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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九重约 正文 55. 感动

所属书籍: 沧海九重约

    世界是模糊的,所有的声音都如同隔了一层纱,听不清晰。

    只有面前这个人,温暖、明净、清晰地站在眼前。他的笑仿佛自带光晕,声音也如同天音。沧歌第一次尝试这种感觉,又心惊,又新奇。

    “玉姑娘来自蝶仙一族?”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如羽毛搔过耳际,软软的刺痒。

    沧歌极力守住心神,心跳却越来越剧烈。她双腮发烫,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现在必是面色通红。

    “我……正是。我随兄长前来茧人族,求购情丝。”混乱中,她还记得少仓帝方才的话。

    茧初丝拿起银勺,为她添了一点花蜜,道:“此花蜜取自蜂人族,特地献来招待姑娘。姑娘请用一些。”

    沧歌低头,看着水晶小碗里的花蜜。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面前男子神仙处士一般,定不会欺骗自己。更可怕的是,心里还有个小小的声音——就算是他欺骗自己,那也甘之若饴。

    这情丝真是可怕。

    沧歌神智之中,还有一丝清明。她手握银勺,舀了一勺蜜,却并不急着放进嘴里,只是问:“不知茧先生是何人?你……是否能售我以情丝?”

    她抬起头,不过注视茧如丝一眼,视线已如触电一般。她心头一悸,惊得立刻移开目光。

    茧如丝道:“玉姑娘不必担心,我是茧重织之子。家父负责功德丝织造,区区情丝,不在话下。”

    功德丝……沧歌心头一动,她突然明白,少仓帝所言——有个朋友能够帮助她,是何意。

    她说:“哦。”说完这句,她便有些词穷。

    ——这样的事,还是九溟比较擅长吧!她心中哀叹,不由又转过脸,看向茧初丝。那一瞬间,她想到四个字——一眼万年。

    茧初丝见她面生彤云,不由道:“玉姑娘是否太热?”他环视左右,体贴道:“既然玉姑娘欲求情丝,不如我带姑娘前往茧房一观,如何?”

    “甚好。”沧歌螓首低垂,绿罗衣掩映着芙蓉面,动人心弦。

    茧初丝于是起身,领着她一路前往茧房。

    沧歌本应与他并肩,但心中涌动的异样之感,让她不由落后半步。赤色茧房中,沧歌第一次看到茧人抽丝。只见茧人掌中,赤蚕如玉。蚕头昂起,向抽丝人轻轻一吸气,一缕红丝便从抽丝人身上探出线头。

    其他抽丝人手持线轮,将这比发丝犹细许多的情丝一圈一圈缠在线轮之上。

    沧歌知道茧人族,也知道仓颉古境和茧人族的战争。但她第一次亲眼见到茧人抽丝。一个线轮,情丝越缠越多,最后鲜艳如血。

    沧歌凝视一阵,问:“抽去情丝,人便会无情么?”

    茧初丝站在她身边,道:“正是。亲情、友情、爱情均会失去。不过通过与亲人、友人、爱人相处日久时长,又会生新生出情分。”

    茧初丝对抽去情丝之后的事了若指掌,细细解释道:“功德丝和罪孽丝也是一样。抽取之后,神魔可重新修炼。”

    他所站立的距离,并不算近,但沧歌还是嗅到他身上浅淡的草木香气。

    ——情丝缠绕之后,她似乎连嗅觉都变得敏锐了。

    “那……情丝要如何运用?”她终于鼓起勇气,直视茧初丝。

    茧初丝的五官生得十分漂亮,眸子清澈,周身上下有一种贵族少年,未经风雨的纯净。他细看沧歌,唇边泛起一丝笑意,说:“听茧浩说起,玉姑娘是想求取情丝,唤回自己的夫郎?”

    沧歌竟有一种莫名的惶急,下意识道:“我……并无夫郎。”这话一出,她惊觉自己神智已经大受影响。这情丝果然厉害。

    但话已出口,她只好急急辩解,道:“只是好奇情丝,欺骗兄长带我过来看看罢了。但是你放心,我兄长他……十分富有,会买的。”

    茧初丝微笑道:“无妨。我初见姑娘便极为投缘,愿意为姑娘解惑。”他低下头,好半天又笑道:“情丝初初抽取,会淖水缫丝。其水无色,但甚苦。若有人饮下这苦情之水,再……”

    沧歌明白了,她说:“每一匹情丝织物都有苦情水,被情丝附体的人,会爱上饮下苦情水的人。”

    “玉姑娘聪明。”茧初丝点头赞道。随后,他又无奈地道:“方才我入席之时,茧浩命人送上一盏茶。我饮之清苦无比,便猜到他必是有所图谋。及至看到姑娘,这才明白原尾。此番失礼,真是对不住。”

    沧歌万料不到他如此坦诚,心中对此人好感度再上新高。她声音很低很低,几乎悄声问:“他为何这么做?”

