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流把江凌原送回囚室里,自己跟齐大、薄野景行三人埋伏于囚室之外。这里石屋众多,可供藏身之处也多。
时间过得极慢,薄野景行跟江清流躲藏在一处,这时候又伸手进江清流怀里,掏了一阵,摸出一瓶胭脂露,喝了下去。
江清流不知为何就是无名火起:“你没听见吗?你小师妹早就嫁人了。而且是嫁给了那个阴阳道道主,现在恐怕是儿女成群了。”
薄野景行哈哈一笑,显然心情不错,也不跟他一般计较。
时间渐渐接近子时,就连江清流也没有了说话的心思。外面有脚步声走近,齐大赶紧猫腰藏好。
当先一人果然是个女子,一身红衣,头发却全白了。她身材十分清瘦,行走之间如同弱风扶柳。即使风华渐衰,却仍可看出其年轻时定然容色倾城。江清流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总算这个未过门的妻子是老了。
薄野景行整个人都僵住了,直到江清流跟齐大扑出去,当先制住两个守卫,她才反应过来,手中刀丝瞬间荡出,又是三个人头落地。江淸流夺刀杀了刺下的一个,三人都是举世罕匹的离手,对付这些人也不过眨眼间的亊儿。
那女子先是一惊,手中毒砂正待出手,却突然间看见那—抹荡出的红光。她整个人如同被点了穴,随后突然转头,就见到身后笔直站立的人。
薄野景行着一身守卫的皮甲,身材硕长高挑,此时正唇角微挑,似笑非笑地看她。
“素素。”她的声音如扫却寒意的春风,梵素素却突然转过身,背对着她:“大师兄。”
那声音带着哭腔,她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薄野景行从身后抱住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轻轻拍着她的背“我来了。”
江淸流只得坐到江凌原身边。江凌原问及家中亲人的近况,他却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梵素素哭声渐小:“大师兄,你怎么才来,素素都老了!”
薄野景行轻轻揉着她的头:“素素天生丽质,再老也是美的。”
江淸流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冷冷地哼了一声:“出去再肉麻行不行?”
薄野景行柔声道:“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何事?师父和师弟他们是否还活着?”
梵素素双手捂着脸,始终不肯回头:“是阴阳道联合大内髙手将寒音谷灭门。随后阴阳道将师父、师兄带走,却把我关到这里。阴阳道道主叫卫枭,他逼着我嫁给他,然后帮他炼丹。”
薄野景行握住她瘦弱的肩头,想让她转过身来,她抽泣着摇头:“素素真的老了,已经好丑好丑了,师兄别看。”
薄野景行点头,突然问了一句:“素素被关在水牢里多久?”
梵素素语带哽咽:“一年半。我出来的时候,师父和其他师兄都不见了。”薄野景行摸摸她的头:“别哭了。”
梵素素一直没有转身:“大师兄,你们……怎么进来的?”
薄野景行轻播淡写:“穿着守卫的服饰,混进来而邑。卫枭在何处?”梵素素双肩一直抖动,她太清瘦,曾经圆润的双肩显得非常单薄:“在……浮云台。”
薄野景行柔声道:“带我过去,师父和其他人的下落,师兄会亲自问他。”梵素素略微犹豫,最终点头“大师兄……你们跟我来。”
江淸流跟齐大带着江凌原,跟随在后,薄野景行也一直走在梵素素身后。梵素素走得很慢,身后薄野景行的脚步声沉稳如昔。穿过一路壁画诡异的殿堂,她轻拭眼角的泪水:”浮云台守卫众多,大师兄你们在此设伏,我……我引他下来。”
薄野景行遂停住脚步:“好。”
这里是一方茶室,墙上画着老君炼丹的升仙图,梵素素踏出房门,脚步声渐渐远去。江清流跟齐大査看地形之后,安排设伏方位:“这个卫枭必然也是个绝世高手,要伏击他,不如用伏地斩。”
伏地斩也是江家的绝学之一,传闻乃西域一奇入所创,后来由江家习得,代代相传。这时候齐大也点头:“他为阴阳道道主,身边兴许不止一人,我与凌原老爷、景……薄野前辈可以埋伏于左右,对付侍从。”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这老贼,只得勉强称呼了一声前辈。
两人正布置着伏击方位,薄野景行却突然道:“卫枭不会来,换上守卫的服饰,走吧。”
江清流与齐大俱是面面相親,好半天江清流才问:“你是说梵素素会向卫枭通风报信?”
薄野景行面色平静,无悲无喜。反倒是齐大有些愤怒:“你一心过来搭救的女人,你竟然完全不信任她?”
薄野景行微微一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的性格,我焉能不知啊。”
说罢,她举步踏出房门,故伎重施,剥下身边守卫的农販,三人尽皆换上,领着江清流等人继续向北而行。果然不过片刻光景,就见无数守卫蜂拥向方才他们藏身的石屋。
薄野景行精神一振:“如今阴阳道集兵于此,我们正好上浮云台。”
江清流突然为她感到悲哀:“你一心搭救的人已经弃你而去,就算你杀死卫枭,:又能如何?”
