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香香很早就起床。推开门,见韩续将桌子移了过来,正好放在她门口。而他正睡在桌子上,那样硬的木桌,也不嫌硌得慌。
香香倒是有些过意不去,这些人,你将他们归类到好人或者是坏人里,都不太贴切。
韩续见她醒了,跳下来,把桌子移开,说:“不要出去,不要让人看见你。”怕她不懂,又说,“不能做任何一件、会给这里主人带来麻烦甚至危险的事。”
香香就懂了:“知道了。”
她去院子里洗脸,转过身,韩续已经给她倒了茶水供她漱口。香香有些不好意思,漱完口,他却又端了药给她。
药已经凉好了,却用热水温着。香香只觉得这个男人真是细心,再一想昨夜的梦,简直是无地自容的样子。
韩续见她脸还红红的,像是苹果上的那一层嫩粉,狐疑道:“酒劲还没过去?”
香香胡乱地应了一声,端着药快步走回屋子里。再喝一口药,发现里面已经兑了糖。苦里透着甜。
待到再出去,老徐已经做好了早饭。一锅野菜粥,把昨晚剩下的肉热了下,又从外面买了包子。见昨夜香香喜欢吃腌瓜皮,还很贴心地又腌了点瓜皮。
香香替他们盛粥,三个人坐下来一起吃饭。
老徐倒是说:“今儿个守关的人跟我挺熟,我应该能混出去。韩将军要老头子带什么话?”
韩续说:“用什么借口出关?”
老徐答:“卖一批酒糟,其他月份也是这几天出去。”
韩续这才放了心,也不敢让他带信,只是说:“到关卡之外的杨家马场,找场主,送他九斤九两九钱酒。”
老徐答应一声,收拾一下,关了酒坊,推着酒糟和一坛酒,径自出门。
慕容厉很快就得知了韩续返回晋蓟古道的事,面沉如水,看不出表情。却也没有悖然大怒。他似乎知道韩续出不来了,也不等他,径自带人前往平度关与慕容博汇合。
出了京畿之地,太子的势力就有些鞭长莫及了。而慕容厉十年从军,在军中的影响,岂是他能比的?
沿途的军队虽然接到搜索抓捕慕容博和慕容厉的军函,但是谁敢动手?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让他们过去了。太子再狠,总不能把所有军队都叉出去杀了吧?
但眼前这位大爷可是立刻就要吃人的。太子对他们也不见得多好,军中威望还不如慕容厉,谁愿拿命去效忠。
然军中也不知谁传回消息,称韩续在晋蓟古道一带失去踪迹。太子闻听后,疑心其偷偷潜回晋阳,密令各部搜寻。
慕容厉带着苏菁飞骑逃回平度关,慕容博已经在等候。见到苏菁,慕容博眼中也难掩欣喜,将她抱下马来,轻声问:“一路还好吧?”
苏菁欲言又止,慕容博看了一眼,才发现少了一个人。他看向慕容厉,苏菁轻声说:“太子的人追得太紧,五弟把香香……”
她没有再说下去,眼眶却先红了。
慕容博上前,握住慕容厉的手腕,叫了声:“老五!”再说不下去。
慕容厉拨开他的手,叫来严青,命其联络军中旧部,升帐议事。慕容博制定了行军计划,但因燕王尚未有消息传出来,慕容博也担心逼得太狠,太子做出弑父杀君这样的事来,也不敢妄动。
二人就在平度关与晋阳城的太子遥遥对峙。硝烟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大家各自调兵遣将。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慕容厉倒在榻上,双手枕头,居然毫无睡意。不想有梦,不想无眠。他起身,练功一个时辰,回来,终于沾枕就着了。
晋蓟古道的酒坊里,韩续在煮粥,老徐走时将酒肉俱都留下,只担心他们饿着。韩续把粥里也加了些绿豆,香香去烧火。
他本不想她动手,但看她一副闲不住的样子,也就没阻止。
香香问:“我不能回去找孩子,是吗?”
韩续嗯了一声:“康王爷是个细心之人,他如果要安排孩子的去处,一定是最安全的。你虽然不常出门,但难保晋阳城中有人认识你。一旦被人认出来,你会有危险,更会危及孩子。”更会危及康王爷的孩子,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香香嗯了一声,又问:“如果……如果康王爷失败了……”韩续微怔,香香问:“孩子怎么办?会累及我的家人吗?”
