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香这一觉居然睡得挺好,醒来时发现天色已经微亮,做豆腐是真来不及了。她叹了口气,也不急了,抬头才发现自己睡在慕容厉怀里。他精壮的胳膊圈着她,其上肌肉鼓起,青筋隐现,似乎隐藏着无所不能的力量。
香香往上看,慕容厉还睡着。平时不苟言笑的面孔在睡着之后也是冷冷的板着,香香轻轻伸手,去摸他的脸。慕容厉沉声道:“再伸手剁你爪子!”
香香一惊,被烫了一样缩回手。慕容厉搂着她的手臂微一用力,将她压回自己怀里。你要玩别的也就罢了,老子的脸也是你这混帐东西能乱摸的?
他哼了一声,然后想,咦,居然主动来撩老子,不是下午没喂饱吧?以前可不这样。他睁开眼睛,见香香脸颊贴着他胸口,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握了她的手,有心想再喂喂,但想了想,还是觉得为难。
肺里有问题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真落下什么病根,那才是要命的事。
不过身为一个男人,连自己女人都满足不了,算什么?他伸手去解香香的衣裳,香香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倒是无所谓,小样,就你这样的还敢贪吃。老子一根手指也能撑死你啊!
到日上三竿,香香都哭了,他倒是终于住了手。香香不敢再睡了,起床之后,刚打开房门,就见外面站着三个人。她是不认识,三个人倒是立刻低头行礼:“香夫人。”
香香奇怪:“你们是……”
为首的人长衫布衣,拱手道:“在下林杏之,是名大夫。请问香夫人,王爷是否起了?”
香香立刻明白过来,犹疑着问:“王爷……真的受伤了?”
林杏之三人互相看了看,也不敢让她知道得太多,只含糊道:“中了一点毒,已经清掉了大半。只是还需要服药巩固。”
香香忙将三人请进去奉茶,正要回卧房伺候慕容厉起床,林杏之轻声说:“夫人,王爷这病……虽然是小病,却也不能过于劳累。夫人还请劝说着些。”
香香一听这话,脸色蓦然就红如烟霞,慌乱地应了一声。纵然含羞,还是问:“王爷是中的什么毒?可有抓到凶手了?”自己走的时候可还好好的。
林杏之欠了欠身:“王爷中毒之事我等因平时不在府中,并不知详情。不过此毒乃吸入性剧情,尤其伤肺。虽然王爷素来身体强健,夫人也万万不可不当回事。”平时给他熬的药,经常不喝。他若不喝,也没人敢灌啊!
香香是知道他的脾气的,轻声问:“可是又不按时喝药了?”生病了不在府里歇着,还往这儿跑,可见是性子又犯了。
林杏之叹了口气,说:“王爷的性子,唉……我等为人医者的,纵然有心,也是劝不住。”
香香说:“先生可否将药开好,我每日煎他服用也就是了。”
林杏之有些为难,这些事,毕竟应当下人来做。身边有个太医扯了扯他的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可以可以,以前王爷受伤,章文显太医照料,都是这位夫人煎的药。王爷没有不服的。”
林杏之松了一口气,立刻道:“如此,谢过夫人。”
香香回礼,知道他们辛苦,说:“有劳几位先生费心。”
她转身进到房里。慕容厉早听见三人过来,这时候已经穿戴完毕。香香把靴子拿过来,半蹲在地上替他穿好。慕容厉出去见林杏之等人,她去做早饭。
林杏之等人就住在离这里一条街的小院子里,慕容厉住的地方简陋成这样,他们也不敢挑好的地方租。勉强容身罢了。
慕容厉试了新研制的药烟,林杏之果然配了清肺排毒的草药,需要内服。
慕容厉的眉毛就拧起来了,他是最烦这些苦药的,每日里喝,总也不见效果。正要说话,香香说:“林先生,我来服侍王爷喝药吧。”
林杏之忙将药碗递给他,慕容厉一看,女人端过来,骂也不像话。倒是一饮而尽了。林杏之与左右两位太医对望一眼,我擦,有效,有效啊!
关键时刻,还是女人管用!
林杏之替慕容厉把脉,又开了长长的一串药方,重新制药烟。香香在旁边看得心惊,那些个药材,许多都是罕有之物。她知道慕容厉的性子,若不是真的严重,他断不会让人这样郑重其事。待慕容厉服过药,香香轻声问:“王爷既然身体不适,何不在府里将养着?反而跑到这样偏僻的地方……”
话未说完,突然想到慕容厉来干什么,不说话了。竟然……是专门为了自己而来的吗?