薄野景行转过头望定他,眸色深邃:“她只是个孩子,出生在寒音谷最鼎盛之时。不论发生何事,只要报出师父与师兄的名号,黑道处处礼遇、白道退避三舍。她飞扬跋扈十八年,一朝满门被灭,被囚宁秽室一载有余。可能你无法理解,但是她并非有心叛我,只是她的爱、她的坚持只有这么多,所有能给的、能等的,已尽付于我。你不能要求—只仅容半斤的酒榑去盛三斗。”
江清流突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一些曾经不能原谅的人和事,骤然释怀。
薄野景行抓了个衣着不同的守卫,逼问浮云台的下落。这守卫先时还硬气,但薄野景行在他身上演示了一遍分筋错骨手之后,他就招了:“浮、浮云台……走癸亥道,平日弟子往来都有吊缆,若是步行,要上石级千余。”
薄野景行又细问了浮云台武士的服饰,待问得信息后,锁住他咽喉的手猛一用力,手中人顿时气绝。四人一路前行,前方果然有岔道六十条,江清流找到癸亥道,也是犹豫不决:“应该相信他的话吗?”
薄野景行根本不看那些错落纷杂的道路:“真与假都不要紧,会有人替我们带路。”
不多时,一队人马从后面行来,想是追捕薄野景行等人不得,这才返回。大队足有八百余人,薄野景行看清了领队侍卫的服饰,让江清流与齐大一个转身,假装是从道口出来……
领头的都统见到老巢方向正陆续过来的人,当然喝止:“奸细已经逃离,恐有奸计,立刻回援浮云台!”
三人应了一声是,分别混入队伍,缀在末尾。江凌原则因为双目不便,只能留在一方暗室之中暂且躲避,顺便接应后面可能会杀进来的梅应雪等人。
因为先前上头说是四人,如今他们身穿侍卫的皮甲,又是分别归队,根本就没人留意。
卫队们纷纷抱怨这次的无功而返,江清流与齐大也跟着附和,随着队伍一齐进了乙丑道——那个侍卫果然说谎。
跟随诸人直接前行,穿过错综复杂的地宫,里面所有的机关都有活人控制,见到军队撤回,控制机关的人关闭了各种陷阱。江清流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薄野景行,人为地控制机关,比一般古墓那种盲目触动的机关难以应对很多。
军士们跟控制机关的人打着招呼,他们坐在一个单独的石屋里,身边各种摇杆,脚下是各种踏板。每条道这样的人有三名,暗处是否还有就不得而知了。
薄野景行喝了一瓶胭脂露,有人闻到她身上的酒香,凑了过来:“兄弟喝什么酒,好香!”
薄野景行嘿嘿地笑科:“回去请你一顿,管饱!”旁边有人听见了,顿时不满:“怎么有酒就你俩喝?听者有份儿啊!”薄野景行一拍他肩膀:“哪能呢,一起一起。”
对方显然是个好酒的,大喜:“兄弟哪个营的?在哪位都统下面当差呢?”
江淸流一怔,却见薄野景行毫不犹豫,张口就来:“本是跟着服侍夫人的,方才大家都出动了,夫人吩咐我过来报信。”
“哟!”这人一听,顿时就肃然起敬,“是夫人近前的大人,失敬失敬。”薄野景行谦逊地答:”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几句问答,三人显然已经是交情不浅的架势。江清流简直是啼笑皆非,就见薄野景行跟此二人一路勾肩搭背。前方渐渐开阔,似乎已出了地宫。
一座高塔耸人云霄,长长的玉色阶梯仿佛没入天际。空中垂下吊缆,
一个吊缆足可装载士兵三十人。吊缆一共二十个,一次就可运送士兵六百人。
就连江清流也是感叹此设计之奇巧——若是下方缺人时,只需以吊缆将士兵放下,不过一刻钟的工夫,即有神兵天降。然而若是有人来攻,这长长的石级,以下向上的仰攻,怎么可能取胜?
只是京都之郊,修建如此宏伟的浮云台……不会太兴师动众吗?
江清流已经到了薄野景行身边,薄野景行还在与那两位半路认来的“兄弟”聊得热火朝天。他只得插话:“夫人恐已久等,不可再耽误。”
薄野景行这才恋恋不舍地与那位“兄弟”告别。三人慢慢聚到一起,江清,流先低声说话:“我知道卫枭是谁了。”薄野景行看向他,他很确定道,“当今国师,御号自在上师,他任国师之后,不仅为圣上炼制仙丹,蛊惑圣上追寻长生不老之道,更怂恿圣上建立长生殿,称自己有始皇长生不死药配方,可以使人永生。”
薄野景行望向绵延无尽的石级,心下也明白过来:“你是说,这浮云台其实是长生殿?”
江清流自然肯定:“如非是他,谁能在京都之郊筑此髙台?”
薄野景行点头,就这么说话的一会儿工夫,士兵们已经开始进人吊缆了。江清流也待进去.薄野景行拦住了他:“这些吊缆既然数目分明,上下多少人他们岂会不知?我们若一起,立刻就会被人发现数目有差。到时候若是吊缆停在空中,上不去下不来,再由吊缆中的人互相一指认……我等立刻就要遭殃。”
江清流一怔,齐大也不明白:“我们不坐吊缆上去?”
薄野景行又去找了刚才搭话的那两位:“实不相瞒,夫人的亲卫队方才被闯入者袭击,几位兄弟都牺牲了。夫人肯定是要从诸位兄弟中提拔的。小弟与两位哥哥十分投缘,不若两位哥哥随小弟一并上去。日后夫人面前,小弟必为两位哥哥美言,我们—同侍候夫人,日后当差之时,也有人陪伴消遣。”
二人—听,顿时大喜,夫人的亲卫队,那跟他们这些伍长、什长又是不一样的。就如同御林军似的,平常都是在浮云阁走动当差。如此美事,他们又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薄野景行看了江清流一眼,随即大步走到负责升降吊缆的兵士面前,手往怀里一掏,顿时取出个黄金腰牌:“夫人有令,我等需立刻上去汇报情况。”
江淸流简直是无语——那腰牌是梵素素的,薄野景行方才与她拥抱,顺手牵羊摸了她的腰牌过来。如今她还拿着鸡毛当令箭:“速速送我等上去,迟了恐大家都吃罪不起!”
