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乌拉~残留着龙莲式的感动余韵的笛声停了下来。瞬间,旁边响起了盛大的鼓掌。一个人是无比热心地,而另外一个人则是勉强才能举起手来的样子。
“恩,太完美了!龙莲。”
“呼,还不算差。不过中盘的部分让我有一点不满,好像太过迟缓了一些。”
“哦?是这样吗?我觉得非常非常帅啊。”
什么叫迟缓啊!秀丽浑身无力地在内心吐槽。就好像是在全力奔跑之后又在田里干活到日落,她的心脏到现在都还狂跳不已。就连大自然都被这个乌拉乌拉摧残到暗无天日的地步。当然他们自己是不会注意到吧?顺便说一句,他们现在的所在地是邵可府。眼前的两个人是在秀丽和管尚书进行斗酒的几天后,好像寄生虫一样地窝到她家的家伙。龙莲和克洵都各自在彩七区拥有贵阳别府,但是龙莲因为“蓝府缺乏风雅”这样莫名其妙的理由而跑来;克洵那边一方面是因为别府在茶鸳洵死后就没有怎么打理,一方面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好多大人物都纷纷递来书函△※*X”,于是也惨叫着躲进了邵可的府邸。
……说老实话,秀丽觉得比较莫名其妙的应该是他们才对。
(我们家什么时候变成怪胎收集所了……)
于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现在的邵可府已经变得相当热闹。顺便说一句,邵可和静兰已经前往宫城当班,不过秀丽认为静兰绝对有相当高的可能是“逃掉了”。在茶州的时候也是如此,也许是因为静兰的器乐修养比较高的关系吧,他好像比秀丽还更难忍受龙莲的笛子。他似乎认为哪个与其说是音乐,还不如是在和宇宙展开交流。
(静兰……你这个叛徒……)
秀丽现在别说是无事可做了,而是根本正要面对最大的挑战。秀丽之所以在朝贺结束后还滞留在贵阳,就是为了她和影月一起考虑出的在茶州设立研究机关的计划。因为预算的关系要和户部打交道,而为了在设立时能够获得充当讲师的学士以及博士,就需要礼部和工部的承诺——在斗酒之后,他们好歹是在这一段时间内攻克了第一难关?工部尚书管飞翔。话虽如此,因为预算过于庞大,所以不可能全部由国库支付。而那个打算光明正大地把全商连拖进茶州的计划,则必须由他们来填补这片空白。
(……柴、柴凛,真得好慢啊……)
可是原本应该充当桥梁作用的柴凛却迟迟没有给她回答。据说是因为全商连好像在很慎重地计算时机,因此也许会拖久一些,柴凛曾经带着头疼的表情如此告诉秀丽。也因此秀丽这一阵子都落个只能倾听龙莲吹笛的下场。龙莲心情愉快地说了声“我去喝点东西”,然后就离开了座位。秀丽立即间不容发地抓住了克洵。
“呐,呐,克洵。”
“啊?”
“那个……龙莲的笛子,你、你真得从心底觉得很好……吧。”
“那当然。”克洵立刻做出了回答。然后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一样地挠了挠头。“我这个人对乐器的造诣不太深,也不懂得流行……所以,我没有自信能够完全理解龙莲独创性的前卫笛声。只有这一点我觉得非常抱歉……”
“……”
“不过因为龙莲吹得那么认真,所以那一定是当代音乐的最高峰吧。因为蓝家和碧家一样,是出名的在艺术方面得天独厚。真得是我平时想象都无法想象的让全身都在战栗的乐曲啊。能够像这样每天都听到,简直奢侈到好像做梦一样了。”
面对兴奋得眼睛闪闪发亮的克洵,秀丽失去了语言能力。
(……怎、怎么办……)
是否应该告诉他真相呢?秀丽只觉得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矛盾。她从来没想到,一直处于收不到情报的偏僻地方,居然会引发这样的弊端。秀丽因为耳朵很好,而且从小就在以蝴蝶为首的超一流音乐家的熏陶下长大,所以龙莲的音乐对她造成的打击也就格外大,而克洵则是刚好和她相反。
(是、是、是因为他误认为这是当代一流的音乐,所以才若无其事吧……)
虽然她觉得为了那些真正的当代一流笛子高手的名誉着想,还是应该矫正他的误会。可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也算是一种幸福。
“不过,幸好我当时下定决心和龙莲打了招呼啊。”
“咦?”
