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下了太多雪了,不知谁这样低语着。
这样下去的话到春天就会河水氾滥,引起水灾。
“那麼,果然还是要那样吗?”
“是啊,祭一个小孩给山神吧,希望雪别再那样下个不停了。”
场面突然变得沉重。到底祭谁家的孩子,在场的人并没有说来。
“今年真是万幸,不用抽签决定哪家的孩子了,因为有别处来的孩子。”
啊啊,就是这样。那是个总是看着不远方某处的奇特的孩子。
就这样,村子的集会就万事大吉地结束了。
隆冬时节,小孩被运上了山。为了不让他逃跑,把他结结实实的捆在了神木上。之后,人们丢下他离开了。
“要乖乖待着哦,明天到了就来接你。”
虽然一听就知道是骗人的,孩子仍乖乖的颔首,不做抵抗。
一旦没用了就会被舍弃,毫无原因给予温柔是不可能的事,他明白。
尽管在严寒中快冻僵了,但是他还是恍惚地抬起头,凝望远方。
从有记忆时开始,不知不觉凝望就变成了习惯。孩子连自己是什么时候养成这种习惯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哪里呢?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的事。
到了夜晚,因为寒冷手脚都失去了知觉,意识也开始朦胧了。今晚不可思议的没有下雪。因为自己被献给山神的原故吗?我多少帮上了一点忙了吗?让村里的人开心了吗?……要是那样,就好了。
孩子轻叹一声闭上了眼睛,此时,耳畔传来了小鸟振翅的声音。
意识恢复了一些,孩子抬起头,仍旧在夜里看着不知名的远方,在那同时,黑暗中传来了声音。
“……你到底在等什么?”
孩子大吃了一惊,没想到竟然有人在!
看见了沐浴在月光下的人影,孩子看着他,这人应该是山神吧!
身上的衣服好漂亮!——就算在被卖来卖去、丢来丢去的人生中,一次也没见过穿着这么漂亮衣服的人。
不过……这个山神的表情好像万分不爽呢——孩子不禁这么想。
“我在问你话,你到底在等什么?”
那个年轻的山神又问了一次,看起来好像很伟大的样子,真不愧是神仙。
孩子慢慢的眨了眨眼,偏头想着为什麼神明会问这个不可思议的问题呢?我没有在等待,他明白不会有任何人来救他,就算明天到了也不会有任何人来。
从有记忆以来就过着不断被转卖的生活,自己连自己是从何而来的都不知道,自己所拥有的也只有名字这样东西罢了,可以等待的人并不存在。
所以,没有在等待什么,想这么回答的刹那间——并非脑袋而是内心的某处,知道这是谎言。
——在等着什么?
被询问的孩子第一次发觉。没错——自己在等待着谁?一直等待着。
等什么、等谁?他都忘了。不论从何处被辗转贩卖到何处,察觉时自己却总是看着远方某处。活着就已经很吃力了,所以把什么都忘掉了。就连把什么都忘掉了这件事,也忘得一干二净。不过,自己确实在等着什么、等着谁——这一点能强烈地感受到。
在不知名的远方被埋葬的记忆。
不知道——孩子答道。自己究竟在等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第一次,孩子哭了,终于发现这是对自己来说无可取代的东西,对一无所有的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事物,可是自己却把它给忘了!
真是愚蠢到了极点!就这样死去,实在是太悲哀了。
“你的名字?”
少年一边哭一边恍惚地回答,那个他唯一拥有的——名字。
“コウ(光)。”[“光”和“绛”的发音在日文中都读kou。根据后文内容这里应该是“光”——译者注]
不知何处,又传来小鸟振翅的声音,他听得到。
序章
静幽幽的夜。
树叶打到窗户落下的声音传入耳中,绛攸一下停住了笔,屏息细听,可以听到些许划破夜幕之风路过的声音。夏天结束了,小虫子们唱着悦耳的歌曲。
真是奇妙的感觉。……究竟,到现在为止有没有为了树叶呀、风声呀停过笔呢?虫鸣之类的,有没有在意过呢?