随后江淸流、齐大,连同薄野景行半路认识的两位“兄弟”并站了出来。
负责升降吊缆的士兵一看人数一一说混入的奸细是四人,其中一个眼盲的。现在这里是五个,个个身强体健、耳聪目明,那定然不会是奸细了。
他立刻专门派了一个吊缆,还恭敬地朝薄野景行行了个礼:“大人请。”
吊缆上升得极快,耳畔风声呼啸,两个以为捡到美差的士兵还在极力讨好巴结三人,江清流与齐大倒也有一声没一声地应答着。三人都是见过风浪的,瞎话扯起来也是有板有眼的,哄得二人美得就要冒泡。
过了约莫一刻半钟,吊缆终于停止上升,在精铁横梁上一路滑向左边,最后被机括卡住。有士兵过来打开吊缆的铁门,五人鱼贯而出。浮云台这么多人,守卫当然不可能每个都认得,但是经常来来往往,大多数还是眼熟的。
如今薄野景行三人虽然面生,但身边两人可是货真价实的自己人,是以也不疑心,放五人入内。
一出接引台,薄野景行几人就露馅了——都对浮云台不熟。
浮云台耸立云端,真真的手可摘星辰。身畔迷雾缥渺,如临仙阙。薄野景行和江淸流互看了一眼,这建筑之巍峨,真是远超人想象。而更难以想象的是,南北战势不断,蛮夷之邦屡屡侵扰。苏渔樵老将军年过花甲尚抵御外敌,浴血奋战。朝廷在军粮告急、捉襟见肘之际,竟然建造了这座巧夺天工的浮云台。
薄野景行与江清流四下一望,只见足下白石如玉,雾气丝丝袭袭升起,在紫微与北斗二星遥遥相对之处,门楼高耸。门楼之前站着两名身穿金色铠甲的守卫,执铣拥旄,身姿挺拔。
薄野景行与江淸流走到两名金甲守卫面前,立刻被喝止:“什么人?”
薄野景行知道瞒不住一—这里的守卫,岂能不认识梵素素的亲随?她也没犹豫,立刻与江清流、齐大等暴起,先杀了两名跟他们一起上来的士兵。两名金甲守卫大喝一声,冲将上来。然则薄野景行、江淸流跟齐大这样的组合,他们两个断难抵挡。
片刻之间,已做了剑下亡魂。为防其他人发现,薄野景行将人倚在门楼旁,若不细察,旁大定会以为只是偷懒熟睡罢了。
江清流跟齐大却没有丝毫得意之色:“我们……就这么杀到卫枭面前?
到时候卫枭从里面杀出,其他士兵从下而至,我们腹背受敌,恐怕难以久战。”薄野景行点头:“是啊,所以先不让士兵上来吧。”
I大家还未回过神来,她已经来到了控制吊缆的士兵所处小屋。小屋下面二十个吊缆已经全部装满士兵,这时候正悬在半空。小屋外面当然有人把守,不过一队十五个士兵,薄野景行笑眯眯地走过去,大家全不起疑。领队的士兵还在问:“何事?”
薄野景行一声不吭,刀丝荡出,红光一舔,已有四人立毙当场!江淸流跟齐大也犹豫不得,浮云台外立刻一片血光。
;操作吊缆的士兵一共四十人,人是多不错,但是这时候只頋着接应吊缆,双手不得空。这时候乍逢变故,顿时慌了。薄野景行跟江清流等人毫无阻碍地进去。
这间操作室足有二十丈高,每—个吊缆的铁链和绳索都通过这里的滑轮,机绞锁链,倒真是奇巧无比。操作的士兵需要时刻添油润滑,保证滑轮的运转,还要密切注意每辆缆车的绳索与铁链的磨损情况。如若有异,需立即更换。吊缆升至浮云台的接引台之时,还需要触发机括将其牢牢卡死,以便士兵们上下。
薄野景行―冲进去,立刻就欲斩断铁索——一旦铁索断裂,二十辆吊
缆上的六百名士兵毫无疑问全部摔死。江清流猛然拉住她:“薄野景行,如果你还希望我与你同心协力对付卫枭,你就听我—句!”
薄野景行果然停下,江清流这才继续说:“我们把滑轮卡住,令他们上下不能,困于吊缆之上。应雪与轻衣等人已经通知附近的武林同道,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赶来。等我们攻陷阴阳道,这六百多人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来。他们也有父母妻儿。你怎可滥杀?”