    这便是情丝的厉害之处,试想以她的性情,此时本该惩治凶徒才是。可偏偏,她毫无恼意。

    茧初丝道:“家父近日有为我娶妻的打算,茧人族在外名声不佳。父亲又不想娶族内女子,一直在外物色。茧浩管理情丝多年,还只是个小总管。他这般行径,想必是为了讨好家父。”

    沧歌明白了,但此时,她心中仍无丝毫怒意。甚至,她觉得自己应该感谢这情丝,让她结识了茧初丝。

    此人光风霁月、坦荡无欺,是个谦谦君子。

    她低下头,道:“公子,为何不娶同族女子?”

    茧初丝轻叹一声,一直带她走出茧房。四周已无茧人,只有晾晒的情丝鲜艳如火。

    他站在满目赤红之下,一身丝衣便更加耀眼得白。

    “茧人族擅以人抽丝,但宇宙之中,哪有人甘为材料?”他无奈道,“茧人族战力平平,大多时候,便只能向凡人下手。而凡人体弱,每每难经抽丝之苦,最后惨烈而死。”

    他看向沧歌,静静地道:“我不希望我的妻子经历这样的事。”

    此事,沧歌当然知道。

    ——当年茧人族正是因为以人抽丝,经常骚扰四邻。仓颉古境因为以人道蕴养神道,再以神道反哺人道,这就注定了它有许多凡人生灵。

    于是,仓颉古境也成为茧人族的材料仓库。

    茧人外表与凡人无异,混杂其中,难以辨认。他们疯狂抽丝,导致大量凡人皮下皆成絮状,痛苦万分地死去。

    仓颉古境不堪其扰,最终惹怒少仓帝。少仓帝御驾亲征,率领五源杀入黄金蛹,几乎将茧人亡族灭种。

    沧歌忆及旧事,然而,就算是这样种族仇恨、百姓血泪,她依然为茧初丝心动。

    “这一切……与他何干呢?”她发现自己这般想。这般情爱至上的想法,让一向杀伐果断的帝子非常无奈。她只得轻叹一声,问:“不能不抽丝吗?”

    “不抽丝?”茧初丝苦笑一声,说:“这是天道真法的一环,是黄金蛹存在的意义。如人吃牛羊,而牛羊亦啃食草木一般。”

    沧歌无言。

    人总是这样,以自己的利害为正义。有利于自己的,便是公理。妨害自己的,便视为悖逆。

    时日太长了,连她也习惯了。

    沧歌不知道这通反思,是自己确有其想,还是受了情丝蛊惑。

    她只得道:“也是。”

    “不提这些了。”茧初丝向前几步,来到一条情丝织就的红盖头面前,他指着上面的丝线,道:“这里有一处结,乃是控制情丝。待将盖头覆上新人,将结扯开,则情丝自会沁入新人身体。”

    沧歌上前几步,果然看到了那处绳结。她问:“这样一块盖头,价值几何?”

    茧初丝道:“通常百万灵石上下。”

    沧歌双瞳如生花,问:“于是世间情爱,从此地开始,明码标价了。是吗?”

    茧初丝闻言,似乎也觉有趣。他说:“当年父亲第一次向我讲述情丝时,我也这般问。”

    一人站在喜帕之前,双双无言。

    此时,另一处茧房里。

    少仓帝任由茧浩磨墨,他右手握笔,落笔成画。茧浩将他侍候得很是周到,又上茶水,又是果品。

    直到他一画完成,茧浩为他递了丝帛,道:“玉兄,我有一事,不知当言不当言。”

    少仓帝接过茶盏,饮了一口才道:“茧兄且说。”

    茧浩笑嘻嘻地,道:“不瞒玉兄,今日我观令妹,姿色姝丽无双。依我之见,玉兄也莫要让她挽回什么负心的夫郎了。”

    “哦?”少仓帝挑眉,“茧兄有何高见?”

    茧浩服侍他擦了手,这才道:“最近,大总管茧重织正在为自家公子寻一门亲事。这位茧大公子,那可是才貌双绝。依我看,他与令妹乃天生一对!”

    少仓帝神色不变,道:“茧大公子,可是茧初丝公子?”

