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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动了监正大人的手办 正文 第36章 红尘

    这次之后,黄壤再也没有见过第一秋。

    眼看着时间渐渐过去,五月末,她终于将双蛇果树苗交了上去。她所交的株数颇多,然而师问鱼也并未召见她。只是令福公公送她回仙茶镇。

    黄壤走的那天,天气晴好。阳光如金色的披纱,遮覆着整座宫宇。福公公头前领路,带着她和戴月一起穿过宫道。

    就在远处的阁楼上,站了一个人。

    黄壤知道,但她并没有抬头看。她只是故意放慢脚步,用很长的时间,行经这段小道。这人世颓唐,岁月漫长。总有一些夜晚,没有星星和月亮。

    而漏夜独行的人,只能坚强。

    遥远的闻经阁上,第一秋手扶着栏杆,向此而望。

    他身披黑袍,袍服宽大又连帽,将他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他躲在这团黑暗之后,如同不能见光的怪物。

    远处那个人影,越来越小,终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宫道尽头。第一秋紧握着栏杆,垂下头,又看见自己紫黑色的手。

    你应该好生静养,而不是出来乱走。一个人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第一秋背脊一僵,他想要下跪,但双腿根本就跪不下去。他只好说∶微臣……参见……

    免了。来人一身黑白相间的道袍,手挽拂尘,正是皇帝师问鱼。比起皇帝,他更像一位得道神仙。他缓步走到第一秋身边,同样向下眺望。

    朕知道你们这些日子受苦了。他字字平静,并不见多少悲喜,但是你抬头看看,这万里河山。锦绣之下,多少枯骨。

    他抬手,轻轻按在第一秋的肩上,说∶如今仙门势大,朝廷势微。民心所向,皆在仙门。我等若不求变,迟早被这头猛虎吞噬。而自古及今,任何变革,都需要代价。

    第一秋终于问∶所以,我们所有人,都是代价?

    师问鱼松开搭在他肩上的手,道∶你们是朝服廷之柱石。只有改变你们的体质,司天监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对弈仙门。而放眼天下,没有比虺蛇血更好的宝物。

    第一秋注视他,企图从他脸上看到一丝为人父的悲悯。可是没有。

    父皇。第一秋重拾了这个称呼,问∶那些死在圆融塔里的人,你有看过他们一眼吗?他们都是你的亲骨肉,你有想过他们其中任何一人吗?

    师问鱼并没有看他,只是道∶朕之血泪,已然尽付与天下。所以,你没有。

    第一秋垂下视线,师问鱼说∶你早晚会知道,朕是对的。朝廷不能统御仙门,就必须有实力对抗仙门。否则何以稳固江山?好生歇着吧,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整个民生社稷。

    说完,他转身离去。

    第一秋安静目送,春寒料峭而来,他开始剧烈地咳嗽。血毒发作,他浑身又开始剧烈地疼痛,若万蚁撕咬、若烈火焚身。

    他倚着栏杆滑坐在地,静默地蜷缩成一团黑影。

    仙茶镇。

    黄壤带着戴月返回黄家时,恰好师问鱼的打赏先她一步送到了黄家。黄墅迎出来,喜笑颜开∶还是我的小十有本事。人还没回来,陛下的赏赐就先到了。

    黄壤哪还不知道他的性情?她当即向黄墅盈盈一拜,道∶女儿哪有什么本事,还不是爹爹教导有方?

    黄墅哈哈一笑,随即道∶这两年我儿将育种的功劳都让给戴月,为父就十分奇怪。原来吾儿意有如此高招。如今你力挽狂澜,陛下和八十六殿下,想必都满意得很吧?

    一旁,戴月低下头,似乎听明白什么,眼里都是衔恨。

    五年来,黄壤让她扬名,原来就只是将自己当作踏脚石?!但若仔细想想,这是很有可能的。黄壤这个人,素来便是个重名利的。她哪有这么好,白白便宜自己?

    原来,竟然是等着自己当众出丑么?她暗自咬牙。

    而黄墅接着道∶怎么样,八十六殿下有没有奏请陛下,你们几时完婚?

    黄壤挽起他的胳膊,哪怕心中再厌恶,脸上的笑却甜美温婉∶以爹爹的才智,何须在意仙茶镇这弹丸之地?阿壤是爹爹的女儿,自然也心存远志。爹爹且宽心,女儿有更周详的打算。

    你不打算嫁给八十六殿下?黄墅一听这话,脸色顿时阴沉,你莫不是疯了心?如今除了朝廷,还有谁能将仙茶镇分封给黄家?!你别以为翅膀硬了,若没有我点头,你什么也不是!

