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之二
徐家递了长女满月酒的帖子过来。
姜亚及时抓住时机,嫁入豪门,如今诞下长女。
这是徐显第一个女儿,除了姜亚有些遗憾不是个儿子外,徐家上上下下都很喜悦。
姜舅妈就一脸羡慕的看着褚韶华,很惋惜的说过,“姜亚这生产运上,就不如她嫂子。”
这说的是不如褚韶华。
褚韶华心下有些好笑,脸上就笑了,说姜舅妈,“舅妈你这话可别在徐家说,人家从老太太到徐妹夫,都高兴的很,可算是见着女孩儿的面儿了。
人家得孙女得闺女的都欢喜的不得了,舅妈你这做外祖母的先不如意,没得讨人嫌。”
姜舅妈也笑,“我这不就咱们自己人跟前说说嘛,就是在姜亚眼前,我也不说的。
我总想着,头一个是儿子,才站住了脚。”
“姜亚还年轻,以后多少孩子没有。
再说,她现在也有儿子,继子相处好了,一样情分深。”
徐家的两个孩子都很懂事,姜亚嫁入徐家一直谨慎,两个继子都是老夫人亲自教养,姜亚很有眼力,能关心的地方也很尽心,不足的地方很肯学习,虽然适应徐家也用了不少心思,受过一些委屈,如今生下孩子,可见姜亚在徐家过的不错。
姜舅妈听褚韶华这话心下却不以为然,想着褚韶华都进门儿多少年了,雅英同她这个继母仍是不冷不热,这会儿倒是会说别人。
同是做后娘的,姜舅妈认为自己闺女比褚韶华可做的要好。
姜舅妈神色间的不以为然瞒不过褚韶华,褚韶华也不预多理姜舅妈。
闻雅英要是有徐家孩子一半的聪明,褚韶华也能指点她些,偏生是这么幅不识好歹的性子,也不知是像了谁?
这孩子一直当继母要害她,凡是继母要她做的,必然不情不愿。
偏生褚韶华对她的要求就是,第一功课上能拿得出手去,为此长期请了家庭教师,第二便是对外人要有礼貌,该你担起的责任,你得担起来。
这两样,闻雅英都做的平平。
凡褚韶华交好朋友家的孩子,闻雅英都不喜欢。
凡褚韶华要求的功课,闻雅英都读的平平。
遇到这种继女,只要对她好,她就能一事无成。
褚韶华现在不大管她,她也没见长进。
只得说真是马尾巴提豆腐,提都提不起来。
大家商量着去徐家参加满月酒的事,姜舅妈腹诽过褚韶华,还得亲切的问褚韶华夫妇有没有空一起过去。
这位舅妈心里清楚的很,徐女婿真正看重的是闻家这门亲戚。
褚韶华笑,“我看徐家把时间定在星期天,我那天没课,必然要过去的。
知秋若无要紧事,也一定去。”
姜舅妈笑道,“你们都是大忙人。”
“我们正是年轻干活的时候,倒是忙些的好。
倒是舅妈,表妹这里不必你操心了,表弟的亲事,你不急?”
“你可别说你舅妈了,再叫她急出一嘴火炮,还得吃败火的药。”
姜舅妈往日说起儿子姜达的事,都是恨不能姜达立刻就娶房媳妇生个孙子的心急火燎的模样,今次不知为何,闻氏婆媳一提,姜舅妈老眼先笑的飞扬起来,嘴里道,“我正要跟大姐说呐,姜达也有好消息了。”
听得此事,闻太太眼睛一亮,端到嘴边的茶都顾不得喝,急急放在几上,连声问,“是哪家的姑娘?”
