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静谧,天幕深蓝而幽远,一轮皓月当空,粼粼华光映水,峰峦间云烟缥缈,端的是个山灵水秀的清静之地。
若非空气中的这股浓郁血腥,我几乎不敢相信刚刚那一幕是真的。
本来我绝想不出要怎么处理那些尸体,幸亏有唐璎珞,唐门之毒果然天下无双,腐尸化骨,无坚不摧,直看得我毛骨悚然。
这时,风净漓已经不知去向,林少辞伤势较重,昏迷不醒。那个白袍人正在为他把脉,众女围在床前,俨然守护天使,倒显得我与燕宋二人成了外人。
我拉过燕扶风,朝那个白袍人努努嘴,悄声问道:“那是谁啊?”
燕扶风道:“他是南海慕容世家的慕容仪先生,这一次我们能上碧玉峰,多亏了慕容世家的独门秘器——神鸢羽翼。”
“就是你们飞过来的那个东西?”
“不错。”燕扶风道,“疏狂,那艳少是谁?他……”
他一语未毕,身后忽然一阵骚动,众女纷纷询问林少辞的伤势。
我们立刻转身进房。
慕容仪沉声道:“玄冰寒玉掌的寒气封住经脉,暂时昏迷,好在林少主内力深厚,并无大碍,但最好能请黎神医来一趟。”
宋清歌即道:“我立刻派人去请。”
慕容仪欲言又止的看了看我,终于没忍住:“容庄主,敢问你是如何认识艳少的?”
此言一出,众人都眼睁睁地看着我,室内顿时静默下来。
“这个……”我尴尬地笑了笑,总不能告诉他,我是逛妓院认识他的吧。
他见我面有难色,立刻道:“容庄主若不方便……”
我忙道:“没什么不方便的。他是我在酒楼认识的。”
他又道:“他是何模样?多大年龄?”
我将艳少的相貌描述了一下。他沉默不语,众人顿时炸开了锅。
“艳少到底是什么人?”
“这是他的真名吗?”
“江湖中有这样一个人,为什么我们都没有听说过。”
慕容仪长叹一声道:“此人行踪飘忽,已有二十年没出现过江湖,你们不知道也属正常。”
“他的真实姓名,江湖无人知晓。只因他喜穿艳色绯衣,相貌清俊,风流倜傥,随行总带有两名绝色少女。故而江湖朋友称他为艳少。”
我靠,这般风流,难怪那天要往妓院跑,肯定是憋坏了。
唐璎珞瞪大眼睛:“他的武功很高吗?那四个老怪好像非常怕他。”
“他的武功二十年前就已经高不可测,如今只怕是……无人能敌。”
燕扶风一脸错愕:“奇怪,那为什么江湖中竟没有他的传闻呢?”
慕容仪苦笑道:“那是因为,知道内情的人都不愿意提起这件事。”
他沉吟片刻,终于长叹一声,道:“如今,事情过去了二十多年,艳少既又现江湖,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昔年,家兄就曾败在这位艳少手下。”
众人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燕扶风惊道:“二十年前,慕容世家忽然从江湖隐退,难道跟这件事情有关?”
慕容仪叹道:“不错,家兄归隐之后的一年,少林主持空见大师忽然来访。他与家兄在密室倾谈整整一夜,第二日清晨离去。一个月后,少林更换主持,空见大师闭关,紧接着武当峨眉青城各大派的掌门相继退位。”
“啊,我想起来了。”燕扶风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慕容仪一愣:“燕坛主想起什么了?”
“敝庄的秦庄主正是在那个时候弃庄而去,云游天下,至今音讯全无,莫非也是这个原因?”
慕容仪沉默一会,道:“那八成是这样了,据说青城峨眉两派至今仍有明确教规,嘱咐弟子,若是在江湖上遇见一个身穿绯衣,手持玉剑的人,千万避道而行。”
他顿了顿,继续道:“家兄一生心高气傲,对此事耿耿于怀,归隐后仍然苦修武学,欲雪前耻,但是艳少忽然从江湖上销声匿迹。家兄曾派人多方打听,得知他最后的踪迹是在西域的雪莲山出现,此后,天下便再无他的任何消息。直到今晚——”
他说着,转过身来看着我,沉声道:“谑浪剑再现江湖。”
众人静默。
燕扶风忽然道:“难道逍遥四仙也曾经败在他的手下?”
