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丑时,殿前司都虞侯苗景贞在庆和殿外吹着冷风,遥望檐外纷扬大雪,心里像是被一块巨石压得喘不来气,他满脑子都是是泰安殿祭天仪式结束后,父亲回到家中,交代他的那句:“我若有事,你莫认我。”
苗景贞立时跪在苗太尉的面前,仰头望着他,“父亲,您想做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您难道也想学蒋先明吗?!”
“您让易扬辞官,让他们夫妻两个带着母亲离开云京,根本不是探亲,而是避祸,是不是?”
苗太尉看着他,半晌才道,“景贞,你弟弟他不适合做官,当初是我想岔了,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官,这官场,他都没法儿混,他那个纯粹的性子,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得折在这里头。”
“近些日,嘉王与我的书信,都是你递的,你应该也知道,你亲叔叔到底是怎么死的,”苗太尉提起自己英年早逝的弟弟,他按捺不住,“什么私仇,他谭广闻哪里是因为私仇杀的天宁?”
“天宁为大齐死守雍州,这么多年来,你我都以为他是死在耶律真的手里,谁能想到,胡人杀不死他,反倒是咱们大齐朝廷里的人,害死了他!”
苗太尉眼眶湿润,笑得悲怆,“我做了几十年的武官,我为大齐打了多少仗,可是换来的是什么?君父的猜忌,弟弟的惨死。”
“我一直以为,若不是玉节将军投敌,何至于居涵关失守,又何至于雍州城险些失陷,天宁惨死。”
“可是景贞,他没有投敌。”
这么多年来,苗太尉心中对于那个当年投身在他军中的少年一直存有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他曾真心欣赏过徐鹤雪。
苗太尉永远记得,丹原一战,那时他领着护宁军在丹原与几万胡人大军僵持不下。
他破不开挡在最前面的胡人精锐。
十五岁的徐鹤雪三次闯入帐中,恳求给他几百骑兵,苗太尉并不准许,徐鹤雪便一直立在帐外。
高原上昼夜温差大,少年从白日站到黑夜,没有挪动过一寸地方。
“兄长,你就让他试试吧!我觉得这小子行!”苗天宁将他从大帐中拽出去,指着那少年,“你何妨让他一试?”
“试?这是能让一个黄口小儿随便试的吗!”
苗天照怒目圆睁,“这是打仗不是儿戏!老子是将军,就得爱惜我这些儿郎的性命!给他试,他能保证让咱们的兵都全须全尾地回来吗!”
“能。”
木架上的火盆烧得正旺,那少年清晰的嗓音落来,“苗将军,若您肯让我一试,我将他们带出去,一定能将他们带回来。”
明明才十五岁啊。
苗天照也不知道这个少年身上究竟哪里来的信心,但他想起徐宪,那是苗天照心中敬佩的人,而徐鹤雪,是徐宪的儿子。
苗天照给了徐鹤雪七百骑兵。
也就是这七百骑兵,绕后奔袭,如入无人之境,奇迹般地折损丹丘后方两千人,还活捉了泽冗。
那一战,苗天照大破胡人军。
那是他第一回领略徐鹤雪身上与年纪不符的战争天赋,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我对不起天宁,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他真正的死因,我也对不起徐鹤雪,竟也如他人一般,信了他是叛国的罪臣。”
苗太尉在泰安殿打了架,头发都是乱的,也没让人梳理,“他们就是仗着官家不愿意承认这桩错事,所以才如此有恃无恐,如今,那个姓董的监生被他们害了,还有六十余个后生在夤夜司里等死,就连蒋先明和贺学士都被关在御史台的大狱里……这么多人,谁不是敢说真话的人?可是说真话,就得死。”
“没有人,可以在官家的面前,在王法之上,为玉节将军徐鹤雪讨得一个公道,孟相公没有办法,蒋先明没有办法,就是再多,再热的血,也都没有办法……”
“所有人都在逼着我们放下这桩案子,他们都在看着我们,觉得我们拿不起这桩案子!”
“可是景贞,老子是上过战场的人,胡人老子杀了多少都数不清楚,还怕他们这些弯弯绕吗?”
苗太尉扣住苗景贞的双肩,“反正官家是不会再许我上战场杀敌了,我在军中有多少威望,官家对我就有多少猜忌,但你是老子的儿子,你应该知道老子憋屈了多少年,再不想如此了!”
