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香一直等到慕容厉睡着才离开,但其实她一走,慕容厉就醒了。他再受伤,只要没死,警觉性就不低。
他睁开眼睛,见夕阳入窗棂,阳光中金色的微尘缓缓浮动。因着他伤重,太医叮嘱要少见风,窗只开了小小的一点,看不到外面的夏末秋初。
慕容厉突然觉得有点无聊,他的一生,从来没有过这种无事可做的时候。
一个人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又睡得太饱、思路清晰的时候,难免就会想起一些人和事。
他很厌烦这种感觉,却总是止不住地想。燕王的身体不复从前了,是应该考虑一下将来了。如果他再有什么意外,难道自己跟慕容博还要带着阖家老幼仓惶奔逃吗?
这个女人跟韩续到底睡过没有啊?一想到那具温柔细腻的身子,也曾在自己兄弟身下颤抖、娇啼,并得到快慰与满足,他就怒火中烧。
韩续现在是不在面前,不然早被剁成几段了。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想过当初不应该挡下那一枪。从来没有想过。
香香把夜壶洗干净,进来的时候闻到药味实在是挺重——慕容厉内服外敷的伤药就有好几种。这样重的药味,什么人躺在里面也会暴躁吧?
她从外面采了一捧开得正艳的菊花进去。
进去的时候她动作很轻,以为慕容厉睡着了,不想惊醒他。慕容厉便没有说话。就见她把菊花插到旁边的花瓶里,拿小花剪把枝叶都修了修,又喷了香露。
慕容厉看着她的侧影,发现这个女人不管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哪怕只是剪剪花叶这样的小事,她也可以专注得如同绘一副传世画卷。
怎么可以有这样一种人,把平淡当作天大的幸福?
香香把花插好,小心地捡了散落的枝叶出去。慕容厉以为她回去逗女儿了,那是她的宝贝,他知道。
可不一会儿,她又回来了。慕容厉觉得惊奇——她不愿意呆在他身边,他不是不知道。
香香手里拿了一碟固元膏,慕容厉现在忌口挺多,这个可以当糕点呢。她把糕点放好,说:“我给王爷念书啊,王爷要听什么?”
慕容厉冷哼:“本王有说过让你念书吗?”说得像是施舍一样,谁在乎?!
香香一滞,像没听见一样,拿起一本《名将录》,问:“这个怎么样?”
慕容厉瞟了一眼,说:“六岁就看过了。”
香香起身,说:“那我去王爷书房找找?王爷要看什么?”
慕容厉怒目——你难道不知道武人最恨读书吗?!然话还没出口,他突然又说:“有本《大燕秘闻录》,你拿过来吧。”
香香应了一声,有这本书吗?没听过。我没读过多少书,不知道会不会太难……
一路想着,一路拿过来。慕容厉示意她坐到自己床头,香香依言坐下,他半闭着眼睛,由着香香念书。
香香刚读了个开头,就脸色绯红,上面通篇都是“夺风情某妃捐躯,战野庵书生留情”。
她微蹙着秀眉,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念,声音越来越低,慕容厉闭上眼睛。耳畔的声音一直没有停,居然也不是太聒躁。
他一生珍惜自己的时间,少有这样的闲暇时光。而今动弹不得,听着这些荒淫之作,突然觉得,原来这样躺着,也不算太糟糕。
香香念着念着,又低头看他,见他望着屋子一角的菊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念下去。
就这么直念了半本书,慕容厉终于闭上眼睛,似是睡着了。香香见天色晚了,也该为他准备晚饭了,方才放下书,悄悄出去。
她走之后,慕容厉拿了一块固元糕,放进嘴里嚼嚼。那东西软软糯糯,不太甜腻。然因着有核桃碎粒,唇齿间都被浓香浸透。
香香回到洗剑阁,小萱萱已经吃过奶了,这时候崔氏抱着她出来走走。外面太阳已经下山,天气冷暖正好。她在残阳里挥动着小小的手臂,咿呀学语。
香香目光柔和,过去在她细嫩的脸颊亲了一口,她呜呜地偏过头来,口水糊了她一脸。
催氏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忙不迭拿了帕子替她擦拭。
香香擦净脸,去到小厨房,怕油烟薰着孩子,没让崔氏进来。她看了看晚上管珏送过来的食材,觉得慕容厉估计确实受不了太清淡的饮食,就让碧珠找了几张大荷叶。
她自己在厨房,先把糯米泡好,把白果和板粟煮上,再把鸡肉切块。热锅添油,把肉爆香,添上调料炒熟,然后把糯米蒸熟。
这时候再跟碧珠一起,把蒸熟的糯米取出来,把全熟的鸡肉、白果、板粟放进糯米里,用荷叶包好。用棉线把荷叶扎好,放到蒸锅里,蒸到荷叶变色。