慕容仪点头:“应该是这样。”
我呆了半晌:“可是,他看上去并不像个坏人啊。”
慕容仪笑了笑,道:“艳少行事鬼神莫测,介于正邪之间,确实不能说他是个坏人,但为人未免太过高傲狷狂。”
我真不敢相信这么牛叉的人,竟然被我遇到了,我不知是走了哪门子的狗屎运。
风亭榭一直静立无语,这时也不由得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忙问道:“慕容前辈,艳少到底有多少岁了?听你这么说,他应该是很老了吧。”
“具体年龄,我也不清楚,传闻他二十年前是一位翩翩少年,如今想来应该有四十来岁吧。”
慕容仪停了一下,忽然又道:“此人实堪称宇内第一奇人,其神秘程度,当今江湖,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唯有汉王的谋士楚天遥了。”
“楚天遥如何神秘?”我连忙问道。
这个家伙是我要嫁的人,我还得从他那里偷东西,了解一下是很有必要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啊。
“江湖传言,楚天遥的性情诡异难测,喜好无常,至今尚未有人见过他的出手,武林中的牛鬼蛇神却已尽归门下,任其差遣。”
我忍不住叹息一声,倘若这家伙真的这么厉害,那我的小命堪忧啊。
这时,燕扶风对众女发表了一通感谢词,劝说她们早去休息。我也跟慕容仪客套了几句,请他早些歇着。众人都极疲倦,各自去了,仍有唐璎珞等人不愿离去,燕扶风还待劝说。
我道:“算了。燕大哥,你的伤势也不轻,早点去休息吧。”
燕扶风无奈地去了。
我一眼见风亭榭兀自站着,便道:“你也去休息吧。”
他摇头。
“我也睡不着,我们到外面走走。”
他走在我身后一言不发。
我问他:“你不去找你妹妹吗?”
他道:“你昨夜忽然失踪,我很惭愧,倘若再有什么闪失,我无法对家主交代。”
这个死心眼的孩子。
我叹道:“你放心,朱瞻基是一个非常仁慈善良的人,绝不会怪你的。”
他大惊道:“你知道他是……?”
我拍拍他的肩膀,“你不用紧张,我不会说出去的,倒是你妹妹,我担心她会想不开。”
他神色一黯。
我继续道:“你若相信我,就尽管去找她,我拿到那份名单,一定交给你。”
他白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听你这么说。我若不去找妹妹,倒成了我不相信你?”
我迅速回他:“听你这么说,倒是很相信我?”
“牙尖嘴利,见了楚天遥,可要收敛一点。”
“你这是担心我?还是担心那份名单啊?”
他静默一会,叹道:“我确实不放心净漓,等我有了她的消息,立刻去沧州找你。”
我点点头。他看我一眼,转身径直下山去了。
我在庄外站了一会,正欲回去,忽见峰腰有三道身影飞掠而上,不由得大吃一惊。难道是沈醉天去而复返?
我骇得心惊肉跳,两腿发软,正欲亮开嗓子叫人,那三人已飞身而至,气势夺人。
我忙后退两步,声音哽在喉咙里出不来。
那三人忽然一齐上前,躬身参拜。
“朱雀坛坛主萧天羽。”
“玄武坛坛主海无极。”
“外行阁阁主蓝子虚。”
“参见庄主!”
原来是自己人,我长出一口气,身后一阵凉风拂体,却是宋清歌来了。
萧天羽一见他劈头便问:“老宋,少主为何提前上峰?”
海无极也嚷道:“事情尚未谋筹齐全,怎么忽然提前上峰?至少也该等我们三人到齐嘛。”
宋清歌看了看我,道:“少主突然接到消息,疏狂被沈醉天挟持。”
闻言,三人都不说话了。
蓝子虚忽道:“我们在山下遇到你派出去的风影使,是少主受伤?还是燕胡子?”
宋清歌叹道:“少主中了沈醉天一掌,暂时昏迷未醒。”
“什么?少主现在在哪里?”海无极叫起来,人立刻往里冲,其余二人紧跟了进去。
“在听涛阁。”宋清歌叫了一声,也要往里走。
我忙道:“宋阁主,请留步!”
