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穹殿。
太古神仪正四下走动,仓颉古境没有法阵能拦得住他。五源神族不仅不会阻拦他,反而会无比热情地讨好他。
而他也早习惯了这种讨好。
宇宙之中有许多小世界,神器共有十二方。
没有任何一个世界,会对他不敬。
只是所有的君主都视其为天大的机缘。
一切谄媚,都不过只是为了最后的占为己有。
神器没有朋友,神器也早习惯了漠视所有。
于是别人的付出,都是理所当然的。他接受是众生荣幸,拒绝也是众生荣幸。而无论他如何嚣张霸道,这些人照样会继续讨好他。
哪怕是铁壁洲尹风,被他破了功体。待伤好之后,也只会对他更加朝思暮想,神魂颠倒。
——因为生来高高在上,神器一族……大多被宠出了严重的公主病。
所以,太古神仪自由地在宫苑中穿行。
不出所料,四位灵尊不仅没有阻拦他的“参观”,甚至为他提供了最大的便利。
他们关闭法阵结界,催开繁花,放飞凤凰和仙鹤……
太古神仪转着转着,就找到了少仓帝。
玄穹殿有无数宫苑,他在流波池静坐养伤。发现太古神仪侵入,他也并不理会。
——哪怕他性情清冷些,但他也和其他君主有一个共性。
任何一方雄主,谁能拒绝神器的诱惑呢?那代表着真正的道之巅啊。
太古神仪站在池边,见池里灵气翻腾,珍贵灵植不计其数。
而少仓帝跌坐在一朵巨大的莲花中央,不动不语,宛若一尊雕像。
“陛下受伤了?”太古神仪礼貌地拱了拱手,问。
少仓帝知道这东西没多少脑子,也并不搭理。如今宇宙十二方神器中,有五件已经被炼化认主。剩余七件,很排斥认主这件事。
仓颉古境的太古神仪就是其中之一。少仓帝比任何人都知道,讨好无用。要想获得神器,必须另觅途径。
但是,他自然也不会驱赶。滚滚灵气行经他的身体,带出丝丝缕缕的黑气。
太古神仪一眼就认出这邪气来自哪里,他说:“陛下居然连谢艳侠都打不过。”
少仓帝怒视他一眼,仍不搭理。太古神仪点点头,道:“知道了。吾看破不说破。”
……你这说得就已经够破了!少仓帝沉声道:“别说蠢话!你来此何事?”
太古神仪也不恼,道:“无。吾随九溟前来,如今正在‘自便’。”
少仓帝冷哼一声,终是道:“来人,圣器欲浏览玄穹,无人陪同吗?”
天外迅速飞来一只仙鹤,仙鹤落地,化作一美貌女子。鹤女上前,飘飘下拜,道:“请圣器恩准,让小鹤带您游玩仙宫。”
太古神仪盯着她,半晌温和道:“多谢,但吾乃洁身自好之器,麻烦换只雄鹤引路。”
……少仓帝重新闭上眼睛——真是,有病。
虽然有病,但好歹还是给他换了只雄鹤。
——宇宙十二方神器,东皇钟、伏羲琴、轩辕剑等等,被各路霸主争先恐后地舔了无数年月。
个个都有毛病。
涉川。
九溟挣扎了半天,最后实在没了脾气,她不再唔唔。沧歌这才松开她,道:“生什么气?你若确实不喜,吾删了便是。”
“哼!”九溟坐将起来,一回头,又看见水幕中自己高清放大的影像。她捂着胸口,一副将要昏厥的模样。
沧歌见状,倒是不敢怠慢,忙将存档删了。
九溟双手捂脸,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沧歌嘀咕道:“这有什么?真是看不懂你。你放心吧,吾会请屠疑真君、天门驻将、司封殿等等将存档一并删除。”
九溟用力掐自己人中,这才没有背过气去。
沧歌看得直皱眉,说:“两千年来,第一次有人前来探望我。吾不知该如何招待你。”
她说得认真,九溟却听得发愣。
“你乃玄穹帝子,难道没有朋友吗?”九溟问。
沧歌想了半天,说:“吾自拜入师尊门下,一直潜心修炼。但凡外出,皆因战事。故而朋友极少。”
“真是,尊贵之人的烦恼啊。孤独得让人垂怜。”九溟感叹。
她这个人,素来心思细腻。当然也会心生恻隐。
她说:“那你就带我在涉川四处看看吧。你有养什么仙兽吗?种的灵植呢?或者稀奇的脂粉、首饰,我都能聊的。”
九溟努力想些女儿家的话题,可她这话一出,沧歌眉峰舒展,道:“吾有法器库。走,吾带你前往一观。”
“法、法器库……”九溟将信将疑地跟着她,二人前行不多久,只见朱门鎏金、石狮衔球。
沧歌上前,打开库门。
顿时,华光刺目!