慕容厉瞪了她一眼,这下子火气全上来了:“混帐东西,老子让你在外宅住几天,什么没安排好?少你穿了还是少你吃了?还委屈你了!你居然敢跑!”
声音之大,骂得香香脑袋一缩!旁边林杏之赶紧劝:“王爷,王爷!盛怒伤肝!”
慕容厉一指头差点戳在香香鼻梁上:“自己女儿你自己不养,指着薜锦屏那混帐东西给你养啊?我看你这耳朵是没什么用了,老子说话你当放屁!”
香香也想起上次的事,眼眶都红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又慢慢蓄起水光,慕容厉一看,想着算了,别真骂哭了。于是说:“再敢乱跑,打断你的狗腿!”
旁边林杏之一个劲地劝:“王爷,怒不得,怒不得啊!”
慕容厉哼了一声,又想起来一事,更加火冒三丈:“你他妈还敢自称寡妇!”妈的真的好想把这混帐东西打死……
旁边三个大夫想笑又不敢,忍得脸都快要变形。香香像只被数落的狗,低着头,眼泪突然砸落在地上。慕容厉的声音自动就小了,却仍怒骂:“哭!你还有脸哭!”
三个人一听,话里仍是责备着,怒气却已经去了一半。不由互相看了一眼,告退而出。慕容厉等人走了,才哼一声,道:“再哭!!做饭去,老子饿了!”
香香抽泣着,转身进到厨房。慕容厉两步跟上,说:“眼泪鼻涕擦干净,你还准备掉里面给本王下饭啊!”哭个屁啊,老子又没打你。
香香忙用湿毛巾擦了把脸。转过头,就见他站在厨房门口,高大的身影衬得房门极为矮小。四目相对,两个人俱是一怔。气氛有些尴尬,香香说:“厨房烟气重,王爷先去外间等着罢。”
慕容厉问:“几时回去?”
香香低下头,沉默。慕容厉挥挥手,道:“滚去做饭。”没想明白就好好想想。总不能还让老子给你道歉吧?想想拉着一个女人的手,跟她说对不起。胃里就是一阵翻腾,不行了,简直是要吐。再说了,老子做错什么了?
跟你道歉,你脸大啊?
香香在厨房做饭,慕容厉把两条狗弄出来,逗着它们玩。两条狗直往墙根里躲,慕容厉逗了两下就觉得没意思。心想女人就是女人,买狗也不会买。这俩一看毛这么杂、目中无神,嗯,爪子也无力,没有半点凶性,也就是看着块头大罢了!
买狗看块头,你怎么不买头牛啊?
没用,天啊真是太没用了!
想了想,让侍卫去挑两条好狗,这俩怂货随便送谁吧。
香香给慕容厉做了个鸡蛋炒面,就是将胡萝卜切丁、圆葱切丝,豆芽洗好,鸡蛋煎至两面金黄。把温面下锅煮得将熟未熟,然后捞出,用凉水过一下,沥干。
然后热油,把葱丝、胡萝卜丁倒入翻炒,再加入豆芽,最后加入面条,炒熟。放青酱、盐等。出锅之后上面再浇上两大勺豆花用的牛肉酱。然后把鸡蛋盖在炒面上。
最后再配上一大碗豆浆。
慕容厉埋头吃饭,香香自己也盛了一小碟,见他吃得快,慢慢把自己碟子里的拨给他。他皱着眉头:“自己吃!”老子至于跟自己女人抢饭吃啊?妈的,真香,就不能多做点吗?!
香香嗯了一声,见他实在是像没吃饱的样子,说:“厨房里我给六娘留了一份,王爷先吃,我出门给她买炒饼。”
慕容厉哼了一声,香香把六娘那份端给他,自己出门。
等给六娘带完早饭,香香回到家里的时候,慕容厉已经不在了。去哪里了也没说,但是他外出是经常的事。
外面阳光正好,但屋子里总有光亮不能及的阴影。香香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不怕了,但是他不在的时候,屋子里真是冷冷清清。一想起上次杨顺发的死状,她浑身寒毛都立起来了。
厨房和卧室为犄角的地方有个小空地,平时石磨就摆在这里。要进厨房,也需从此经过。香香颤颤兢兢地打开门,刚迈进去一条腿,里面突然汪的一声,有一道黑影直扑出来。
香香猝不及防,当即惨叫一声,啪地一下,跪倒在门坎上。膝盖碎了一样疼,她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一脸。再一看院子里,以前的两条大狗,一条黄一条灰。如今变成了两条黑狗!!
