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如果总想着向上面索取爽的感觉,总想着向头儿讨一口气回来,那多半是堂吉诃德与风车之战。
当我感慨背后无人的时候,没想到几路人马开始了对我的争夺。
首先是蒋志,因为他在这间屋里指挥不动太多人,所以他就主动向我走来,他似乎已把我当作了他的人。他听说我想买房,就介绍过来几个房产公司的老板,说都是他的朋友……随着交往的增多,我发现他具有这种超强的能力——只要他愿意,他就能跟任何人走得很近。
其次是汤丽娟,她对我强化着她的亲和,她络绎不绝地为我带来芝士饼干、羊角面包,说是她自己做的。
至于丁宁,他也在柔化对我的态度,有一天他对我眨巴着眼,笑道:呵,我们有什么好争的,我们争是犯傻,让人看笑话。想起来,刚来单位那会儿我们还常在一起玩呢。
……
他们向我走来,言语扑到了我面前。
蒋志对我说:每个部门都有自己的文化,看样子这个部门不太简单,我来了也有几个月了,感觉还是个外人。
汤丽娟对我说:鼎柱,你还记得吗,以前咱俩常一起出去拉业务,回想起来真的很有意思。什么时候咱们再出去拉个业务回来。
接着,她呵呵笑起来,说:不是我积极,在我们这里,你也看到了,做头儿的,不能只是发发号令就行了,我们这儿是业务部门啊,有的人不知怎么混的,业务水平那么低,也爬到了管理岗位。说真的,他那点水准即使到咱这儿当个办事员,我还瞧不上眼呢。
而张富贵则约我去买酒店式公寓,他说是他战友开发的,我现在自己住,以后出租出去,是很好的投资。
“愤青”张野对我说:别睬他们,我看着他们嫌烦。虞大头既然那么抬举丁宁,就让丁宁去做好了,全让他一个人去做好了,我们一块去干点别的吧。单位里好些人在外面张罗,我们也得为提前退休做点准备了。
这些从四面八方贴过来的热脸,让我受宠若惊。
我想,我只是一个小兵,值得被这么争夺吗?
也可能他们争夺的不是我,而是他们自己的感觉而已,他们争来抢去,只是为了证实这屋子里哪些人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这会给自己踏实感,给那些妄图打自己主意的人一个提醒:这人轻易碰不得。
他们争来抢去,是不是说明这屋里已开始飘摇,所以许多人才想攥住些什么以防跌倒?
这些贴过来的热脸,让我的感觉不要太好。但它注定是短暂的。
因为,你不可能不做决定。如果你久久地没有立场,那就意味着你哪一方都不属,而哪一方都不属,这意味着谁都不会来帮你。
那么,在热脸丛林中,我怎样才能做到谁也不得罪,并且长袖善舞呢?
可惜,还没等我开始学长袖善舞,我已瞥见了钟雷飞向我的白眼。
因为蒋志在向我走近。
这让我无所适从,真恨不得立马把“长袖善舞”当作内功来练,从而两边不得罪。
但这是一门玄技。在这屋子里,只有当过兵的张富贵才有这样的本事——他能同时让两个不和的领导都以为他是自己的人。
他最无敌的方式是自嘲。比如现在张富贵正拿着一支羽毛球拍从外面进来。他大声说:我和网络部七大金刚交过手啦,他们打球专攻人的裤裆……
以前每当张富贵自嘲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么一条大汉怎么宛若小花脸。而现在我突然明白自嘲其实是绝好的润滑剂,它能使人在办公室两难处境中脱身,因为它不太就人和事表态,它向内转,只表达一个意思——别说你们啦,别争啦,不行的是我呀,是我呀。
这是他的技法之一。只是我看着他聒噪的贱嘴,心里很气馁。有些东西恐怕永远学不会。
于是,我安慰自己,即使哪天等我真学会了长袖善舞,别人恐怕还照样不爽,因为我成了人精。
而人精总是让人提防,所以人精也一样会挨扁的。
钟主任飞向我的白眼使我无所适从。我想难道仅仅是因为蒋志和我走得近了吗?
我察觉到办公室里一些人神色诡秘,在议论什么。
“愤青”张野问我:听到风声了吗?我说:没啊,是什么?