“我是说在茶州我叫住他的时候。”
“啊。”
打扮成那种只能用稀奇古怪或者是二百五来形容的模样。而且头上又顶着蘑菇啦松塔啦之类的东西的男人。确实让人很佩服克洵居然会去叫住他。顺便说一句,因为那些秋季的果实都因为过了季被送进肚子的关系,现在的龙莲头上什么也没有。在下雪的时候他曾经顶过雪人,不过因为又冷又湿,而且很快会化掉,所以龙莲少爷似乎很不满意。他曾经拜托喜欢发明的柴凛制作“不会融化的雪人”,不过因为被柴凛那句“雪只有在融化时才称得上风雅”深深打动了心灵,所以又主动取消了委托。秀丽看到这一幕后,不止一次地思索过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谜题“为什么我好死不死偏偏在国试中输给这个男人呢”。怎么想都太奇怪了嘛。
“那个时候的我,不仅什么都不明白。而且英姬祖母也丢下一句自‘首先要自己思考看看'就不管我了。所以真得是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
从他居然昏头到去向龙莲请教服装和发型,就能了解他的走投无路。
“不过,我觉得如果没有在金华看到他和秀丽以及影月在一起的那一幕的话,我绝对还是不敢招呼他吧。”
“咦?”
“虽然在金华我没有机会和龙莲交谈,但是我记得和你们两人在一起的龙莲看起来非常快乐。”
如果克洵遇到的是平时的龙莲的话,大概也只有远远观望的份了吧。可是,在他遇到龙莲的时候,龙莲身边有秀丽和影月在。和那两人在一起的话,龙莲周围的空气就一下子柔和了下来,感觉是位于了触手可及的地方。
“所以我想我去招呼他的话,也许也没事吧。”
所以克洵挤出了勇气尝试和他打招呼。然后——
“龙莲很好心哦。就算我说得支离破碎,他也很耐心地听了下去。而且你也知道啦,我们家现在那个样子,也没法进行什么像样的招待。可是他别说是不高兴了,在看到折断的树枝从水里长出来的时候,还安慰我说这也是一种风雅。”
他多半是真心认为是风雅才那么说的。秀丽心想。
“在他很礼貌地为了我们的招待而道谢的时候,我和春姬都非常感动。”
秀丽点点头。说老实话,就算是在比茶本府还要更加破旧粗陋的邵可府中,龙莲以及蓝将军也从来没抱怨过什么。每次都是很好地道谢后才回去。
“所以我和春姬现在都非常喜欢龙莲。虽然他有些超出常规的部分,但就好像是打开箱子后不知道会冒出什么来一样,我们现在反而能对那个乐在其中呢。”
“哦,哦……”
你绝对是大人物,秀丽确信。
“最重要的是,至尽为止我从来没和同年代的人这么亲密过。”
面对好像不好意思一样笑出来的克洵,秀丽也被他带动得放松了面颊。
“秀丽,克洵。”
两个人回过头——停了一拍。秀丽尖叫了出来。
“不要啊!你居然把我们院后地里那么小心那么小心地种植的萝卜、芜菁和葱全都拔出来了啊啊!”
“因为它们长到恰到好处嘛。”
“笨蛋!再等上三天就可以更大一些,而且也是最美味的时候啊!”
“我去那片地里看了看,就看到这三种蔬菜——那种完全成熟前的不安定的白色和优美线条实在太出色了。我的心中已经升腾起了即兴的乐章,就命名为《邵可府自给自足?白之聚会篇》吧。”
“现在根本是最莫名其妙的阶段吧!开什么玩笑啊!你把别人家的宝贝蔬菜都当成什么了——!!”
“如果还能再有什么的话,我觉得自己可以写出更加秀逸的新曲。”
面对完全没把别人的话听进耳朵,东张西望地寻找灵感的龙莲,秀丽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克洵……你刚才说是谁会耐心地听别人说话?”
“那个……不……这个……”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在附近听到了混杂着苦笑的咳嗽。
“那个,抱歉我不请自入了。不过我叫了好几次门。”
“凛!”
注意到不知何时已经在走廊上的柴凛,秀丽冲了过去。
“——难道说!?”
“啊。”
柴凛从怀中取出一封书函,在秀丽面前轻轻晃了晃。
“是全商连寄给我的通知哦。因为我家相公没有登城,所以如果要去的话,就只能秀丽你一个人去了……怎么办?就算只是露个脸和打招呼的程度,你也要和我一起去吗?”