香香捂着膝盖,惊得嘴都合不拢!但见那两条黑狗体壮如小牛,目露凶光,叫声简直是要吃人的样子。嘴边一嘴白森森的长牙,配着鲜红的鲜血。脖子上还栓着手臂粗的铁链,这时候冲着香香就是一阵狂叫。
香香捂着膝盖,又痛又怕,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两条狗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是杨顺发的鬼魂回来找她索命了吗!
再一想起上次木盆里的尸体,她胃里一阵翻腾,正白着脸。身后有人说:“香夫人,您没事吧?”
香香一怔,知道是慕容厉的侍卫,反倒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有个人总比没人好。她指着院子里两条煞气腾腾的狗,嘴唇张合了半天,才说:“它、它们……”
身后的侍卫虽然担心她,却不敢上前。到底是王爷的爱妾,平时看一眼都是失礼的事。他垂着头,恭敬地道:“王爷说先前两条狗性软,特命属下从他的别苑里选了两条好狗送给香夫人。这两条是山中猎户打猎所用的烈犬品种,王爷曾带着它们在南山中驱过狼搏过熊……”
他还得意洋洋地卖弄,香香这样好脾气的人,都想跳起来左右赏他两记耳光。对了,还有他那个没心没肺的主子!
她浑身还瘫软着,膝盖的痛劲倒是过了,应该只是磕着了。她扶着门站起来,差点没吓尿。两条狗还在狂吠,香香怀疑它们随时会挣断铁索扑过来吃人。
她颤抖着问:“它、它、它们平时都吃什么啊?”这俩可不像吃饭和豆渣饼的货啊!!
身后的侍卫长相周正,还挺年轻的。慕容厉喜欢收留一些质资优秀的孩子,自己养在府里,知根知底。少时为亲卫,稍微长大一点就弄到营中。建功立业的不在少数。
侍卫说:“回夫人的话,很容易喂养的!”
说罢捡了两只香香养在后院笼子里的活鸡,一下子扔过去。眨眼功夫,就剩了几根带血的鸡毛。香香只觉得心都要蹦出来,无力地挥挥手,说:“知道了,下去吧。”
侍卫恭敬地行礼:“是,夫人。”
身影一晃,人已经是不见了。香香几乎是贴着墙根进了厨房,两条狗将索链扯得哗哗响,粗壮有力的前爪刨着地,瞪着血红俩眼睛冲她直汪。
香香觉得这下子自己总算是不怕杨顺发的鬼魂了。
自己果然是选错了狗,要是上次处理尸体的时候用这俩,估计煮都不用煮了,直接就能嚼得倍儿碎……好想吐……
慕容厉回来的时候,香香还在厨房。他过来寻她,一眼就看见这两条狗。当下点点头,这还差不多。喂,女人,看见老子送你的狗了吗?
他进到厨房,见香香就站在厨房门口,不由皱眉:“怎么了?”
香香指着那两条狗,原本铁链的长度,她还能贴着墙根过去。两条狗扯得太凶,将栓它们的石头轱辘扯过来,这回是彻底过不去了。
她在门口站了一个时辰,都快哭了。从来没有这么望眼欲穿地盼着慕容厉回来过!
慕容厉走过去,把两条狗的铁链解了。两条狗见到他,摇头摆尾地舔他的手。慕容厉又逮了两只活鸡去喂。两条狗顿时开始抢食,香香一见,拔腿就往外面跑。想着趁狗抢时的时候跑出来,谁知道两条狗那是打猎惯了的,她的动作能比?