冷不防传来了脚步声。
悠然的,自信满满的脚步声,径直朝吏部侍郎室走来。
绛攸只是茫然地听着那渐渐接近门口的脚步声。
……出什么事了吗?虽然脑中某个角落隐约明白,但是连日的通宵后,已经身心具疲的绛攸决定不考虑这件事。
直到门被打开,绛攸所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把笔搁下。
搁笔的一瞬间,手腕抖个不停,绛攸有点自嘲地笑了笑,真亏得这样的手还能工作到现在。
门被打开的时候,绛攸明白了产生刚刚那种奇妙感觉的原因。
……啊,是啊
总是嘈杂不堪,不可能有闲工夫顾及到风声和虫鸣的吏部,今天一点人声也没有。
在静到不能再静的静谧中,侍郎室的门被打开了。
站在那里的青年,是绛攸非常熟识的。但是,有点令人吃惊的是——他的样子,绛攸真的好久没有见过他的那种装扮了。
“……杨修?”
作为监察官吏笔头的蒙面官吏,杨修精通所有官位的工作。做有资格决定官位升降工作的人,如果被太多人知道长相的话就容易引起收贿受贿之类的麻烦。因此,吏部的检察官不得不在很短期间内就换人,但是只有杨修一个人是例外。不管到哪里都能马上潜藏起来,这也是他不被任何人知晓的缘由。
“嗯,是的。是我。”
杨修微微一笑,鼻梁上架着一副时髦的眼镜。那副眼镜也是绛攸不常见到的。而且头发也在脖颈处利落地剪短了。
“……头发怎么了?”
“前几天,被朋友强迫剪了。”
“……好像头发的颜色从中间开始不太一样了。”
我在说蠢话——绛攸模模糊糊地感到。真像笨蛋一样。
这种完全没有营养的对话,杨修也赏脸回答了。
“为了变装用了染发剂,颜色掉了,于是中途戴了假发,因此发梢是黄的,根部新长出来的是黑的。打理起来很简单,我很喜欢哦。”
杨修挠了挠顺直的头发,这种不可思议的颜色搭配,意外地适合杨修。
现在就算秀丽遇到他一定也认不出来吧。那次考核时,那种满溢的平庸感觉,现在连影子也不剩。面孔虽然一样,但表情和气氛完全不同。深谋远虑的眼神、略带嘲笑的薄唇、毫无破绽的贵族式举止、冷淡却诱人的声音,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从头到脚都洋溢着才气,现在的杨修,只要看过他一眼,没人会认不出他来吧。
(啊,这样啊……)
绛攸俯视着供奉在镇纸旁边的吏部侍郎大印,用惯的印章非常地顺手,脸上浮现出自嘲的笑容。——都以为是自己的东西了,但是,不是的。
“……你是,来拿回这个印章的吗?”
“没错,除此之外还有何事?”
杨修轻松地耸了耸肩,就像平常一样。只是眼镜吊链的响声,与平常有些许不同。雨声,清晰可闻。然后杨修用一如平常的冷淡声音说道——
“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不应该是只懂娇宠红黎深的保姆,而应该是吏部侍郎!”
……和‘像吏部官的吏部官’的时候不同。杨修用看一眼谁都会记住的鲜艳面容,揭去所有的面纱恢复成本来的面貌,堂堂正正地进入吏部侍郎室。
如果绛攸没有被提拔的话,本应该成为吏部侍郎的这个男人说道——你已经不行了,所以我来代替你——为此,他用不打算再做监察官的面貌来到这里。
“现在的你不是吏部侍郎,只是个盖印的普通人,笨蛋也可以做。唔,陛下也是一样呢。说物以类聚好呢,还是说近墨者黑好呢,反正无所谓!”
