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她又想起鹤仙子说过旳话,“为师为你取名‘夜光’,是望你心魄皎皎如明月,纤尘不染。长生不老者,其心必无暇。心欲无暇,先破情执。你虽然得了葛仙人的‘元婴金丹’,初为人身,却也因此为七情六欲所困。所以为师才为你‘破茧洗髓’,洗尽尘心,脱胎换骨。只有你破去情执,忘掉所有,方能领悟‘与天地共生’之境,成为不老宫的新主人……”
“人初生于世,必先大哭。当你苦修千年,为某人落下第一颗泪珠时,你便从妖炼成了人;而当你不再为任何人掉泪时,你便从人飞升为仙。夜光,你是想要与天地同寿,如明月不朽呢,还是宁愿生老病死,随腐萤而灭?”
那些话语如春雷滚滚,一声接着一声,将她从五味的漩涡里震醒。
白素贞强忍住泪水与锥心的刺痛,从怀中取出一个银白丝袋,塞入许宣手里,低声道:“许官人,你的所有东西都在袋中。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啦!姥姥为了让我接掌不老宫,必要……必要取你项上人头……”
许宣心中激荡难已,紧紧攥住她欲挣脱的手腕,一字字道:“好姐姐,你若肯随我一道走,莪爬也要爬着离开这里;你若要留在这里,那我就算被碎尸万段,也绝不挪开半步!”
白素贞耳颊火烧火辣,用尽了浑身气力,方摇了摇头,推开他道:“我若随你一起走,必定没有一人能活着离开。你快走,我留在这里请罪,姥姥或许还会网开一面……”
话音未落,忽听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格格笑道:“好一对痴情怨偶、末路鸳鸯!姐姐,你说说,究竟该拿他们怎么办?”
两人大凛,转头望去,“哧哧”连声,灯火通明,百十个白衣婢女举着火把、灯笼从外涌入。慕华、繁华诸女簇拥着鹤鹿双仙紧随而至。
鹤仙子脸色铁青,嘴唇颤抖,想要说话却说不出口,显然已愤怒到了极致。
白素贞伏身跪倒,哽咽道:“姥姥!徒儿有负重托,罪该万死。只是……只是许官人并非奸恶之徒,和敖无名、林灵素更无瓜葛,他侠肝义胆,救过我们姐妹,又曾冒死救过葛真人爷孙。姥姥既听过王官人的真心话,也听过李师师与金花师姐的供状,就当知道他绝非……”
鹤仙子喝道:“住口!”凌空一掌,猛地将两人身后石壁打得轰然坍塌。众女从未见过她如此震怒,吓得脸色煞白,噤声低首。
许宣哈哈大笑道:“白姐姐,你跟这善恶不分、恩怨不明的老糊涂虫讲什么道理?金花公主和耶律大石勾搭成奸,祸乱师门,她们不惩治;李师师与敖无名、林灵素里外勾结,几次盗宝,她们也不明察;对恩人葛真人的孙女、徒弟,倒是百般刁难,恨不能斩尽杀绝。如此蠢笨多疑、忘恩负义的老妖怪,亏得只躲在昆仑结界里,否则传扬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许官人骂得好!”鹿仙子拍手笑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乃是我不老宫的上古祖训。祖师爷还说了,人非神仙,谁不犯错?错了改过就好。我们姐妹失察,不老宫几百年里出了好些个孽徒,只因从前心软,未能严惩,才让奸邪之徒心怀侥幸,一犯再犯。今日终须做个了断了。”
她从慕华手中接过八角金瓶,轻轻一抖,将李师师与金花公主抛落对面的铁牢中,道:“李师师与金花俱已招供。按照不老宫的门规,欺师盗宝,死罪难逃。前次念在她们盗宝未成,又有悔过之心,才免死逐出师门,今日可就不成啦。至于夜光么……”
秋波流转,笑吟吟地朝鹿仙子瞟去,道:“且不说有没有内外勾连,窃夺翎图,单就‘私通情郎,盗掘仙草;违抗师命,释放死囚’这两项罪过,就足以处死了。姐姐,你说是不是?”
鹿仙子眉梢一挑,方欲说话,许宣抢道:“这就奇了,明明是你偏心金花公主,给白姐姐的‘洗髓汤’里下了情毒,想要坏她贞洁,怎么反怪她拿‘忘情草’来解毒?再说那‘忘情草’是我为了躲避漩涡和食人花,无意间挖到的,众人看得一清二楚,与白姐姐又有何相干?至于这‘违抗师命,释放死囚’就更可笑了,王重阳与秋晴姑娘被那‘灭魂葫芦’从东海卷到昆仑,已是骨肉欲散,又被你的八角金瓶晃来晃去,魂魄尽销,慕华姑娘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瘫倒在地,化成一滩血水了。”
众女转头望去,地牢里果有一片未干的血迹,不由面面相觑,将信将疑。她们一直在牢外暗自监守,只见白素贞进去,未见王重阳二人出来;牢内又铜墙铁壁,插翅难飞,实在想不出两个大活人如何凭空消失。
鹤鹿双仙的神色亦微微一变。王重阳、李师师“供状”一致,足可证实李秋晴确是葛长庚的孙女,若她真的魄散于此,两人又有何颜面再对花神谷祖训与葛长庚的在天英灵?