薄野景行显然不赞同:“即使我们卡住滑轮,也无可留守之人。一旦
有人闯人,只需片刻就能将他们放上来。”
江淸流神色坚决:“你若不同意,我宁愿放走卫枭。”
薄野景行又是哈哈一笑:“那你去吧,将每个滑轮都卡死。”
江清流这才上前,与齐大一起i找了铁锁,将运转如飞的滑轮死死卡住。吊缆突然停住,顿时下面便知不妙。可惜天地云泥的距离,听不见下面的骚乱。
薄野景行三人也知此刻开始,整个阴阳道都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时间片刻不能耽误,三人尽最大努力,将滑轮全部卡住。空中传来尖叫吵嚷,是被困在吊缆里的人。
薄野景行跟江淸流哪里肯理会,三人立刻向那座雕龙绘凤的门楼跑去。
薄野景行又喝了一瓶胭脂露,这时候已现出明显的倦怠之色。纵然有胭脂露及时补充体力,然这体质毕竟是消耗过巨了。江淸流自己都想不到——那个就连下几盘棋都昏昏欲睡的纤弱身体,怎么可能蓄藏着如此强大的力量。
前面才是真正的硬仗,六百人下去支援地宫之后,浮云台守卫当然空虚。但是再怎么空虚,也不是三人能够轻易拿下的。前面一支二十四人的巡逻小队发现了这里的异状,立时呼喝着冲了过来。江淸流与齐大这时候俱已夺刀在手,迎着诸人挥刀便杀。他二人虽不愿滥杀,但是这种两相对峙、生死一瞬的关头,却是绝不会犹豫的。
薄野景行在门楼旁边坐下来,身体开始低烧,水牢里的半夜,她这身子终究还是吃不消。这时候她亟须休息,她拿出一瓶羽白色的胭脂露,再度饮下。
又过了片刻,见江淸流等人尚能应对,索性靠着门楼打了个小盹。江淸流跟齐大杀了二十四支卫队,回头一看,只见这老贼坐倚门楼,竞然睡着了。
那时候她身边皆是浮云袅袅,身着守卫服饰的她眉目英武、五官精致,想来若真有天兵神将,也不过如此。
江淸流上前,也知道时间宝贵,索性将她抱起,冲齐大道:“走。”
齐大真是不想看这随时随地秀恩爱的两人了。
冲进门楼,前方便是一座三层阁楼,上书“临仙阁”三个大字。
耳畔风声呼啸,薄野景行在江清流怀里,脸贴着他的胸口,竟似睡得极熟。江淸流轻功虽不似穿花蝶等人那样专精,但放眼江湖,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手。这时候怀里抱着薄野景行,步伐仍轻盈如旧。
薄野景行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一抬脸,一支枪戟差点戮到右腮。
江清流本以衣带将她捆缚在胸口,只以左手相扶,这时候也是吓了一跳,
左手顿时上移,一下子握住那支戟尖。薄野景行也是吓了—跳,刀丝一卷将执戟之人眉心洞穿。
江淸流左手全是血,她身上也溅了不少,倒不全是这时候的。
薄野景行斩断衣带,跃到地上:“我睡了很久吗?”
江清流也没时间顾及自己的手,眼前这一队人显然不是一般的侍卫,
个个武艺髙强。他跟齐大本就战得吃力,这时候勉强答“不久,半个时辰吧。”
薄野景行点点头.:“乖孙,倒真难为了你,回头教你练葵花宝典啊。”
……
话落,她冲到前面,齐大冷哼:“庄主一腔真心,只怕要喂狗了。”
江淸流撕了衣角包扎自己的左手:“我的一腔真心,就如同这空中楼阁。”
齐大再度抬头,唯有风声过耳。谁的血溅到他的脸上,犹带温热。这江湖恩仇恣意,唯有儿女情最是凉薄。而真心不过是空中的楼阁,存于想象之中时令人神魂皆醉。真正建造出来,只能是劳民伤财、上下辜负罢了。
三人一路杀过去,如同一柄刺入这虚幻仙境的尖刀,撕裂长生不老的面纱,浸入参商。
薄野景行冲杀在前,江淸流与齐大左右相辅,衣襟尽染血。星移月斜,转眼已是五更时分,天快要亮了。齐大已经杀红了眼,仿佛刀锋上都散发着浓烈的战意,江淸流还是很谨慎:“听说自在上师擅长仙术,不论卫枭是不是他,我们都需小心。”
薄野景行点头,后方突然传来呼喝之声,转头一看,却见阳道接引使跟戴着修罗面具的尊者腾身过来。二人先时就在地宫,发现吊缆出了问题
之后,一直在下面命人检修。后来确定地面完好,这才断定是浮云台上面的接引台出了问题。
这浮云台之高,阶梯又陡,饶是你轻功盖世,也照样要累瘫。也难为这二人一路飞奔而至,这时候俱是汗流浃背,再也没有先前那股子髙高在上颐指气使。
薄野景行还笑眯眯的:“哟,二位赶来了。”未等两人答话,她突然正色道,“见到二位,老身倒是想起一个问题,你叫阳道接引使,”她一指那个戴金色面具的,“那另一位,当不是要叫阴|道接引使?真真有个性!”
那戴修罗面具的—听,鼻子都要气歪了。按职位,他就应该是那位……咳咳。大家平时不敢叫他全称,就都称他为尊者。
这时候也不再多言,怒而跃起,直扑薄野景行。薄野景行叫了一声“来得好”,她不躲不避,只等到这位阴|道接引使临近身前,方刀丝荡出红光灼灼。这位阴|道接引使自然也是个好手,这时候见她刀丝已出,且是用右手,不由就向左微侧身子。
谁知他若不避,反倒还好,这一避,正逢薄野景行的刀丝迎面而来。高手过招,往往不过毫厘的偏差便可定胜负生死。这样近的距离,他几乎避无可避。这家伙也是个人才,立刻拔地而起,空中一个翻滚,谁知道他若不翻还好,薄野景行的刀丝在刚刚至他身前时已然收招。
如今他跃至空中,薄野景行若是招式用老,自然来不及抢攻。但是她招式全是虚招,根本只是做做样子,甚至达不到伤敌的效果。这时候右掌已出,红光一盛。阴|道接引使只觉背心处一热——焚心掌!