    他眼里透出一股凶狠之意,黄壤抱着他的胳膊摇了摇,撒娇道∶爹爹说得哪里话!女儿便是出嫁,也总要待价而沽。如今除了朝廷,还有另一个人同样出得起高价。女儿只有一个爹爹,日后受了委屈,除了爹爹,还有谁能为女儿作主?女儿不是愚钝之人,岂会忤逆爹爹?

    她这番话倒是顺了黄墅的心,黄墅哼了一声,道∶算你明白。对了,戴月这个贱婢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外面已是闲话四起了。昨日倒是还有一户人家愿意买下她,依为父之意,不若就将她发卖了。

    一旁的戴月听得脸色发白。她们这样的人,在黄墅眼里比性口都不如。如今眼看她名声受损,黄墅唯一想到的事,就是赶紧将她卖个好价钱。

    以至于他连想将戴月卖给谁都没有提起。

    黄壤听了,却只是微笑,劝道∶爹爹,戴月的事,女儿自有打算。必不会叫爹爹吃亏。

    黄墅听她又有意反对,顿时道∶你出去了这一趟,却是越发有自己的主意了!你倒是说说,如今这局面,还有谁能供你图谋?

    黄壤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一个名字。

    谢………他啊。黄墅眉头微皱,又看向自己的女儿。黄壤目似春水,眼波流转。黄墅想了一

    阵,大抵觉得划算,道∶你若有主意,大可一试。不过八十六殿下那边,你也得吊着他。省得两头空。

    这样的话,哪似父亲教导女儿的?然而他说来却是理所当然,毫不遮掩。

    黄壤轻扶着他往屋子里走,道∶这是自然,父亲尽管放心。

    正厅里,十几口箱子摆放整齐。黄墅一见,顿时有些心喜。他打开其中一个,里面一片金光泼出,映得他人如镶金。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排一排的金锭。

    黄墅心情大好,便也不再计较方才的事,挥挥手道∶这些天你也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黄壤知道他不愿让自己看见师问鱼赏赐之物,识趣地福了一福,转身出去。行至正厅外,有差官托了个小箱子上前,道∶十姑娘,这是监正大人交给您的。

    啊,听到那个人的名字,黄壤脸上的笑意便真实得多。她接过箱子,向差官道过谢,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里整整齐齐地码着的,都是珠绳。这整整一小箱,不下几百根。

    冰丝线、珊瑚珠,每一根都精编细织,巧若天成。黄壤捡起一根,握在手里,默默了很久。

    接下来的几日,司天监监副李禄又过来查验今年的秋种之事。黄墅自然还对第一秋的事念念不忘。可他无论如何打探口风,李禄就是只字不提。

    黄墅眼看到嘴的肥肉飞了,而黄墅提及的那个人又没半点影子,不由对黄壤颇多责怪。但幸好他如今沉迷于神仙草,也并没有多少清醒的时候。

    这一日清早,黄壤细细挑选了衣裙,又精心为自己化了个妆。这才提着半篮豆种出了门。因着她平时经管黄家的农田,所以此时提着种子前往,半点也不突兀。

    黄壤默默地推敲着自己此行的逻辑,计算着时间。如果记得不错,今天仙茶镇会发生一件大事。

    今天是五月初五,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明媚,又不似夏日时的盛气凌人。

    仙茶镇中心,有一棵巨大的榕树。这里是个聊天、喝茶的好所在。所以村民常常聚集于此,闲嗑牙。有人见她过来,忙不迭同她打招呼。

    ——此时的黄家在仙茶镇算是个大户,整个小镇有一大半村民都是黄家的佃户。但其实黄家也贫穷得可怜。尤其是对于黄壤这种当了一百年宗主夫人的人而言。此时的她甚至连储物法宝都用不起。

