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穹殿。
少仓帝刚一归位,四位灵尊的法座便同时亮起。
五源相生相克,这些年水源衰弱,其他四源也受影响。对于水神的册立,他们自然也同样关心。
金源的点石灵尊正要说话,忽然,大家看见另一个人也在殿中。
——太古神仪。
他跟随少仓帝入殿,很是自然地在恒渊灵尊的法座上坐下。
少仓帝回身看他一眼,问:“何事?”
太古神仪拱了拱手,道:“吾想在附近找个活计,特来问问陛下,可缺人手。”
“活计?”少仓帝对这个词显然十分陌生。其他四位灵尊也听得不多。大家盯着他上下打量。
太古神仪认真道:“正是。吾用处良多,譬如作战、法卷收录、临时疗伤等等。”
少仓帝问:“你欲认主?”
“当然不是!”太古神仪不满,重申自己的意图,“吾要找一份可以为吾提供薪酬的活计。”
少仓帝终于懂了,问:“多少薪酬?”
“这……”太古神仪略显迟疑,整个宇宙,并没有神器做工的先例。他说:“请陛下开出薪俸,吾要多问几处,以作比较。”
“……”还不肯吃亏!四位灵尊都十分无语。但大家都愿意哄着、捧着,这么多年,舔也舔习惯了。点石灵尊道:“不如,就请圣器先问其他几处,最后再由我们陛下出价。如何?”
这便是下定决心,要卷工价了。无论如何,总不能让它偏帮外域。
“唔。”太古神仪犹豫间,少仓帝突然道:“让九溟来谈!”
其他四位灵尊并未看到水幕之中突现连理枝一事,自然也不清楚二人的关系。此时突然听到这话,难免意外。
太古神仪却点头,道:“如此也好。”
话落,他身影由实渐虚,瞬间再无踪影。
等他离开,四位灵尊这才长吁一口气,几乎同声问:“陛下,恒渊灵尊的传承可有结果?”
少仓帝扫视四人,道:“恒渊灵尊会有定夺。”
话落,他袍袖一拂,人已离开。
海里,九溟返回碧落海。
经过玄牝宫时,里面正在接待一位特殊的来客。
——鲛、鲸、鲨王与小槐医仙相对而坐。鲸王正在打太极:“小槐医仙此来,是向我们少神提亲?”
小槐医仙道:“正是。此事上次已跟少神提过。她尚未来得及与位商量吗?”
鲸王微笑道:“少神琐事繁多,来不及说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我们海族也觉得此事甚好。待小槐医仙嫁入海洋,海族也必会尊您敬您,诸般待遇,皆如同少神一般无二。请您放心。”
他是个会说话的。小槐医仙闻言,顿时眉峰微皱,道:“这……晚辈亡母在世时,一心希望晚辈留在木鬼世家,有所成就。如果嫁入海洋,则意味着脱离木源。此举着实有背亡母遗愿。晚辈不敢遵坐。”
“哈。”鲛王在旁边打边鼓,“小槐医仙此话,则令人吃惊了。您木源果位乃是亡母遗愿,不能剥夺。怎么,我们少神堂堂水神独女,这果位就是能轻易剥夺的?”
鲨王冷笑一声,也帮腔道:“真是,岂有此理!”
九溟缓步入内,王见了她,忙都站起来:“少神。”
“位叔叔,既然是我的挚友亲临,就还是由我亲自招待吧。”九溟声音柔和,道。
“是。”王同声道,他们对九溟的应变能力毫不担心,立刻就退出玄牝宫。
九溟在小槐医仙对面坐下,自有海族入内,重新换了热茶。
木鬼长梦目光温柔地注视她,说:“披雪城试炼,总让人觉得不安。幸好你安然无恙。”
九溟回应他的注视,那些眷恋与不舍,终究是经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消磨。她说:“劳烦挂念,十分感激。”
这话,便客气得生疏。木鬼长梦微怔,也不再提亲事,只是道:“今日我为你做了新的药膳,正好尝一尝。”
他总是知道应该在何时说什么话。他打开药箱,取出里面的药膳,用琉璃盏盛到九溟面前。九溟默然地注视他,端坐不动。
短暂的僵持,几乎已经是答案。
木鬼长梦轻声问:“我们之间,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吗?”
——已经猜疑到,连吃食都不敢妄动了吗?
九溟注视他的眼睛,许久,她微微带笑,说:“披雪城的试炼,长梦哥哥没有看到别的吗?”
她与太古神仪的连理枝,面前的木鬼长梦好像并不知道。
果然,木鬼长梦问:“什么?”