“天津曹家小姐,可是个大户。
我们在天津时,曹家便是有名豪富,曹老爷做办买出身,家里有的是钱。”
姜舅妈神采飞扬,尤其说到曹家家境,更是老眼湛湛,精神抖擞,非比寻常。
闻氏婆媳先听姜舅妈介绍了一回曹家如何大户,家里银钱如何堆山填海,才说到曹家姑娘,曹舅妈笑意满脸,“咱家的女孩子,从韶华到姜亚,都是在国外留过学的,姜达小时候学习也不错,就是从小帮他父亲做生意,耽搁了学业,现在想再学习,每天生意上那千头百绪的事儿就没个完。
可他心里是爱学习的,也喜欢有学问的女孩子,这个曹姑娘是在美国读的大学,在美国呆了好些年,如今才回国,俩人偶然认识了,这不就瞧对眼了。
就是姑娘年纪有些大,如今已经二十八了,可我想着,她们这些读书多的女孩子,都这样。
现在也不似以前,十七八就说婆家。
姜亚成亲时也二十六了哪,曹姑娘的年岁也不算离了格。
我总说,只要孩子好,只要他们彼此合适,女方家里有没有钱,我不大在意,我怎么样都成。”
饶是见多识广,每次听姜舅妈说话,姜舅妈这种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本事,褚韶华都颇是感概。
闻太太细问,“在美国哪里读的书,那姑娘叫什么名字,说不定韶华认识。”
姜舅妈笑,期待的看向褚韶华,“还真说不定,姓曹,叫曹子画。”
“那姑娘是不是细长眼,长溜溜的脸,唇角这里一颗小痣。”
褚韶华说着指了指左边唇角靠上的位置。
闻舅妈大喜,“可不是么,韶华你果然认识。
快跟舅妈说说,曹姑娘怎么样?”
“我读书时没多少时间交际,与她来往并不多。
她读的玛丽苏大学,成绩算是一般吧。”
褚韶华没把曹小姐追求杨丘的事说出来,在如今,男女自由恋爱,这并不算什么,可在老派人看来,就不是好的行为。
这是新旧观念的不同,不是曹小姐的过错。
曹小姐的成绩,褚韶华并未隐瞒,如实相告。
姜舅妈浑不在意,“韶华你成绩太好,看谁都一般。”
先前不说她闺女成绩不好,成绩不好也没妨碍她闺女嫁豪门啊。
褚韶华并不反驳,“兴许是这样,我要求比较高。”
心中明白,姜家是千万个愿意曹家这门亲事。
至于曹子画小姐的个人素质,娘家这么有钱,曹小姐只要差不离就好。
倒是闻太太关心外甥,私下同褚韶华打听过曹小姐的一些事,褚韶华说,“在美国并没有听说过有不好的名声,就是人比较笨,我到美国的时候她已经在读大学,那时英文说的还不如我。”
语言都不流利,课业如何,可想而知。
闻太太笑,“品性没事就算了。”
有多少像褚韶华这么有学问的,再说,那真正有学问的容小姐不大看得上自家外甥也是真的。
闻家给姜亚长女准备的满月礼也很贵重周到,褚韶华一直想要个女儿,偏生接连生俩儿子,见到姜亚生女儿也没有偏见,亦没有格外喜欢。
她喜欢的是自己的女儿,不是别人的女儿。
褚韶华看到枕头大小的小婴儿,模样尚未到玉雪可爱的阶段,不过眉眼间有父母的影子,以后长大想必容貌不差。
褚韶华抱了抱,问姜亚,“名字可取好了?”