    仙门之中,法宝法器其实昂贵无比。尤其是烙有玉壶仙宗铸印的法宝,哪怕再不中用,也是人人争抢、万金难求。整个黄家,仅仅只有黄墅买了个储物袋充充门面。

    那个凌驾于众生之上的仙宗,对这些偏远之地的百姓而言,就如头顶日月般遥不可及。

    村民口中的他们,以清露鲜花为食,吹一口气便能成云化雾。百姓更是臆想着,就连宗门的狗也,不是凡狗,乃是天上神犬,生来就能口吐人言。

    这些话,如今的黄壤听来,自然是觉得荒诞可笑的。

    但梦外的成元初年,年纪轻轻的小土妖听着这些光怪陆离、匪夷所思的传闻,毕竟还是万般心动过。

    那曾是她心之所向啊。

    十姑娘,今年又出了什么好种子?有村民问。这显然也是所有人关心的事,其他村民都围拢过来。黄壤于是打开篮子上的盖布,道;这是今年的豆种,比去年更饱满,成孰期也更短。

    她将篮子里的豆种递给诸人看,目光却暗暗留意着角落。——就在不远处的角落里,几个垂髻小童正在玩耍。

    果然跟记忆中一样,他们发现了一个老鼠洞,一时好奇,便找来开水,向洞里灌水。

    黄壤没有抬头,但她知道,这棵榕树上,其实有玉壶仙宗的一件法宝。法宝名叫洞世之目。与后来司天监的九曲灵瞳一样,可以将这里的情形传入千里之外的玉壶仙宗。

    一众百姓拿着豆种,翻来覆去地看,一边议论纷纷。并没有人注意角落里的孩子。

    梦外的成元五年,黄壤只是听说了谢红尘除妖之事。她不知道榕树上的洞世之目,自然也不能提前来到树下等候。那时候她拿下谢红尘,可真是费了老鼻子劲儿了。

    这一回,大抵要容易许多。

    而就在此时,角落里蓦地散出一阵轻烟。黄壤清晰地看见,一个鼠头人身的怪物,就站在几个孩子面前。几个孩子被吓呆了,一时之间木木地站在原地,张着嘴却连哭叫都忘了。

    黄壤不敢抬头,如果她知道这里有洞世之眼,那显然接下来的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眼看那鼠头人身的怪物已经一把掐住一个孩子的脖子,黄壤怒喝一声∶住手!

    话落,她双眼一闭,狠下心来,一个猛冲,向那怪物飞身扑去!——老天保佑,谢红尘能按时来。不然我怕是要凉!!

    黄壤一向不干冲动无脑之事,甚至对此举十分鄙夷。但是此时却是不得已而为之。真是……让人唏嘘。

    她冲到怪物面前,一掌拍过去。她近几年是修武道不错,但是那只是一丁点儿底子。五年的武修,说出来这怪物怕是要笑掉大牙。

    果然,她这一掌连那怪物的鼠毛都没打下一根。

    意料之中。

    不过她这一打岔,几个孩子倒是反应过来,立刻连滚带爬地想要跑开。旁边的村民见了,也是个个惊慌失措。那怪物一见被人发现,顿时凶性大发。

    它一把抓住黄壤,尖利的指爪顿时刺进她的皮肉里。嘶啦一声,带着弯钩的指甲不仅撕下她一块皮肉,也撕坏了她肩上衣裳。

    黄壤反手又是一掌。但那点儿功力实在不够看,这鼠怪躲都不躲,直接一嘴咬向她的咽喉!那一刻黄壤甚至嗅到它嘴里的恶臭。

    而就在这一刻,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轰隆一声巨响。远处如惊雷滚滚,长风骤起,众人抬头,只见天空之中,一道清光破云,白衣剑仙自天而降。风吹起他的黑发,他似从云端来,不染纤尘。

    落地之时,他宝剑化光而散,丝履踏尘泥,生生地有一种贵人临贱地之感。谢谢宗主!是谢宗主!那一刻,恐惧风吹云散。百姓高声欢呼。

    谢红尘手中清光化剑,向鼠精虚虚一斩。那鼠怪猛地将黄壤扔出去,趁这一挡之力,向远处逃蹿。而黄壤落地之时,假装站立不稳,向前一个踉跄。

    谢红尘的心剑追上了鼠怪,将它拦腰斩断。而谢红尘伸出手,扶住了窈窕美人。

    美人一身浅杏色衣裙,入怀温软明媚。她耳上流苏划过他的脸颊,有些微微的刺痒。而她肩上被鼠精抓伤,裙衫破开,露出一大片肌肤。血染了一肩。

    谢红尘移开目光,解下白色的外氅,随手披到她身上。

    真是好一出英雄求美、锄奸除恶!任谁见了都会高声叫好,传出一段佳话。

    黄壤抬起头,眼中恰到好处地维持住了两分余悸。她站直身体,微微一福,说∶多谢宗主搭救。

    谢红尘看清那张脸,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这个人,她的气息,她的姿容,她的声音,像是与他纠缠过无数个魂梦,熟稔到让人心惊。可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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