“疏狂……”他回过头来。
“请叫我庄主!”我冷冷地打断他。
他一愣,面色通红,“庄主有何吩咐?”
我盯着他,暂时沉默不语,不知为何,我隐隐感觉到,宋清歌对容疏狂似有某种嫌隙,似乎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我开门见山道:“宋阁主,我受伤之后,很多事情都不大记得了,但是我既然身为御驰山庄的庄主,就要担负起御驰山庄的责任,你说对吗?”
“是!”
“那么,请把山庄的事情对我说说。”
“山庄琐事甚多,不知庄主想知道什么?”
“三年前,碧玉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沉默了一下,道:“三年前,林老庄主五十寿诞,江湖各大门派都来贺寿……”
我打断他:“长话短说!”
他一愣,立即道:“老庄主将您许配给少主,遭到了拒绝。”
“这件事与风净漓何干?”
“她当场大闹寿宴,被您打伤,逐下碧玉峰。少主随即拒婚离去。”
“她与林少辞究竟是何关系?”
“属下不知。”
我沉默一下,道:“没事了,你去休息吧。”
他道:“属下告退。”
我挥挥手,轻舒一口气。
倘若宋清歌所言属实,容疏狂当年曾经打伤风净漓,所以她怀恨在心?
但是林少辞为什么要拒婚呢?他为救我,不惜将计划提前,孤身上峰,显然也是喜欢容疏狂的,难道只有兄妹之情?
唉,看来能为我解开这些谜团的,唯有林少辞了,希望他早日苏醒,好让我弄个明白。
我紧了紧衣服,抬头只见冰轮西沉,东方泛白,天,就要亮了。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云雾,照在御驰山庄的上空时,我在碧玉峰召开了一次会议,首次行使作为天下第一庄庄主的权利。
当我装模作样地坐在庄主的位置上,眯起眼睛,收缩瞳孔,故作冷酷地看着站着的宋清歌等人时,心里实在是爽翻了。难怪有那么多人为权利疯狂,这东西不但过瘾,而且让人上瘾。
据蓝子虚汇报,白虎坛主梅靖易已经护庄身亡,安徽河南山西省内有八成分舵,均受鬼谷盟的重创,目前正在恢复当中。
宋清歌道:“沈醉天偷袭分舵,真正目标却是总舵碧玉峰。少主在无锡收到飞鸽传书,便明白了他的意图,立刻兼程赶回,路上多次遇袭,仍是晚了一步。”
蓝子虚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寻找老庄主和晚词小姐。”
我点点头,道:“一切都由宋阁主去安排吧。还有什么事吗?”
宋清歌沉吟一下,问道:“不知庄主准备何时启程去沧州?”
我皱眉道:“楚天遥派人来催了吗?”
“那倒没有。只是,目前不宜得罪此人,庄主这一路走了一个多月,我担心他会借此生事。”
我暗叹一声,听他的意思,似乎恨不得我现在就走。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我万分委屈地说:“那么,我今日就启程吧。”
他立刻道:“属下马上安排人护送庄主。”
我无奈点头,众人告退。
我去看林少辞,只见唐璎珞等人都在。瞧这情形,这里是没我什么事了。呵!这等不吃不睡的痴情模样忒叫人心疼,可惜林某人躺在床上,闭着双眼,什么都看不到。
我转身出门,迎面遇见神医黎秀然——来得真够快的。
他两眼圆睁,惊道:“容姑娘,你的身子……”
我笑道:“我好了。”
他一把扣住我的手腕。“请让老朽看看。”
我笑嘻嘻地随他去看,这老爷子肯定又要吓一大跳了。
“你的体内有真气流窜。”他抬起头。
“是啊!我的武功恢复了,不过用起来好像不太灵光。”
“这怎么可能?你服过什么药物,或是其他什么……?”