“莲华教副教主张信恩是我与葛让两个一块儿借高官厚禄招安的名义,将他引诱来的,又将张信恩入城,恐有所图的消息透露给黄宗玉,黄宗玉已经下令,今夜宵禁,子时侍卫马军司于城中搜捕张信恩。”
“侍卫马军司里,有两个营是葛让的旧部,我们,就是要趁今夜搜捕张信恩之时,趁机杀了吴岱与潘有芳!”
“虽不能以王法还玉节将军与靖安军公道,我等也要将此二人杀了,以此告慰玉节将军与靖安军三万人的英灵!”
“还有天宁,贵妃身怀子嗣,她在一日,吴岱就死不成,可是天宁的命债,我一定要吴岱还来!”
“儿啊,你在官家身边已经好些年了,我的事你不要碰,到时官家治罪,你亲自来抓我,如此,你也能保住自己,保住你妻子阿夏,你母亲和弟弟弟媳,也都要靠你来活。”
苗景贞眼眶骤红,“儿子怎么能抓您?儿子怎么能……”
“景贞,你必须这么做。”
父亲的声音响彻耳畔,苗景贞呆立在殿前出神,他眼眶又热,却听殿门一开,他转过脸,只见几名宦官慌里慌张地出来。
他们很快朝白玉阶底下去,庆和殿里第二道门还没合拢,苗景贞隐约听见里面传来正元帝的怒喝,“金丹!梁神福!”
口齿似有些不清晰。
不多时,太医局值房里的医正们匆匆赶来,有人跑得急,才上了石阶就在湿滑的地面上滑了一跤,却也不敢怠慢,爬起来就往殿里去。
苗景贞心里不宁静,有班直让他去值房里歇着他也没出声,他一手紧紧地握着刀柄。
几名宦官端着清扫起来的碎瓷片出来,快步往阶下去,梁神福似乎正在隔扇之后,他说的话苗景贞有些听不清,他干脆跨过殿门,走近隔扇。
“官家要金丹……所以……”
里面一个年轻宦官颤着声音道。
“官家要,你就敢给?”
梁神福厉声,“今时不同往日了,这金丹不是乱吃的!”
金丹可以缓解官家的头疾,苗景贞不是没有见过官家服用金丹,紫阳真人炼制的金丹也一向是由御前班直去道宫里取的。
但他细细一想,才惊觉近来御前班直竟一回也没有去过道宫。
“苗大人。”
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唤,苗景贞回过头,只见来人竟是嘉王身边的宦官荣生,正值严冬,他却满头大汗。
苗景贞走出去,令值守的班直将殿门合上,才与荣生到露台底下,“你怎么来了?”
“苗大人,殿下白日里说去接吴小娘子回宫,可到宫门落锁他也没有回来,听说昨儿夜里宵禁,外头在抓反贼,奴婢实在担心殿下……”
荣生袖子上都是雪粒子,他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殿下今日从泰安殿出来就很是反常,奴婢越想越不对劲,苗大人,您说殿下到底去做什么了?”
荣生心里很是慌张。
“殿下跟你说什么了?”苗景贞立即问道。
“他说,如今谁若是碰玉节将军的案子谁就得死,还说,人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荣生此刻是万分后悔,“他还让奴婢多去南郊别苑照看李庶人,奴婢当时怎么就没发觉什么不对呢!”
如今想来,这字字句句,都透着决绝。
苗景贞想起父亲与嘉王的书信往来,想起父亲在家中与他说过的那番话,他与枢密副使葛让葛大人分明没有要将嘉王殿下卷进这桩事的意思,他们甚至瞒住了东府相公孟云献。
但如今看来,
嘉王殿下极有可能已经卷入其中。
苗景贞几乎是立时猜出,嘉王如此,也许是想为他的父亲苗天照与葛让揽下所有罪责。
可嘉王殿下,怎么能死呢?
苗景贞紧紧地握着刀柄,他意识到许多人的生死存亡,几乎都在这一夜之间,可他真的能遵从父命,明哲保身,亲手……去抓自己的父亲么?
“娘娘!娘娘您慢些!”
苗景贞听见这样一道担忧的女声,他一下抬头,只见贵妃被一众宫娥宦官簇拥着往白玉阶上走去。
贵妃根本没有办法安眠,嘉王说是去接她的内侄女,可这都大半夜了,宫门都落了锁,她却连茹儿的面也没见到,这令她心中十分不安。
又听说庆和殿这边又请了太医局的医正,她便匆匆穿衣,赶了过来。
“若贵妃进去,殿下未归的事可就说不清了……”荣生瞧见这样一幕,心里怕得厉害。
苗景贞站着没动,看着上面梁神福从殿内出来,伏低身子与贵妃说话。
“荣生,你是韩使尊的干儿子?”