这番话里连一点轻视的意味都没有。在这种纯粹叙述事实的漠不关心的语言里,有的只是对自己几度出言试探也毫无行动的吏部侍郎的幻灭。
“作为红黎深的保姆的话你合格了。拼命地四面张罗哄他开心、帮他处理善后,像个跟屁虫似的,真亏得你能粘着他不放围着他转呢!但是,红黎深的保姆兼善后处理可不是吏部侍郎的工作哦。”
绛攸什么也没能辩驳,只是紧紧地咬住了嘴唇。……说的一点儿也没错。
自从黎深像岩石一样不再动以后,自己该做什么、怎么做才好也变得不清楚了,除了不断地处理不停堆积的工作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不清楚怎样做才好?不对吧,仅仅是不想考虑而已,你明明知道自己该如何做,直到现在,你不都是好好地履行了你的职责了吗,为什么牵扯到红黎深,你就做不到了呢?”
绛攸内心深处一片冰凉。
不想再继续听后面的话,不禁把吏部侍郎印扔了过去。
“——你是来拿这个的吧!请便吧!”
一片沉寂。绛攸扔出印章的右手紧紧握成拳头,虽然感受到了杨修的视线,但是绛攸没有能抬起头来。
已经完全被杨修舍弃了,这么一想,手脚不觉颤抖了起来。
第一次和杨修见面时的情形,绛攸现在仍然记得。
即使对黎深也毫不让步,用直言不讳的锐利措辞进行激烈争论的年长的吏部官。
杨修注意到绛攸后,摘下戴着的眼镜,略带讽刺地轻扬嘴角。
“啊啊,终于来了个和其他废物不一样的。罢了,尽量呆长点儿吧。”
后来情况变成了绛攸被杨修把吏部的工作整个灌输了一通,并且被到处跑来跑去的他强加了许多工作。不久之后,这些工作自然而然地变成了绛攸的工作,不知不觉间自己的官位竟已超过了杨修。
本来杨修就任吏部侍郎已差不多是铁板钉钉的事了,大家还开玩笑担心两个人会不会像工部的管尚书和欧阳侍郎一样成为万年吵架组,但是就在上任之前这事不知什么原因突然没戏了。过于年轻的绛攸之所以能被认定为侍郎,也是因为杨修本人诚心诚意地表示不反对。
“唔……我希望你能成为使我人尽其才的上司。稍稍等等你也没关系,在对你的评估完成之前,我会对你使用敬语的,吏部侍郎。”
今天,他完成了评估。
雨声的间歇,喀嚓一声响。摘下眼镜及链子的响声——绛攸只是低着头听到而已,至于杨修现在表情如何,绛攸不得而知。
“……你,此时此刻,没有别的可说的了吗?”
此时此刻——这句话,对于连日熬夜累到精疲力尽,连思考和感觉也迟钝了的绛攸来说,就仿佛事不关己似的在远处回响。
是的,陛下还没有从蓝州回来,楸瑛也不在。杨修抓住这一空隙来到这里,要他交出吏部侍郎印章。应该当场怒吼——少开玩笑,或者应该逼问杨修到底在想些什么。吏部侍郎的位子,应该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让出的。最重要的是这是‘紫刘辉’所拥有的极少数的力量之一。
然而绛攸却轻而易举地扔出了印章,大喊了一声——“请便吧!”
这就是全部的回答。
能说什么,从绛攸口中透露出来的,只是身心具疲的一句话——
“……没有什么可说的。”
扔出吏部侍郎印章的那一瞬间,也一起将陛下的信赖给扔掉了,背叛了楸瑛、秀丽——所有信赖着‘官吏?绛攸’的人们。
只为了和一个人交换而已。
疲惫不堪了。
即使知道自己错了,也不愿想自己哪里错了。
应该怎么做,即使从心底就知道,但是也不愿正视。
觉得如果假装没发觉走错路的话,就能留在和从前一样的地方。
所以,自己什么也没做。对黎深选择‘什么事都不做’这件事挣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向后拖延着。如果等待的话,如果发生什么事的话——比方说邵可大人呀悠舜大人呀对他进行说教的话,王上回来的话——就又能像平常一样。
虽然微微感到事情在起变化,却不敢面对,原本应该能够改变些什么的时间,全部被虚度过去了。
就这样,被杨修舍弃了。
长长的沉默之后,开口说话不是杨修也不是绛攸。
“已经差不多可以了吧,杨修大人?我也并不是很空啊。”
门口站着一个绛攸没见过的比自己更年轻的青年。根据年龄和言语行动,绛攸明白了他就是——监察御史?陆清雅。
别名‘官员杀手’的他,看绛攸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敬意。
绛攸缓缓地站起身来,已经什么也不想想了。更不想呆在杨修的面前,不管怎样也好,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擦肩而过之时,杨修短短地问道:
“这么容易就放弃了吗?你啊!”