“有人用内力帮我治疗,具体是什么功夫,我也不清楚。”
“天下竟有这等奇功?”他不敢置信地后退一步。
我很担心他会惊倒,忙伸手扶住,笑道:“黎先生,天下的奇事多着呢,您还是快来看看少辞。”
众女一见黎秀然,立刻让开。
他给林少辞把完脉,然后把众女都轰出门去,关上门捣鼓了好半天,方才满头大汗地出来。
众女立刻围上去。
他喘息道:“老夫用金针帮他散了部分寒气,再服些药就没事了。不过——”他面色一沉,拿出医生的权威,“林少主现在极需静修,不能被人打扰。各位好自为之。”
众女虽不愿意,倒也不敢多话,只得散了。
我想着也该去收拾包裹了,就转身要走。黎秀然忽然低声道:“林少主请容姑娘进去。”
呀?这小子醒了?
我疑惑地进入房中,只见林少辞靠在床上,俊美的容颜苍白如雪,唇色泛紫,越发显得一双眼瞳窅黑如漆,确实是个美男子,有蛊惑人心的资本。
我坐到床边,微笑道:“感觉怎么样?”
他看着我微笑,苍白而虚弱,忽然低低道:“沈醉天的这一掌,没有把我也打失忆,真不公平。”
我不理他的无病呻吟,切入主题道:“你和风净漓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苦笑了一下:“现在说这些,还来得及吗?”
“什么意思?”
“自从你决定嫁给楚天遥,我们就没有回头路。”
汗!听起来深情款款,但我现在最想八卦的是他和风净漓:“说说吧!我想知道。”
他定定地看着我,良久不说话。我以为他不会说了,但他忽然开口了。
“四年前,我在华山游历,住在一户药农家里。有一晚,我路过莲花峰,天降暴雨,天地别有一番风景,我在峰上站了一会。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将我拖下峰去……”
他说得很慢,很吃力的样子,“后来,我在洛阳又遇见她。她非说我欠她一次救命之恩……”
我揶揄道:“俗话说,最难消受美人恩……”
他苍白的面上泛起一丝嫣红,有气无力的瞪着我,“你到底听不听?”
我闭嘴不语。
他虚弱地苦笑一声,继续道:“从那以后,她就一直跟着我,惹下许多麻烦……”
“谁叫你天生就具有令女人疯狂的本领呢?”我忍不住语含讥讽。
他居然没有生气:“不,疏狂,其实我很自卑。”
这句话真把我镇住了。御驰山庄的少主,江湖第一大情圣,居然会自卑?
他苦笑:“小时候,我非常嫉恨你。”
我一怔:“为什么?”
“因为你样样都做到完美,最得父亲的欢心,他那样残酷严格,我们都偷懒,只有你不,他命我们蹲马步一天满六个时辰,只有你一人做到。”
“我们?”
“天羽与无极,他们也是自小跟着父亲,是父亲一手栽培扶持,但是父亲最相信你,也只有你最听他的话。”
他说着微微喘息,浓密的睫毛垂在眼睑,轻颤不绝,像一把精美的羽扇。
我冷笑:“这就是你拒婚的原因吗?你嫉妒我?”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说着忽然昏了过去。
我大惊,开门叫道:“黎医生——”
黎秀然立刻进房,一干人紧随其后。
宋清歌站在我身后,压低声音道:“庄主,马车备好了。”
我看了看昏迷的林少辞,忍不住叹息,看来他与容疏狂之间的事不是一天两天能说清楚的,只好等日后再说了。
由于整夜没睡,困乏得厉害,我一上马车就去梦周公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床上,很舒服的一张大床,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窗外天色尚未黑透,室内已有一盏淡黄的烛火在摇曳。我有一种久违的宁静惬意,虽明知道这地方不对劲,却也不想起床。
不知道又是哪位大神搞鬼,我已经见怪不怪,干脆心安理得地享受了再说。
静默之中,有人轻轻敲门,“庄主,你醒了吗?”
咦?是蓝子虚,这倒有些意外。
“蓝阁主,有事吗?”
“该吃饭了。”
“哦。”我应了一声,“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山庄在大明湖的一处庄院。”
“大明湖?”我一边穿鞋子,一边道,“这么说,我们还没有出济南城?”
