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继续进行,行至城门,车夫出示了大理寺的令牌,依稀间,沈姌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周大人要出城吗?”
“是。”
“放行!”
清丽拉着自家主子的手道:“姑娘坐好,奴婢这就跳车喊人。”
沈姌道:“没事的,你坐好的便是。”
清丽道:“眼下都出城了!如何能叫没事!姑娘就不怕他报复你吗?”
沈姌道:“他若是真想对我怎样,无需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带出城,更无需用他周府的马车。”
听沈姌如此说,清丽的七上八下的心才缓缓停了下来。
出城后,只听车夫“吁”一声,马车便停了下来。
车夫回头掀开幔帐道:“沈姑娘,我家大人在前面那家客栈等您。”
“我知道了。”
沈姌下了马车,叫清丽留下原处,独自一人走了进去。客栈门口写着闭店二字。
推开木门——
周述安身材颀长,人又总是站的笔直,以至于沈姌只能仰起头才能同他对视。
这双美眸里,今天盛了点怒气。他看出来了。
周述安走过去,一把牵住了她的手,沈姌略有些抗拒地往回抽了一下,奈何这男人牵的格外牢,手心的温度格外烫人,她只能顺着他的步伐,走到木桌旁,并排坐下。
这间客栈远近闻名,宁静且风雅,顺着支摘窗望出去,还能看到前院纵横交错的一盏盏明灯,那橙色的光晕,让人一晃想到了数年之前
她身着鹅黄色花纹络的曳地长裙,凛着眸从衣履不整的孩童身边走过,眉间流转着的清傲与妩媚,让他见之,不忍叹一句,芙蓉面,冷心肠。
思绪回拢,周述安侧头问她,“饿不饿?”
沈姌咬了咬下唇,心想这人别不是疯了!如此大费周章给她带出城,难道是为了吃饭吗?
沈姌轻声道:“我用过午膳了。”
周述安道:“再吃点,太瘦了。”
沈姌看着他道:“我都胖了,周大人没看出来吗?”
闻言,周述安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中杯盏,怔住。
纵使寒窗苦读十余年,此刻的他亦是不知该如何作答,对视后,沉沉开口:“是我眼拙。”
沈姌的细眉微扬了一下,复又放平。
就在这时,一个头戴灰色幞头的男人走了过来,用帕子擦了擦桌面,低声道:“二位贵客来点什么?”
周述安直接道:“蛋花粥,假蟹,虾子鱼,两碗素面。”
“稍等便是。”
沈姌看着他道:“周大人经常来这家店?”
“算不得经常,偶尔出城办案,途经此处,来过两次。”周述安问她,“你呢,可来过这儿?”
沈姌想了想,道:“应是头一次来。”
周述安勾了一下嘴角。不记得,便罢了。
须臾,沈姌放下了木箸。
她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也不说话,只偶尔看看窗外,暗示他,她该走了。
周述安如何不出她的心思?
可他偏不放人,男人不紧不慢地用膳,撂下木箸后,又叫人上了茶水。
沈姌心里没底,她摸不清他今日究竟是什么路数。
天色沉沉,秋风阵阵,周述安喉结一动,开了口,“我上次与你说的,你可记得?”
“反复思量,不敢忘。”说罢,沈姌抬眸看着他道:“可周大人在我心里,一直是正人君子。”
周述安轻笑,低头吻住了她的眼睛,“君子要成人之美,我不是。”
男人温热的呼吸覆在她的眼皮上。
沈姌睫毛轻颤。
像他这样工于心计的权臣,若是不肯做君子,她也不知自己能否招架的住。
周述安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今日虽骗了你,但照顾你那句话,永远作数。”
“做我的妻子吧。”
话音一落,沈姌的喉咙里泛起了一股道不明的苦涩,喜怒哀乐在瞬间窜上了鼻尖。承诺可贵,只是周述安不知道,他的甜言蜜语,不及李棣万分之一。
这一刻是蜜糖,兴许下一刻就成了□□。
比起这男人身上这股压迫人的气势,她更听不得他说这些。
沈姌索性将头直接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语气里掺了几分任性,道:“城外有些凉,吹了风,我头疼。”
他一怔。
“真的头疼。”
“好,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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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暮鼓之声,沈姌回了沈府,院子里寂静无声。
盥洗之后,她缓缓躺下,阖眼之后,沈姌做了一场梦。
梦里,她从一辆四周悬着金丝纱绸的马车上下来,走进了那家客栈,城外有不少讨饭的,乌泱泱的人,数都数不清。
她坐下后,点了几道菜——蛋花粥,假蟹,虾子鱼,两碗素面
再然后,有个小脸瘦的已经凹陷,眼睛似铜铃一般大的男孩,道:“贵人,贵人,我三天没吃东西了,就快要走不动了”
男孩要钱,她当时没给。
沈姌忽然坐起了身子,揉了揉脸,对外面道:“清丽!清丽!”
清丽缓缓走进来,“姑娘这是怎么了?”
沈姌道:“今日城外的那家客栈,我是不是去过?”
清丽蹙眉,“这奴婢也记不清了,姑娘怎么这么问?”
沈姌喃喃道:“我应是去过的,可他怎么会在那儿那几道菜,我是不是记混了?”
清丽道:“姑娘怎么说上胡话了?什么几道菜?”
沈姌静默不语,回想着记忆深处那一缕缕模糊的痕迹,未出嫁前,她出城的次数是有数的。
有一年是随祖母南下养病,有一年是去看望外祖母,还有一年,是元庆十三年那一年长安城外瘟疫蔓延,那一年有科举!
他是那年中的状元,她是那年嫁的李棣。
沈姌的心怦怦跳,她想起了那间客栈、想起了那日吃过的蛋花粥、甚至想起了衣衫褴褛的那个小男孩,可想破了头,也没想起周述安的样子。
清丽道:“姑娘这是想什么呢?”
沈姌揉了揉眼睛,长呼了一口气。一夜无眠。
沈姌天亮才睡下。
她特意嘱咐了清丽不要喊她起来,可还是被摇醒了。
“姑娘,你快起来吧。”
沈姌起身,蹙眉道:怎么回事?
清丽道:“大理寺的周大人来府上了。”
这话一出,沈姌的脑海中轰隆一声。
入京赶考的周述安她想不起来,可上门抄家的周大人,她确实记得一清二楚。大理寺卿上门,能有什么好事?
元庆十六年,木叶尽脱,寒风乍起。
朝廷新贵,天子近臣,身着紫衣的男人手持圣旨,奉命抄没云阳侯府,隔了数千个日夜,她还是能回想起他说话的声音,“罪臣沈文祁接旨。”
“李夫人,回去吧。”
沈姌深吸一口气,起身道:“他人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