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不买东西,箱子还是装满了。
分了钱,储姐开始扫货,就算金顺提醒她注意蛇头的突袭也在所不惜。雪花秀睡眠面膜、绿茶籽精萃保湿精华、SISLEY眼膜、CPB隔离霜、ARMANI红管401号、FRESH莲花面霜……只要营业员推荐的,大差不差,储姐都拿下。
子玉笑问,用得着么。储姐拿着小镜子照,摸摸脸,说用得着用不着,买了再说,唉,我这张脸,三十年前在村里,哪个小伙子路过不多瞅两眼,实在不行,送儿媳妇也不错,也不算白来了韩国。
子玉问:“怎么,回国就打算回老家?”储姐说有日子了,总得回去看看。子玉说他们倒不担心你。储姐说,如果我有退休工资,他们早都把我圈起来。
子玉笑说:“呦,那分的钱可不能让他们知道。”储姐说回去就存起来,存暗的,谁也不知道。
装箱子,储姐没经验,哩哩啦啦横七竖八地放,鼓鼓囊囊,关不上了。子玉帮忙,先把东西拿出来,然后按照形状,质地,一点一点往里搁。包钱的“锡纸”也不浪费,都用来包化妆品。一个个裹好,真叫“银装素裹”。
“谢谢。”储姐道,“以前你是雇主我是保姆,现在咱们平等了。”子玉又问老头怎么办。储姐说,我到哪他到哪。子玉嚯了一下,表示惊叹,没再多问。
美凤房间,老头站在落地灯旁,灯影打在鼻子上,被鼻梁隔开,一张脸半明半暗。子玉从储姐屋回来,听到屋里有声音,且站在门口。侧着耳朵,哦,是老头。他能聊天了?子玉惊诧。难道是装的?美凤说他傻。
再靠近一点,贴在门上听,也只能听到工程、项目、职务、非法、利益、圈子、资本等一些碎词。多半是美凤在说,偶尔,老头的声音也能捕捉到,只是相对微弱。
“明早几点的飞机?”疤瘌打走廊过。
子玉吃了一惊,连忙调整状态,装作去找金顺问航班时刻表。
“东西收好了?”她没话找话,“买了什么?”
“变形金刚玩具。”疤瘌还是个大男孩,“金顺在屋里。”他指路。
既然话说出口,尹子玉只好去金顺门口站站。探头望望,唔?峻桐在里面。子玉脑中一闪,他会不会爱上她了?自觉朝婆婆的身份定位。她对金顺印象不错,可这丫头心太活,太能干,如果两个孩子在一起,她怕儿子吃亏。
转念又觉得自己可笑。真是老了。几个月之前,她何尝操心过下一代的事?她也不过是个老少女。只是,峻桐出现之后,她迅速老了。老得心满意足。
她清了清嗓子,放出讯号。两个年轻人注意到了。张峻桐朝外走,擦身而过,他跟她点了个头。感觉像同事。
金顺问子玉有什么事。她简单问问航班信息。
“明早得早起,最早得航班,五点多就起飞了,我安排送你们过去。”定早班机为了避开蛇头。金顺接到线报,义父找了他们几天了。子玉又简单说了几句,转身回屋。
首尔的最后一夜,金顺特别安排了五星级酒店。六个人竟都没睡着。窗外月亮弯弯,如钩,钩起了每个人的情绪。不止是思乡,更多的是对这一段旅程结束的怅惘。
老头盘腿打坐,塑像一般。
子玉和美凤背对着背,想着心事。
储姐脸上贴着面膜,给脚趾甲涂油。
夜半,疤瘌出来抽烟。他担心和金顺再也见不到。点火,一抬头,才发现峻桐蹲在游泳池边上,对着天,捏着烟抽。
“你小子不学好!”疤瘌教训峻桐。他当他弟弟。峻桐瞅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继续享受成年男人的快乐。
“公平竞争。”疤瘌来这么一句。
峻桐没反应过来,看他。
“我说公平竞争!”疤瘌丢了烟头,音量加大。
峻桐不理他,朝厅内走。
“喂!”疤瘌冲上前,“别以为你胜券在握,金顺是我的。”
峻桐苦笑,疤瘌的霸道毫无道理,“她都不跟我们回中国。”
“她说了会去。”
“出来的时候还说好有一亿呢,”峻桐反驳,“这世上有什么是不会变的?而且我也没打算跟你争什么。”
疤瘌惘惘然,他从未如此喜欢过一个女孩。金顺身上的桀骜不驯是他过往遇到过的全部女孩所没有的。可峻桐说的对,未来,谁能预料呢。
留下来陪她?一个念头在疤瘌脑海闪过。
为什么不?!上次斗蛇头表现不佳,他疤瘌也要男人一回。
说干就干。深吸两口气,疤瘌鼓足勇气,提着步子,来到金顺房间门口。干咳两声,按门铃。没人回应,再按,金顺探出个头。疤瘌个子高,眼见她胸部一片春光。