嫣石怒道:“姥姥,别说这臭小子胡说八道!我们走时,李姑娘与那王官人都生龙活虎,岂会突然形魂尽销?定是……定是被这狡狯的小滑头藏到什么隐秘之处去啦!”
未醒道:“八妹说得不错。姥姥,给他也灌上几口‘真心水’,李姑娘是死是活,一问便知!”
许宣见众女对地牢秘道一无所知,心下大宽,笑道:“你许爷爷正口焦舌燥,渴得难耐,有什么‘真心汤’、‘假意水’,只管拿来。”
地道四通八达,有如迷宫,只消再多拖延片刻,就算她们找到入口,也来不及追上王重阳和小青了。
嫣石从慕华手中接过一个翡翠瓶,正欲朝他口中灌去,忽听“嘭”地一声剧震,四壁颤动,土石簌簌而落。
她猛吃一惊,玉瓶险些脱手。转头四望,众人面面相觑,亦不知这巨响从何处传来。
不等细辨,又是“轰轰”连震,山摇地动,脚底酥麻,整排牢笼也跟着嗡嗡狂颤起来,地面迸开数十条极细的裂纹,原本固若金汤的地牢竟似随时将欲崩塌、陷落。
众女趔趄后退,又惊又骇,久居昆仑,从未见过这等景况,唯独李师师格格大笑。
鹤仙子喝道:“孽障!你笑什么?”
李师师摇了摇头,嫣然道:“我笑你们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真真是老糊涂啦……”
话音未落,地底又传来迭声狂震,仿佛万千个雷霆一起炸响。鹤鹿双仙脸色齐变,失声道:“白虎封印!”
鹿仙子顾不得多话,旋风似的朝外冲去。
鹤仙子“呼”地一掌,打得李师师、金花公主横空撞落石壁,厉声道:“把这两个孽障锁好,一寸也别让她们移动!这小子装进金瓶,一起带走。”
慕华诸女凛然应诺,“哐啷”连声,李师师、金花公主浑身尽被混金索收紧,牢牢地拴扣在地。
许宣眼前一花,拔地而起,被未醒收入八角金瓶。瓶内狂风滚滚,霓光闪耀,将他卷得上下乱转,什么也瞧不清楚。瓶外隐约传来阵阵轰鸣,夹杂着似有若无的惊呼与惨叫,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轰鸣声越来越响,虽隔着金瓶,仍能感觉到迸天裂地的震动。
许宣眼前闪过李师师有恃无恐的笑容,心中嗵嗵狂跳,难道白虎已经破印而出了?但那女魔头与金花公主一直未曾离开众人视线,又如何能盗走“朱雀翎图”,放出白虎?
忽然想起地牢中未曾见到耶律大石,又是一凛,难道那厮瞒天过海,趁着李师师与白素贞比斗“六艺”时解开了白虎封印?
胡思乱想间,瓶口陡亮,旋风倒卷,又将他凌空拔起,甩出了金瓶。眼前炫光刺目,轰鸣声震耳欲聋,他在地上滚了几滚,忽被一只小脚踏住,抬眼望去,那人红衣鼓舞,满脸惊怒,正是鹿仙子。
鹤仙子与白素贞、慕华诸女围立在数尺外,举着火把转头四望,俱是惊惶骇怒之色。
四周石壁高阔,顶上嵌满了夜明珠与各色宝石,辉映如昼,应是之前在秘道里窥见的藏宝窟。
洞内原本密密麻麻堆叠的箱柜如山倾倒,奇珍异宝散落遍地,深可没膝。轰鸣声从洞底传来,每一次剧震,都将满地珍宝朝上掀起,如波浪起伏。洞窟裂纹飞迸,碎石如雨,顶壁的宝石、明珠更是摇摇欲坠。
未醒失声道:“姥姥,你看那些柜锁!定是有人进来了!”
诸女这才发觉大小箱柜的金锁虽然尽皆开启,却机簧俱全,并无破坏的痕迹,显然是被人用钥匙一一打开。
鹿仙子拾起一枚完好的铜锁,气得双手直颤,喝道:“红药,白桃!我命你们守在洞口,一有动静,立刻来报,为何会变成这等模样?”
两个婢女吓得面无人色,忙跪倒道:“姥姥息怒!小婢半步也未离开,实在不曾看见有何异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