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稚涵做足了全套戏,甚至叫了配给她的专车师傅,在外面绕了一圈才上了齐宁的车。
上车的时候还在给戚晴打电话。
“两个小时哈,别忘了。”
“江湖救急的理由你帮我想……”
“其他的等明天再跟你说。”驾驶位上齐宁的手又开始敲方向盘,迟稚涵迅速的挂断了电话。
“他不会信的。”齐宁大概猜得到她用了什么理由。
“那也得做全套。”迟稚涵拿手机打开齐程屋子里的视频监控,“齐程不会信,但是他会给我这两个小时。”
齐宁沉默。
她对迟稚涵的感觉,从一开始到现在,都不能说是特别好。
和一开始她调查的资料一样,她心不坏,人也比她想象中的单纯。
可是,太能闯祸了,到最后居然让齐程站出来帮她说情,一而再再而三的跟她说,因为她没把他当病人,所以有时候会忘记后果。
偏偏,治疗齐程最关键的问题,就在于她没有把齐程当病人。
老赵说这是缘分,她看着这两人关系越来越好,也只能认了。
毕竟一开始,大家都没料到这个最后的方案能有用。
对于齐程这样的身体来说,能结婚,已经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了。
总归,是件好事。
但是她仍然不太喜欢迟稚涵。
直到今天晚上,她被逼急了之后说的那些话。
不是感动,而是真的提醒了她,不管她喜不喜欢迟稚涵,她都可能会变成她的弟媳。
哪怕她不相信她,也需要,相处到能相信为止。
“今天下午我们公司的公关拦下了一波爆料。”齐宁直接切入正题,“有一阵子了,因为关键词用的很冷门,再加上都是在一些小众零散的论坛里发出来的,所以直到今天才被发现。”
“任俊友发出律师函的那天,对方已经在小范围的传播这个爆料,是关于澄乙是重度抑郁症患者的消息。”
“……”一分钟前,还在酝酿应该怎么样和齐宁沟通她心里面那点想法的迟稚涵迅速抬头。
“我下飞机是半个小时前,而被公关拦下的这波爆料,在我下飞机的这半个小时内,由另外一家水军公司发到了微博,行事作风和对头公司一模一样,所以我有理由怀疑,下一波爆料,就是齐程是澄乙的身份。”
“你知道这件事如果被爆出来的后果。”齐宁的眼睛长得不像齐家人,更为细长,眯起来的时候,会让人不寒而栗。
“任俊友也好,你也好,都只是前戏,重头戏,是齐家二少爷是重度抑郁症和社交恐惧症患者。”
“齐程刚刚继承了集团效益最好的两个部门,所以股票一定会跌。”齐宁看着迟稚涵,“而我们的治疗,很有可能会因为这次事情,毁于一旦。”
迟稚涵有种窒息的感觉。
来自于毫无防备的,现实的压迫。
“处理方案,有三种。”齐宁仍然冷静,“第一种,最为简单粗暴,就是毁了迟稚涵私厨的名声。”
“发通告,说明你提供的澄乙所有的漫画全是假的,澄乙公司对你追究法律责任,并且承认诬陷任俊友的事实,所有的脏水全都泼在迟稚涵私厨这个名声上,转移公众注意力,空出时间去解决真正的问题。”
“赔钱和打官司会被媒体舆论渲染的很大,你需要参与,但是不用露面,我们毁的只是那个微博账号。而你,可以换个名字,用公司最好的资源,一到两年内,重新开始。”齐宁笑笑,“这是我最喜欢的方案,可惜,我还想做齐程的姐姐,这事我要真做了,齐程估计会直接发病。”
……
迟稚涵有那么一瞬间,腿软了。
这个方案,如果齐宁要求,她会做。
齐程的命和她那个只是靠着公司经营的微博比起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但是,齐宁居然没选。
甚至很快速的提供了第二个方案。
“第二种,对齐程的健康风险最大,就是把你和他一起送往美国。”
