为你嫁人了呀,抢旗的都是未婚的男女。你哥哥还是一个人,陈樨也不是你嫂子。她跟咱们哪里是一路的,人家明天就要走了!”
卫乐茫茫然的大眼睛忽然蒙上了一层水雾,大颗大颗的眼泪很快不堪重负地从脸颊坠下来。
“嫁人了……一个人……走了!”她喃喃有声,继而旁若无人地大哭了起来。
不止是陌生人,连冯诚也吓了一跳。他还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尽管婚前两家人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但在他看来卫乐的情况根本没那么糟糕,她只是智力比普通人略低一些,正常的生活交流无碍。况且卫乐漂亮可爱,冯诚觉得自己这个婚结得不亏。想不到这会儿她当众说哭就哭,没有任何征兆,打得他措手不及。
冯诚忙搂着卫乐哄个不停,尴尬地向身旁侧目的人示意她脑子不太好。围观的人们脸上都露出了然的表情。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小小年纪嫁给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原来她是个傻子!
场内的人并没有察觉这边的小插曲。卫嘉半是参赛者,半是承办方,赛场上有一半的马出自他们马场。他正逐一检查自家马匹的状况,避免因为马自身的问题导致意外发生,这也是他参赛的原因之一。
陈樨凝神听主持人讲着不知是真是假的故事。据说“抢旗”赛马是当地特有的传统民俗,起源于古老的传说:很久以前一个马倌在放马时遇上了美丽的仙女。仙女凌云而舞,年轻的马倌心生爱慕。他骑着马拽住了仙女腰带上的彩色丝绦,仙女摆脱不了,因此下了凡尘,又被他的真心所感动,两人做了一世的夫妻。直至马倌寿终之后仙女才重回天庭,绕过了草场的那条河便是她离开时留下的眼泪。本地的喜庆节因此有了这个传统,少年男女们骑着马相互抢夺对方的彩色腰带,用以传达情意,期待结缘时能像传说里的马倌和仙女那样美满情深。由于抢夺腰带毕竟不雅,后来就逐渐用马背上的彩旗替代,“抢旗”因此而来。
陈樨听着听着就笑了。这故事听着像天仙配的马背版,不是趁人洗澡偷衣服就是拉扯腰带,凡人爱神仙都爱得不太体面。
卫嘉的旗是蓝色,这是陈樨签到时替他选的。蓝色是一种既亲和又冷淡的颜色,旗上还有她亲手写的姓名贴,她要是拔下了这面旗,他能因此下了凡尘吗?
卫嘉检查完毕,回来又跟他们几个强调了一遍赛场上的安全事项。陈樨心不在焉,他又低声提醒了一遍:“赛道收窄的地方尽量跟其他人拉开距离,你听见了吗?你在神游?”
陈曦说:“我在想,马倌拉扯仙女的腰带,仙女的裤子会不会掉下来?”
“谁的裤子掉了,在哪里?快指给我看!”孙见川一心等着比赛开始,根本没留意台上那些罗里吧嗦的话。
“你能不能想点儿正常的。”卫嘉无奈道:“仙女没了裤子还有云彩。”
他的话其实也没有正常到哪里去,段妍飞笑了:“云彩的作用跟马赛克一样?”
这时有一个摄影记者打扮的中年人凑上前问:“你们是不是主办方请的临时演员?可以牵上马摆几个姿势吗”
“什么临时演员?”孙见川觉得搞笑极了。
“不是演员?那么说你们是游客?哎呀,蓝天白云,俊男美女,我能给你们拍出很棒的照片!”那人举着相机盯着陈樨看了一会儿,“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陈樨扭头问卫嘉:“你们还请了摄影师?”
卫嘉摇头,示意对方退回隔离线外。
那人从摄影背心里翻出几张名片递过来,说:“年轻人警惕心没必要那么重,我不是坏人。”
他手里的名片上印着某周刊记者的名号。那个周刊卫嘉没听说过,陈樨却很熟悉。那是一个以娱乐新闻著称的热门周刊,她妈妈在有作品的宣传期也会出现在上面。
“王汉民,副主编。”孙见川低头念出了名片上的加粗字体。
“我是来下乡采风的。你们的形象很好,又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不拍照也没关系,有这么回事儿——我们集团和xx卫视合作,在明年上半年会有一个面向年轻人的电视选秀节目,十八周岁以上的男女都可以报名……”
“音乐类的?乐队可以参加吗?”孙见川问。
“这个嘛……我们的节目是以个人为单位参选,想要找的是能唱能跳、有个性,尤其是外形条件好的苗子。小帅哥,你就很适合来参加……”
“我没兴趣。”
孙见川失望了。他仍算得上一个理想主义者,他想要的是可以让他好好唱歌的平台,而不是靠着一张脸去讨观众和评委喜欢。
那个叫王汉民的娱乐记者识人无数,这几个年轻人里只有这个漂亮男孩儿把他的话听了进去,而他恰恰是最适合他们节目需求的人选。
“你不用急着拒绝,我说过了,你的形象条件非常好,在我见过的孩子里都是拔尖的。如果你决定来参赛,可以在报名结束前跟我联系,我确保你通过海选。”
“我想卖脸还用得着找你?”孙见川不以为然。他知道自己长得好,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他的音乐梦遥不可及,但这些年不乏找他做平面模特、录制电视节目这类的邀约。再加上他们家跟宋明明的那层关系,他若是想要凭自己的长相去娱乐圈一试身手,大可不必通过这个拿着相机莫名其妙的人。
就在王汉民遗憾收手时,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接下了名片。
段妍飞礼貌道:“谢谢王主编,他会考虑的。”
“哎,妍姐,我什么时候说要考虑?”孙见川抗议。
段妍飞笑着收起了名片:“我自己考虑不行么?”
孙见川半信半疑,这时敲锣声响了起来。比赛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