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弄的?”
默了半晌,沈姌提起眼梢去看他,轻声道:“这与大人有何干系?”
“他打你?”
“大人若无其他事,那我便先回府了。”说实在的,沈姌是真不想与他讨论这个问题。
然而刚欲转身,就被周述安叫住。
“这有几份文卷,李夫人看过再走,也是不迟。”
说罢,周述安向左挪了一步,随后从身后的架几上抽出了三份文卷,置于案上。
沈姌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走过去过放翻开了第一卷。
从八品左拾遗到正八品监察御史。
正五品太子中允到正四品太子少詹事。
正四品工部侍郎到正三品工部尚书。
沈姌眉心一皱。
这不是……
定睛一看,右下角注着三个字——沈文祁。
这上头不仅记录着阿耶的仕途历程,就连哪年哪月哪日做过什么,与谁交好,与谁有怨,都记载的一清二楚。
沈姌心里一沉,忙将一旁的文卷打开,其余两份,一张是鲁思的,一张的李棣的。
目光一滞。
周述安伸出修长又指节分明的手,蜷起食指,轻敲了一下鲁思辞官的时间,又敲了李棣中进士的时间。
“这是第三次。”是我救你的,第三次。
沈姌抬眸的一瞬,将所有惊愕的神情迅速掩于妩媚的眼眸下,朱唇轻启:“大人为何给我看这些?”
男人清冷漆黑的瞳孔中,忽然漾起了温润的笑意,“是要我一字一句说给你听?”
闻言,沈姌故作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柔声道,“我是真没明白大人的意思。”其实沈姌也清楚,她这无非存有侥幸之心罢了。
周述安轻笑了一声,再度绕至她身后,拿起油灯,呼地一下熄灭。
周围再度陷入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沈姌的心在周述安看不到的地方轻轻颤栗。
在科举中谋私,一旦败露,其后果是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须臾,轻重分明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倘若我是李棣,我大概会以鲁思荣归故里的清闲日子、你父亲的命、沈泓和沈甄的人生相要挟,要你安安分分地做李家夫人。”
沈姌屏住呼吸,一言未发,纤细手指狠狠地抠住桌沿。
周述安缓了片刻,继续沉声道:“倘若我是你,若想和离,大抵也只能用自己的命去抵换他的命,又或者说,是换所有人的安生。”
话音甫落,沈姌便是想装傻都难了。前因后果,他什么都知晓了。
她眸光一凝:“大人揆理度情的本事,真是叫我望尘莫及。”
漆黑的环境会让人的感官无限放大,就比如现在,她明确能感觉到男人的薄唇近在她的脸颊。
帝王信臣,手握重权的大理寺卿,他若有意告发沈家,根本不必费这些口舌,况且,沈姌看的出,他并非今日才知此事。
想到这,沈姌定了定神,缓缓开口道:“大人想要什么,不妨直接说。”
周述安喉结滚动,沉声道:“你。”
直接又短促的一个字,令沈姌的嘴角立马挂上一丝自嘲的笑意。
果真如此。
原来,像这样瞧着伟岸挺拔、刚正不阿的男人,竟也能坏到了骨子里,她明明已嫁为人妇,如何能让他起了这样禁忌的心思?
沈姌双手握紧,看着他道:“我是朝廷命官的正房夫人。”
“我知道。”
这一瞬间,沈姌忽然感觉被人扼住了喉咙,她快要窒息,却又无法挣脱,“这算什么?威胁吗?”
周述安听着她几不可闻的哭腔,双手微微颤抖,走到这一步,他当真是不想给她机会求自己。
心一横,一把将人拽入怀中,“沈姌。”
“答应我三件事,我便护你沈家安宁。”
她身子一怔,“什么?”
“第一,不得入道观。”
沈姌睁大了双眸。
“第二,不许让他再碰你。”
沈姌又道:“那第三呢?”
