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打了三局,都是子玉赢,一把推倒,两把自摸,不亦乐乎。储姐一百个不服气,说搞什么东西,你说我这生活失意,赌场还不得意,搞什么东西!子玉笑说,没关系,你情场得意就行了。
储姐道:“得意?也就是我心善,才倒哪都带着,现在谁傻?谁会在身边带着个老年痴呆老头子,还真比翼鸟连理枝了?拖累!我跟你说现在这个时代就没有我这么仗义的人。”
子玉说行了,别把自己说得这么高尚,你儿子找你要钱,把你赶出家门的时候,人家也没少给你撑腰。
是老搭档了。彼此门清。一个报仇,一个图钱,在那栋房子里住的,谁也别装。
储姐不耐烦说甭废话了,哪年的皇历了,打牌吧。一不小心,又放个铳,这回是疤瘌赢,牌推下来,算算不对,诈胡,他根本少启一张,是付相公牌。储姐哎呦呦嘲弄,说就你这智商,你也就跟着我们,不然你偷渡?偷个人都费劲。
疤瘌摸摸头,自言自语,真被打傻了?峻桐在他旁边,说是启牌的时候少摸一张。疤瘌说你怎么不提醒我。峻桐说我又不懂。金顺坐在子玉身后,忍不住笑。
美凤在一侧看着老头。老年痴呆?却能打牌?不过至今他没胡过牌。老头打牌似乎并没有章法。眼见着一个对子,他硬是给拆了。该碰的。他硬是不碰。故意的?还是脑子根本就不好。美凤虽然不擅长麻将,对此也没兴趣,但基本的游戏规则还是懂的。老头硬要打,乐趣何在?
又一局。
嚯,美凤眼见老头上了清一色的底子。千载难逢的好牌局。假作去洗手间,美凤不看了。或许正因为她在侧,老头才故意掩饰。
一会,对过的储姐打了张幺鸡。老头立刻说杠。推倒三张,把储姐那张牌补过来。四张幺鸡并排亮在牌前。杠屁股后头摸一张,哦,是个发财,打出去。
疤瘌立刻叫:“杠!”
凑热闹。“你会我不会?”从小长城屁股后头摸一张。他问峻桐打哪张。峻桐说我不懂。子玉说注意啊,不许参谋,这牌品怎么这样呢。疤瘌停止询问,打了一张九万。
子玉也杠了。真巧。屁股后头摸一张,大拇指暗搓,嘴里念念有词说杠后翻花杠后翻花,却生生搓出个白板。子玉抱怨,说这谁垒的牌,存心的吧。她打了一张五条。
“杠!”储姐叫得嗓子都细了。
好容易轮到她。她抱着三个五条,一个三条,硬是不来四条。杠上之后,她听牌了,独钓三条头子。牌屁股后头摸一张,是个红中。看看牌桌上,红中下来一个。那意思要么有人抱两个,要么还在牌里。算了,留红中吧,三条底下已经有三张,独独的一张谁也不会傻到等这个三条。
好了,储姐若无其事,打出那张三条。
老头差点蹦起来,“杠后放铳独钓你三条清一色外加两三番天龙滚地皮要你三倍带拐弯!”
美凤刚进来,这一番算法却听得真真的。
天!谁敢说这人傻!
牌桌上牌桌边的人也都愣了。点穴中毒,时空静止。
赢得漂亮,傻却装不下去。
面对一众呆愣面孔,老头这才意识到失态,嘟囔说不玩了不好玩,跟着要离桌。
疤瘌反应快,上去一个锁喉,左胳膊钳制住老头的头,右手去扭他左臂。肘击,老头一个反转,疤瘌反被其制,峻桐抱住老头,子玉后闪,拽出个绳子。
美凤道:“坚决拿下!”
老头岂是凡角。
还是金顺准备充分,弄出个手铐,先铐住一只手,然后硬拉,企图捉住另一支。
谈何容易!
“你混蛋!”储姐鲸吼,是对老头的。跟着抛出一支红中,仿佛暗器,正中老头眉心。
金刚圈击中哮天犬。老头一呆,双手被铐住了。
“你骗得我好苦!”储姐哭腔。身边人是地下党。
“你到底是什么人?”美凤不关心情感纠葛,只关心真相。
子玉对老头,“你不是老大的父亲?你认识丁忘川?”
疤瘌道:“老小子劲还挺大。”
峻桐没言声。
金顺绕着他转了半圈,上下打量,“照我看,搞不好你是警察。”
老头硬着脖子,头偏向一边,一副打死不说的架势。
美凤朗声道:“都是一个船上的人,钱少分你了?还是一路上对不住你了?过去、现在、未来,我们都是绑在一起的。就算你是警察,照我看,也不是现役的,年纪在这摆着呢。你要查案,欢迎。你跟着我们不过也是因为这个么?而且一路以来你也看到了,我们有坏人么?”
“你个孙子偏我感情!”储姐又丢过来一只牌。美凤随手抓起旁边一只平底锅。铛!挡住了。
“现在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么?”美凤教育储姐。
储姐不说话了。金顺说不说话没问题,我来催眠,一进入状态,什么也说了。
众人皆纳罕。
“峻桐,把门口那头大蒜给我拿来。”金顺下命令。张峻桐倒也不怠慢,取了来,系上一根绳。金顺拎着,吊在老头眼前。“现在你全身放松了。”金顺换一副口气。
老头斗鸡眼。顽皮。
疤瘌叫奇,说有效果了。
子玉双手合十,伸着脖子看。
储姐不哭了。
“闭上眼,你脑海中都是蓝天白云。”金顺像在做综艺节目。老头打了个喷嚏,唾沫全喷到金顺脸上。
哄笑。催眠失败。金顺灰溜溜地,洗脸去。
油盐不进的老头。
储姐哀哀道:“你就说你跟不跟我过下半辈子,你装疯卖傻总有个目的吧。”
老头跟着念,“有目的,有目的。”恢复常态了,还是傻。
子玉在美凤耳边嘀咕几句。美凤点头,说罢,清场。
所有人都去天台上等。屋子里只留董美凤和老头两个人,都坐在椅子上,面对面。静默,观察,这是一场心理战,从上海到韩国,哦不,甚至在子玉和老储到那个别墅之前,老头就已经在驻守。
幸亏有这副麻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人无癖,则无趣,有了癖好,却也就有了缝隙。
她要撬开他的嘴。
他有什么目的?有什么发现?跟着到韩国,偷渡并不简单,为什么?他还会韩国话,现在的局面中,他处在怎样的位置,扮演什么角色?董美凤心中有无数疑问待解开。不过,她竟对这位老者有几分钦佩。老骥伏枥,硬汉一个。
老头并不躲避,面沉如水,双眼中那种俏皮的掩饰不见了。
董美凤于老头炯炯双目中望见一片海,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