秀丽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还不知道几时才能有下一个机会。
“我去。”
“嘿嘿。嘿嘿嘿嘿嘿。”
让人发毛的笑声在御书房中回荡着。虽然楸瑛一开始选择了无视,但是发现如果不阻止的话,这个笑声似乎有永远继续下去的倾向,所以他也只好故意地咳嗽了一声。
“……陛下。”
“嘿嘿嘿嘿嘿。”
“陛下。”
“嘿嘿。”
——完全没有听见。
虽然有在流畅到签名或者是按下玉玺,并没有放弃工作,但是那张笑到五官变形的脸孔上,已经半点也找不到最近在宫女们之间颇受好评的“充满智慧味道的眉毛”的只鳞片甲。不过那张幸福到让人不由自主想去拧一下他的面颊的面孔,对于楸瑛来说也算是司空见惯的东西。而且楸瑛注意到,当终于能目睹到这个表情后,自己大大地松了口气。
——在还能够露出这种表情的期间,就不用担心……
可是在安心的同时,楸瑛又因为只有两个人能让他露出这种特别笑容的事实而感到了轻微的不安。可是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会有什么人的耳目的朝廷中,就算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静兰也不可能露出兄长的面孔,而王上也无法要求他这么对待自己。能够让他安心,让他变得傻兮兮的,也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为什么没有把我和绛攸一起带去呢?”
至今为止一直在春风吹拂之下的刘辉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过来。
“你、你怎么知道?”
“不知道才怪吧?”
刘辉扭扭捏捏地,好像有些心虚地游曳起了视线。
“那个,只能说是刚好有点缘分啦。而且是接近半夜的时候突然发生的。朕也并不是故意丢开你们,就算是朕也是饭都没吃,二胡也没听就回来了……”
其实楸瑛也不是在责怪他“丢下同伴”。
“也就是说是突发性的行为吗?那么,你要向邵可大人提交‘夜袭预告'吗?”
“不,那个,朕不小心忘记了……所以连招呼都没打,天一亮就慌忙地赶了回来。”
面对嘀嘀咕咕的刘辉,楸瑛扬起了眉头。
……没想到,居然是真正的“夜袭”
“……一直都是两个人单独在一起吗?”
“恩,我们一起看了日出,秀丽还让朕拉着她的手。”
面对羞答答地面颊染上红晕的刘辉,楸瑛越发无法抑制想要仰天长啸的冲动。虽然他原本就在怀疑这两个人能干些什么,不过还真是……
不过楸瑛好歹也是和这两个家家伙打了两年交道的人物。
“那还真是……那么,你们是打算在什么地方看日出?”
“庭院的樱树下。”
“哦,要是春天的话倒是很不错的选择,不过现在会不会太冷了一些吗?”
“恩。霜冻把屁股都弄湿了,如果不是秀丽在中途注意到的屁股开始冻结的话,恐怕在正午之前我们两个都无法动弹了吧。话虽如此,因为朕站起来的时候太着急,所以衣服都弄破了,害得朕今天早上又受到珠翠的训斥……幸好因为天冷穿得比较多,而且受损的只有一件上衣,如果连下衣都破了的话,朕身为男子的面子算是丢光了。”
刘辉自始至终都超级认真。楸瑛拼命地试图忍耐要笑出来的冲动,但结果还是失败了。
“没关系。因为秀丽有为朕缝好哦。朕真得好幸福。”
面对笑出来的楸瑛,刘辉哼地气呼呼地转过头去。即使如此,他身边幸福无比的的空气也没有丝毫动摇。仅仅是见面,交谈,然后手拉手地看了日出而已。明明知道分别的日子即将到来,两个人单独相处的短暂时间却还是只能如此地使用而已。
……可是仅仅是如此,他却没有刻上记号就松开她的手。在这种时候,这位年轻的君王的心灵,也许比自己还要成熟得多吧。楸瑛想到。
“……你没有感到不安吗?”