杨修话语中的敬语统统消失了。这是真正的最后通牒——凭着仅剩的一丝理性,绛攸不知不觉这么认为。如果回答什么的话,可能会有什么改变。但是绛攸差不多所有的思考都停滞,已经管不了什么了,就连考虑这件事都拒绝了。
绛攸什么也没回答,连杨修的脸也不看,只是擦肩而过。
“不像样子呢!”
杨修冷冰冰地小声说道。
“……李绛攸大人,为了调查吏部的问题,请允许我将您羁押。”
陆清雅说这番话的同时,吏部侍郎室的门关上了。那一瞬间,绛攸回头看了一眼杨修,但是杨修没有再回头,仿佛就像从来就没有过绛攸这个人似的,吏部侍郎室迎来了杨修。那一刻,绛攸的位置彻底消失了——
从吏部中,也从尊敬的信赖的杨修的心中消失了……
——那日,绛攸因为接受调查的名义,被押入大牢。
红州——在红家本家,她看着小叔发来的这封报告。
这位女子的年龄约在三十多岁,微卷的长发和隐藏在眼瞳中的坚强意志使她成为让人印象深刻的美女。虽然面庞美丽而文雅,但不知怎么总有些中性的感觉。
她的身旁是她丈夫的弟弟,正十分不悦地等待着回音。
她读完后,按着额头叹息了一声。小叔立刻询问起来。
“……百合嫂嫂!”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还年轻着呢,把你的眉头的皱纹给去了吧,玖琅。”
被称作嫂嫂的她,不客气地用食指转圈揉着玖琅的眉头。玖琅摩挲着眉头,却没有表现出讨厌的样子。
作为黎深的妻子、绛攸的养母,她再一次看起报告。
“……蓝家也好,中央也好,在我为工作到处奔走个不停时,事情一下子进展了很多呢。本来只要黎深行动的话,多少时间都可以争取到的。被逼入困境了呢……算了,不过那个对政事一点也不关心的黎深不可能会行动的啦……”
“那是因为兄长对王家非常厌恶。”
玖琅皱起了眉头,百合认真地看着小叔,其实玖琅才应该当官吏,他的话,一定可以作为官吏不被感情左右,自觉考虑己方的立场和责任,在国王的身旁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吧。但是,这种事现在说也没用了。因为百合自己也是,在黎深参加国试的时候,虽也曾想过这家伙没问题吗,但是却没有阻止。
百合闭上眼睛。
各种以前看见却佯装未见的欠债,现在到了不得不还的时刻了。当然百合自己也是。
“玖琅,我暂时放下红家的工作,不碍事吧?”