他说:都在传丁宁每个月的奖金都要比我们多出一大截,比汤丽娟还高。
我说:不会吧。
他说:他们都在传,说太黑了,账面上看不出,但机动奖金的那一块,每个月余下的千把元的零头他都留给自己了。
天哪。
张野愤愤地说:丁宁这样做,一个月两个月也就罢了,但月月如此,大家又不是傻子,把我们当空气了。
接下来一个大清早,汤丽娟电话通知八点钟开会,有要紧的事必须准时。
我赶到办公室时,钟主任正生气地对一屋人在说着什么。他见我进门,劈头盖脸地就说:要你开会不迟到,是不是很难?我连声说“不好意思,路上堵”,他就没再理我,我赶紧找个角落坐下。满耳朵都是他锋利的声音。我听了一会儿,才明白,原来他是在讲丁宁的事。
钟主任说:一些年轻的干部,才提拔了没几天,就开始玩权,手里那么点小权,就搞亲亲疏疏。更可笑的是,才那么几块钱,自己的格局就过不了这一关。
他的目光扫视过来,说:丁宁从四月开始每个月都要从机动奖金中扣下一些,扣到哪里去了?这个问题,我今天也不想详谈。我想说的是,这个部门原本没有这样的风气。我还想告诉大家,每个人都生活在别人的监督中,中国老百姓都是能忍则忍,但如果过了底线,大家是无法忍耐的。
丁宁比我想的镇静,他一迭声地说:我没拿,我全摊到大家头上了……
我听见汤丽娟叹了一口气,张野鼻孔里“吱”了一声。窃窃私语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来。
钟主任说:我原本是不想详谈这事了,但你既然这样说,那么,我只有念给大家听听了。他拿出一张纸,晃了晃,说:每个月你扣下了多少,这里记得清清楚楚哪。
他就读起来:4月留下567元,不知去向;5月留下734元,不知去向;6月余下1027元……
他说:数字在逐月增加。丁宁啊,你现在首先要想的不是怨谁恨谁,而应该感谢有人在进行这样的监督。现在事情还小,还来得及你揩屁股;而如果等到数目过了一个限度,这就不是我们在这里听你辩解的问题了,而是纪委部门请你去说说清楚了……
丁宁的脸呼地一下就变成了菜青色。他搁在桌面上的手一直在颤抖。
钟主任对我们大声说:记住,别以为这间屋子里有秘密,每一个人周围都有眼睛,什么叫监督,这就是监督!
钟主任双手一摊,说:虞总是赏识你的,但你得对得起这份赏识。我昨天晚上一夜没睡着,我差点拎起电话打给领导,说,把这人领回去,但我实在做不出来……
丁宁被劈翻了!平时神气活现的一个人现在耷拉下来。他做出了一点保证和两个消除影响的办法:
一、保证把钱全部补回来,拿了多少补回多少。
二、暂停对部门内部的管理工作,进行深刻反思。
三、深刻反思,写一份书面检讨,上交单位领导。
钟主任说:我们部门从没出过这样的事,现在别的部门都议论纷纷,所以我们得消除影响,这事传到哪里就要消除影响到哪里。
钟主任说:丁宁,你要从心里感谢我帮你把这事给指出来。话虽难听,但这是在帮你,否则真会闯大祸的。
天晓得丁宁感不感谢他。但我知道,以他的性格,是会报复的。
而钟主任现在肯定不会这么想。据说他在外面对别人讲,这回我把那小子彻底给打趴下了。
蒋志让我去乌鲁木齐出差。
我从没去过新疆,刚好借此出去散散心。我订好了飞机票。没想到快下班的时候钟主任打电话过来,让我明天去安宁镇洽谈一个合作项目,下周回来。
我说:我后天要去乌鲁木齐,蒋主任让我去参加一个会议。
他说:什么会议啊,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我就赶紧去钟雷办公室说明。他盯着我说:我不知道有这个会议,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会议。按理说,你工作了这么些年,出去开个会散散心,也是应该的,但是最近部门人手紧,项目又多,我看这次要么就算了,以后有机会去新疆的。
我说:好的好的,只是我已经订好机票了。
他说:那就去把票退掉吧。
我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准备打电话退票,突然想到该对蒋志说一声。
