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监,玄武司学舍。
黄壤以手托腮,手上的黄金手镯雕工细腻、红宝石通透纯净。她正看得认真,突然,门被人推开。黄壤微怔。她虽然没有问门,但直接闯入,未免也太过无礼。
然而一见来人,黄壤又没了脾气。
她重新托腮,把玩着手镯,问∶什么事?
监正大人气哼哼的,半天道∶原来黄姨还不知道?谢宗主亲自去了如意剑宗,向何掌门、何夫人提亲呢。黄姨真是风情万种,艳名远播啊。
他字字挖苦,黄壤也惊住∶什么?
学舍里一共只有一张椅子,黄壤坐了。监正大人只好坐到她榻边,冷笑道∶谢宗主垂涎黄姨美色,向您提亲了。
黄壤可算是明白了,她只觉好笑∶谢红尘?这个人……真是…….
她不知如何形容。
梦外她为了这个人费尽心机,二人百年异梦。
这一梦她什么都没做,这个人倒是上赶着来了。
黄壤站起身来,第一秋也猛地站起来。他动作突然,黄壤吓了一跳,问∶你作什么?监正大人问∶你去哪里?
黄壤冷笑,以同样尖酸的嘴脸回道∶你家黄姨这就去给你找姨父。你敢!监正大人气得天灵盖疼,却不由自主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这学舍狭窄,他要挡门可太容易了。
黄壤针锋相对,寸步不让∶我怎么不敢?他可是谢红尘啊,仙门第一创仙。嘿,多风光荣耀。
第一秋凝视她,像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黄壤随口道∶不是吗,他长得又英俊,修为高深,身份尊贵。肯定也很富有。哈,简直是所有女孩的梦中佳婿。
第一秋所有的怒火都被浇熄,许久之后,他用极无所谓的语气道∶说得对。那你去吧。说完,他转身离开。
黄壤追出去,看见他脚步匆匆,极快地离了学舍,不知去往何处。他竟然真的走了!!
这一次,轮到黄姨气冲斗牛了。
这个人,一句好话也不会讲的吗?她怒火中烧,好半天才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
黄壤捏碎一张传送符,返回如意剑宗。此时,谢红尘并未离开。
何惜金在陪客,屈曼英正焦急等待黄壤。
一见她回来,立刻将她拉到一边,小声道∶你可算回来了,小混蛋!你跟谢宗主这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黄壤也是一脸无辜,老天作证,这一梦她可什么也没干。
你不是一直在司天监吗?为何谢宗主会亲自上门求亲?屈曼英拎着她的耳朵,你是不是在外面拈花惹草了?
冤枉!黄壤只得又解释了一通,我跟他一共才见过几面?并不相识,惹什么草。
屈曼英这才放下心来,道∶没事就好。那便让你姨父打发了他。我都回来了,自去同他说吧。黄壤埋头就往会客的正厅跑去。哎,你个姑娘家,你说什么说!给我回来.…屈曼英在后面追。
司天监,玄武司书房。
监正大人一直进了房间,忽然之间,丧失了所有的锐利。
此时司天监刚刚成立不足一年,诸事干头万绪。他以十四岁年纪出任监正,事无巨细,劳心劳力,却从末觉得疲倦。
可这一刻,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她说得对,谢红尘这样的人,几乎是所有女子的梦中良婿,谁会拒绝呢?自己有什么资格挡在她的门前,阻止她前往相见?
他低下头,盯着桌案。
那只洋辣子慢悠悠地吧过来,在他的视线里扭来扭去。
忽然,李禄赶过来,道∶监正,阿壤姑娘刚才突然离开了,而且用了传送符,看来是有急事。
第一秋淡淡地应了一声,假作漠不关心。然而,李禄还是看出了端倪。
书房里的第一秋,说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一直以来强撑着朝廷的威严、皇室的体面,作出一副老成稳重的样子。可现在,他神情之间,有难以掩饰的恐慌。是的,恐慌到失措。
李禄问∶监正跟阿壤姑娘…….吵架了?
第一秋伸出手指,戳了戳桌案上的洋辣子,忽而道∶谢红尘去了如意剑宗,向她求亲。所以…她急着回去了。
话里之失落,令人神伤。
李禄道∶所以,监正大人便放她走了?
第一秋笑得自嘲,不然呢?李禄道∶监正从未试着挽留过吗?