他刚要说话,金顺一把将他拉入房内,轻轻关门,比了个嘘的手势。春光乍现。艳福不浅。金顺趴在猫眼上看。走廊内走过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
金顺转身,疤瘌压近了。
“你干嘛?!”金顺厉色。“不是你让我进来的么。”
疤瘌嬉皮笑脸。
“蛇头的手下来了,我们得提前出发。”金顺发愁。
疤瘌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会人过去,你通知各个物,十分钟后酒店后门见。”金顺部署。疤瘌唯唯称是。一会,探探头,走廊没人了,迅速执行任务。
都换好了,分批下楼。天还没亮。金顺的车已在等了。是个小面包车。箱子减省了几个。每个人抱在怀里,上车坐好,金顺就加油朝仁川机场开。
一转弯,后视镜里隐约能看到一辆车紧跟着。“坐好了!”金顺招呼一声,连超了几个车位。可追踪车辆却像牛皮糖一样贴着不放。副驾驶,老头伸手握住方向盘。金顺看了他一眼,不肯撒手。老头迅速打了个半弧,车插进两辆小车之间。
美凤喊:“让他开!你指路!”金顺回头看了美凤一眼,果断让位了。车飙起来。老头真有两下子。一个小面包被他玩得风驰电掣,几个路口过后,追踪车辆已被远远甩开。
“牛逼!”疤瘌给老头竖大拇指。
储姐笑呵呵地,很有成就感。
到机场了。换了登机牌,还有点时间。
为了安全起见,美凤建议金顺先走。金顺笑说,我去改个妆,没人能认出来。说罢,钻进女卫生间,一会出来,果真仿佛换了个人。原来的清纯少女,转眼变成了大婶,戴上墨镜就更认不出。“你还会这个。”峻桐佩服。
“出来社会混,没个杀手锏还行。”金顺说。又对疤瘌,“怎么样,没兴趣了吧。”疤瘌忙说,兴趣更加浓厚,我喜欢成熟女性。金顺没好气,“去你的!”
终于要上飞机了。老头扶着储姐先进,她箱子大,已经办托运了。美凤和子玉站在登机口,远远看着三个年轻人话别。
“也是作孽。”子玉叹道。
美凤觑她一眼,“比你作得还多?”子玉噎住,不再多言。
“那么,再见!”是金顺先说出来的。她眼眶有点红。
疤瘌上前给金顺拥抱。
“要不我留下来陪你吧。”疤瘌自告奋勇。他真有这想法。
“胡说什么呢,”金顺破涕,“等着,去上海找你们。”
峻桐张开双臂,抱住金顺。不撒手。
疤瘌在一边抱怨,“注意时间!”
终于放开了。怀中热气消散,谁知道一撒手会不会是一辈子。
“去吧!时间差不多了。”金顺率先转身。不回头。她告诉自己不能回头。
走出十来步。终于忍不住回头看看。登机口已经没有峻桐和疤瘌的身影。
蛇头的两个手下在候机厅四窜着。金顺收了收衣领,戴上墨镜,低头快走。
飞机要起飞了。
美凤和子玉并排坐着,系好安全带,两个人都大喘一口气,疤瘌来了,坐在子玉旁边。子玉问峻桐呢。
“洗手间。”疤瘌说。
储姐说问老头,“你脖子上什么时候有个这么大的黑痣,还有毛。”老头不答话,闭目养神。
广播里说飞机要起飞了。美丽的空乘开始在走道巡查,确认乘客们系好安全带。
“峻桐怎么还没回来?”子玉有点担忧。
疤瘌说我去洗手间看看。
空乘立刻制止,用英语说请乘客坐好飞机马上起飞。
凭直觉,美凤觉得不妙。“张峻桐到底上来没有?”她越过子玉问疤瘌。疤瘌说上来了啊,跟我一起上来的。
广播再次提醒飞机即将起飞。
子玉癫狂,非要起来去确认峻桐在不在洗手间,空乘围过来安抚她。
“快看!”储姐先发现的。
登机车旁一个小点。是峻桐!
飞机慢慢滑行,渐行渐远。
“我要下飞机!”子玉控制不住自己,“我儿子还没上来,我儿子还没上来!”美凤拉住她,可没用。
飞机离开地面,冲向天空。
无望,无望了。离开地面,他们将有一年不能再次踏入这片土地。子玉抱住美凤痛哭。她亲爱的儿子,面临的将是未知的险境,生死未卜。
机场外,金顺利落地打响了汽车引擎。
门啪啦一响,上来个人。“阿祖麻。”是说韩语的。叫她大婶。
不是好人!
金顺抓起手边的小刀反身刺过去。
那人侧身一闪,举起双手,笑笑。
她刺空了。
难得的笑容。是峻桐!
手一软,丢掉刀,金顺又是笑又是泪。
“我不会丢下战友。”峻桐眨了眨右眼,帅气地,“开车!”
“你才大婶!”金顺轻轻敲一下他的头,灿烂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