“当然。……兄长和绛攸,拜托您了。”
看着深深低下头的玖琅,百合的眼瞳晃动了。
百合知道这个比任何人都更爱自己一族,爱两位兄长、立刻承认没有血缘的绛攸是侄子的玖琅,在三兄弟中,是最温柔最坚强且心地善良的青年。
百合紧紧地揪住了玖琅的鼻子,其实,现在最想马上飞奔过去的就是他了。
“……真笨呢,那是我的丈夫和儿子啊,当然的吧。不要说什么拜托了。……好了,马上出发去贵阳,不快点的话,那两个人就变成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其实非常讨厌变成孤单一个的那两个人。
因为觉得两个人一起的话就没事了,所以扔下了黎深和绛攸,一个人到处奔走。
百合一边站起身来,一边用手按着感觉到响起不祥之音的内心,手指轻轻颤抖。
——也许应该一直和他们在一起的。意外地百合感到一阵后悔。
那两个人,就算在一起,也可能一直只是一个人。
因为没有自信,被谁强烈地依存着。想着没有什么证明的话就不行。
所以不管到何时,总是把自己放在最后。
(拜托了,王上、悠舜大人,在我到达之前,不要舍弃这两个人。不要说不要他们了。)
因为被谁舍弃,被喜欢的人当成雕像似的丢在一旁,这两件事对那两个人来说,是最可怕的。
刘辉做了个深呼吸,站在召开宰相会议的政事堂门前。旺季、璃樱、羽羽大人、霄太师和宋太傅都应该在里面等着。绛攸的案件也是,最重要的是关于刘辉作为王却抛却自己的责任的事,也必须得道歉。
门开了,悠舜先进去了。
刘辉吸了口气,迈出一步进了门。
瞬间,刘辉感到噼里啪啦威慑的火花直冒,不禁停住了脚步。
环视一番,大家都注视着刘辉。自从先王说‘先把脸露出来’在政事堂禁止跪拜的出迎模式以来,刘辉每次进入这间房间时总是受到大家的这种目光出迎。所以这种光景应该和从前相同才是,可刘辉第一次意识到了这种视线。
重臣们怎样看待自己,他们眼中的王是怎样的,他们在寻求些什么——这些从来没有注意到的事,现在使他感到非常羞愧,他们的视线也如同他羞愧的程度一样强烈。他们一直是以这种眼光看着刘辉,但刘辉眼中却对他们视而未见。
刘辉的目光在璃樱那里停了下来。如同往常的夜之森林般的深深黑瞳。
在这夜之森林中,刘辉迷路了。
“是作为王,还是作为紫刘辉?”
刘辉使劲儿鼓足勇气,为了回答那时候的问题简洁地道歉。
已经,不再逃避了。
“去蓝州之事给众位造成麻烦,真的非常抱歉。再也不会如此轻率地行动了。”
宋太傅目光稍稍缓和,霄太师也轻轻地笑了。璃樱和旺季微微皱了皱眉。
叹了口气,首先开始发言的正是旺季。
“首先您能安全回朝就太好了。对了,听说您命十三姬为最高女官是吗?”
“啊,啊啊!是,是的。那样——”
“我知道这些就可以了。那,在蓝州的收获呢?蓝姓官吏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呢?”
刘辉无话可说了。
“那个——”
“您和蓝家宗主交谈过了吧?”
“那——”
旺季锐利的眼神,从刘辉那里一个一个掏出答案。
眉头紧紧皱成一团,旺季深深叹了口气。
“……完全空手回来的吗。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去蓝州的啊”
“为了把楸瑛——”
“不要开玩笑!和蓝家断绝关系的一个普通人,对朝廷有什么价值!把‘花’送还后自己跑走之后,即没有带来蓝姓官吏,也不能使用蓝家力量。您不会打算就这样让他复职吧。”
璃樱如同夜之森林般的双瞳也黯淡了。
“……这样蓝家直系从中央消失了吗……和蓝家本家之间的连系也完全断了呐。”
刘辉的心像钟摆似的摇晃了起来。虽然不是打算让蓝家归顺才去的,但是说出去的话让人听了只会像借口一样。虽然优先选择了回贵阳,但是也许当时果然还是应该和蓝家宗主见面谈一谈。不过那样的话王座会变得一直空空如也——
璃樱察觉到王的表情,继续说道。
“……算了,不能指望蓝家又不是现在才有的事,别介意。不过,你最好不要以你之力使蓝楸瑛恢复职将军之位,会变成任人唯亲。……你有点,太专注于自己喜欢的人的倾向。你还是一点一点地改正一下比较好。虽然有好恶没办法,但是反败给自己讨厌的人的事会变多。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你的工作就是尽量让更多的人在你的手掌心里。”
刘辉无言反驳。这真的不知道,自己和璃樱谁才是王了。璃樱到底是怎么学会这些事情的呢。
“大家都太性急了。仅是陛下能安全回朝这件事不是就应该值得庆幸吗?”