姜亚脸上略有些月子期的富态好气色,伸手拂开女儿额前细发,一阵淡雅芳香混着另一种母乳期的味道袭来,让姜亚看上去更加温柔,弯弯的眉眼带着初为人母的柔和,“小名儿叫怀薇,是我们老太太取的。
大名是她爸爸取的,叫姜慧。”
“好名字。”
褚韶华说,“碧脑浮冰,红薇染露。
说的就是蔷薇花美而香,用在女孩子的名字,最合适不过。
慧字也好,盼这孩子既美且慧。”
徐老太太笑,“我们家就是孩子少,孙子我是见着了,孙女这还是头一个,真是全了个好字。
不是我自夸,我这孙女生得极好,一见就叫人稀罕。”
闻太太也喜欢孩子,虽也暗暗为姜亚没有头胎得男遗憾,可见徐家上下都很喜欢这小丫头,心里也就高兴起来,笑着去逗孩子,“主要是会长,父母哪里好就随哪里,以后定是个出息孩子。”
徐老太太笑,“我都说,女孩子像韶华才好。”
“还真是。
我们春华现在跟女婿在美国,她这孩子就不如她嫂子稳重能干,每次写信回来都跟我诉苦,让我担心。
不是吃的不合适,就是习俗相差太多,近来才略好些,真是叫人不放心。”
闻太太说,“要是她有她嫂子一半的能干,我也就不用担心了。”
褚韶华笑,“春华现在也很好,她当初就是刚一去,不大适应。”
徐老太太略问了几句闻春华的事,知道闻春华一家子都去了美国,心下想,闻家闺女嫁的一般,后来那周家女婿跟在褚韶华身边一段时间,如今倒是出息了。
虽少不得闻家提携,可能在国外站住脚,也得有些本领。
徐老太太同闻雅英说了几句话,她更喜欢闻韶小朋友,闻韶被父母教导的很好,很有礼貌也很可爱,如今在读幼稚园。
小闻韶粉认真的说,“徐奶奶,今天我弟弟也很想来,可他不会走路。
我就代他看小妹妹,替他跟您问好。
等他学会走路,他再过来。”
自从开始上学,小闻韶就犯了一种大人病,自己特把自己当回事儿,恨不能当家做主的架式。
徐老太太很正式的点头,“没关系,你替我和阿歆说,不用急,慢慢来啊。”
小闻韶点头,认真的说,“他可不慢,走的快,总摔跤。”
逗得人直发笑。
亲戚们都来得早,大人们说话,闻韶就去跟徐家两个男孩儿玩儿去了,闻雅英已经大些,坐在女眷中间听着长辈说话。
徐家长女的满月酒非常盛大,孔夫人也有出席,褚韶华还见到了如今在上海颇有盛名的韩小姐,不过,来的不是一位韩小姐,而是两位,韩家姐妹一起来的。
韩大小姐袅娜纤细,人比花娇,韩二小姐则略带风韵,不论是丰满鼓胀的胸部还是微圆红润的脸颊,都让人有一种熟透了的感觉。
韩大小姐上前交际,褚韶华按社交礼仪应酬两句,韩二小姐一双眼睛像浸在湖水里的水银珠,亮闪闪的笑着,“我对姐姐一见如故,姐姐不弃,就认我做个妹妹吧。”
韩家姐妹身上都喷了香水,香气幽暖,可这韩二小姐身上,似有香气之外的另一种气味,褚韶华刚在姜亚身上闻到过,哦,是母乳期的母亲身上才有的味道。
怪不得这韩二小姐这般丰润,应是刚生产过。
褚韶华没来由的对韩家姐妹不喜,客气的说,“我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孩,没有妹妹。”
韩二小姐似笑非笑的摇一摇手里装饰的精致白羽毛扇,“大概市长夫人觉着我不配做您的妹妹。”
“你说是那就是吧。”
褚韶华弯了弯唇角,态度不咸不淡。
韩二小姐骤遇褚韶华这样不给面子的,不禁脸上一僵,韩大小姐连忙圆场,“我这妹妹惯会说笑,夫人您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褚韶华盯住韩氏姐妹的眼睛没说话,韩大小姐也不禁有些讪讪,韩二小姐则略有不忿,杏眼圆瞪,红唇微嘟,徐家三婶子一阵香风的匆忙而至,笑道,“你们在聊什么?”
韩大小姐忙说,“没什么,以前早闻夫人声名,今日凑巧知夫人也来了,特来拜望。”
褚韶华不客气的纠正她,“徐家少夫人是我嫡亲表妹,我当然会来。
你们这特意拜望,我收到了。”
瞥韩氏姐妹一眼,抬脚转身离开。
徐家三婶子看韩氏姐妹一眼,追了褚韶华去。
褚韶华同相熟的朋友打招呼,根本没理徐家三婶子,这韩氏姐妹必有缘故,只是现在不必与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计较。
褚韶华的席位自然是与孔夫人在一起的,褚韶华心下一动,过去坐下,在孔夫人耳际道,“那位公子的品味可是一般。”
孔夫人眼睛弯弯,悄声说,“这有什么办法,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不肖乃父多矣。”
“天上地下。”
徐老夫人扶着姜亚的手过来,也坐了下来,“你们聊的高兴。”
姜亚笑,“定是嫂子又说什么趣事了。”
“我近来倒是听说一件真的不能再真的事。”
褚韶华好整以暇的问,“你们听说没?”