等到糯米鸡做好之后,香香见还有不错的藕,就取了几个猪蹄,先沸水小淖一下,去掉浮沫,然后热油,倒入白糖,放入猪蹄。
加少许水,大火煮。
待猪蹄骨肉将离时,将猪蹄捞出沥干,再放进小锅,加上水和调料,慢慢熬炖。顺便将藕去皮切块,放进小锅一并小火炖。调入酸甜酱料、盐等。
这样的猪蹄汤益气补血生肌,对外伤也是颇有好处。香香将猪蹄汤俱都盛好,拎上食盒过去。
章太医仍然把药送到她手里,香香进到听风苑,慕容厉将固元膏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见她进来,慕容厉本来是想坐起来,然而实在是不行,香香赶忙过去扶他。等他坐好,香香将糯米鸡、猪蹄汤都摆好。其实两个人也吃不了许多,有这些也够了。
想起章太医说要先喝药,香香把药吹凉,端过去。慕容厉拿过来,仍然是一口饮尽。然后香香就往他嘴里喂了一个东西。甜津津的,一瞬间就盖过了中药的苦味。
慕容厉没问是什么,香香却笑了:“蜜饯。”
慕容厉不以为意,一点苦,原本就没有什么。
香香将糯米鸡、莲藕猪蹄拿出来,仍然是剔着骨头,把肉喂给他。
慕容厉这时候才觉得有了些胃口,吃了足有两只糯米鸡,一盅猪蹄汤。香香待他吃得差不多了,才啃剩下的猪蹄。
她吃东西的样子,不是大家闺秀、世家公子那种优雅斯文。就是很随意地啃,也不在乎难不难看。让人看一眼就觉得食欲很好的模样。
一直到她把猪蹄吃了,又吃了半只糯米鸡,慕容厉才发觉自己居然在这样看一个女人吃饭。啧,真无聊。
香香收了碗筷,又打热水,替他擦手擦脸。章太医进来,见二人模样,低着头哪也不敢看:“王爷,您该换药了。”
慕容厉说:“放下吧。”
章文显一怔——放下?什么意思?
还是香香说:“我不知道都有哪些药,章大人指点一下,我替王爷换好了。”
章太医大大松了一口气,心想有夫人就是好啊!忙就把哪种药当如何用都说了,香香用心记下。
章太医还是不敢走,就站在旁边。香香轻轻替慕容厉解开那伤口的药纱,即使知道伤势肯定很严重,但当伤口露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是吃了一惊。
那巨箭几乎在慕容厉身上捅出一个透明窟窿!
她动作很轻,不时看看慕容厉的脸色。慕容厉双目微闭,并不看她。脸上也并没有极痛苦的样子。
香香轻手轻脚地将药纱解下,涂上新药,章太医指出哪些药要涂在哪里,香香动作倒是利落。
待换好药,香香送章太医出来,章太医这才敢低声跟她说:“夫人,王爷这伤十分凶险。您万万劝着些……房事……也要尽量避免……”
一席话,说得香香面红耳赤,只能点点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章太医走后,香香去洗手,然后抱了萱萱来玩。慕容厉见她抱着女儿进来,突然觉得,嗯,这是他的女人,他的女儿。
伸手去摸萱萱的脸,萱萱本来玩得挺开心的,见到他,哇地一声就哭了。
慕容厉收回手,眉头紧皱起来——小孩子真是麻烦。
香香刚想说话,他沉声说:“抱出去。”
香香笑意微凝,垂眼应了一声,抱着萱萱出去。慕容厉见她眉宇间的笑意慢慢散尽,不由也有些烦躁——不过就是让你交给奶娘哄哄,怎的又这模样了?!
香香晚上便没再过来,慕容厉气得——说一句你还敢给老子摞脸子!
不过来就不准过来了!
老子差你一个人服侍?妈的管珏呢,这混蛋也是不想要脑袋了!居然敢接连几天连个影子也不见!
他正生气,外面一阵响动,却是香香又进来,见他还没睡,轻声说:“萱萱玩得开心了,晚睡了一会儿。”
慕容厉冷声道:”回去睡吧!这里不用你照顾了。”
香香轻声问:“王爷要喝点水吗?”
慕容厉不说话,她又递了水过来。慕容厉倒是喝了几口,香香替他把银钩放下来。外室有张床,王府当然有守夜的丫头,只是慕容厉不喜欢有人睡在他卧房之外,这才撤了。
然而床铺还在,香香铺了下,便合衣在这里睡下来。她一整天都在忙,歇了一个时辰怎么够?这时候头刚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慕容厉是睡不着的,白天睡太久了。他睁着眼睛,望着帐底,耳边是她隐隐的呼吸之声。
他又有些不满——孩子都生了,就不能睡老子身边?
香香是真没有睡他身边的意思,这里是听风苑,是蓝釉以前的住处。
慕容厉应该很讨厌她在这里吧?所以她抱女儿进来的时候,他那样不悦。
她小心翼翼,不敢动这里的一花一叶。只怕那会是蓝釉的什么爱物,若是碰乱了、动坏了,恐怕又要惹他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