他落地之时极力稳住身体,刚要张嘴,已经一口血箭喷了出来。焚心掌这样的掌法,十分霸道刚烈,这时候他心脉倶碎。薄野景行却负手而重,青丝飞扬:“卫枭不是一直想当神仙嘛,老身倒是好奇他能不能修补你这颗忠心。”
那阴|道接引使想说什么,然后嘴一张,又是一口鲜血。随即全身血液仿佛无法自控,从口鼻、耳孔溢出。他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那位阳道接引使方才还十分镇定,这时候却是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谁能想到与自己平起平坐的阴|道接引使在她手里不过两三个回合就断送了性命?
薄野景行向他招招手:“娃娃过来,左右也不过是一掌的事儿,磨蹭什么?”
那阳道接引使哪敢上来,转身就跑!
而先前还在奋力抵挡的兵士,这时候已是大哗——二位接引使一死一逃,他们拼下去除了送死还有何他图?
江清流这时候已经朗声道:“卫枭蒙蔽圣上,私领邪教,罪恶滔天!
尔等虽助纣为虐,然而若能及早悔悟,大可自行离去。执迷不悟者,杀!”
薄野景行随后补充:“苏渔樵老将军领军抗击外敌,保我疆土。妖道却蛊惑圣意,耗费民脂民膏,修筑浮云台!圣上已下旨诛杀妖道奸贼,圣旨随后将至!尔等还要负隅顽抗吗?”
此话一出,对方军心大为动摇。他们中髙层很多人都知道阴阳道背后倚仗的势力是谁。这时候朝廷下旨剿贼,道主真是大势已去了。
兵士里开始有人溃逃,薄野景行等也不追一他们就是想追,也得有这个人手。
临仙阁,将要踏入正殿之时,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嘈杂之声。江清流率先回头,就见梅应雪、宫自在、谢轻衣当先上来,毫无疑问,也被这浮云台的石级累瘫了。
江清流心下一宽,见江凌原也跟在他们中间,虽然行走艰难,却未有半分退缩。江清流赶忙迎上去,还未开口,那边梅应雪已经疾走几步赶上。气息未稳,他却抢着开口:“近几日武林所有的力量都在彻査阴阳道,方才梅家探子快马急报,有蒙面人潜入太尉府,掳走了苏渔樵老将军的爱女苏杏儿!”
江清流一怔,心念电转,立刻明白过来:“如今人在何处?”
梅应雪双掌撑着膝盖喘气,不老城离京都最近,耳目也最多:“来人武艺极为髙强,且速度非常快,目前已出京都,正向西逃离!”
气氛一时凝固,江清流跟薄野景行都是人精,哪能不明白此中关窍:“苏渔樵老将军立志驱逐外邦,这次战事,朝中就他跟魏林丞相主战。此时他的爱女被掳,要么是主和派干的,要么就是胡人干的。”
薄野景行居然也一脸严肃:“朝中有魏丞相,主和派即使恨毒了他二人,也断然不敢。依老身所见,定是胡人下手。”
梅应雪也十分急切:“即使是胡人下手,主和派只怕也是求之不得。京都防备森严,来人能挟持苏姑娘火速出京,个中难道就没有人大开方便之门?”
一阵沉默,身后宫自在、谢轻衣等人也都赶至。宫自在上次被薄野景行羞辱,闭关在家一年有余,最近刚刚出关。谁知道迎面又碰上薄野景行。薄野景行却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似乎早已把他忘了:“苏夫人早逝,苏老将军仅此一女,万不可落入胡人手中。”
这话大家都懂,但是现在,阴阳道道主就在浮云台,就在临仙阁内!他们已然杀到门口,却要无功而返。半年步步为营,就此付诸东流。
若是让卫枭逃掉,圣上必然还是会护着自己的国师和天家的颜面,这一次参与围杀阴阳道的武林势力,只怕俱都难有善果。
过了好一阵,江淸流才问:“魏丞相怎么说?”
梅应雪已经缓过气来,这时候连连摇头:“能怎么说?他已经派了所
有能派的人去追。但是他动用的是朝廷的人,那些主和派人多势众,恐怕指望不上。”
江清流看向薄野景行,他是期望此战建功,重树家族威信。但是薄野景行为了今天,等待了三十三年。胡人掳人逃窜,不知何时才能解救苏姑娘。可如今放走卫枭,日后又往何处去寻?
大家都望着江淸流,京都附近的武林世家不多,真正能指望得上的,也就是梅家、江家、谢轻衣的薰夜宫三家势力了。江淸流在看薄野景行,薄野景行神色倒是平静:“追击胡人,解救苏姑娘,需要的是快马和高手。梅家娃娃,你将梅家大部队留在此地,围困浮云台,不许任何人上下出入。谢家娃娃立刻传书所有武林同盟,派出所有势力,全力造下流言。务必历数自在上师的种种罪行,并称圣上已下旨诛杀,为当今圣上歌功颂德,万不可揽功自居。”
虽然名门正派听命于一个魔头很奇怪,诸人却立刻着人去办了——这些处理方法,确实是顺理成聿。等诸人安排妥当,薄野景行这才开口:“带上各自家族的好手,准备快马,解救苏家女娃。”
这些庸手,不可能困住卫枭。可自始至终,她的神情一直非常平静。仿佛为此等待三十三年的人不是她,仿佛功亏一篑的也不是她。
只是在离开临仙阁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
再不能等候下一个三十三年,这一生,不知道还有没有得偿所愿的那
一天。
“乾坤能大,算蚊龙、元不是池中物……”京都之夜,脂香粉酥,红楼传来醉客击箸之歌,“堪笑一叶漂零,重来淮水,正凉风新发。镜里朱颜都变尽,只有丹心难灭。”
薄野景行与江淸流等人日夜兼程,快马疾驰,在离开京郊那一夜,天色微变。斜风细雨之中,薄野景行拢了拢身上的皮甲,那衣服本就不太耐寒。江淸流自然看在眼里,赶路之时大家时有交谈,但不会有人同她搭话。
正邪不两立,不论江湖的黑白混淆成什么样子,都改变不了双方的立场。临出京都之时,城门吏拒不开门。百余人强行冲关而出,随后薄野景行就见外面追来一人,“谷主!”’