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的语言,让楸瑛本身也大吃一惊,不由自主捂住了嘴角。
刘辉因为他的这个样子而微微瞪大了眼睛,然后浮现出了不可思议的微笑。
“你是在为朕担心吗?朕很高兴。”
那份饱含着喜悦以及其他什么东西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让楸瑛的胸口由于心虚而有些疼痛。
……而这份疼痛的理由,楸瑛要在不久之后才会知道。
“这么说来,绛攸还在因为宿醉而起不来床吗?”楸瑛因为话题的改变,而莫明地松了口气。
“啊,哪里,他已经上朝了。因为在绛攸为了红家的新年准备而整天窝在府里的时候,吏部尚书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在偷懒怠工,所以积攒下来的各种已经变成了很不得了的事情,他好像暂时都出不了吏部了……据说连府里都回不去……”
刘辉的脸孔抽搐了起来。号称“恶鬼巢穴”,就连吏部的猛者们也会哭闹着不想进去吏部尚书室。据说勤奋的户部尚书曾经在跨进那里的瞬间就转身离去,而且从那之后也不肯靠近半步。“户部尚书的假面下的素颜”以及“吏部尚书的未处理工作”在朝廷中已经成为了恐怖的两大代名词,而且完全没有其他东西可以与之相提并论。虽然吏部尚书工作的堆积状态大都恐怖到普通人只要看上一眼就会魂飞彼方的程度,但是最可怕的是黎深本人只要有了干劲的话,基本上都能在半刻钟之内解决干净。这一点过去已经有过不止一次的实例。
“……红尚书……只要他认真起来的话,就算是一年份的工作也可以在三天之内做完啊……”
“……那位大人一年能认真上一次就值得庆幸了……”
说句多余的话,在去年春天,因为红黎深被某秃头软禁,而让王上的御书房被书函淹没的时候,也只有吏部的官员们连眉头都没动上一下。
“不过是司空见惯的光景嘛”,如此轻松地表示着、冷静沉着地对应事态的吏部官吏们看起来是那么可靠帅气,让其他部门的官吏们都不由自主报以了崇拜的眼光。既然在绛攸勤勤恳恳处理的时候都还是那个样子的话,连绛攸都不在的这段时间,那个吏部尚书室会变成什么样子,光是想像已经非常是恐怖了。
在这个时候,进入房间的下级官吏恭敬地通告了有人来访。
“茶州州尹郑悠舜大人求见。”
刘辉让楸瑛也退下,选择了一对一接见郑悠舜。当悠舜微微拖着腿进入的时候,刘辉并没有伸手去帮助,而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然后,悠舜缓慢却又完美地完成了跪拜之礼。
平缓的沉默支配了室内。
“这十年,多亏你守护住了茶州。”
不久之后,刘辉沉稳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抱歉这么晚才来表示。”
王上的鞋子进入了悠舜低垂的眼睛的视野。即使他未经许可就抬起头来,刘辉也没有责备。
“朕从心中感谢茶州所有的官吏。”
凝视着王上的悠舜的眼神,一下柔和了下来。
“……你会成为明君吧。”
“即位典礼的时候你很生气吧?”
“对,非常生气。”和语言相反,悠舜的表情却维持着微笑。“没想到那之后你可以重新振作到这个程度。你很努力了,陛下。”
当知道对方早已经原谅了自己后刘辉露出了泣笑的表情。“……朕还以为,你会更严厉地训斥朕。”
“今后还有得是这样的机会。请您做好心理准备吧。”悠舜抓住年轻的君王伸出的手,坐在了他准备好的椅子上。
“为什么父王从十年前就对茶州的事情保持沉默,朕终于明白了。”刘辉轻轻嘀咕了一句。悠舜温和地微笑。“父王他一直在等待。为了让没有后盾的你不会被朝廷挤垮。为了让你的才能,不被任何人所妨碍地开花结果。”
因为拥有过于正直的心灵,以及残障的身体,而受到了上司们排挤的前状元那快要被漆黑的夜色所埋没的稀世才能,通过志愿前往茶州,而在中央官员不屑一顾的遥远地带悄悄地,同时又切实地,开花结果。十年来,一直处于不任何地方都严格的第一线的他,现在——
看了一下悠舜递给自己的书函,王上苦笑了出来。
“你从中央省厅获得了内定吗……你究竟使用了什么样的仙术?”