一见她跑,两条狗突然蹿上去,猛然一扑,前爪一伸将她按了个狗啃泥。香香惨叫一声,闭上眼睛还以为会就这样被咬死,其中一条狗埋头舔了一下她的脸,血红的舌头,舔了她一脸的鸡血。
慕容厉说:“跑什么啊?”你还能跑过它们啊?笨。
香香从地上爬起来,两条大黑狗一左一右站在慕容厉两侧,吐着舌头看她。慕容厉见她呆呆的,弯腰把她抱起来,说:“不会咬你的,它们认气味。以后不必栓着,放在家里,来三五个普通小贼根本就不用怕。”她身上,有他的气味。
香香心想,是不用怕,还不用喂了呢。
然而在他怀里,却终究安定了不少。香香非常惭愧地发现,经过了杨顺发的事之后,她居然十分贪恋他所给予的这种强有力的安宁。
当她把尸体拖进木盆的时候,她想完了,自己这一生,将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幕。永远不会忘记这个人的脸、这个人的死状,这个人的声音。
哪怕将他挫骨扬,哪怕明白这个世界没有鬼神,他永远不可能死而复生。但是他将永远流着血、嘴唇乌青、胸口带着已经变色的刀伤,就这样存在于她的脑海里。只等着夜深人静,甚至她孤身一人的时候,狞笑着出现在她的眼前心底。
虽然不悔,却不代表可以不思不畏。
美好的人和事,会在记忆里开出花朵。而也有一些丑恶,会在人心深处划下伤口。
她没有办法形容那两日的恐惧,看着尸体或者不看着尸体,根本就没有差别。而更让人惊怖欲绝的是,从此以后,这具尸体的模样会伴她一辈子,猛然出现在她的每个梦里,直到她死。
可慕容厉就这样出现在她门口,淡淡地对她说,你不会老子教你啊。
他从未劝慰过她,因为在他看来,这样的小事,有什么值得劝慰的啊?香香发现,那具尸体带给她的那种厚重得将要窒息的恐惧,慢慢地在消散。
他明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他只是闲庭信步地从她的阴影里走过,于是云散风轻,日光就这样探出了头。
她以为将跟随一生的恐惧,不过只是一场阴雨。
雨过,天晴。
香香不愿细想,但是她知道她开始有点喜欢这种强大坚定的感觉。她从不是一个矫情的人,她愿意面对自己的内心,从正面去看自己的情绪。
虽然被两条狗吓得不轻,但是至少它们在的时候,她真的不害怕那个似乎随时会从哪里冒出来的恶鬼了。
这个世界也许真的没有厉鬼,但是恐惧无处躲藏,因它生于人心。
慕容厉抱着她来到卧室,把她放床边,问:“摔倒哪里没有?”
香香轻声说:“谢谢。”
“嗯?”慕容厉抬眼看她,她说:“王爷送的两条狗,很……”找不到形容词,想了想,说,“嗯,很好。”
慕容厉说:“废话。”老子能把不好的送给自己女人?
他重新问:“摔倒哪里没有?”虽然是泥地,看上去不应该摔到哪里。香香说:“膝盖,进去的时候被门坎碰了一下。”
她第一次告诉他,自己哪里被磕到了。如果是以前,她一般都是忍着不说的。
慕容厉把她裤腿挽起来,就见膝盖上真是青了一大块,都破了。不由皱了皱眉头,转头让人把两个太医叫过来。香香吃了一惊,说:“不用这么麻烦的。”
然而太医终究还是来了,看了看伤处,确定没有伤到骨头,开了两帖膏药,敷在伤处。慕容厉大马金刀地坐在桌边,手里握着不知道谁送给他的一串碧色珠子,来回拨弄。
香香无端地就觉得,嗯,挺好的。心里有一种暖暖懒懒的平和。
慕容厉经常不在家,他不可能就这样安分地守着个小房子。两条黑狗养得很好,平时不进卧房,不随便动主人的东西。地方很小,它们如果进了屋子,尾巴都摇不开。
好在这种烈犬,也不是很喜欢摇尾巴。
香香推磨的时候,它们通常就趴在旁边,聚精会神地看,像是想学似的。香香慢慢也就不怕它们了,有时候伸手摸摸它们的头,它们还会舔她的手。
即使慕容厉不在,这屋子,也不再安静得让人害怕了。
香香早上仍然出去卖豆花,她喜欢这种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的日子。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
两条狗便一路跟着她,模样实在太凶,早上往摊上一站,半个客人也不敢来了。香香只好让它们趴在木桶旁边,它们倒是识趣,不去骚扰客人。
旁边的书生跟陈伯见了这两条狗,没有一个不夸的。当然也旁敲侧击问起那天过来的男人,香香没办法,只得说是自己大哥。先前说了是寡妇,这下子没法圆了。越解释越复杂。
她一日没摆摊,生意却越发好了。豆花没过一会儿就卖完了。香香挑着木桶往家里走,路上给两条狗买了鸡——一条一天至少要吃五六只。
两条狗一左一右跟着她,她觉得就跟慕容厉在身边差不多。一想到他,再看看这两条狗,嘴角轻抿,居然不自觉的,露了个笑容。
你有没有试过,某一天,不经意地想到某个人,毫无由来的,会觉得一点点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