“是你的想的那件事,可我亦不会强着你来。”
沈姌不是未经人事的姑娘,她知道男人这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也知道他话中指的是什么……
然而令她不解的是,这三件事,于他能有多少好处?
在沈姌看来,周述安找上她,无疑是图个刺激,图她正房夫人的身份。
可风月里这点事,根本不值得他徇私来帮自己……
周述安并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弯腰便吻了下去。
唇齿相贴那一刻他便知道,这辈子,自己再也回不了头了。
动作稍大,撞到了一旁的架几,数份案卷劈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他钳着她。
黑暗之中,难以自持的喘息此起彼伏。
周述安向下低头时,沈姌突然伸出食指,抵住他的喉结,喊了一句停。
周述安顿住。
黑暗之中,她瞧不真切他的模样,只能看见一道冷硬的轮廓,这人,居然生了这样一幅极其正经的骨头。
沈姌单臂护着胸前,“周大人衣冠楚楚,清风高节,到头来不过是……”
“无耻之徒吗?周述安提了下嘴角,“我认下了。”
……
从大理寺出来,沈姌上了马车,低声道:“清丽,给我些水。”
清丽点点头,递过去一个水壶。沈姌接过,一连喝了好几口。
“姑娘您慢点喝啊,可别呛着。”
沈姌靠在软垫上,不由心跳加快,倘若她方才没喊停,他们也许真的会走到了那一步……
她掀开幔帐,眼见外面天气突变。
大雨声簌簌,清凉的空气缓缓入鼻,沈姌呆呆地看着雨滴砸在青石板陆上,久久缓不过神来。
疯了,她一定是疯了。
回到李府之时,已是傍晚,李棣在屋内坐着等她。
“去哪了?”李棣淡淡道。
沈姌若无其事道:“去东市逛了逛。”
李棣点了点头,道,“今日大夫来过,她肚子里的孩子,可能是保不住了。”
沈姌侧眸:“怎么回事?”
李棣揉了揉太阳穴,“说是思虑过度。”
“那您多去陪陪她便是。”沈姌装了一次好人,“这两日,就别去妱姨娘那儿了。”
李棣看着她无所谓的样子,双眸一眯,“你何时这么贤惠了?”
沈姌坐到妆奁之前,侧头摘下耳珰,“我能如何?把她们两个都撵出去吗?”
李棣走到她身后,看着她脖子上的紫痕,用手覆上去,慢慢摩挲,“好似比昨日颜色更深了些。”
沈姌呼吸一窒,好半天才压住快要迸到嗓子眼的心脏道:“不然你叫母亲下次轻些?”
“不会有下一次。”李棣捏了一下她的耳垂,“姌姌,我们要个孩子。”
沈姌手上的耳珰,直直地坠落在地。
——
转眼到了六月二十,陆宴照例又跑了一趟太医署。
院正摇头道:“陆大人,我们已听您吩咐的,派人定时到各家药肆去检查。可如您所见,发热的是有,不过都是寻常伤风,至于瘟疫,真真是没见着。”
陆宴垂眸,眉目冷峻,一脸凝重。
近来太医署的这些人,对陆宴的态度真可谓是敢怒而不感言,在他们看来,没必要为了一个天师而如此大费周折。
谁都知道,这瘟疫传播起来是极快的,可眼看这都六月二十了,一个病患都没见到,显然是被那道士给骗了。
陆宴蹙眉道:“避瘟的药包,还是提前准备吧。”
太医连连摇摇头,“我说陆大人,您知道现在京城的药材有多贵吗?就那雄黄,花椒,降香,檀香,桑根,艾,真要备齐,那得多少银子?”
“还有您上次提过的焚烧香薰之法,乳香,南苍术,北细辛等物更是难求,您去看看太医署的库存,哪有您要的那些?”
陆宴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知道为难太医署也是无用,便道:“我会去找陛下解决此事。”
陆宴走后,太医连连摇头,“这陆大人怎么就非得认定长安会有瘟疫呢?”
院正眯了眯眼睛,冷嗤道:“我看他是魔障了,不用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