我走到蒋志的桌边,告诉他钟主任不同意我去乌鲁木齐,没想到蒋志脸上顿时升起乌云。
他说:你去!你还是去!别退票!我做这个常务副主任,这点决定权总是有的。
他丢下傻了眼的我,起身去隔壁找钟雷。
我听见他俩在隔壁争执。这声音让我巨懊恼。我真蠢,不该回来立马把这事告诉蒋志,钟雷现在百分百认为我搬弄口舌。
隔壁,他们谁都没说服谁。蒋志气鼓鼓地上楼去找老大虞总。
接着,我又被叫进了钟主任的办公室,他脸色发青,说:陈鼎柱,你是不是不知该听谁的?我告诉你,如果你连这点都不知道,那么在这单位就白待了这些年!这个部门一把手是我还是他?即使你弄不明白这点,你总明白得了我刚才对你说的那几点理由,有什么好委屈的,有什么好到他那里去诉苦的。
我慌忙说:我没委屈,更没诉苦,我只是觉得该对他说一声我不去开会了,我没想到他会生这么大的气。
他仰脸对天花板,冷笑。
据说蒋志气鼓鼓地对虞老大说:我发现这个部门不需要常务副主任,因为钟雷既是主任,也是常务副主任,那还需要我干吗?我连决定派个人去开个会这点权力都没有,那我还是不是常务副主任?
据说钟主任也去找了虞大头,他说:这个会议有这么重要吗?来回一趟新疆,单单机票费用就要五六千,有没有这个必要?如果单位的钱可以忽略不计,那么部门里这阵子人手紧,他蒋志总应该比我更清楚!我不知道他在你面前怎么说我,但既然我是这个部门的主任,我总可以把关的吧。你说我可不可以把关?
钟主任说:我发现蒋志不太讲原则,下属有什么奇怪的要求他都爽快答应,做人情谁不会啊……
对于他俩,虞大头具体和了什么稀泥,我不太清楚。
反正新疆我没去成。蒋志很郁闷。钟主任也很生气。我很惶恐。这事给我最大的教育是,以后少说话,啥都不说,什么事都先往心里吞,否则一不留神,就可能激化两个上司之间的矛盾。
但是到夏天的时候,他俩的矛盾还是加剧了。
这事起因我不太清楚,只听说钟主任跑到虞老大办公室,要求给个公道。
他把一封皱巴巴的信丢给了虞老大,说:你看看,你知不知道单位里有人在传我的谣言,说我在外面开饭店,资金来源不清不白,属于权力寻租?
虞总说:我没听说啊。
钟主任激动起来,指着那信说:不知是谁写的,估计是个好心人,他透露有人在单位里传我通过项目调研,让“阳光集团”金老板投钱给我开饭店。
说我不清白,我手里又有多少资源可以拿出去交换?钟主任的声音响起来,虞总连忙摆手,说:轻点轻点。
钟主任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他气愤地说:我亲戚让我去他公司干,年薪七十万,我都没去,说我和金大牙那种人搞交易,笑话!
他说:虞总啊,我可不是丁宁,那点小钱我还看不上呢,说我权力寻租,真是笑话!
虞总说:是谁在这么传?
钟主任指着桌上的那封信说:你看看,谣言是从哪个角落里传出来的。有些人自己整天与企业家混在一起,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干不干净。我知道你赏识蒋志,我和蒋志合作了也有半年了,他对我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说,但说我在外面骗钱,这是什么性质?
虞总连声说,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也不一定就是蒋志说的。
钟主任说:既然你也不知道是谁说的,那么这事我只能向省里汇报了,或者报警,否则我在公司里就不清不白了,也影响了你的声誉。
现在的头儿都不太喜欢把事儿闹到上级部门去,乱哄哄的,显得自己没有领导能力,所以虞总赶紧劝钟主任先不要急。他说:这样吧,我权力下放,这事我让你去查查,查清楚汇报给我,先不要急。对于你,我是放心的。坐在我这个位子上,放眼出去,很多东西其实是一目了然的。
钟主任把我找进了他的办公室。
他晃着那封信,问我:你说说看,什么是权力寻租?
