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韶华在当天晚上给闻知秋写信时说:
我想,我将永远无法忘记这个傍晚,当我们从法庭离开时,天边已是夕阳如火,晚霞烧透了半边天空。记者们很久才离去,我第一次有一种喜悦到不真实的感觉。
知秋,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吗?
这次的来信,并非通过邮寄,而是由宋先生代为转交。宋先生原意是在波士顿游学半载,原本七月底八月初就要回国的,因州庭审的时间提前,宋先生就多等了几日,想看到庭审的结果再走。
宋先生回国前自然要跟褚韶华打声招呼,褚韶华也早记挂此事,为宋先生准备了不少路上用的东西,宋先生登般那日,褚韶华开车送到码头。宋先生提前问褚韶华有没有什么捎带的,褚韶华也就没客气的准备了些礼物请宋先生带到上海给闻知秋。
宋先生与闻知秋只是曾有过几面之缘,交情不深,到上海后,宋先生也只是打发仆佣把东西给闻家送去。闻知秋回家后看到那只尺方大小的箱子,打开来,取出信,一阅之下,大是欢喜。闻太太虽不识洋文,也凑在儿子身边看热闹,见儿子如此高兴,忙问,“可是有什么喜事?”
“韶华的官司胜诉了!”闻知秋笑出声,把信指给母亲看,“克拉拉小姐当庭宣判无罪,民事判决也给了克拉拉小姐相应的继承权!”
“天哪,真的没罪呀!”天哪!这国外可真神奇,妻杀夫,竟然无罪释放!
闻知秋迅速的读到第二页,随口同母亲解释,“克拉拉小姐在婚姻期间遭遇巨大伤害,有情可原。”待把褚韶华写的信看完,闻知秋感叹一声,“太不容易了。”
闻太太心说,是很不容易,出钱出力的帮美国女人打官司,也不知图的什么。
读过信后,闻知秋从箱子里找出一个天鹅绒描金首饰盒,递给母亲,“这是韶华给妈你挑的,美国很流行的胸针,让我代她送给您。”
闻太太连忙接过,打开来,见是白金镶碎钻的花枝型胸针,很精致漂亮,闻太太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欢喜,一面取出来细看,一面道,“这得不少钱吧。可别叫褚小姐破费了。”
“妈你收着,秋冬正好戴。”闻知秋说,“她经济应该没什么问题,还托我替她还钱。先前借朋友的钱,说先还朋友的,再还我的。”
闻太太立刻道,“这是哪里话,朋友的钱还罢了,是该有借有还。你的钱就算了,以后都要做一家人的,什么还不还的,岂不生分?”又问儿子,“朋友的钱还的差不多了吧?”
闻知秋点头,“这次还过后应该没什么要还的了。”
想到褚韶华,闻太太不禁道,“这褚小姐吧,人本事也大,折腾的事也大。你就说这借钱吧,好不好的就借一大堆的债务,要搁别人,还不得愁死啊。看她没事人一样,无亲无故的,借钱帮人打官司,也能吃得下饭去。要让我,早愁的不知如何了。”
闻知秋听的直想笑,搬了箱子道,“我楼上去整理一下,她这里有不少是给朋友们的书信。”
闻太太其实挺想帮儿子一起整理的,不过想着两人间说不得还有些别人不知道的故事,闻太太一向自认为开明家长,便忍着不去搀和。
可自得了这胸针,闻太太是跟侄女显摆了跟闺女显摆,姜亚一向温柔腼腆,顺着闻太太的口气说几句奉承话罢了。闻春华则是拿着她娘的胸针看了又看,胸针在上午的阳光中闪闪发亮,美丽至极。闻春华也忍不住赞道,“到底是美国来的东西,就是洋气。要说这胸针,钻也不大,估计值不了多少钱,可这样式在上海就没见过。妈,褚小姐可真会讨好您。”
“什么叫讨好啊,这是褚小姐想着我,送我的。”闻太太看闺女爱不释手的瞧了又瞧,忍不住得意,“褚小姐在外头不容易,她心里想着我,就是值一个铜板我也高兴。我听你哥说,她欠的钱,也都还的差不离了。”只要褚韶华别带一屁股债嫁进门,闻太太就很满意啦~至于褚韶华借去的自家的钱,就当花钱供儿媳妇念书好啦。闻太太自己没大学问,这辈子就愿意供人念书,不论儿子还是闺女媳妇,都愿意孩子们多念念书。
“妈,你不说她借了许多钱么?这就还得差不多了?”闻春华问。
“你不想想,褚小姐写书就写了三本,再说,她那样的聪明人,在哪儿找不着个营生啊。”闻太太自豪地,“褚小姐现在可是大学生,官司也打赢了!”
“那杀夫的官司?”
“可不是,无罪释放了!”
