瞰月城,客栈。
黄壤回来的时候,有一大群人已经等在堂中。
见她回来,这些人端坐不动。
而首老者,不仅气势威重,其身穿戴、宝皆显示身份不俗。
黄壤莫名其妙,老者身边一个中年男子沉着脸,道:“黄壤,还不过来见过你外祖父。”
外祖父?
黄壤皱眉,然这小小的神情,没能瞒过面前这位花甲老人。他是土妖,而且血脉纯净。只是年岁很大,看去便显得分威严。
老者拐着杖,身着灰色布衫,腰间的束带却是分名贵的储物宝。面隐隐露出铸印,正是出自玉壶仙宗谢灵璧之手。
他沉声道:“你母亲息音当年下嫁黄墅之后,便与母家断了往来。多少年来,不曾走动。如今往事已矣,你身我息家子孙,总要认祖归宗。”
啊,是母亲的家人。
黄壤面带笑,而心中寒冷。多少年不愿回想的记忆,一幕幕重临。那个女人在她记忆中总是刻毒的,连眼神都充满了怨恨。
哪怕到了最后,她在小院里剖心而死,没有人一声。
黄壤和姐姐依偎在一起,默默看她生机流逝,最后化黄沙。
她的一生,苦难自担,故旧离散,哪里有什家人?
黄壤打量面前这气势凛然的数人,实在是心无尊敬,只得神情木然。她站得久了,面前老人便生不满。
他字字威重,道:“面对辈,当持重恭谨。你的膝盖是跪不下去吗?”
旁边的中年男子亦道:“你是要让谢宗主亲自过来,才会行叩拜之礼吗?”
黄壤一向识时务,但此时此,她跪不下去。
而正在此时,门外有人道:“谢宗主。”
原是演武结束,谢红尘等人回来。
座中老者见到他,倒是起身微微点头,道:“谢宗主。”
谢红尘拱手道:“是息老爷子。想不到今年新秀弟子演武,竟连您惊动了。”
息老爷子抬手示意,自然有人在他身边另搬了一椅子过来。他道:“谢宗主请坐。”
谢红尘不推辞,落座之后:“息老爷子这次过来,是有要事?”
说话间,他看了一眼黄壤。
息老爷子将拐杖斜放在一边,这才道:“说来是有缘,谢宗主这弟子黄壤,原是我女儿息音之女。”
“息音?”谢红尘眉峰微皱,“竟有此事?”
息老爷子在他面前,语气缓和了些,道:“当年逆女无,非要下嫁黄墅。与家里断了往来。还是前些日子,我等,原来她夫妇之人已经双双故去。”
其实,黄墅虽然废了修,但不算亡故。
如果黄壤能悉心照顾,他还是有望继续修成人身的。
但对于息老爷子这些人而言,如此女婿,自然是死了得好。
——若是不死,他不能门认回黄壤。
他话说到这里,谢红尘心中便有数了。他说:“看来,息老爷子是听说吾这爱徒尚算刻苦,前来探望儿孙了。”
谢红尘说话,便中听许多了。息老爷子嗯了一声,道:“总算这个丫头还算争气。”
他这般言语,目的便极明确。是想要黄壤认祖归宗。
谢红尘思量之下,觉得这非坏事。他道:“血脉之缘,不应阻断。阿壤,既然如此,你便见过你外祖父吧。”
黄壤道,无论如,这门亲她是认定了。头是磕定了。
说起来,倒无什损失,只是心流几滴血,不算什。
那便跪吧!
她正要跪倒,突然,楼梯有人下来。
“仙门新秀弟子试艺,期间瞰月城戒严。所有出入者一律需要向朝廷报备,发放通行腰牌。现在本官怀疑有歹人混入城中。诸位请先出示腰牌。”一个声音依旧清冷,却掷有声。
客栈正堂中,所有人都看过去。
只见一清俊男子缓步下楼,他面色苍白,神情冷肃。身穿一袭紫色官服,外披黑色披风。腰间束玉带,其下系金鱼袋。足踏黑色官靴,步履稳健。
这一身打扮,仙门中大部分人都认得。
——一秋……
而他话音刚落,外面脚步声纷乱。片刻之后,便有官差将客栈包围。
息老爷子盯着面前这青年权臣,不由沉下脸来:“监正大人,此举意?”