看我有点愣,他说:有人说你也在参与传播我和“金大牙”合伙开店这谣言,我不知道这谣言最先是谁讲的,哪位有这样的想象力,但我听说你知道。
我忙不迭地说:钟主任,这话绝对不是我说的,我也没说过……
他把信丢过来,说:那你看看吧。
一晃眼间,我看到这皱巴巴的信纸上有蒋志、陈安然以及我等几人的名字,以及“丽金洗脚店”,“星期五晚上”等字眼。
他说:你说说吧,这流言发生在哪种情形,何时何地,为了什么?
我说:钟主任,当时大家一起在外边吃饭,噢,是洗脚。我没说过这话,反正你一句我一句的,好像没这么说……
钟主任对着我叹了一口气,说:鼎柱,看你从进单位起就在这个部门工作,平时挺老实的,要不然现在我不会用这种口气跟你说话。在你之前,我找过几个人了,他们都说是听说了,你倒是什么也没听说?
我有些慌乱,说:这事可能有些误会,一帮人去洗脚,蒋志他们在聊天,蒋志说了一些什么,但也没很确切,好像也是听说的。
钟主任就暴躁起来,说:你怎么就知道他是听说的呢?你刚才不是说你没听说吗,现在怎么又听说了?去,去把他给我叫进来!
我赶紧去叫蒋志。
蒋志和我进了钟主任办公室,看见我们部门很多同事都已经坐在里面了。
蒋志笑呵呵地说:开会啊?
钟主任板脸反问:开什么会?
蒋志一愣。钟主任说,有这么一件事情,我把部门里的同志都叫来了听一听,就是关于我在外面和民企老板合伙开店的谣言。虞总对此谣言很生气,他让我把这事的来龙去脉查清楚。我原本还想叫上纪委的同志,我了解到的全部线索都集中到你蒋志身上,蒋志你这么说我,是什么用意?你这么损我,我还怎么开展工作?
蒋志有点慌乱,说:我没这么说过。
钟主任就把那封信抛给他,说:你看看,上上个星期五,你们在外面娱乐,你们当时怎么说来着的?
蒋志反问:怎么说的?
钟雷就生气地提高了嗓门:要不要我把那天在场的人一个个都叫进来,要不要让你听一听别人怎么说你的?
钟主任从抽屉里掏出一支录音笔,他看着它说:要不要听听陈安然、陈鼎柱他们是怎么说的?
他晃着录音笔,脸上堆着各种表情,他的眼风短促地瞥了我一下,他对蒋志说:你也别怪我,因为不留下这点依据,我怕日后是真说不清了。
他拍了一下录音笔,说:这对别人解释起来最起码也有个证据。
蒋志摊了摊手,叹了一口气:唉,钟主任啊,既然有人说我在传,那就算我得了,我在这里赔个不是。
钟主任说:蒋志,这不是我个人需不需要赔不是的问题,而是一个影响问题,它涉及我在这个部门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的问题。你说,你为什么要这么损我,是平时合作得不愉快,还是有成见?
蒋志说:钟主任,这事我也是听别人瞎传传的。
钟主任说:听谁说的?何时何地?如果说你是听别人说的,我怎么也听别人说你和那些企业家混成了哥们,帮你老婆的店拉生意呢?我听说了这些,但我能这么给你去传吗?你也不想想,你现在是领导了,你说的话别人会怎么理解——又不是那些碎嘴婆的话,没人当回事。你有没有想过?
蒋志脸色发白。钟主任开始畅谈自己的心情,他说:就我目前的情绪已经是无法工作了。我原来想告你诽谤的,想想也不妥,因为都在同一个部门里干活,抬头不见低头见,让司法部门介入,这事就惹大了,也损了公司的声誉。所以,我今天只是请部门里的同事都坐到这里来,了解一下真相,也算是为我自己,也为我们这个部门消除点影响。
钟主任看了我一眼,说:鼎柱,今天这个会议你做一下记录,会后我交给虞总,也算是个交代。
他说:鼎柱,张富贵,还有部门里的许多人进这个部门也有好多年了,我的为人大家都知道。现在,大家都在这里也好做个证。
我看见蒋志瞥了我一眼。他会不会认为是我在暗地里给钟雷捎信?他会不会认为是我写了那封匿名信?