苗景贞忽然出声。
“是。”荣生虽不知他为何忽然这样问,却还是如实回答。
“那梁内侍也就是你干爷爷?你们亲近么?”
“干爹不在,常是奴婢在干爷爷面前伺候,自然是亲近的。”
正是因为这层关系,韩清才会将他安置在嘉王身边,如此才算放心。
“好,”
苗景贞颔首,站直身体,神情肃穆,“荣生你听着,嘉王殿下一定是为玉节将军报仇去了,如今摆在咱们眼前的只有两条路,一娘娘活,嘉王殿下死,二,娘娘死,嘉王殿下活。”
荣生惊得瞪大双眼,嘴唇哆嗦,“苗大人……”
“嘉王殿下不能死,那么贵妃就一定不能有翻身之机,如今光有私通这则罪还不够,因为黄相公还在查,他不查清楚,贵妃就依然是贵妃,所以你我如今,要让贵妃再背上一则死罪。”
石破天惊的一番话,令荣生霎时呼吸都凝滞。
“不敢?”
苗景贞逼近他,“荣生,今夜若不能成事,我全家都要死,而你干爹韩清是如何选的,不必我再提醒你一遍,对吗?”
“奴婢……”
荣生后退几步,只这么一会儿工夫,他想了很多,若是嘉王殿下出事,贵妃娘娘再将她的内侄女找到带回宫中,那么吴小娘子万一改变心意,将所谓的信物解释清楚,以求自保,那么到时,他也难逃一死,不仅他难逃一死,因着他与韩清,与梁神福的这层关系,还将带累了他们……
贵妃不会放过他们。
再者,污蔑皇室血脉,本身就是天大的罪过。
“奴婢该如何做?”
荣生胸腔里的心脏疾跳不止。
“让贵妃进去,除此之外,我们还要劝住你干爷爷,荣生,此事全在于他,若他不肯,我们就都得死。”
苗景贞说道。
“娘娘,官家正睡着,您还是别进去,待官家醒了,他会见您的……”梁神福躬着身子,不住地劝说,“这天寒地冻的,娘娘要多保重自个儿的身子啊!”
“太医局的人都来了两回,官家到底如何了?你们这些奴婢,谁知道你们有没有尽心服侍?”
贵妃气得胸膛起伏,“我要去服侍官家!尔等怎敢拦我!”
荣生先朝着白玉阶走上去,见着梁神福打发了几个宦官快步下来,他拉住一人,“你们做什么去?”
“梁内侍让咱们去请孟相公与黄相公入宫!”
荣生闻言,松开他,他看着几人匆匆冲入风雪里,他心里惊疑,如今还没有到寅时,寅时之前,宫门落锁,非要紧事不得开。
可干爷爷竟在此时让人去请东府西府二位相公入宫,荣生神色一紧,难道官家……
他立时快步朝阶上走去。
“娘娘,还请娘娘万莫为难奴婢……”
梁神福冷汗涔涔,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见着一个宦官躬着身子上来,他定睛一瞧,“荣生?”
“奴婢拜见娘娘。”
荣生先给贵妃行了礼,又对梁神福唤了声,“干爷爷。”
“嘉王殿下为何没有回宫?茹儿她在哪儿?”贵妃认得他,一见他便上前去踢了他一脚。
地面湿滑,荣生被踢得一下摔倒,他赶忙爬起来跪在地上,“娘娘,想来殿下与吴小娘子定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待天亮些,应该就回来了!”
梁神福当着贵妃的面,不好去扶荣生,却听贵妃与荣生这番对话,他惊愕道,“嘉王殿下没回宫?”
“是。”
荣生答了声,正不知该如何劝梁神福放贵妃进殿,却听隔扇里隐约传来正元帝的呼痛□□,贵妃一听,立即不管不顾地往殿里去,“官家!”
守在殿门两侧的御前班直顾忌着贵妃身怀有孕,拦也不敢拦,梁神福才要上前,却被荣生紧紧拉住,那些个宦官见贵妃气势汹汹,拔下金簪抵在自己颈子上,他们也都不敢多拦。
“哎哟娘娘……”
梁神福见贵妃扔了簪子推开隔扇进去,他回过头来,“荣生!你做什么!”