羽羽迈着小步走到刘辉身边,刘辉感动得快流泪了。但是——
“在蓝州和十三姬感情升温了吗?不要做最高女官,纳她为妃不好吗?”
“唔唔……”
被这欢欣雀跃的声音吓得倒仰,然而同时他意外地意识到,如果现在宣布正式迎娶十三姬的话,和蓝家之间的缘分就不会断了。
也许,作为王的话应该这样做。如同在蓝州告诉秀丽的一样,自己也有了一定的觉悟。可是刘辉还想在这最后的一缕希望上赌赌看。
“再……再让我……考虑考虑……”
“这样吗……那么陛下……在蓝州,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呢?”
璃樱和旺季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锐利。
刘辉想起了自己和缥琉花见面的事。但是,不可能在这里说出自己差点被她杀了这件事吧,而且有血缘关系的璃樱也在,羽羽也和缥家关系密切。刘辉的记忆中,羽家应该确实是缥门一族。
“没……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
羽羽用覆盖着雪白眉毛的眼镜,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刘辉。意识到即使这样刘辉也什么都不打算说后,片刻,缓缓地垂下头。用只有刘辉能听见的小声说:
“……陛下……真是太温柔了呢。”
在刘辉反驳之前,羽羽握住了刘辉的手。此时刘辉体内流过一阵麻痹似的感觉,因为那种感觉只有一点点,所以在刘辉判定那是错觉的时候,羽羽放开了手。
“那么关于陛下不在的这段时间的案件——”
悠舜将春天委托碧歌梨铸造新货币的样式已经决定和其他的几个案件报告完毕之后,开始汇报关于绛攸入狱的案件。
宰相会议结束以后,旺季把葵皇毅叫到执务室,并让其他人回避了。
“……真是太天真了,这个王。不,皇帝臣子一个样,太天真!”
旺季嘟囔道。在宰相会议上,王握有反败为胜的棋子,却不下。如果老实回答了羽羽的问题——在九彩江发生了什么的话,李绛攸的问题也就不成问题了。通过司马迅的报告,旺季已经知道了在九彩江发生的所有事情。
如果当时当场明确地说出缥家命人暗杀王上,命令御史大夫皇毅搜查的话,弑君大案,李绛攸的案件是根本比不了的。其结果定是,与之有关璃樱和羽羽定然身首异处——以缥琉花的行为来说那是当然的。不管怎样,对王来说可以赢取最重要的时间,也许就有可能得到救出李绛攸的机会。可是,那个王优先选择了感情。
不过,好像比以前变得可靠些了
以前的天真小鬼的神色稍微少了点——旺季这样想。
……不管怎样,缥琉花的言语举动太危险了……
旺季的眉头皱成一团,她的一番行动还够不成对一切的威胁。
总而言之,蓝家逐出了蓝楸瑛,与王和朝廷划清了界线。下面就是另一个最高名门。
“就这样把李绛攸拉下马。接下来就交给杨修,会办得很顺利的。”
“遵命!”
旺季闭上眼,从时间的彼岸,传来应已逝去的声音。
“我是王,向我跪拜,遵从我。如果你不满意的话就夺取王位吧!”
自从被称为霸王的男子逝去,不觉已过了数年。
“……皇毅,为什么把你安排到御史大夫的位置,你知道吗?”
“是的!”
“那就行了,你做你认为应该做的事就好。那么,你退下吧,”
皇毅出去了一次,又马上回来了,抱来了碟子和坛子等等。在略带惊讶地皱眉的旺季面前,皇毅稳健地在碟子里盛了些东西。旺季看了之后觉得似曾相识,原来是腌渍的蓝鸭蛋。这种蓝鸭蛋因为很有营养而非常有名。
“请用,最近,听说您吃得非常少。”
“上年纪了。”
“是吗,不论什么理由,我会在您吃之前一直呆在这里的。”
皇毅的威慑力增强了。旺季的脸痛苦地抽搐了一下,皇毅是说到做到的人,三天也好四天也好,在吃淹鸭蛋之前他都会拿来鸭蛋然后死粘着你。
旺季想想都觉得很讨厌,太愚蠢了。所以,不情不愿地拿起筷子伸出手。好久没吃到蓝鸭蛋了,味道非常让人怀念。
“……这是,那个女孩从蓝州带回来的吗?”