那封信又是谁写的呢?
一个月后,单位组建会展公司,蒋志和丁宁都报名加盟。结果蒋志去了那儿当副总。
丁宁在我们部门又晃悠了大半年。现在谁都知道钟雷不待见他,所以大家都有些避他,包括原先视他为潜力股的张富贵。
丁宁待着无趣,后来隔壁综合部缺人,丁宁就去那边当了副主任。
他去了综合部,也引起了那边人的情绪,因为他这一去就是副主任,堵了不少人的路。
我记得丁宁走的那天,张野说:啊哟,丁宁,还是你好啊,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而林娜瞅着他拎着一包书离开这间办公室的背影,扭头给了我一个媚眼,我甚至好像听到了她的嘀咕:你的垃圾桶使命结束了。
蒋志、丁宁被掘出我们部门后,办公室又恢复了原来的秩序。
钟主任脸上透着舒畅的气息。我仿佛听见他在说:我老钟这样尽心为单位干,老虞你这只猪头还防着我,你在提防什么呢?你不是有心要安插耳目到我这里来吗?你不是有心让我难堪吗?你看看你看中的那些人是什么货色啊。看我不是照样把他们掘出去了?
我想,在钟主任的眼里,如今这办公室里的一颗颗人头看过去终于是知根知底的了,再也没有暧昧角色混迹其间了。他舒坦了。这是因为他在众人面前讨回了自己在上次中层竞聘中被践踏的尊严。
这让人感觉像是在掰手腕,这一阶段钟主任占了上风,虞总那张胖脸上就多了几分不爽。也许,爽和不爽遵循“能量守恒”定律——我爽了你就不爽,而你爽了我就不爽?所以,才需要太极推手,在你来我往中寻求平衡?
只是个性强势的钟主任没有想到,一个人如果总想着向上面索取爽的感觉,总想着向头儿讨一口气回来,那多半是堂吉诃德与风车之战。
所以,现在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站在屋子中央的钟主任像极了一个倔强的怨妇。
这些年他不知何故被虞总冷落一旁。
他说:我看哪,这上下两级之间,就像是婆媳关系,你能干或者你不能干,他都心态复杂,犯酸,横竖不是,左右不爽。你必须低眉顺眼,但如果你真低眉顺眼了,他还是不爽,嫌你会装。
钟主任说:奶奶的,我真服了有些人,他们啥都不干,还能甜到虞老大的心窝里去,不知他们是怎么玩的?
他甚至毫不留情地嘲讽虞总的眼光:老虞夸综合部老好人陈方明听话,说技术处滑头安重道乖,尼玛我真不知道他是在评价一个干部呢,还是评价一个家仆,还是一只宠物?
而对于虞总喜欢的丁宁等新生代,钟主任也表达了强劲的讥笑,他说:可笑,是不是隔代亲啊?这上下两级像婆媳,但再隔了一辈,就成了爷孙,就全没了提防和醋意,就只剩下宠爱了。难怪,那些小鬼一直被宠着,这是隔代亲啊。
他说:当然啦,也可能是爷爷在忽悠他们,他把他们当作了革命小将,用他们去缠住那些他想打压的人……
钟主任醋意汹涌。我发现他嘲笑虞总就像我剖析他钟主任一样犀利。
也可能每个人对自己顶头上司的“中国式犯酸心理”都心有灵犀,包括那些上司自己。
因为上司的上面还有上司,而“上司心理”往往大同小异。所以你不得不相信“多疑和犯酸”是人戴上乌纱帽之后的共性。
于是放眼过去,职场里每个人都嚷嚷自己被浸在醋缸里了,但又无法遏制对别人的醋意,有时都不知到底是谁在吃谁的醋了。这确实像婆媳悖论,受虐的媳妇熬成婆后,也会身不由己地成为一只醋缸。
我想,这写字楼的前身一定是醋缸。醋意汹涌,也一定有其管理学意义,比如,上司的犯酸和善变等于提醒你们小心伺候。
我能想通这些,但我没想到当丁宁和蒋志离去之后,我却成了钟主任的假想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