九溟闭眼,待适应光线,再睁眼看。只见库中,兵器架一排又一排。单是宝弓,便有近百张。
各色箭矢由不同箭袋分装,光彩交映,眼花缭乱。
其他刀、枪、剑、戟,也是不计其数。
沧歌情绪高涨,向她讲述着这些法宝的来历。法宝众多,来历当然也是五花八门的。有的是战事缴获,有的是少仓帝亲自冶炼,有些是五源供奉……
九溟行走在万丈华光之间,喃喃道:“我真是瞎了心了,居然心疼你……”
沧歌指引她去看自己最爱的弓,九溟试了许多,结果自然是……一张也拉不动。
这结果不意外,以至于她根本不以为耻。
沧歌带她观看许久,突然道:“你是吾第一位到访的朋友,吾当赠你一件奇兵。”
“这倒是可以。”九溟见识过她送礼的“技艺”,心中有些发怵。但无论如何,神兵总不至出错。她说:“海洋贫瘠,法宝确实对我有用,我就先行谢过帝子了。”
“不必客气。”帝子大方地摆手,以她的身份,区区法宝,真是多如牛毛。她带着九溟,兴致勃勃地来到一排宝剑之前,“这把剑,你一定会喜欢。”
她取出其中一把递给九溟,道:“此剑名为观海,与你乃天定奇缘。”
九溟将宝剑接在手里,就算她对法宝了解不多,但也知道这绝对是一把好剑。她说:“帝子真乃慷慨之士也!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沧歌心中欢喜,继续道:“你乃谢艳侠之女。谢艳侠擅长铸剑,但其所铸之剑多在名家之手,吾一时之间也难以找到。这把观海,乃是谢艳侠的弟子焦也所铸。谢艳侠将焦也视如己出,一身所学也是倾囊相授。她的剑,你想必也会喜欢。”
她一字一字,字字认真。
“焦也……”九溟念着这个名字,脸上笑容全部凝固。
九溟见过焦也。
焦也是谢艳侠的弟子,六道边狱的少司狱。
身为谢艳侠的衣钵传人,她当然知道九溟表演给众人的“父慈女孝”到底有多可笑。
当年铁璧洲的体尊神功大成,想为自己铸一双趁手的“拳衣”。谢艳侠闭关,焦也小小年纪,便代替师尊,受邀参加。
九溟也去了——体尊设宴,邀请了宇宙之中无数大贤。九溟是不会错过这种盛会的,她虽未受邀,却自发前往献舞。
宴间,焦也打量她,她也打量焦也。
一个是年少有为、受邀前来的铸器新秀。
一个是盛名在外、存心蹭热度的宇宙花瓶。
两个人自然是无话可说。
但那是九溟跳得最难受的一支舞,耳边的鼓点、韵律全部都变成大街小巷、茶肆酒楼的高谈阔论。
“谢艳侠收焦也为徒之后,对其视如己出,将器道所学倾囊相授。”
“焦也十岁时已然展露铸器天赋。”
“焦也有一双巧手,能铸天下精巧之物,深得谢艳侠喜爱。”
……
九溟通过这次献舞,在其他世界也确实获得了一些人脉和名气。但是,她在满堂佳客中偷看过焦也。沉静清傲,如松如柏。那才是谢艳侠欣赏的传人。而自己这样的,宛如浮花,着实无什拿得出手的天赋与才能。
后来,焦也声名渐起,已经是有名的铸匠。而自己还在深海,日日奔波,捡拾这碎银几两。
这个人,好像生来就是为了衬托她的无能。
九溟知道为人应该宽宏,可她嫉妒得快要发狂。以至于很多很多年,依然心生倒刺、耿耿于怀。
而今,沧歌赠了她一柄焦也亲手所铸的宝剑。剑名“观海”。
九溟咬着唇,望定兴致昂扬的沧歌:“不是,你故意的吧?”
“什么?”沧歌一头雾水。
九溟将剑放回兵器架,悻悻地道:“多谢帝子好意,九溟不敢领受。”
她咬牙切齿,沧歌莫名其妙,问:“又怎么了?”
九溟不欲多说,淡淡道:“没什么。”
沧歌皱眉,声音也提高了不少:“你这个人,什么话不能直说?”
九溟与她对视,许久之后,她说出了从不曾出口的话:“我讨厌焦也,也讨厌她铸的剑。”
沧歌微怔,问:“为何?”