“我只不过是靠这十年积累了足够的经验,知道该如何和那些自尊心超高的大人们打交道而已。”
“就算当我是撞大运也无所谓,请你署名吧。”微笑着如此催促的悠舜看起来就好像是诚实正直的化身,实在让人难以想象他居然从那些老狐狸一般的中央大官的手上赢得了胜利。
他是在这十年中,掌握了该如何贯彻正直理想力量和经验后,才回来的。
“……父王他的眼光究竟可以长远到什么地步呢?”自从本身参与国政后,刘辉就不能不这么想。
「杀死父亲,杀死兄弟,杀死官吏,杀死豪族,将王座一刀两断,毁掉了一切之后,我再来创造属于我的国家。」宋太傅曾经阐述过的父王的揄扬并非虚言。直系血统的继承人之所以只剩下了刘辉和清苑,原因之一就是这个。旁系的皇室一旦妨碍到他也难逃一死。虽然他的残虐让人畏惧,但另一方面,他也是进行了史上难得一见的大改革,平定了国家,为被称为暗黑时期的大业年间画上终止符的稀世明君,而且也是让如今的朝廷三师为首的名臣们奉献上绝对忠诚的霸主。
这是残酷呢,还是温柔呢——直到现在刘辉也在考虑。而在皇座上的父亲一个人都思考了什么呢——他所知道的只有一点,现在的自己远远无法和父王相提并论。
“……只要你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回来。尚书令的地位在那之前都会为你保留。”
听到刘辉一面署名一面说出的话后,悠舜眨了眨眼睛,微微地渗透出一丝的笑。
“陛下要任命我为宰相?”这不仅仅是一个职位而已,这个仅次于朝廷三师三公的正二品官位,只会授予全部的官吏中的唯一一人,因此尚书令的别名是典领百官。也就是说它位于四省六部全体官吏的顶点,是实际参与朝政的官员中的最高位置。因为不存在可以牵制尚书令的官吏,让这个位置时常和独裁联系到一起,所以历代的君王大多是特意空出了这个位置。但是直到最近为止,却有一位官吏长期地占据了这个位置。霄瑶璇——也就是现在的霄太师。所以刘辉等于要让郑悠舜成为那位享誉天下的名相的后任。
“这还真是很惊人的晋升啊。”
“因为能让吏部?户部的两位尚书老实听话的存在实在太罕见了……”
“是这样吗?其实只是需要一点窍门。”
“那么回头请稍稍的告诉我。”
面对认真回答的刘辉,悠舜嘻嘻地笑了出来。停止了笑意后,悠舜静静地询问。
“——让我做真的可以吗?”红黎深基本上对于国事不感兴趣。黄奇人毫不容情的严格比起调停交涉来更适合去从事实务。最重要的是两个人的个性都过于强烈,所以虽然支持者不少,但是水面下对他们的不满也很多。就算两人迟早可以登上宰相的位置,也不会是在现在——他如此认为。而且——
“朕不是说过吗?父王在等待。等待着伴随着茶州的平定,继任宰相也被培养出来的那个时刻。”
就好像是预见到翌年自己的倒下,以及朝廷上爆发的王位争夺战一样,先王在千钧一发的时期,将郑悠舜送往了茶州。
“啊,这也是为了将来要坐上王座的皇子。”
刘辉猛地抬起头,迎上了那双洋溢着知性的温和眼眸。
“——为此,你一定要回到这里。这是先王陛下赐予我的话。”
“……父亲当时也没有想到,是朕留了下来吧。”就好像是拼图一块块被拼上一样,以红?黄两位尚书为首的现在的大部分人事安排,都是出自宵太师和病榻上的父王之手。然后当国事一点点顺畅,想要填补高官的空位的时候,只要在周围搜寻一下,就必然会发现适合的人才。比如说礼部的鲁尚书——就算是现在,刘辉也依旧位于父亲和三师的掌心之中。
“对于燕青的处置,和茶州的新州牧人选,是出于您个人的意志。”
就好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一面接过已经署名的书函,悠舜一面在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非常出色。”
试图从椅子上站立起来的悠舜让刘辉吃了一惊。悠舜将王上为了扶住自己而伸出的手拉过来贴在自己的额头上。面对就这样屈膝下跪的他,刘辉的眼睛不由自主睁大了。
“请让我再次恭贺陛下的即位。”沉稳而柔和的双眸捕捉住了刘辉。“尚书令的事情请您暂时保留意见。因为那不是轻易就可以决定的地位。如果出现了比我还要适合的人选的话,您要如何做呢?”仿佛是为了遮住刘辉张开的嘴巴一样,悠舜清楚地继续了下去。“就算没有这样的提示,等到茶州安定下来后,我保证也一定会为了您而回来。我从心底向我们善良坚强的君主奉献上忠诚。——就算是红蓝两家向你竖起反旗,我也一定会追随在您的身边。”
刘辉倒吸了口凉气,缓缓地用一只手遮住了眼睛。面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的年轻君主,悠舜再次带着微笑深深低头。
就在秀丽做好了前往全商连的准备,正打算关门的时候,门前停下了一架马车。
“哎呀,爸爸已经回来了吗?……玖琅叔叔!”