勾的姜亚越发好奇,“嫂子,是什么事?”
“先时遇着一位先生,得了一种奇病。
这人我不好说名字,极有钱,生活豪奢,每天都要鱼翅燕窝漱口,突然一日茶饭不思,请了全城的名医都看不出原由,眼瞅这位先生一日日消瘦下去,把家人急的不轻。
这可怎么办哪。”
褚韶华说着一摊手,做焦急状,姜亚道,“那就打听打听别的地方的大夫?”
“打听了,这位先生交际极广,连北京天津,国内国外都打听遍了,就是吃不下饭去。”
“那现在怎么着呢?”
“没办法,他家只好遍请世界名厨为他烹饪各国美味,可他仍不见有胃口,直急得老母哭泣,妻子焦急,朋友们也来相劝,这才能免费进一星半点的东西。
他也因这病每日愁眉不展。
突然一天出门,闻到一股臭味儿,他以为路边有茅厕,却只见青砖墙边蹲着的一位乞丐端着一碗黑漆漆的东西大吃大嚼,香甜无比,他多日未曾好好进食,不知为何,见这乞丐吃的香,突然胃口大开。
就连这臭味儿也不顾了,忙问这是何饮食。
乞丐说,倒不是新鲜东西,他今天有运道,遇着一位善心太太,给了他几个铜板,他买了一碗臭豆腐,刚刚吃完。
这位先生自幼锦衣玉食,长大后也是成功人士,每天山珍海味还罢,何曾见过臭豆腐这样东西,当下令随从去买一碗,一吃之后,从此他这顽疾便不药而愈。
你们说,奇不奇?”
褚韶华说的有鼻子有眼。
姜亚瞪着眼睛,心下直觉稀奇,又在思量这是谁家的事。
孔夫人实在忍不住,扑哧笑了,拍褚韶华手臂一记,“你越发会讲笑话了。”
“真事儿,哪里是笑话。”
褚韶华不着痕迹的看徐老夫人一眼,徐老夫人眼中尴尬一闪而过,哈哈笑着,“是啊,世上奇事就是多。
可到底那臭豆腐上不得台面儿的,是不是?”
褚韶华也只点到为止,那韩二必有故事的,她不稀罕追究,可徐家敢请韩二过来,就别嫌她说话不好听了。
徐老夫人立刻转了话题,一时,闻太太带着闻韶过来,满月宴开始,便一团和气的吃起酒宴来。
满月酒结束,褚韶华闻知秋都未多留,一路坐车回家。
到家后,闻太太带着孙子去休息,小闻韶有午睡的习惯,已经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了。
褚韶华看过留守在家的小闻歆,钱嫂子说,上午玩儿了半天,十点钟喝过牛奶睡的,还没有醒。
褚韶华回卧室换衣服时问闻知秋,认不认识韩二小姐。
“哪个韩二?”
“就是韩大她妹妹,韩大你不知道,三天有两天上报纸的,那位公子的外室。”
闻知秋浓眉一蹙,面带几分不喜,“你怎么连她都不记得了,那不就是跟徐显好多年,前儿给徐显生了个儿子。
这事最初还是你跟我说的。”
闻知秋的性情不大认同徐显在外面的风流,但,徐显只是他表妹夫而已,姜家与姜亚都没异议,闻知秋也只当不知此事罢了。
“那女人不是个叫昭君的小电影演员?”
“韩是本姓,如今她姐姐得那位公子的喜欢,算是有了些体面,她也就不叫昭君,改回原姓过日子。
怎么想到问她了?”
“我说怎么今天还特意到我跟前晃。”
褚韶华换下旗袍,穿上羊毛套头衫和米色长裤,“你没见那贱相,特意到我跟前要认我做姐姐,这不脑子有病么!”
褚韶华越想越生气,冷笑一声,她绝不会让韩大把田家的水电厂弄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