“干爷爷,您快过来!”
荣生将他拉到殿门内的长廊里,走到灯火昏暗处,“如今是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也没有眼下这桩事重啊……”
梁神福惦念着里面的官家,想赶紧进去,哪知道荣生“扑通”一下跪倒在他面前,梁神福吃了一惊,“荣生啊,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荣生不起来。”
荣生垂着脑袋,“干爷爷,您还不知道,嘉王殿下如今要活不成了。”
“什么?”
梁神福立时俯下身,“你在说些什么?”
“孙儿对不起干爷爷……”荣生隐含哭腔。
梁神福抓着他的衣襟,“咱家不是早与你说了,在嘉王殿下身边,也得是官家的奴婢,万不可卷进不必要的事端里去,你可是将咱家的这番叮嘱都忘了?!”
“干爷爷,您是宫里的老人,您知道在这里头,哪里有什么不偏不倚……”荣生压低声音,抽泣一声,“干爹他是如此,我亦是如此。”
“你们两个……”
梁神福心中骇然,手指骤然松懈。
“咱家将韩清和你,当成亲生的儿孙来疼,”梁神福咬着牙,“可你们一个两个,却瞒着咱家,如今,惹出事来了,连咱家,也牵累上了,是不是?”
荣生哭得鼻涕眼泪都淌出来,他抿紧嘴唇不说话,伏低身子,一个接一个地磕头,一声比一声响。
韩清即便是到了雍州,也总是寄信来嘘寒问暖,还不忘捎带一些雍州的吃食物件,而眼前这个荣生呢,是韩清收的干儿子,也是梁神福看着长到这么大的,眼见着荣生磕得头都破了,梁神福心里不忍,要去拉他,却不防一柄刀忽然横来他颈间。
梁神福吓了一跳,正欲大喊,却见持刀之人,正是殿前司都虞侯,苗景贞。
“苗大人,你这是做什么?你想造反吗?”
梁神福到底是在官家身边待了多年的,他还算镇定。
“只是杀一个宦官,不算造反。”
苗景贞压低声音。
外面风雪大作,守在外面的御前班直没有声响,这殿中的窄廊,只有他们三人隐在这昏暗之处。
“苗大人,万不可如此对待他啊……”荣生吓得连忙祈求。
“我只是想问梁内侍两件事。”
苗景贞并未放下刀。
“什么?”
“官家如今病情如何?”
梁神福闭口不言。
“干爷爷,我见您让他们去请黄相公与孟相公,可是官家有什么不好……”荣生跪在地上,拉拽梁神福的衣摆。
梁神福挥开他的手,而苗景贞的刀刃抵得更近,梁神福心中一慌,半晌,他到底还是开了口,“官家……有中风之兆。”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着急忙慌地让人去请东府西府两位相公入宫。
自官家用了名医张简的药后,身子就大不如前,今冬冷得厉害,官家反复受了好几回风寒,头疾又总是发作。
在泰安殿上举行祭天仪式,那几个时辰下来,更是让官家的病势一下更为沉重,何况那蒋御史还在泰安殿中,将官家气得呕了血。
如今,境况不大好了。
梁神福也是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
苗景贞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听见梁神福这话也并不算太过意外,他复而开口,“那我再问您,官家的病,是否不能服用金丹?”
此话既出,梁神福的神情大变,“你……”
张简用的药与金丹相冲,这是官家早就知道的事,但他还是宁愿要一个自己的亲生骨肉,也要服下那虎狼之药。
服用过张简的药,就再也不能碰一粒金丹。
“我听官家已有些口齿不清,我不妨告诉您,我苗景贞今夜就将这条命系在我这把刀上,我已然做了我的选择,您的干儿子韩清也早就做了选择,还有如今跪在你面前,叫您干爷爷的这个人,那么您呢?”
苗景贞用刀架在他的脖子,将他推到隔扇上,透过隔扇的雕花缝隙,梁神福与苗景贞都看见殿内有数名医正,贵妃正坐在床沿。
苗景贞冷声道:
“梁内侍,您知道自己该如何选吗?”
堆砌的冰雪被冻得更硬,附着在檐瓦之上,被嶙峋灯火照得晶莹,孟府里,姜芍披着外衣,内知在侧为她提灯,两人匆匆穿过连廊。
书房里的灯还亮着,姜芍推门进去,才发觉孟云献竟伏在书案上,已经熟睡,她走上前,语气里透着焦急:“孟琢,你快醒醒!出事了!”