挽留?第一秋抬起头。李禄同他对视,道∶监正一次也没有挽留过吗?第一秋沉默。他没有。
我有什么资格挽留?他垂下目光,许久才轻轻说了一句,那可是谢红尘。
李禄说∶可如果挽留,可能就有一线希望。倘若真有这一线希望,阿壤姑娘愿意为您留下。您会愿意舍弃自尊,多说这一句话吗?
监正大人想了一阵忽而起身,捏碎一张传送符,消失在书房之中!
如意剑宗。
谢红尘与何惜金品茶闲聊,何惜金其实不愿意此事传出去。
但是玉壶仙宗的一举一动,仙门注目,实在无法低调。
黄壤进来时,如一团浅金色的暖阳。
谢宗主几乎下意识站起身来,他向黄壤微笑,,道∶阿壤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黄壤想起上次相遇,那还是在第一秋的封邑之中,她全身湿透,露出……呢算了,还是不要回想了。
她盈盈一福,道∶谢宗主,上次救命之恩,尚不及言谢。真是失礼。不知为何,好像在谢红尘面前,她总是习惯性地端庄得体。
何惜金看了一眼黄壤,道∶阿、阿、阿壤….这一次,他要说的话很长。
屈曼英跟着黄壤进来,见何惜金言语艰难,只得接着话头道∶谢宗主,阿壤这孩子,这些年一直在司天监学艺,闲散惯了。没规没矩,让您见笑了。
阿壤姑娘善良率真,本宗主并不会见怪。谢红尘望向黄壤,道∶自上次玉壶仙宗一别,谢某对阿壤姑娘一直十分惦念。今日前来如意剑宗,意在上门提亲,求娶阿壤姑娘为妻。不知阿壤姑娘意下如何?
仙门求亲,也不比凡间。他这般上门,已经可算正式。
所以紧接着,谢宗主又道∶若阿壤姑娘应允,谢某不日便央人上门保媒。
保媒?
黄壤微怔,梦外她跟谢红尘成亲之事,并无人保媒。原来,他并不是不懂这些,也不是不够细心。说到底,只是轻视罢了。
也是,能够有资格为谢红尘的亲事保媒的,只怕是仇彩令之流。黄墅那样的门庭,怎配这样的人物踏足?
说到底,也是我不配。
黄壤在心中耸耸肩,这么多年,早想开了。
她笑着道∶承蒙谢宗主垂青,阿壤.…话刚说到这里,突然外面有人道∶等一等!
黄壤愣住,不止是她,所有人都愣住。
外面的人闯进来,身后还跟着如意剑宗的护卫弟子!
何惜金皱眉,一眼看清来人,更是不解∶怎、怎么么回回、回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监正第一秋!
他几步闯入正厅,行若疾风般来到黄壤面前。
等一等!他方才显然走得甚急,如今连呼吸都带着喘息。
黄壤莫名其妙,问∶你来作甚?
监正大人满面通红,好半天,似乎下定决心,他把心一横,眼睛一闭,屈膝跪在黄壤面前。
!黄壤被唬得后退一步,差点跳起来∶你…怎么了?
监正大人谁也不看,什么话也不听,他紧紧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道∶黄壤,之前的话,我说得不对。方才我来时,李禄问,如果我出言挽留,或许还有一线机会。他问我愿不愿意挽留一句。
年轻的殿下,或许从未这般低微,他声线颤对,好半天道∶我问过我自己,我愿意。不仅愿意,我可以做任何事,求这一线机会。阿壤,不要嫁给他。或者,晚点再嫁给他。我想请求一些时间。一年也好,两年也罢。请.….给我一点时间。
说完这些,他低下头,等待黄壤的回话,也像在等待最后的判决。何惜金夫妇惊在当场,谢宗主第一次皱起了眉头。
黄壤站在他面前,过了许久,她伸手把他扶起来。狗东西,原来你这么一个人,也会低头啊。
她笑盈盈地抬起头,对谢红尘道∶我来得匆忙,不及向他解释。真是让宗主见笑了。她轻轻巧巧一句话,谢红尘心头泛起阴云。
他当然听出了这句话里的远近寒温、亲疏有别。
黄壤接着说;阿壤承蒙宗主垂青,但蒲柳之资,难登高门。她注视着谢红尘的眼睛,时光辗转来回,多少年反反复复,这个人依旧有一双如此清澈的眼眸。
愿谢宗主.……繁花似锦、再遇佳人。
她字字带笑,温和真诚。
这些话,像是说给眼前人,也像是祝福无言以对的前尘。
谢红尘,那双频频伸来的手太温暖。我想牢牢握住它,不再跟你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