从那上面下来的两个人让秀丽大吃一惊。可是吃惊也不过是一转眼的工夫,秀丽立刻就因为叔父的身影而从心底浮现出了喜色。
“好久不见,玖琅叔叔。您来贵阳了啊。”
仿佛是被侄女灿烂的笑容所打动,玖琅平时难得有所变化的面孔也微微放松了几分。
(哇……简直是比国宝还要贵重的光景……)看到这一幕的邵可深有感触地想着。接下来,他的视线停留在了秀丽的外出服上。
“奇怪?难道你要出去吗?秀丽。”
“恩,啊……我是有那个打算,不过……”
“没事没事,如果是急事的话不用在意我们。因为我会为玖琅泡茶的。”
“……我立刻去准备茶水。”
玖琅轻轻地抓住立刻掉头的秀丽的手臂阻止了她。“你不用放在心上。邵可哥哥的情形我也知道。你要是着急就先走吧。”
“叔叔……”秀丽猛地想起了那个木简的事情,深深地低头道谢。“那个,上次的木简非常谢谢您。真得帮了我很大的忙。”
“啊,你很努力呢。”
“哪里……”
“和我不用客气。”
玖琅轻轻拍了拍秀丽的头,秀丽微微垂下脑袋,然后笑了出来。
“……是。”
“这是土产。”
一个小包交到了秀丽身上。看了看里面的内容,秀丽的表情一下子灿烂了起来。
“蜜柑!哇,好好吃的样子。”
“这是红州出名的特产。我记得还在红州的府邸的时候,你非常喜欢吃这个。”
“咦?是这样吗?”
邵可好像想到了以前一样点点头。“这么说起来,玖琅那时常常会带给秀丽吃呢。”
虽然本人恨不能在世界的中心呼唤爱,但是黎深在这种“抓住儿童心灵的小技巧”上面似乎总了少了根筋。反而是玖琅很擅长讨小孩子秀丽的欢心,结果害得黎深每次只能跟在他后面东施效颦。这在当时可是非常让黎深捶胸顿足地悔恨不已的事情。
(……奇怪……难道说,黎深之所以老是看玖琅不顺眼是因为……)
邵可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黎深对玖琅的深刻怨念的起因之一。
“谢谢您。我一定会好好品尝的。”
“既然是出门的话,包上几个带走不好吗?”
玖琅从小包中取出了若干蜜柑,用从怀里取出的绢制手巾包裹起来,然后放到了秀丽的掌心之中。
“是……真得很抱歉,您特意来探望我却要出门。如果时间方便的话,那个,可不可以请您等到我回来为止?”
“啊。你去吧。”
秀丽很小心地将蜜柑放进腰包后,带着笑容走了出去。
——秀丽离开后,空气一下就沉重了下来。邵可将他让进室内,试图为他沏茶,不过还是一如既往地找不到茶具,玖琅无声地代替他找出茶具,整理好被邵可中途弄乱的东西,拿出两个带来的蜜柑,洗好后放在小盘上,然后和茶水一起分送到两人手边。他几乎相当与一个标本,告诉大家拥有红邵可和红黎深这样的哥哥的弟弟必然会变成什么样子。邵可反而在他招待下悠闲地品尝起了茶水。
“啊,谢谢你,玖琅。”
无声。
“恩。你沏的茶还是一样美味啊。因为外面很冷。这下子总算暖和过来了。”
无声。“
啊,这个茶叶呢,虽然便宜但是味道很不错。是秀丽挑选回来的哦。“
“——那么。”
玖琅喝光了第一杯茶,恶狠狠地瞪着兄长。
“其他的挑选已经结束了吗?邵可哥哥。”
面对没有被糊弄过去。而是带着冰一样的眼神直入正题的小弟弟,邵可在内心咋了一下舌头。
“啊,恩,关于那个嘛。”
“我知道黎深哥哥来过这里。”
“啊,恩,你说得没错。”
“那个黎深哥哥都没有不容分说地烧掉书函,由此已经可见这件事的重要度。你当然已经和秀丽谈过了吧。”
玖琅似乎完全不打算听邵可的回答,只是手势熟练地开始从“邵可的蜜柑”剥起。
“当然了,最佳的选择就是——”
邵可叹了口气。
“如此急着得出结论,可不不像你的为人呢。”
“我又没有——”
“那些提亲的资料我和黎深全部看过了。目前这样就足够了,你先把那些拿回去吧。”
这番柔和却又斩钉截铁的语言,让玖琅皱起了眉头。
“……秀丽她,还不知道吗?”
“她马上就要返回茶州。现在告诉她也没用吧?而且,我可以断言,现在就算给她看了,她也会一个不剩地拒绝。”
“……是因为,讨厌政治婚姻吗?”