九溟顿时心中了然——少仓帝对外宣称是同步,但其实并没有。他一定是删除了他认为不利的内容。也是,沧歌的性子,少仓帝说什么也会为她做两手准备。
她点点头,却也不再谈及此事,只是道:“长梦哥哥,替我向我姨父、姨母带声好吧。”她盯着木鬼长梦的眼睛,面前的医者,青衫发白,竹簪束发,清瘦干练。
是个可以依靠的模样。
——可是海洋九溟,只能依靠自己。
她深深吸气,仍是温笑着,说:“告诉他们,世间有蚍蜉撼树、螳臂挡车。从前,我总觉得世人执念何其愚蠢。然事到己身,却也只能愚蠢一回。”
她已经离开了朝夕池,海洋也早就废弃了旧都,在碧落海重建了辉煌。
可是当年碧血,在两千年之后渗入她的梦,永远地魇住了她。
九溟凝视曾经的挚友、兄长、恋人。
她肩背笔直,是个瘦削却坚强的姿态:“再见,长梦哥哥。”
九溟转过身,离开海岛,海风斜来,吹起她的长发与裙摆。她勇敢地迎着自己的宿命而去,旧日呼唤,搁浅在沧海月明里。
少神殿。
九溟入殿时,太古神仪正在核对殿中的账目。账薄堆得很高,他翻得却很快——是一目十行,也远不能形容的速度。
“夫人去了何处?”听到声响,他头也没抬,目光仍落在账薄上。只这么问了一句。
九溟不敢瞒他,只怕他知道之后又发脾气,于是道:“方才小槐医仙过来,我去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
“唔。”太古神仪点点头,体谅地道:“木鬼长梦修为平平,药膳倒是炖得不差。听闻夫人与他乃总角之交,是旧友相见,何不多聊几句?”
“……”他居然真以为这二人只是朋友之谊。九溟自然也不会笨到提醒他,于是淡淡道:“这几年大家不常见面,也无甚可说。”
太古神仪很快就翻完了厚厚地一摞账薄,然后他毫不客气地替九溟核对好账目,说:“今日吾去玄穹殿,找了个活计。想请夫人帮我谈谈薪酬。”
“活计?”九溟微怔——披雪城的随口一言,他竟如此当真?
太古神仪认真道:“正是。”说完,他右手一抬,一杆笔出现在手中。他将笔递给九溟,道:“请夫人将名姓刻于吾之本体。如此一来,吾将永远不会忘记夫人。”
九溟接过那杆玉笔,玉笔通透无瑕,入手生温。太古神仪待她接笔之后,立刻身形一虚,化为一卷竹简。
“来罢。”竹简在水晶榻上摊开,每一节都莹莹若有光。
九溟站在竹简之间,犹豫着用指腹轻轻触摸笔尖。却不料那笔尖锋利无比。她只是轻轻一点,指腹已经鲜血滴流!
“嘶!”九溟急急缩手。榻上竹简忙道:“此乃太古笔刻,不可触碰。”
九溟握着玉笔,只觉无从下手。太古神仪提示道:“向空白无字处,刻下夫人名姓即可。”
竹简一节一节,文字繁复。九溟果是寻了个空白处,她轻轻落笔,整个竹简顿时一阵颤抖。九溟微顿,问:“会痛吗?”
太古神仪不答,只是道:“无妨。”
它不再颤抖,九溟于是一笔一笔,刻下自己的名姓。
等到最后一笔落成,面前竹简之上,文字一个接一个亮起。不消片刻,太古神仪便重新出现在他面前。他穿上衣衫,接过玉笔,温和道:“从此以后,吾将永远不会遗忘夫人。”
九溟盯着他的衣衫,他如雪白衣之下,沁出鲜艳斑驳的血迹。九溟伸出手,轻轻触碰那伤处,太古神仪发觉了,他轻一掐诀,衣上血迹顿时消散不见。
他收起玉笔,说:“夫人连日试炼,着实辛苦。不如吾陪夫人小睡片刻,可好?”
他说这话时,面色苍白,语带困倦。
九溟心思细腻,她很快意识到,方才的刻录,可能对太古神仪损伤极大。
她轻声道:“好。”
太古神仪当先倒在榻上,九溟缓缓睡在他身边。经过披雪城月余的相处,二人同榻也并没有那么尴尬。甚至,九溟对他的存在已经适应。
太古神仪揽住她,闭目想要入睡。但他嘶了一声,很快又换了个睡姿。
九溟到底是不放心,伸手去解他的衣带,想看看他的伤处。他握住九溟的手,眼睛半睁半阖,窘迫地道:“吾床技高超,体魄强健,必不会让夫人失望。只是今日腰痛,改日再向夫人展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