“是的,这个的话应该会吃——孙陵王大人说过。”
“笨蛋,那个家伙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就行。他只会说废话。”
旺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是手却没停,慢慢地吃光了一碟。
出了这个房间,皇毅就又必须恢复成御史大夫。
“……请慢慢品尝,如果不小心噎死了会让我为难的。”
经常紧接着说出不合时宜的话的就是皇毅。旺季突然无力,不要面无表情地说这种话。
“……对霄太师之类的人去说,难得的鸭蛋都变难吃了。”
“为什么?我非常盼望霄太师能噎死。我不会对他那么亲切的啦!”
皇毅怒上心头,看来是真的将之当成仇敌了。
如同往常稍微有点不合常情,旺季微微笑着,再一次想起了缥琉花。不择手段,不放过任何机会的女人。
对于缥琉花出现的事,旺季奇怪地非常挂心。然而她虽然私自地行动了起来,性格恶劣却不是笨蛋。九彩江虽是缥家的势力范围,但这里是贵阳,而且现在,妨碍旺季也得不到任何好处。那个女人就算想搞也搞不出什么名堂——
……不,这么说来以前——
“……皇毅,李绛攸没事吧?”
“没事是指?只是关进监狱而已,严刑拷打之类的什么都没做啊!”
“我知道。只是,缥家开始行动了,有一点……你不知道,我想起以前,这种时候那一家用过阴险手段呢。……现在不至于吧……”
“是暗杀吗?”
“那确实是最直截了当的做法,可是要想除掉碍事的官吏,对于缥家来说有比暗杀来的更简单的方法。”
旺季将筷子放在已经空空如也的碟子上,简单地告诉了他那个方法。
“破坏精神,或者使之接近被破坏状态。……也许缥家会这么做。”
皇毅恢复成御史大夫的表情,考虑了一会儿。片刻后,浅色的双眸扬起了笑意。
“如果这样的话,反而对我们更有利呢。总之,先转告清雅吧。”
“羽羽……在九彩江,你觉得姑母大人真的对王什么也没做吗?”
将羽羽背回仙洞省后,璃樱马上开口问道。
虽然看到王和秀丽平安回来,璃樱确实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感到了奇妙的不安。那个擅长权谋术数的姑母,竟然那么容易地就让他们回来了,真是让人介意。九彩江是仙洞省的管辖,如果有什么事发生会有蓝州府上呈报告,但是现在还没送到璃樱的手中。由于陛下是乘坐神速的蓝家水军船回来的,情报没有那么快。
“……但是,这里是贵阳啊……就算姑母大人再怎么厉害,也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璃樱仿佛说给自己听般的小声嘀咕着。对于真切希望能如此的自己,璃樱也觉得很奇怪。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呢?自己应该只是缥家的一颗棋子而已呀。
此时,羽羽恍然大悟似的抬起头,雪白的长须有节奏地摇动着。
璃樱有了不好的预感。
“……羽羽,你想到了什么吗?”
“这样说来现在……李侍郎大人被囚在大牢里呐……”
听到这个意外的名字,璃樱瞪圆了黑瞳。李侍郎?为什么要提到李侍郎的名字?
“……那怎么了?那并不是什么非法拘禁吧!”
羽羽的脑袋里,掠过从前不祥的记忆。告诉璃樱是一件非常无情、痛苦的事。但是,璃樱是今后缥一族的当家之人。
虽然琉花会不会真的这样做,现在还不清楚,但是,如果羽羽的料想成真的话,事先防御已是不可能的了。于是,羽羽沉重地开口了。
仿佛听见了瑠花哧哧的阴险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