那一刹那,九溟确定,这个老六是真的傻。
九溟垂眸,盯着兵器架上的“观海”,说:“六道边狱少司狱焦也,十岁学铸术。你知道我十岁在干什么吗?我在海洋玩泥巴!”她第一次这样发泄自己的情绪,直言不晦地道,“我嫉妒她,所以讨厌她。”
“哦。”沧歌显得十分沮丧,“我本想好生招待你,我又搞砸了。”
九溟也无心再留,她转过身,说:“承蒙帝子招待,我走了。”
说话间,她快步出了库房。沧歌追上来,她想了半天,说:“可是,我觉得你比焦也好很多啊!”
九溟怎能被这话安慰到?她扯了扯唇角,说:“那可真是感谢帝子抬举!”
沧歌疾走几步,追着她道:“我见过焦也!她只知道铸器,并没有你这般会说话,更不比你懂礼貌!如果我从你们二人中选一人为友,我肯定选你。”
九溟脚步微顿,她缓缓转身,沧歌满面真诚,她认真道:“吾引你为友。如果你嫉妒她……”
帝子想了想,痛下决心,道:“那吾日后也陪你嫉妒她。”
说话间,她高声道:“来人,将此剑移出,以后涉川库中,不得再收纳焦也所铸之器!”
九溟站在原地,眼看仙侍将焦也所铸的法宝全部转移出去。
帝子还在指挥,道:“都仔细检查,一件也莫要留。”
她神情那样认真,有一种令人动容的赤诚。
“好了,你再也不会在涉川的法宝库里见到焦也所铸之器了。”帝子认真地宣布。
九溟回过身,缓缓走到她身前。那一天涉川的云霞铺了厚厚一层,凤凰与仙鹤飞舞在长空之中,繁花次第盛开,世界如幻梦。
尽管此事又荒唐又幼稚,可九溟真的被安慰到了。
她凝视沧歌,而沧歌依然绿衣金甲、身姿如松柏。九溟缓缓说:“沧歌,从今以后,你我便是朋友。”
帝子并不明白此言之郑重,只是问:“不是从昨天开始就是了吗?”
一句话问得九溟愣半天,最后她只好转移话题,问:“本是前来探病,正事倒是一句话没说。你的肩骨,没事吧?”
沧歌摇头,道:“你送来的药丸确有奇效,吾免受许多苦楚。”
九溟点点头,其实刚才她跟沧歌玩闹之时已经知道,沧歌功体应该并没有大的损伤。这家伙,摁住她的时候多有劲啊!
她说:“既然知道我的好处,以后你继任水神,记得多关照我。”她掰着手指开始数,“最好给我安排一个事少钱多的活儿,又不耽误我卖货……”
沧歌皱眉,提醒道:“此乃水源蛀虫,不可!”
还挺有原则。但很快,帝子又说:“但你可以专门为吾说话。吾分一份报酬给你。”
九溟心花盛开:“倒也是个办法。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你当了水神,我就专门替你动嘴。说起来,上次那一亿灵石,你是不是该付了?”
沧歌惊呆,半晌问:“你到底是前来探病,还是为了要账?”
“这……”九溟觍着脸道:“见你好得差不多了,我这就顺带一提嘛……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
二人在涉川瞎逛,沧歌带九溟去看自己留在冰川上的箭痕。一边看,还一边煞有介事地向她讲解。结果,九溟当然是看得直挠头。二人又说了一堆废话。
等到天色渐晚,太古神仪便前来接人。
九溟随同他一道离开,沧歌颇为不舍,一路将她送到天门之下。
直到九溟召出冰辇,与太古神仪一道离开,她方才返回。
凤凰衔书台。
九溟的冰辇停在台下,就再也不能上前半步。
太古神仪抱着九溟,在夕阳沉落的瞬间,直上高台。
凤凰彩羽流光,台上亮如白昼。
四周骤然安静,太古神仪由白转黑,九溟就站在他身边。这一刻,她身边没有海族,只剩她自己。她突然有一丝紧张。也直到此时,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跟这个人成亲。
体内的连理枝,便是天地见证。
太古神仪受阴阳之息牵引,顷刻间一身墨衣,长发垂散。他解下外袍,随手一扔,将凤凰雕像盖住。这才道:“夫人不必紧张。本座阅尽床技两千部,定教夫人欲仙……”
他满嘴骚话,九溟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她实在是听不下去,道:“快别说了。”
太古神仪将她拦腰一抱,美人在怀,真是满心欢喜。他道:“如今神器一族,只有本座娶得伴侣。本座真是宇宙最、最、最、高高高、智、智……”
话到这里,他脑后光轮一转一卡。最后终于彻底不动了。
“?”这怎么还卡了?九溟满心疑窦,小心翼翼地喊,“夫、夫君?”
太古神仪仍卡在这个字,只有黑袍之下,凤凰雕像面无表情,道:“字体混乱,修复未完成。”
九溟默默地盯着眼前的“宇宙最高智慧”——这宇宙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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