来人正是阑珊客,他轻功最佳,全力追赶诸人倒也赶上了:“我与谷
主同去。
薄野景行眉头紧皱:“我走之前,是如何吩咐你的?”
阑珊客身上背着包裹,里面是苦莲子带给薄野景行的各种胭脂丸和一些毒药、解药、避毒丸等。他拍马赶上:“我已交代穿花蝶,小子不敢偷懒的。”
人都来了,再说也无用。薄野景行挥挥手示意他跟上。阑珊客立刻上前,先将胭脂露掏出来,给薄野景行服下。薄野景行这时候已经极为困倦,马上又颠簸,她无法入睡。
江清流看在眼里,突然开口:“你我同乘一骑,我来控马,你也可稍事休息。”
诸人被惊得目瞪口呆,薄野景行却是立刻点头同意。江淸流胯下乃千里神驹,多载一人也毫不吃力,仍然奋蹄疾奔。薄野景行依在江淸流怀里,不一会儿已经沉沉入梦。
江淸流胸口的烫伤已经化了脓,粘在衣服上,齐大策马过来。这次江淸流过来虽然带人不多,但是作为一个执武林牛耳的势力,京都怎么可能没有好手?江淸流全给带上了。
齐大将一盒药膏递了过来:“庄主,你的伤……”
江淸流接过药膏,见胸前薄野景行睡得如同一只小猫,不由道:“待她醒来吧。”
薄野景行睡了有两个时辰,这一觉竟然极其安稳。她抬起脸,江淸流等人还在疾驰,只是队伍中已经添了一些成员。江湖虽然纷杂,这些世家子弟互相之间还是有来往的。一路私下也在交谈,只是目光或多或少总是看向江淸流这边。
薄野景行支起身子,江清流的呼吸就在耳畔,软软地扫过她的颈项:“醒了?”
她“嗯”了一声:“你胸前伤口是不是化胺了,都开始捂臭了。”
江清流把药膏丢给她,她倒也懂得,立刻解开他胸口的衣裳。那水泡早已磨破,跟衣服粘在一起。薄野景行一手撕开,江淸流眉头微皱,没说话。
马上有酒囊、水囊,薄野景行用酒净手,然后淸洗江淸流胸前的伤口。托薄野景行的福,那些伤口又大又狰狞,她淸洗完毕,轻轻抹上药膏。江淸流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分心,但是整个神魂都留恋于那柔软的指尖,微凉的触感。
薄野景行涂抹完,又拿起他的左手。包手的衣衫被撕开,冰凉的烈酒浇在伤口,他终于忍不住嘶了一声。薄野景行换了刀伤药,撒在他伤口上。鼻端全是酒香,然他可以清晰地分辨她的味道。比烈酒更醇厚,更绵长。
天色蒙蒙亮,前路只有一道浓黑的影子。江清流突然升起一种隐秘的留恋,如果天色永远不亮,二人永远在马上。
“薄野景行……”他轻声道,薄野景行抬起头,鼻尖蹭过他的唇际:“嗯?”
她竟然也轻声应,江清流还未说话,只觉双唇一暖。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热血激荡着血脉,思绪却整个被冻住。眼前只有这渐渐融化的黎明,刚刚包扎好的左手揽住了怀中人纤细的腰肢,越来越用力,他突然很想有进一步的动作。那些曾经荒唐的过往历历浮现,二十八年以来,第一次他的理智压制不了他的欲念。
身边有人轻咳了一声,是齐大。江清流深吸一口气,立刻松开手,声音微不可察:“别。”
薄野景行垂下头,窝在他怀里,没过多久又睡着了。
马蹄如雨,沿途每到一个地方,江清流都会派人执盟主令前去当地的武林门派、势力。不断地有人加人追击行列,然而途中肯定也会遇到阻挠。这次胡人是志在必得,沿途不知道安雄了多少人马,有些是胡人,有些是拿钱做事的组织。还有一些,自然是主和派的大臣安置在沿途的。
他们要经过朝廷的关卡,简直是千难万难。而挟持苏杏儿逃离的人,却是顺顺当当地过了关。
大家—边冲关一边大骂,骂朝廷,也骂皇帝。但是就是这么个朝廷,依然有人不愿放弃。
中午,大家在马上吃饭,都是自带的干粮。这些世家少爷们虽然家境优渥,然行走江湖,又岂能不曾经历其中辛苦?江清流吃着肉脯,薄野景行是已经睡饱了。以前她浅眠,在马车里都睡不安稳。这时候或许是太累,反倒是安然入梦。
十月的阳光犹带暑气,薄野景行却半点不出汗。到清晨、夜晚,风起之时,总是畏寒。路过江家的一处私宅时,江清流命齐大赶前几步取了件貂裘。虽然名义上是给自己,实际上他毕竟正值壮年,秋风初起之时,哪用得着这么厚的衣服?