“是。”他顿了顿,“我们要在济南再逗留两天。”
“为什么?”我打开门。
“楚天遥要亲自迎接庄主。”
“啊——”我惊讶,“呵!看来这个人的性情确实诡异难测。”
“庄主先吃饭吧。”
我站在楼上,朝远处一看,只见水波澹荡,柳碧如烟,绿荷起伏如涛,湖面有几叶小舟飘荡,颇显清幽。顿时心情大好,“蓝阁主,你去租条船来,我们吃完饭去游湖。”
他笑道:“整个大明湖都属御驰山庄所有,何须去租船,庄主想游湖,吩咐他们就是。”
我靠!这么牛。
我当即下楼,三两下解决了晚饭,抹抹嘴就往外跑,到了湖边,招手叫来一条小船,吩咐道:“四处逛逛。”
船尾的艄公二话不说就划起浆,啧啧,有权有势就是爽。
这时,天色将暗未暗,湖面笼了层淡淡轻雾,三两个文人模样的人泛舟饮酒,唱和吟诗,风流得很——不过大多数是自命风流。
对此良辰美景,我不觉想起清朝刘凤诰咏大明湖的诗句,随轻声吟道:“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
小舟忽然一阵晃荡,我身子一倾,差点掉下湖去,连忙抓住船栏,回头一看,这才发现那艄公全身黑袍,斗笠罩了整张脸,两手不停划桨,船却只在原地打转。
哪有艄公不会划桨的,难道是鬼谷盟的奸细?
我心中一惊,喝道:“怎么回事?”
他两手一松,站起身朝我走来,双桨“啪”一声轻响,落入水中。
“你是什么人?”我惊慌地往船头移了两下,心中大骇,老天,我可不会游泳啊。
他站住,忽然伸手揭下斗笠和黑袍,轻叹一声:“原来划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顿时呆住,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艳少一袭月牙白的单薄长衫在晚风里微微飘拂,似山涧飞溅的清泉,又似温淡春夜里的一抹月光。
“你这个表情像是看到了妖怪,我有那么可怕吗?”
他满眼笑意地将我从船板上拉起来,道:“快起来吧,用不着这么大礼参拜。”
我甩开他的手,拍拍屁股,心底一再提醒自己,这个人很强不能得罪,嘴巴上却不受控制。“你本来就是个妖怪,突然冒出来,想吓死我吗?”
他的笑容温暖如昔,“我还想给你个惊喜呢,但你好像只有惊,没有喜。”
我冷哼一声:“少来这套花言巧语。骗骗别的女孩子还可以,休想骗我。”
“看来你听信了我的负面传闻。”他夸大表情,“天地良心,我何曾骗过女孩子,一向都是女孩子骗我,我首次讨好一个女孩子,就落得个狼狈下场。”
他故意长叹一声,眼睛却笑弯了。
我也忍不住笑起来:“胡说八道,你难道是我心里的蛔虫,连我什么时候想游湖都知道?”
他这次很老实的回答:“就在你吃饭的时候,我正在学划船。”
这一下我要吃惊了:“啊?你难道有千里耳?还是说你在御驰山庄安插了眼线?”
“这是个秘密。”他眨了眨眼,“只要我愿意,天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别人要是这么跟我牛叉,我肯定一脚送他去火星。
我退后两步,再次打量着他。
他看着我,不说话,勾起一弯嘴角,浅浅地笑着。在这一刹那间,我忽然觉得,为了他的这个微笑,我已经等待了太久。
“谢谢你!”我为我的身体致谢。
“哦?真稀罕。”他笑。
我瞪着他:“你的咳嗽好了?”
他挑挑眉:“显然好了。”
我上前,伸手去揭他头上的蓝色幞巾。“那你干吗还戴着这个——”话没说完,我就呆了。
一头雪白的银丝流瀑般泻了下来。
“你的头发——”我睁大眼。
他的目光忽而幽深难名。
“这是怎么回事?”我讷讷地近乎自语。
“显然,我老了。”他轻叹。
“四十岁?”我大着胆子,小心试探。
他面色微变,瞪着我,“我有那么老吗?”
“啊!”我惊呼,“那——”
“你凭空给我多加了三岁。”他说着,面上已有了笑意。
“三十七,我的天,你把这叫做老?”我叫起来,几乎怀疑他在耍我。
他再次叹息:“你不懂,像我这样的人,每一天都感觉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震惊,这句话若是别人说来,我必然认定他极度矫情造作之辈,直接拉入黑名单,老死不相往来。但是他说,我就信了。
我隔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天才都是寂寞的。”
他忽然轻笑出声:“这世上很少有人能叫我惊讶,疏狂,我绝不放过你。”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我。
我正色道:“恐怕不行,我实话告诉你,我就要嫁人了。”
他不动声色:“那又如何?”