孟云献被姜芍推醒,他的眼眶还是湿润的,恍惚地盯着面前的姜芍看了片刻,才喃喃了声,“阿芍?”
接着,他猛地站起身,环视四周。
屋中除却他面前的夫人,与在旁提灯的内知,就再也没有旁人。
“孟相公,先保重您自己,暂时放下我的案子吧。”
他忽然想起,那道淡薄的身影,伴随着这样一句话,逐渐化为雾气消散在他的眼前,而他也在未散尽的迷雾中,失去意识。
“孟琢,殿下出事了!”
姜芍不知他在找什么,也没工夫问,只将葛让命人送来的书信,递给他。
孟云献立时清醒许多,他将书信接过,展开来一行行扫过,他的脸色一变,“他们怎么能如此胡来……”
葛让,苗天照。
原来搜捕张信恩是假,借此强杀潘有芳、吴岱才是真。
他们竟将他,瞒得严严实实。
“他们……真是不要命了。”
孟云献握着信纸的手一颤,无力地垂下去。
“这信上说,殿下以性命相要挟,逼迫葛大人手底下虎啸营的林指挥使,让他亲手杀了潘有芳,如今,殿下要为他们一力承担重罪,让他们咬死一句话,说殿下假传圣旨。”
姜芍喉咙动了动,“葛让葛大人说让你劝劝殿下,这罪,他与苗天照来认,让你保住殿下的性命。”
孟云献一言不发。
他忽然想起嘉王抗旨回京那日,天还没有亮透,他们两个就在这书房中坐。
“我昨夜遇见一个人,他戴着帷帽,我虽看不清他的脸,可是孟相公,我也不知为什么,我看见他,就总是会想起子凌。”
嘉王满脸是泪,“他救了我,劝我珍重,可是那个时候,我听他说这些话,心里像是被一刀刀地割过。”
“我不敢走,我再也不敢走了。”
嘉王哽咽地说,“孟相公,我已经想过了,尊严我不要,什么我都可以不要,反正我如今孤身一人,就是死,我也要死在云京。”
就是那日,
嘉王三拜九叩,高呼着“万方有罪,在臣一人”,从御街到皇城。
孟云献到此刻才猛然惊觉,他的那句“就是死,我也要死在云京”究竟是什么意思。
嘉王回京,原本就存了死志,为徐鹤雪,为靖安军。
既不能以王法还给他们应有的公道,那他就自己去讨。
“不能再晚了,再晚个几十载,这天下间,就再也没有人会记得,会在乎他的清白。”
这是那日嘉王离开前,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此刻,孟云献深刻领受了这句话的深意。
“主君!宫里来人了!”
一名家仆匆匆领着一位宫中的宦官冒雪而来。
“孟相公,还请快些入宫去吧!”那宦官进了门,便焦急地说道。
“可是官家的病情?”
孟云献估摸着,此时似乎还没有到寅时,这宦官出宫,定有大事。
“官家有中风之兆,梁内侍令奴婢们出宫请您与黄相公入宫!”宦官躬着身子,气喘吁吁地说道。
中风?
孟云献心头一凛,他立时道:“你先去喝一碗热茶,我换好官服,咱们就走。”
“是。”
宦官垂首,转身被人领着出去。
“眼下咱们怎么办?”姜芍见人走远,一边去拿了衣裳,一边问道。
“阿芍。”
孟云献却不抬手任她穿衣。
姜芍抬起头,发现他眼中有泪意。
“我……”
孟云献声音发紧,“我见到子凌了。”
“你……说什么胡话?”
姜芍惊愕地望着他,却见孟云献眼中的泪意很快汹涌,淌下来,他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他,他是徐景安,他是倪公子。”
“一个死去的人,时隔十六年返还阳世,这个阳世却还在唾骂他,侮辱他,可他……却又在边关,为我大齐的国土,为我大齐的百姓,又死了一回。”
孟云献颤声,“阿芍,十六年,无人还他清白,无人为他收殓,可他,却还劝我,暂时放下这桩案子,他要我,好好地活着。”
“在他心中,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远比他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要重要,可是我们,我们愧对他啊……”
“我们为什么要等?为什么还要等?”
孟云献泣不成声。
“若我再等,我耻于为人!”
孟云献立时将守在外面的内知唤来,“你去,让夤夜司的周副使从葛让那里将嘉王殿下接回。”
内知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孟云献将手中的信纸攥成一团,“如今,我只有将黄宗玉拉下水,尽力一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