“不,是在那之前的问题。因为我想现在的秀丽应该还没有考虑结婚之类的问题才对。”邵可想起了作为这个的年龄的女孩来说,对恋爱过于没有意识的平时的秀丽。那个与其说是迟钝,恐怕更接近于无意识地不去考虑吧。那是――注意到玖琅的表情,邵可微微地苦笑了出来。
“……这个嘛,一方面也是因为她成为了官吏。总而言之,不管是不是政治婚姻,我都不会把秀丽嫁给并非出自本人意志来提亲的家伙的。因为认为有必要,所以我和黎深都大致看过了提亲对象的事情,不过最终的决定权还在秀丽手上。而且那个,多半—非常困难。”就如同他的妻子曾经一再地赶走邵可一样。
“而且啊,你实在是太过于把所有的一切都背负在自己身上了。玖琅。”邵可从玖琅的手上拿过剥到一半的蜜柑,将那个放回自己的小盘,然后转而剥起了玖琅的蜜柑。“你多少也相信一点哥哥。不要那么着急,红家不会有事的。”平时总是笨手笨脚的兄长这次却出乎意料地把蜜柑剥得非常的漂亮,接过蜜柑的玖琅一面感到吃惊,一面带着微妙的表情交替打量蜜柑和哥哥的脸孔。
“……邵可哥哥你居然说这个吗?”
“如果有什么万一的话,我会努力活久一些,然后直到百岁为止都担任宗主的。这种程度的觉悟我已经做好了哦。”出其不意的攻击,让玖琅甚至没来得及防守。
“到了那个时候,一定连曾孙子都生下了很多吧。到时候要选个下任宗主还不是游刃有余吗?”
玖琅为了不被他看到自己的表情,特意将视线从邵可身上转开。他握住的拳头也在微微颤抖。
事到如今才说这个——虽然理性在如此抱怨着,但是玖琅的心却因为邵可的这句话而一阵温暖。他知道,长兄是为了谁才说出的这番话——因为不想坦率承认这一点,玖琅有些恼火地转回了话题。
“……如果邵可哥哥作了宗主我只会更加辛苦。算了,我承认,在秀丽的事情上我也许确实操之过急。但是我的想法没有改变。不管怎么想,对于秀丽,对于绛攸。还有对于红家,这门亲事都是最好的选择吧?如果绛攸不是傻瓜的话,他也应该会明白。”
邵可停下了剥开蜜柑的手。
“……咦?难道你说了?对他说了你擅自向我们家提亲的事情?”
“什么叫擅自?家族之间的联姻不都是这个样子吗?”能够深切体验到绛攸的苦恼,邵可在心中对这个侄子暗暗道歉。
(哇……绛攸可是和认真的人啊……而且以玖琅的性格来说,虽然多半不会强制,但是多半会充满压迫感吧?而且他本人一定还没注意到……)
因为玖琅明明年轻,却具备了奇妙的魄力和威严感,所以经常会让对方下意识认为“也许就是如此”。
“……啊,可是,如果秀丽和绛攸结婚的话,黎深就要成为秀丽的公公了。”
瞬间,玖琅完美地冻结了起来。
“公公是黎深吗……该怎么说呢,秀丽的一生从某种意义上似乎会变得很波澜壮阔啊。”
“………………那、个……邵可……哥哥………………”
“恩?你怎么了?玖琅。脸色好白啊。”
玖琅苍白的面孔上冒出了显而易见的冷汗。他手上拿着的茶杯也在噗噜噜地颤抖。但是,玖琅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茶水,斩钉截铁地说道。“秀丽的话不会有事的!而且反过来说,除了秀丽以外谁还能接受得了黎深哥这种公公!”
你还真有两下子啊,邵可在心中暗自佩服。居然反过来利用对方的理论。
让邵可都险些不小子觉得“也许如此吧”的玖琅,果然不是简单人物。
“真是的,你们两个居然给我跟上来……”秀丽一面坐在柴凛的旁边感受着马车的摇晃,一面看着坐在对面的龙莲和克洵而扶住了额头。
龙莲魂不守舍地埋头于《邵可府自给自足?白之聚会篇》的作曲中。而克洵则趴在窗子上,好像觉得看到的东西全都很稀奇一样,因为王都贵阳的繁华景象而兴奋不已。
“而且话说回来,你们两个跑到全商连去能干什么?”
“我是打算给春姬和英姬祖母买些土产什么的。因为凛说全商连附近有很多不错的店子啊。”
“啊,原来如此。”
“……不过话说回来,在前往贵阳的路上我也被迫思考过了啊。”克洵突然表情认真地看向窗外。“……我清楚地了解到了茶州到底有多么落后。今后,我们必须要想办法才行……”
这份作为茶家宗主的表情,让秀丽瞪大了眼睛。
(英姬是否连这一点都预见了呢……)
这个时候柴凛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一样,把身体转向克洵那边。
“对了,克洵你知道砍价的方式吗?”
“咦?砍价?”
“如果你老老实实别人说多少就付多少的话,就会被当成凯子,连衣服都被扒光哦。”
“咦咦?那是什么意思?城里的治安糟糕到会在街道上频繁出现强盗吗?”