旁观者心知肚明,然也无人说破。
一行—百八十多人就这么不分昼夜追赶了三天,路上遇阻六次,死亡六人,伤者有十来人。一路都有各门各派的眼线急报对方的行踪。江清流等人还未至,已有人准备好快马,兰天下来,接连换马不下八匹。
好在自在上师乃阴阳道道主,圣上卞旨诛杀一事,总算是造起势来。各门各派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谈论。更有说书人编成戏文,四处传唱。朝廷未有异动,但没有动静,便是好事。
十一月中旬,江清流等一行人虽然多有死伤,却增至三百余人,都是各门各派的精锐力量。而据探子来报,对方在半个时辰前才经过前方的关隘。大家都长吁了一口气——马上就要追上了。
薄野景行让所有人都二人同骑,虽然整体速度略有降低,但一人控马之时另一个可歇息,如此昼夜赶路,还能保持体力。否则若过度疲累,更加得不偿失。
诸人虽然大多与她有着血海深仇,但此时正是必须一致对外之时,倒也没有发作。薄野景行还振振有词:“都是些没耐性的娃娃,这方面多跟你们盟主学学。他太祖、祖父皆亡于老身之手,妻子与妾皆被老身属下所窃,你们看人家是如何对待老身的?这是何等心胸,何等气度!”
话落,诸人都是一阵哄笑,一些想暗中动手的都暂时打消了念头。只有心胸宽广的江盟主差点跟她拼命……
一个半时辰之后,黑水古道。江淸流等一行三百余人,终于对上了虏获安静公主苏杏儿的胡人。苏杏儿时年十四岁,苏渔樵五十岁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平素爱若至宝。而苏夫人却因髙年产女,难产过世。苏渔樵思念亡妻,再未续娶,对这个女儿更是含在嘴里怕化,放在掌中怕飞。
只是因着边塞苦寒,一直不能携于身边,常年养在京城。他战功赫赫,圣上自然也不会薄待了苏杏儿,太后亲自下旨敕封为安静公主。本来依圣上的意思,是接到宫中抚养,只可惜苏杏儿虽封号为安静,性子却一点也不安静,平素最喜舞枪弄棒,受不了繁复宫规。
圣上体恤老臣,也只得任她住在太尉府,平常无事也不会召她入宫。如此本是相安无事,谁知这次胡人求和不成,竞然会出此龌龊之策。若苏杏儿落入胡人之手,苏渔樵必定痛断肝肠。即使仍然主战,恐怕惊悸忧思之下,也难有胜箅。
江清流等人追上去的时候,胡人共有四百余人,正准备渡过黑水河。大家跳下马背的时候,腿都在抖。近一个半月的马上生涯,大腿内侧早已是几度磨破结痂,站到地面之时,双腿有一瞬间都不会走路了。
但是没有一个人向后,对方见诸人追至,立刻命船只离开河岸。岸边
剩下两百余作汉人装扮的异族人。短兵相接,秋草离离的河岸,两拨人顿时战成一团。
这些胡人个个身手敏捷、骁勇异常,薄野景行等人最心急的当然不是胜负——若是船只渡过黑水,要再追击就难了。
薄野景行挥手,叫过身边的阑珊客:“我俩必须抢先上船。”
阑珊客打量了船只到岸边的距离:“可以跃过去。但是谷主,我们飞身上船,身无所托,对方也早有防备,只怕……”
薄野景行心里有数:“是万分凶险,但是我们抢先上船杀了舵手,则船行必慢。江家娃娃他们方能追上。否则以船行速度,若是等解决了这帮杂碎再追上去,他们必会渡过黑水。一旦过河,追击无望。”
阑珊客立刻拍拍肩膀:“走!”
薄野景行的轻功也是一绝,只是体力不济,这时候她也有办法:“敌人早有防备,我跃在前,近到船身之时你万不可先于我到达船上。否则恐伤及性命。”
阑珊客点头:“谷主也须万分小心。”
薄野景行再不说话,提身一跃,足尖在水面轻点,人已跃起。阑珊客配合着她,不时要置身她足下,供她借力。诸人转头看去,只见二人在浩渺烟波之中,如同两只雨燕。
黑水之上,波涛滚滚。
船上的人当然一直在注意岸上的动静,这时候见二人腾跃而来,立刻下令弓箭手:“放箭!”
胡人本就擅弓马骑射,所射箭矢力道极大,薄野景行与阑珊客本就在空中,借力不便,这时候左右腾挪,极为狼狈。薄野景行于漫天箭矢之中脚猛然一踩阑珊客的肩头,沉声喝:“入水!”随即借此力道飞身跃近,手中刀丝脱手飞出,正中船头舵手。
诸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那舵手额头已被一道红光贯穿而过。而暴露在弓箭手射程之中的薄野景行手无寸铁。
箭矢漫天逼近,薄野景行也立时入水,但那一下终究是慢了,一支利箭穿胸而过。
江淸流没有注意河心船只,他正领人冲杀岸上的胡人。拼死厮杀,血浸荒草。待他得空再回头之时,只见船只在河心打转,已不再前行。而薄野景行与阑珊客都已不见踪影。
江清流不知自己在想什么,这一路走来,血已流得太多。整个人、整颗心仿佛都浸在了血里,只看见那一片触目惊心的红。他只能指挥着诸人摆脱岸上胡人的纠缠。然而这些胡人却个个悍勇无畏,摆脱他们的唯一办法,就是杀死他们。
岸上的厮杀,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江清流连声音都是嘶哑的:“涉水而过,解救安静公主!”