一旁,监副李禄一个劲儿擦汗。
而他的监正大人不急不徐,语态容:“官府巡检,还请诸位莫要见怪。”
诸人都不说话——什时候啊,你来巡检!
如今这堂之人,一个是谢红尘,一个是息家息老爷子。你来查谁?
而监正大人神情肃穆,一副禀公执的模样。他铁面无私道:“既然息老爷子先开口,那便您开始吧。”他向李禄一示意。
李禄脸色都白了,他一边擦汗一边走到息老爷子面前,道:“请息老爷子出示腰牌。”
“我!你!”息老爷子一向威严的面目,顿时现出几分狰狞,“你说什?”
李禄硬着头皮,看不敢看他,低着头重复道:“请息老爷子出示腰牌!”
可息老爷子等身份?论身份,他与谢灵璧、苗耘之几人等同。土灵一族本就不参与仙门试艺,自然没打算前来。还是黄壤得了头名,他才带人匆匆赶到,哪来得及向朝廷报备?
他没报备,当然就没有腰牌。
谢红尘是分震惊——朝廷与息家,关联分紧密。
朝廷需要良种,而息家身息壤一族最纯净的血脉,乃是良种供应大家。
双一直互惠互利。
今日一秋这般作派,怎,日子不过了?
可一秋稳如山岳,他缓步踱到息老爷子面前,好像眼前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糟老头子。
“难道阁下没有腰牌?”他皱眉,转头李禄,“本座早已下令戒严,你就这样戒严?”
诸人一脸茫然看他,而他容道:“来人,将这老头抓回府衙,好生话。”
……你真是要死啊!
所有人心里都冒出这一句话。
黄壤盯着面前“执如山”的监正大人,连脑子都是木的。
而李禄头冒汗,却只得前,将息老爷子等一众人押出去。
息老爷子此人,虽然在土灵一族身份贵重。但他毕竟是个土灵,他毫无战。
李禄要押解他,他还真是没有办。
只是这事可怎得了啊!
李监副押着他往外走,真是愁白了头发。
息老爷子经过监正大人身边的时候,目光凶恶如虎。他沉声说:“一秋,你好得很!”
监正大人容色一肃,他理了理袖口,一揖到,答道:“禀公执而已,担不得这个‘好’字。”
息老爷子气得火冒三丈,冷笑而去。众人回看监正,目光又敬畏又惊悚。
监正大人端肃了纪,这才环顾众人,道:“朝廷对仙门试艺,一向支持。陛下颇关心。还望各宗门约束弟子,遵守律令。莫要胡乱生事。否则刑当前,不论贵贱。”
说完,监正大人容而去。
留下满堂仙门中人,嘴张成了一个“口”字,人人迷茫震惊。
过了许久,大家才反应过来才发生的事——司监以没有腰牌由,抓走了息壤一族的族息老爷子!
武子丑盯着一秋的背影,喃喃道:“他娘的,这司监还真是头铁啊……”
黄壤紧走几步,来到客栈门口。看着那个人的身影衣袂翻飞,缓缓消失在街尽头。
那一瞬间,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说是小鹿乱撞,不过如此了。
世间怎会有一个人,这好啊。
客栈里,众人开始热议才之事,凭空生出许多猜测。
就连谢红尘皱起眉头,分不解。
但息老爷子抓进了府衙,这是朝廷和息壤一族的事。以谢红尘的身份,其实不好说什。
他只得对黄壤道:“息老爷子毕竟是你外祖父,他遇到麻烦,你身晚辈,不好坐视。”他随手摘下腰间玉佩,连同两枚传送符交到黄壤手,“你持此佩,前往息家,将消息告他。息家自会有人处理。”
黄壤接过他的玉佩,道:“弟子遵命。”
谢红尘这才点点头,径直回房。
黄壤拿着这玉佩和传送符,便准备外出。身后突然有人喊:“阿壤姑娘。”
“啊?”黄壤回身,发现站在她身后的是个女子。这女子她还认识——正是惜金的夫人屈曼英。
黄壤向她抱拳施礼,道:“夫人。”
屈曼英是一愣,道:“阿壤姑娘认识我?我记得此前我未见过。”
啊,黄壤差点忘了。她次见到屈曼英,是在司监。屈曼英带了自己的妹妹屈曼雌前来见一秋。当时她虽不能言不能动,却好歹是见过的。
她恭敬施礼,道:“因对掌门分尊崇,所以对夫人有所关注。还请夫人莫要见怪。”
这马屁拍得不错,夫人喜笑颜开:“瞧瞧这孩子,不愧是谢宗主的爱徒。多会说话。”
说话间,她拉起黄壤的手,说:“今日见你在演武场,真真是矫若游龙,让我一见心喜。身女儿,便该当如此。”