“…………在那之前,先让我看看你的荷包。”
取过克洵很宝贝地放在膝盖上的布袋,看了一下里面的内容,柴凛一时陷入了沉默。
“……这样的话应该没事了。”
“什、什么?”
“你成不了凯子的。不被别人当成是乞丐就很不错了。”
听到商人不留情面的鉴定,克洵摇晃了一下。连在他旁边的秀丽都忍不住产生了同情。
“好过分!凛!这已经是我仅有的零花钱了!”茶家宗主口口声声什么“仅有的零花钱”,好像也有点那个吧。
“算了,看在你是要为夫人购买土产的心意上,我就帮你个忙吧,毕竟我也是新婚妻子。照你这个数额,顶多也就能买上三根萝卜。”柴凛取出纸笔,在上面沙沙写下了什么。“你去这个店子,把这个给他们看。这样就能在那里赊帐了。
“……利、利息的话要多少呢……?”
“等你出人头地后再算吧,今后你会好好努力吧?茶家宗主。”在这种地方,柴凛和过于斤斤计较的弟弟?柴彰并不同,只能用无可挑剔的帅气来形容。“
那么,龙莲又是为了什么而跟来的?“
“啊,是风雅之风在呼唤我。我有预感很快就会完成世纪性的大杰作。”
本能地预感到他做好后绝对要吹出来的秀丽,猛地打开了腰包:“哈,哈,龙莲。你吃个蜜柑转换一下心情吧。”
看到递过来的蜜柑,龙莲的眼睛啪地睁大了:“《邵可府自给自足?白之聚会篇》完成了。”
“咦?骗人的吧?这也太快了一点了吧?”
“这个蜜柑串起了一切。”
秀丽领悟到了自己的大失败,原本是想用蜜柑分散他的注意力的说。
“心灵挚友其一,请你帮我打拍子。因为这是表现萝卜的重大部分。”
秀丽的头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了嘴巴好像金鱼一样开开合合。
龙莲好像非常中意蜜柑,居然使用发带灵巧地把蜜柑绑在了原本什么也没有的头上。于是乎他很明显地心情大好,刷地取出了笛子。瞬间,克洵送上了发自内心的鼓掌,而柴凛则带着必死的觉悟闭住了眼睛。
——原本总是拥挤混杂,热闹无比的大路,这一天,因为某台正在和大宇宙进行交流的马车的关系,所有的行人都让出了道路。
全商连的贵阳支部位于与城下接近、和彩七区有一点距离的地方。因为就算使用了马车,从邵可府到这里都花了很长时间,所以秀丽当然是第一次来到这边。
但是,秀丽顾不上好好打量周围的景色,直接进入了建筑物内。
(……为什么还没正式开谈我已经这么疲劳了呢?)
就算今天只是露个面,但是自己应该也是背负着为了建立学舍而筹集资金的重大责任才对。可是现在的秀丽已经根本谈不上什么紧张不紧张了。为了打消笛声,她近乎自暴自弃地拼命打拍子,所以手掌到现在还火辣辣地作痛。顺便说一句,龙莲则带着克洵,号称要“披露新曲”而一起去了商家遍布的大道。
“……那么,那么我还有点别的事要办,所以你在那个房间等我一下吧。
柴凛虽然浮现出了笑容,但是她要摇摇晃晃的身影已经阐述了一切。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凛。)
秀丽在心底流下了滂沱的泪水。静悄悄的房间内,除了秀丽以外没有任何人。当头晕目眩的感觉渐渐平息后,这次就轮到紧张感不容分说地高涨了起来。她明白,在全商连不可能使用好像对付工部管尚书那样的奇特手法,必须通过全商连本身也最擅长的随机应变的手段,从正面说服他们,让交涉成立。也许是安静的关系吧,她总觉得心跳的声音几乎形成了耳鸣的效果。就算今天只是打个招呼的程度,秀丽还是不由自主在脑中设想各种各样的场面。因为太专心的关系,她没有注意到时间的逝去,也没有注意到柴凛已经回来。
“我那边的事情已经办完了。秀丽。”
“啊,我这就去!”
“那个,其实——干部们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是,书函吗?”
“啊……真是的,干部们居然明知道我夫君不在还把我叫出来。”
柴凛撩了一下刘海,叹了口起嘟囔着什么。秀丽快速地展开书函扫了一眼后——瞪大了眼睛。
“……凛。我现在就去宫城见悠舜。”
柴凛睁大眼睛想说什么——不过马上就伴随着苦笑把话咽了回去。
“好吧。我给你预备和克洵他们不同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