河心,船中。薄野景行提着阑珊客躲在一个堆积各种杂物的底层货舱里。这里杂乱的货物反倒成了他们藏身的隐蔽物。薄野景行压低声音嗤息,阑珊客虽然轻功卓绝,却是个旱鸭子!一入水整个就蒙了。
幸好薄野景行见情势不对,—把攥住了他!好在船上的人都在注意岸边,余下的人也在搜索水下的他们,万料不到他们竟然敢偷偷翻上船来。薄野景行就拖着阑珊客翻上了船。黑暗的货舱在整艘船底部,薄野景行用力按压着阑珊客,为他控水。
阑珊客吐出几大口水,这才缓过气来。抬眼看着薄野景行胸口的箭矢,他又是一惊:“谷主,你……”
薄野景行见他无恙,这才反手握住箭尾,用力一折,已将箭尾折断。
“你身上还有些什么药?”她问。阑珊客将腰带取下来;里面还藏着一些药瓶,俱都密封得极好。薄野景行打开看看,找出其中一种红色的药粉。阑珊客还想问什么只见她右手握住透出胸口的箭尖,用力一抽,将整支箭矢拔出体外!
在血还未涌出之时,她左手连点自己几处大穴,勉强止血。随后解开上衣,阑珊客赶忙背过身去。她将红色的药粉撒在伤口上,背后也抹了一些,这才撕了衣衫斜肩包好。
做完了这些,她倚在一袋货物上,半天没动。
阑珊客忙找出胭脂露让她饮下,小小的一瓶胭脂丸,她喝一口停一会儿,足足分了四次才全部饮尽。阑珊客眼中满是担忧,薄野景行挥挥手:“我必须歇一会儿。”
阑珊客连忙点头,将瓶瓶罐罐俱都收好,随即倚壁而坐:“谷主放心歇息,我注意外面……”
话音未落,突然一声响,他的话骤然中止。薄野景行猛然睁开眼睛,只见阑珊客心口透出一把雪亮的刀尖!隔壁有人!
“阑珊客!”她一把将阑珊客拉过来,远离木墙。果然隔壁走来一个人,此人身量极高,眉目间带着一股凶悍之气。看着薄野景行,他摇摇头,说得一口生硬的汉语:“你们想救走公主,不可能。”
薄野景行根本没有理他,她想为阑珊客止血。然而那血很快就涌出他的身体,在木板上汇聚成一片血洼。阑珊客一动不动,仿佛已然没有任何生机。薄野景行终于放下了他,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她身材十分髙挑,然站在这个胡人面前,仍然显得瘦弱矮小。
那胡人居高临下地看她:“你的同伴死亡,你想报仇?我的族人死亡,我也想报仇。”
薄野景行就在这一瞬间出手,那胡人先前还很有几分轻视,毕竟薄野景行身受重伤,手无寸铁,看上去又非常瘦弱。然而一经交手吗,他立刻变得十分凝重。这里空间狹小,他用的乃是匕首,然而每一刺都刺了一个空。
这人像是条等待时机的毒蛇,灵活、机敏,且经验极为老到,然而几乎自己的每一个意图都被她看破。他渐渐有些急躁,薄野景行一直不疾不徐,她胸口的伤重新渗出血来,体力在飞速地流逝。
但她进退有度,收放自如,绝无半点心浮气躁——如果把这人逼得太急,他会叫人。引来其他人,必定绝无生理。如果表现太弱,不能激起他好斗之心,他也会失去耐性。
她胸口如火烫,思维却非常清晰。这人一定很久之前就在隔壁,但是听见二人说话一直没有动静。薄野景行初入这里,是最警觉的。为阑珊客控水、为自己拔箭都一直警惕周围的动静。但是这一切都结束了,她反而有所松懈。
而他就选在这一瞬,一击杀死了阑珊客。
又是十招过去,这人似乎对薄野景行越来越感兴趣。他毕竟还年轻,若是再老到一点,便可看出二人实力绝非他自以为的伯仲之间。薄野景行—直在带动控制他的节奏,只是手无寸铁,一直在等待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他只是觉得眼前这人招式之间颇有趣味,他弱时她应对得当,他强时她亦能勉强化解。他来自一个好斗的种族,当然不想在这个时候引来旁人,破坏了这场狩猎。猎物当然是要自己亲手擒获才更有成就感,尤其是这样一个令人愉悦的猎物。
他与薄野景行缠斗,未几,一脚踢向地上的阑珊客,试图以辱及对方同伴的尸身来刺|激对方。面前人果然有了一丝怒意,出手也略快了些。他计谋得逞,更是心生畅快之意。
薄野景行捕捉着这人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机会当然有许多。但是外面正在搜捕他们,这个人倒地或者响动过大,肯定会引来其余人。必须悄无声息。好在此人也不想引来其余人破坏这一场“公平”的较量,说话的声音也比较小。
他再度出招,手中匕首如怒龙穿心。就是这个时候!
薄野景行飞身而上,身子一拧,避过他的匕首,右手已然红光绽放,猛然击中他心口,并随即捂隹了他的嘴!
惨叫声并未出口,他渐渐软倒,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薄野景行轻轻将他放倒在地,这才重新走向一边的阑珊客。阑珊客闭着眼睛,血还热着。
他曾是令人深恶痛绝的采花贼,只是因多年仰慕,于是将自己托付于她,一生效忠。可江湖的故事,大多都是虎头蛇尾的。开篇的轰轰烈烈,仿佛只是为了结局的草草代过。
薄野景行解下他腰间的瓶瓶罐罐,绑在自己腰上,良久才轻轻拍拍他的脸:“睡吧。”
你未说的话,我都懂的。人这一世,鸡鸣狗盗的事做得多了,难免也要做一两件光鲜的。
她强撑着身子站起来,死亡并不可怕,我只是伤离别,伤我白发人又送走黑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