    “除了他还有谁?”茧浩连忙道。

    少仓帝点头,说:“这位大公子我倒是听说过。不过吾妹向来有主意,此事还需征得她同意才是。”

    茧浩喜道:“玉兄只要首肯,我自安排玉姑娘见上大公子一面便是。”

    少仓帝略一犹豫,道:“只可见面,茧浩兄若行小人手段,就别怪玉某翻脸。”、

    “一定,一定!”茧浩连声道,“天色已晚,我陪玉兄用些酒饭。”

    少仓帝此人,向来算无遗策。

    他带沧歌前来寻找茧浩,自然知道茧浩的情况。他不甘微小职务,一心想要往上爬。如今茧初丝这棵大树,他定会抓住。

    而玉腰奴这个劫身,在玲珑花界有着异常丰厚的身家。蝶妖、巨贾之家的小姐,配茧初丝,似乎是刚刚好。

    茧浩有这样的念头,可谓是意料之中。

    他任由茧浩陪同,用了些酒食。

    茧浩心里仍记挂着沧歌和茧初丝的事,自然很快告退而去。

    少仓帝也不用侍女侍候——至少茧初丝说得不错,这些茧人,个个都是以人抽丝的好手。再如何美丽的皮囊,终究让人心头膈应。

    何况,少仓帝本身对女色便十分无感。

    他站在窗前,满天黄昏点起晚霞,终于将天幕烧成漆黑一片。几颗星子游走在深蓝丝幕之中,时隐时现。

    沧歌还没有回来。

    少仓帝就这样隐没在黑暗里,彩衣蝶翅也覆上阴霾。

    茧浩算不得什么君子,为了达成目的,他会用上什么手段,少仓帝心里有数。可以他对沧歌的了解,就算是一些情丝,也断不会让她迷了心窍。

    顶多心猿意马。

    而心猿意马,并不足以威胁她。

    少仓帝自然也不会刻意相候。

    她应该拥有自己的际遇,学会提防算计,学会化解危机。

    ——自己身为师尊,本就不可能事事为她打算周全。否则仓颉古境难道要娇养一个玄穹公主吗?

    所以,他虽陪同沧歌前来,但还是希望她独自找出功德丝。

    当然,若遇危险,他也定不会袖手旁观——茧人族的罪孽丝,对水源神灵影响几乎致命。而如今的水源,不能再损失一个沧歌了。

    就算寻找落空,沧歌也必须活着离开黄金蛹。

    此时,海底。

    九溟刚卖完货,躺在水晶榻上,突然眼前黑影由虚渐实。九溟心中一惊,待定睛一看,整个人都惊住:“太古神仪?!”

    她猛地坐起来,赤脚下地,站在他面前:“你回来了?”

    这话出口,她发现了自己心中的惊喜。这并不奇怪——如果不寻根究底,太古神仪真是一个很好的伴侣。

    果然,太古神仪伸手抱了抱她,娇软的夫人在怀,他心情上佳,道:“公干并未结束,但夜间无事,本座抽空探望夫人!”

    九溟哭笑不得,太古神仪托起她的下巴,上下打量她,许久道:“幸好夫人并未消瘦。”

    “消瘦什么呀,你就走了一天……”九溟拍掉他的手,嗔道。

    太古神仪道:“书中有言,小别胜新婚,因此本座决定原谅你的无礼。”说完,他从储物法宝中掏出一件又一件的丝制物。

    “为夫给你带了礼物。”他将精美的丝绸一件一件,铺展在九溟面前,“夫人感动吗?”

    “感、感动,感动。”九溟随口敷衍,但看着如此品类繁多的丝品,而且自家夫君还在不停往外掏,她终于忍不住,又小心问:“这……是茧人族所产丝绸。圣器,您洗劫了茧人族?”

    “本座乃神器!”圣器大人恼怒,道:“岂会行如此不义之事?只是没想到,黄金蛹内竟不必交易。真是令人意外。本座不能离开太久,你过来,把这件穿上,让本座瞧瞧。”

    他捡起一件裙衫,随后,又扯出一件衣物,道:“还有这个,本座也要看。”

    九溟看过去,只见那不是别物,乃是一件肚兜。

    ……不是,你虽说是个器,但也还满知情识趣啊。

    九溟倒是无所谓,反正也和他成亲了,该做的不该做的,好歹也是做了。当然了,心中无所谓是可以,面上还是要装一装。

    她站起身来,含羞带怯,解开身上柔软的里衣。里衣被搁到水晶榻上,伊人肌肤晶莹无瑕、曲线玲珑起伏。

    九溟接过他递来的衣裳,一点一点穿上。

    她展示过无数衣裳货品,自然知道如何穿衣好看。她注视面前人,因着有意撩拨,贝齿轻咬红唇、媚眼如丝如缕。

    ——太古神仪深吸一口气,连光轮都不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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