闻春华瞪大眼睛,良久方小声道,“我看,这大上海,除了我哥,也没人敢娶褚小姐了。就她那脾气,好不好的弄死一两口子都不用偿命的。”
“胡说八道。”闻太太笑斥,“这里头有内情呐。”跟闺女絮叨起打官司的缘故来,完全是褚小姐见义勇为啊。
要说最佩服褚韶华打官司本事的,还是行业中人虞律师。
虞律师尽管身在上海,却对褚韶华在美国的官司一直留心,时不时同闻知秋打听,闻知秋有了官司的新消息也会把知道的情况告诉虞律师。虽然具体情形不能尽知,虞律师毕竟也是行业中人,拼拼凑凑的也能想明白褚韶华的大致安排。
虞律师对褚韶华的一系列手段叹为观止,此时此刻,虞律师倒是与奥德里奇律师心有灵犀:褚韶华倘是从事法律行业,必能成就斐然。
州法庭宣判后,奥德里奇律师送给褚韶华两瓶不错的法国红酒,卡片上写着:祝贺你们,克莱尔小姐和克拉拉小姐。落款是奥德里奇的签名。
在褚韶华看来,奥德里奇有如今律师业的地位真不稀奇,只凭这些外在表现,就知这是一位多么善于交际的人物了。
褚韶华亲自打电话道谢,和奥德里奇聊了几句,婉言谢绝了奥德里奇的邀约,因为她得做入学准备了,那天是她大学开学的日子,以后她就要住到学校去了。奥德里奇惋惜,“克莱尔小姐,您这样的才华,真应该读法律专业,以后定能成为一流律师。”
“那我们不就是对手了吗?”褚韶华玩笑,“我不愿意与您成为对手。”
奥德里奇声音低沉含笑,“与您做对手绝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是,行业内的精英越多,也就越证明我们的行业是优质行业。依您的才华,不论读什么专业,都会是出众人物。”又打听褚韶华读的专业,听闻褚韶华读政治经济,奥德里奇更是赞赏了几句,认为这是很适合褚韶华的专业,同时也是非常有前景的专业。
在做米勒家族的辩护律师时,奥德里奇对褚韶华一方是没有半点好脸色的,但是,一旦离开工作时的身份,奥德里奇的交际手腕并不令人讨厌。
褚韶华开学前,克拉拉也找到公寓准备搬出去,她的官司已经结束,不能总是住在夏洛特家里。尽管夏洛特并没有不愿意,克拉拉还是准备开始自己新的生活。她已经考出会计证,找一份新工作并不难。虽然现在社会上留给女性的工作岗位并不多,但已经有女性愿意出来工作,也有适合女性的工作。
褚韶华则要搬到学校去,第一个学年,褚韶华准备住校,美国的大学生很多也会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但在大一的时候,褚韶华还是希望住在学校宿舍,这样有利于与同学搞好关系。
在搬走前,褚韶华给夏洛特做了一件香云纱的长袖连衣裙,夏洛特已经五十几岁,褚韶华给她做的略为宽。夏洛特很喜欢,觉着香云纱有异域风情,款式又是常见的,穿出去肯定很特别。克拉拉则是送了夏洛特一双和裙子相配的皮鞋,夏洛特拉着她俩的手说,“以后有空常回来,你们的房间,我都给你们留着。”
夏洛特特意为俩人举行了欢送party,邻居们都过来了,还有维多丽娅和艾玛母女,亚摩斯律师,都一起参加。艾玛近来有些郁闷,州议会关于女性选举权的投票顺利通过,遗憾的是,这样值得纪念的时刻,没有一个女性在现场见证。
艾玛身为波士顿女性选举权协会的会长,特别希望能亲自在议会大厦见证这一刻,塞缪尔也有意促成,结果,阿莱克斯州长执意不肯,最终艾玛是在议会大厦外得到的消息。
让褚韶华说,这议会也着实小气。她鼓励艾玛,“现在进入议会大厦也只是做一个旁观者,希望你明年能以议员的身份,名正言顺的进去。”
艾玛有些歉意,“我不应该这个时候让你为我担忧。”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褚韶华拍拍艾玛的肩,两人一起去吃炸鸡。褚韶华和所有的邻居都一一的打招呼,说着即将告别的话。一向炸毛鸡似的怀特太太最诚实,怀特太太一头羊毛卷似的短发,眼睛笑眯眯地,“克莱尔,以前我们有些误会,我挺盼着你离开。可你这就要走了,我又非常舍不得你。”
褚韶华道,“那我时常回来?”
“好啊。”怀特太太张嘴便应了,可见的确愿意褚韶华回来。
褚韶华忍不住弯起唇角,世上没有完美的人,人与人更是性情各异,如怀特太太当初还联合邻居搞签名来排挤褚韶华,可克拉拉的官司时,在社区挨家找邻居签名,为克拉拉写谅解同情书的也是怀特太太。克拉拉最终能无罪释放,邻居们都有帮忙。
褚韶华自己性情强势,给邻居们带来的既有烦恼也有欢乐,如今她就要离开去念书,邻居们还真有些舍不得。似乎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有这么一位东方小姐的美丽身影,回忆以往的矛盾别扭,还有经历克拉拉官司的那些岁月,最终大家都露出了笑容,真是一段不错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