“虽然我不信任你,但是你对齐程的作用一直很积极,你们去美国,等我们把所有事情都压下来后再回来。”
“这是备选方案,老赵和老李暂时没有签字,你也知道齐程最近心律不齐,长途飞机对他的健康影响太大。”
“第三种,是你和齐程分开一个月。”
“这幢洋房太安全了,没人能够进来,最高端的航拍也拍不到齐程在里面的任何行为,在帮你拍摄美食视频的小组进来之前,从来没有澄乙患有抑郁症的消息传出去过。”
“美食视频小组的成员我们正在逐一排查,但是拍摄肯定是不能进行了,你和齐程,也不能再有任何接触,直到我们找到泄密的人。”
“对方如果能查到齐程的病,我们就有理由相信,他们也知道你和齐程的关系,只有齐程一个人在的洋房不可能会出事,你是唯一的突破口,搬出去后,我们也仍然会把媒体焦点放在你身上,你需要对公众承认你和澄乙的恋爱关系,并且引导舆论向网络暴力发展,公关稿都会写好,你只要出面解释就行,一来先把泄露病情这件事控诉成网络暴力,阻止对方进一步爆料,二来为我们的调查争取时间。”
“这点,我倒是非常相信,你能做好。”
“老赵挺开心的,反正他也打算把你当断药治疗用。”
……
齐宁的方案,都是各方考虑过的。
第一个优先考虑的,是齐程的感受,股价这件事,反而变得没那么重要。
迟稚涵转开视线,看到了齐宁的指甲,在齐爷爷去世的那天晚上,齐宁为了不哭,一直用尖利的指甲抠得边缘斑驳渗出血丝。
赵医生曾经对同行的医生说过,她和齐宁,都是心理有问题的人。
她知道自己的问题,是因为失去家人被妈妈抛弃。
而齐宁,应该是过于巨大的压力。
那些她想都不敢想的,庞大的集团运作的压力。
所以,齐爷爷走之前,最最舍不得的人,是齐宁。
“可不可以有第四种。”她还是开口了,这一次除了为了齐程,还因为齐爷爷,和齐宁那天晚上斑驳的手指甲,“让齐程来选。”
“我们瞒不过他的,他知道所有的事。”
齐宁安静。
林子里的蟋蟀叫声和青蛙叫声此起彼伏,迟稚涵有些焦灼。
“迟小姐。”齐宁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向迟稚涵,“我记得很早以前,我就跟你说过,比起良心我更相信钱。”
迟稚涵没吭声。
“因为价码清晰,更加可控。”齐宁的声音带着冷,“我非常厌恶失控的东西。”
“今天我给你两个小时,不是为了坐在这里听你劝我要用什么方案的,我坐在这里,是为了让你想出离开齐程一个月的借口,并且确认这个借口没有任何疑问的。”齐宁又开始敲方向盘,“我和你的时间都很宝贵,这两个小时,集团公关的人正在争分夺秒的为了第三个方案制造舆论导向,树林里面你看不见的地方,安保,网络屏蔽器,应付齐程突发状况的医疗团队都已经全部待命。”
“定下第三个方案,是齐家人加上赵医生在一起反复讨论开会确定的,而不是你一时兴起,没有考虑过任何后果就想把事情全都告诉齐程这样冲动儿戏的。”
方案,早就已经定了。
她只是执行方,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我没有冲动儿戏。”迟稚涵告诉自己要冷静,齐宁的高高在上和颐指气使是习惯,她的长处,在于如果你足够的有理,她是可以被说服的。
“我想不到任何一个可以离开齐程一个月,并且让齐程不反对的理由。前几天我妈妈回国,给了我两百万让我面对现实,这种冲击下我提出回家平复心情的要求,齐程拒绝了。”迟稚涵平稳了一下语气,看向齐宁,“我和齐程认识的时间不长,参与治疗方案也只有这短短几个月时间,但是这几个月里面,你们所有打算瞒着他的事情,都没有成功过,他会有自己的打算,甚至可能比告诉他更危险的打算。”