“所以,我们的交往必须到此为止。”我说,“再这样暧昧下去,我万一爱上你就麻烦了。”
他一呆,像听到不可思议的奇闻,“你难道还没爱上我?”
我眼前发黑,几欲晕倒。这人自信得近乎狂妄,如此理所当然地就认定我已经爱上了他。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已经爱上了你?”
“是什么让你觉得,你没有爱上我?”他反问。
我几乎要起反感,“拜托大哥。我连你的真实姓名,身世来历都还没搞明白,你何以如此自信?”
“这个很重要吗?”
我一愣,对啊,这个很重要吗?但是在我的观念中,但凡涉及爱这个字眼,这些都是必要的,一夜情除外。
啊,或许我们可以玩玩一夜情,缱绻缠绵之后,各奔东西,也不失为一件风流快事,毕竟这样牛叉的人物,百年才出一个,不是什么时候什么人都能遇到的。我绝不能轻易放过他。
我打定主意,立刻朝他暧昧地眨眨眼:“我即将嫁给一个魔鬼,但现在还是自由的,我们或许可以——”我住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魔鬼?”他蹙起眉头,“你觉得楚天遥是个魔鬼?”
这孩子显然没明白我话里的重点。
我一挥手:“唉,提他真煞风景。我们还是说点风花雪月的事吧。”
他点头:“你刚刚吟的那两句诗不错,很切景。”
我暗叹一声,这般不解风情,真是枉负艳少之名。我就差赤裸裸的道出‘月夜不寐愿修燕好’了,他居然还不明白。
我朝他靠了靠,伸手去抚他的肩膀:“你不是喜欢我吗?”
他一怔:“你在勾引我?”
晕倒,反应忒迟钝了,我微笑道:“别怕,我很健康的。”
他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你精于此道?”
我靠。我观摩古今中外众多AV,特意钻研过日本制造,何止是精?
我干笑两声:“包君销魂。只是……”
他面无表情地挑眉:“嗯?”
“你没有什么疾病吧?”我小心翼翼道,这个虽然有些煞风景,但还是问清楚的好。据说他昔年总随身带着两名绝色美女,风流成性,万一染上什么花柳病就不太好了。可恨没带安全套来穿越。
闻言,他倏忽瞪大眼睛:“你究竟是要自荐枕席,还是要我打你屁股?”
“两者皆可!”我耸耸肩,再这么拖下去,我就没兴趣了,也实在有点自尊受创,我难道真的一点魅力也无?
“这个吗……”他忽然抱臂啃起指甲,眼底有股促狭神情,“我是担心,万一我们动作太剧烈,掉到湖里去就不好了。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不如明天晚上,我们再……”
“明天?”我斜睥他,“你不是骗我吧?”
他按捺不住,笑出细碎的皱纹:“就怕你届时反悔。”
“一言为定。”我朗声应道,“现在烦请靠岸,我要回去了。”
他一愣:“我不会划船。”
我也一愣:“那怎么办?”
“办法倒不是没有,不过——”他忽然走过来,抱着我,垂头在我肩上,嗓音沙哑地低低说道,“我想你再多陪我一会。”
我的心瞬间软下来,柔情就像头顶温馨的月光一般漫过心房,又似立在一个美丽的深渊边缘,心底莫名悸动,一阵阵如水波荡漾。
但是,我真的不能再陪他了。
我拿开他的手:“不行。我必须回去了。”
他侧头抬眸看我,眼神一暗。
我感觉脸颊发烫,尴尬地笑了笑:“我内急啊,拜托先送我去解决一下,谢谢。”
他的脸上还没什么表情,而我已经感觉到他的胸腔在微微震动了。但是,很难得他竟然没有笑出来。
“傻瓜,怎么不早说。”
他轻叹一声,我的身子已然飘起来,等我落下地来,依稀还听到了他那一声叹息的尾音。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从那么宽阔的湖面,一眨眼间就站到了地上。
“哇哦,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惊叹。
“你不急了?”他一脸戏谑。
我干笑一声:“那么明天见。”说完,转身狂奔而回。
他终于没能忍住,很没风度地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