她语带欣喜,字字随心。黄壤她这般夸奖一通,竟不难受,说:“阿壤资愚钝,只得更用功些。”
夫人握住她的手,喜不自胜,道:“前一直听说你育种的本事,后又听闻你改修了武道。我一直想,这当是等英姿勃勃的奇女子,如今一看,真是远胜想象。”
黄壤对她的热情其实分无感。小到大,她见过的虚情假义可真是太多了。
于是当下笑着回道:“夫人谬赞了,阿壤实不敢当。”
夫人却牵着她的手,不舍得放开:“好孩子,自你拜入玉壶仙宗之后,家夫一直嘘短叹,只怕你此不再育种。这些年你每每寄了种子过来,他都千叮万嘱,称此乃你一番心血,不可浪费。是以我格外谨慎小心,每每有人前来申领,必查验仔细。”
她储物戒指里面摸出一本账册,交到黄壤手:“啊,我特将所有良种的去向全部造册。本来早就想给你送过来,但惜金说担心影响你学艺,便耽搁了。”
黄壤接过那本账册,心中无什波动。
这世想要账做平的,那可真是太多了。
夫人这般热情,其目的无非是希望自己继续育种罢了。
心里这般想,她面却还是带着笑,道:“夫人真是辛苦了。这些良种本就是掌门的一片苦心,您去发放,自然绝无纰漏。我就不用查看了。”
夫人却道:“不不,账册你得收好。哎呀,往年这新秀弟子试艺,我本不来。但今年听家夫说你在,我这才巴巴赶来。但真的见了你,又不说什好了!”
黄壤摸不清她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但只是含笑道:“得夫人垂爱,阿壤真是受宠若惊。”
但是前她以谢红尘夫人身份前来瞰月城时,确实未见过屈曼英等人。
屈曼英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说:“他日若要游学,一定要来如意剑宗。真要说起来,我与你母亲一族还有点故旧之情。只是你母亲下嫁黄墅之后,便与家里断了往来。与我……更是再无交集。但旧人已去,今日我就托大,仍自称你姨母了。”
姨母?黄壤垂下视线,心中冰冷。
她出生于那样一户人家,骨肉亲情尚且冷淡。哪会在意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姨母?
她压下心中的情绪,许久才浅浅笑道:“母亲一步踏错,终究是苦了一生。若是再逢姨母,必是感慨万千。她老人家过逝得早,姨母今日提及她,便请代她受阿壤一拜。”
她盈盈下拜,屈曼英扶起她,笑着摇头,神情之间,又是唏嘘,又是怜爱。
黄壤与屈曼英虚以委蛇的时候,监副李禄正将息老爷子一行人关进大牢。
大牢里潮湿、阴暗,角落里堆着一层干草。里面偶尔还会爬过几只蟑螂、臭虫。牢门锁的时候,这几个人冷冰冰盯着李禄看。好像单用眼神就能将他凌迟碎剐。
李监副真的不是很想活。
府衙里,其他官员站在下首,目光盯着自己的鞋尖,一言不发。监正大人坐在公案前,一手轻抚着下巴,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李监副匆匆赶来,他小声说:“全在牢里了,没有反抗。就是脸色像是要吃人。”
监正大人嗯了一声,半晌道:“先关一晚再说。”
“关、关一晚?”李监副捂着胸口,“监正,他可是……”
“本座道。”监正大人一脸深思熟虑,“土妖不擅战,凭他几个,越不了狱。”
他是越不了狱!
但回头你怎放他出去?!
监副大人弱弱说:“可我不能关他一辈子。”……就因区区一个腰牌。爷啊,陛下真的会宰了你的……
监正大人无惧无畏,吩咐道:“明亮,你他给放了。”
李禄浑身无,头昏眼花:“他要是不肯走呢?”
这个监正大人有办,他说:“拖出去,丢大街。他修弱,挣脱不过。大街行人众多,他自恃身份,总不好意思闹。”
这他妈的真是个好主意。息老太爷真的会剥了你的皮……
李禄一脸绝望,:“然后呢?”
监正大人胸有成竹,说:“然后你本座备一份厚礼,本座登门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