“齐程比我聪明很多,他做事情有计划性,并且非常周全。如果我们不把这件事告诉他,强迫他相信一个我离开一个月的借口,他会因为担心你为难我而同意。”
“然后,他会避开所有人,用他能做到的方式解决这件事。你告诉过我,齐程的选择永远是伤害自己来成全别人,他在这幢洋房十年,他自学心理学,能黑了手上的监控仪,能在我二十四小时贴身照顾的时候藏好去看齐爷爷的药,这幢洋房,他比我们所有人都要熟悉,我们防不住他。”
“既然防不住,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他,告诉他我们选择方案三的原因,让他斟酌得失,也让他告诉我们他会有什么样的措施。”
“最起码,可以预防他又选择更加极端的方式。”
“齐程快好了,思维能力行动力都比以前更加成熟,他非常厌恶我们不相信他。”
迟稚涵喘了口气。
她很怕这样大段大段的反驳人,她也很讨厌正面冲突,她非常的不擅长。
倒豆子一样把所有要说的话倒完,齐宁沉默,她只能开始发呆。
齐程教过她,谈判不能先把自己的底牌全亮出来,她似乎……又没忍住。
可是这次她不能失败。
她本能的,反对在这样的时间点隐瞒齐程。
就像齐爷爷的事情一样,齐程能承担的压力比他们想象的都多,给他时间缓冲,他能做的很好。
齐宁思考了很久,终于转头。
迟稚涵和她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比,皮肤白了一些,头发也剪短了。
她们第一次见面并不愉快,她急着拿钱打发她,而她,因为自尊心受伤,之后的每一次见面都与刻意与她保持距离。
很记仇内心戏很多的女孩子。
认识将近一年,她终于第一次被这个她一开始不太看得起的女孩子说服。
她其实还是冲动,但是确实没有儿戏。
“你觉得你能说服齐程用第三种方案?”由她公开两人的恋情,对着媒体的长枪大炮,成为舆论中心。
“我只是觉得瞒着他一定会更糟。”迟稚涵咬牙,逼自己和齐宁对视。
“那试试,你去说服他,我继续安排其他的事情。”齐宁微微一笑,异常干脆,“记得他现在的心脏不能受刺激,就算要出头,也要等李医生同意之后。”
“好。”迟稚涵点头。
“我会尝试开始相信你。”齐宁低头,拿出口香糖,“你先走,网络屏蔽还是得做,他看到那些评论对身体不好,我等确定没问题了再走。”
“好。”迟稚涵打开车门走出去,犹豫了下,弯腰,“你可以喊我迟稚涵或者小迟。”
“……”齐宁正在拆口香糖,动作停了下,递给迟稚涵一片,“我不喜欢和人太亲密。”
“所以我没有让你喊我小涵。”迟稚涵脸微微红了一下。
“……”齐宁没出声。
“另外,谢谢你派了李律师帮我。”迟稚涵闭眼咬牙,索性说完,“不过阵仗太大,我有点受宠若惊。”
“你不喜欢有后台?”齐宁反问。
“……”迟稚涵吞了口口水。
“有人脉,要用。”齐宁语气严肃了一点,“你马上要对外公开和澄乙的关系了,阵仗只会更大。”
“你既然要跟齐程一辈子,就应该要有心理准备,我们家做什么事阵仗都很大。”看到迟稚涵脸越来越红,齐宁叹了口气,“不过我明白你意思,拿钱砸你这件事,我们以后应该是不会做了。”
“价值观不同,路有点长,慢慢来。”齐宁挥挥手,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还有,你忙完了可以进一趟洋房么?我在对面橱柜里放了几罐芝麻核桃糕,吃了对头发好。”迟稚涵说完就立刻关门。
“……”齐宁摇下车窗,看了她一眼,然后打开车前的大灯,“路上小心。”
“好。”迟稚涵转头笑。
她尽力了,幸好,齐宁也在尽力。
路有点长,但是总归,开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