韩续说:“不会,你毕竟只是巽王爷的妾室,太子总不能诛自己兄弟的九族。”
香香长吁了一口气,轻声道:“那就好。”真庆幸自己只是他的一个妾。
韩续见她如释重负的样子,不由笑了:“高兴什么,如果巽王爷真的出了事,你家还能好啊?”
香香说:“以前家里无依无靠,我们一家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只要朝廷不牵累,我爹爹、我娘会安稳生活的。”
韩续微怔,随后笑——谁又能说,这不是另一种宠辱不惊?
他说:“你有很好的父母。”
香香点头,一说起父母,面上的表情都生动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声音。韩续一凛,赶紧到门口,扒着门缝往外看。只见一列一列的官兵,一户一户敲门:“开门开门,搜查钦命要犯!”
韩续立刻回身,对香香说:“收拾东西,我们要立刻离开这里。”
香香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把来时穿的衣服包好。韩续火速将未熟的粥泼进后院的井里。又随时把两只鸡丢进锅里。
往灶里加了好几根耐燃的木头。好在老徐走不多久,若有人进来,多半也只会以为他家里炖着鸡。
然后香香也收拾好了,外面已经有人在敲门。韩续环顾四周,再次扫除二人存在过的痕迹,拉着香香从后院跃墙而出。
香香跳不过去,韩续将她抱上墙头,待自己过去,再接她过来。
酒坊的门似乎已经被撞开了,韩续来不及多想,将香香打横一抱,专捡僻静小巷。他对这一带似乎很熟,每每遇险,总能成功避开官兵。
香香怕拖累他,只得非常配合地呆在他怀里。天气很热,他的汗珠滴落下来,砸在她额间。香香拿了香帕,轻轻替他擦拭。
他似有些歉意:“虽然酒坊的酒窖或许可以躲藏,但是万一被搜到,定会连累老徐。只能劳动夫人,见谅。”
原来,他不是不知道酒坊的酒窖。但是如果有、哪怕一丝危险,就绝不能连累帮助自己的人。这是……慕容厉的军队,从始至终贯彻他的意志。当家园付之战火,我会以鲜血头颅拯救。当你处于危难,我会伸手。来日若我落魄,我会远走,而你,只需沉默。
没有牢不可破的军规,却有着铁一般的道义。
有百姓看见二人经过,但当知官兵追捕的是什么人之后,无一例外的,他们保持了沉默。
官兵在晋蓟古道两侧一通收搜,一无所获。老徐匆匆赶回家,就见家里被翻了个乱七八糟。他大吃一惊,忙进门,见厨房里炖着鸡,人已经不在。
他忐忑地向四邻打听,邻居们只是说官兵过来搜查,并没有查获什么。老徐打开酒窖,里面并没有人进去过。
他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韩续抱着香香一路躲藏,时间过去了很久。久到她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将近中午的时候,韩续潜入一户农家,家里没人,厨房里剩了两个大菜包。他拿出来,递给香香:“先吃点东西。”
香香接在手里,抬眼看他,他微笑:“味道肯定不好,将就先吃些吧。出关就好了。”
香香把其中一个递回他:“你也吃点。”
韩续没接:“我再找找。”
香香咬了一口,那包子真是不好吃,皮厚,馅也没什么味道。但是在饿着肚子的人眼里,还有什么可挑的?
韩续正在房子里翻箱倒柜呢,冷不丁户主人回来了!
香香简直是尴尬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户主人瞪着眼睛,正要怒喝,一见韩续,却是愣了。韩续还在继续翻呢,一副痞子相:“你家就没别的吃的了?”
农夫哭笑不得,转头跟身后的小媳妇说:“出去买点葱油饼。”
韩续丝毫不以为耻:“快去快回,你和你相公两个人的份就好!”
小媳妇很快出去了,韩续像在自己家一样,又找出茶叶,给香香泡了茶。户主人见了,说:“后院有羊下崽子。”香香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转头拿了碗,不一会儿回来,居然有一碗羊奶。香香红着脸,有心想说几句客气话。韩续微抬下巴,示意她安心吃饱就好。
此时伸手,乃雪中送碳之恩。一句谢谢有用?
户主人挤了一大碗奶,香香喝了几口,递给韩续。韩续吃着包子,竟然就着她的手,牛饮。烈日炎炎,他流的汗在衣服上结成盐花。这时候也确实是渴了。香香微红着脸,牢牢地端着碗让他喝。
两个人没歇多久,葱油饼买回来。韩续吃了剩下的菜包,把油饼给香香,等吃饱之后,他抹抹嘴,带着香香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