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瘌和美凤负责找吃的东西。
屋里寻么了一圈,除了一坛子已经发臭的泡菜证明屋子的主人是韩国人,就只有一瓶红酒可用。
美凤问疤瘌想吃什么。嘴唇舔一圈,色迷迷的样子,疤瘌说:“月饼。”
月饼。哦,中秋节必备。在上海,美凤每年都会去买几个鲜肉月饼。意思一下。至于其他种类,想到就腻了。只是到异国他乡,月饼经疤瘌这么一提,忽然成了思乡之物。
月饼就月饼。列入候选。月饼不能当饭吃,美凤想吃肉。牛羊鸡鸭猪她都怀念,从前她吃素多,渡海一场,八仙是成仙,她成了肉食动物。吃肉才有劲,美凤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走。”美凤整理好内务,安排好行李。几箱子钱都放在储藏室,就在那瓶红酒旁边。
疤瘌问去哪。美凤不回头,一挥手,“打猎。”疤瘌一头雾水,嘀咕说哪来的猎,“钱呢?钱没人看着,”他追在美凤后头,担忧。美凤却并不担忧。
谁知道?谁又特地进这个破屋子?进去了,谁又会去储藏室,再打开箱子?概率太小。
天要下雨,有风,树叶在半空中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疤瘌跟上来了。美凤说,转转。
疤瘌不解,从跌落垃圾车那次他就见识了,美凤这个人不按套路出牌。峻桐叫她董老师,他就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能甘于一辈子做老师。并排走着了。疤瘌问:“董老师,你以前是个老实人么?”
“现在也很老实。”
“你比我还像道上的。”疤瘌嘿嘿。他有他的天真。“你别看我这人整天要砍这个凶那个,一不小心还进去过,其实我心特软,属于比较文艺的混混。”
“没看出来。”美凤瞥他一眼,发笑。混混还分那么多种。
“杜月笙那种。”疤瘌说,“要不我怎么愿意做月笙团的买卖。”
“杜月笙是哪种?”美凤问。
疤瘌比个手势,“动如火掠,不动如山。”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美凤阐释着。
“对对,我小时候语文作文不错。”疤瘌顺竿子上。
“怎么,会写诗?”美凤步子放慢,“来一首。”
疤瘌清清嗓子,诗不会,我会嘻哈,rap,等于外国街头诗歌。
美凤意外,这小子,玩洋的。
停下来,挒开两步,做观众,“来两句。”
疤瘌拉开架势,把头上的鸭舌帽反戴,胳膊架起来:
呦呦!
中国古代有八个神仙各显神通来过海,
wuli董老师率领小分队带着一亿到海外,
没吃没穿自力更生活人不能被尿憋着,
走出小天地吃香喝辣我们生活分外精彩,
前途茫茫不知去向有钱没法花真郁闷,
想吃个月饼都成问题不由得怀念大上海,
八月十五月儿圆我们都没亲人,
抱团取暖吃个火锅都来提提神,
Wuli董老师快快告诉我接下来怎么办,
疤瘌我认你作干妈就为一口饭,
……
还能继续往下扯,美凤听不下去说停,什么乱七八糟的,干妈都出来了,胡扯吧咧。一着急,她冒土语。
疤瘌带点撒娇,“反正都认了一个了,再认一个有什么关系。”
“认什么,”美凤撇清,“认了谁?哪吒?”
“张峻桐哇。”疤瘌点明了,“不是干妈干吗对他那么好。”
“朋友。”
“同生共死的朋友?”疤瘌道,“这年代还有这物种?”
美凤拧疤瘌耳朵,说你这死小子,找打。疤瘌一边叫疼,一边说董老师董老师……人家那有亲妈呢,干妈终归是干妈,你还不如照应照应我这正儿八经没妈的孩子。
疤瘌逃脱。美凤打趣,“我可弄不出你这个宝贝疙瘩。”
“我比他哪差了?”疤瘌掰着手指头分析,“个子比他高,力气比他大,人比他机灵,我们一样都进过局子,要不就是说长相不如,瞅瞅瞅瞅,”伸出手,遮住脸上那道疤,只露一只眼,“这么看,我也挺俊俏。”
美凤笑了,“行,俊俏。”
走到个电话亭。美凤问:“你就不想家?”意思说要不要打个电话,到韩国,手机也失效了。疤瘌说自己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姐姐在老家,哥哥在兰州,当初爸妈走的时候,家里东西都给哥哥了。“没负担,”疤瘌说,“他们不联系我,我也不联系他们,嫌我是负担,名声不好。”
“那也是亲人、亲戚。”美凤安慰。疤瘌说,现在社会流动量大,我们早早就出来了,亲人,哼,说实话还不如朋友。美凤说你这是年轻,等再大一点,就知道亲人的意义了。还是亲。
到海边了。已经有些涨潮。两个人信步走,海滩上有小螃蟹,在沙洞和石头缝间探头探脑,快速穿梭。美凤拍拍疤瘌的肩,鼓劲,“靠你了。”
“唔?”疤瘌没领会。
“螃蟹宴,”美凤捋了捋头发,鬓角银丝隐隐,“八月十五螃蟹宴,靠你了。”
疤瘌吐槽,“月饼都没有。”
“先捉螃蟹。”美凤下指令。
说干就干。挽起裤腿,下海摸蟹。疤瘌不得其法,被螃蟹夹了几下,疼得乱叫。美凤及时指导,果真抓了几只不小的。美凤则在海边捡拾各种贝类。忙了快一小时,有收获,疤瘌脱下防水外套,兜着海货。路过超市,两个人拐进去,看到冷藏柜摆着各类肉品,疤瘌嚷嚷着要涮肉。美凤同样眼馋。一问价格,退缩了。“韩牛,韩牛……”柜员不停介绍。韩牛也不能这么贵,吃什么长大的。这地方真不能待。韩元有限,正式开荤,还是得等子玉和峻桐换钱回来才行。
“拎着。”美凤递给疤瘌一袋五斤装的面粉。再挑一小袋红豆馅料,一小瓶橄榄油。剩余的钱,除了坐车,只够买一瓶烧酒。美凤犹豫,精打细算惯了。疤瘌说,干妈不让认,烧酒还不给一瓶。“不是有一瓶红酒。”美凤反驳。
“六个人呢,董老师。”疤瘌打出个六的手势。
“行了,买了。”痛下决心,美凤爽快一回。
回到住处,没人,都还没完成任务返程。没有电话,联系不上,只能等。小厨台,疤瘌把面粉、螃蟹、各类小贝类都倒进洗手池。“酒。”美凤把烧酒递给疤瘌。
“我先喝一口。”疤瘌说。
痞子就是痞子,没正形。美凤去储藏室,弯腰拿那瓶红酒,一扫眼,心颤了一下。箱子少了一个?
再数。确认了。是少一个。
见鬼了?
不,有人来过?
美凤快速回到客厅,在屋子里扫一圈,再看门口,木质地板上并没有脚印痕迹。
“酒呢?”疤瘌说,“找到几个杯子,够用。”
美凤出神,大脑高速运转。如果是过路贼,不可能只拿一只箱子。是他们五个人中的一个?疤瘌首先不可能。储姐?子玉?老头?美凤信任峻桐,不可能是他。
“酒呢?”疤瘌又问一遍。美凤回过神,再去储藏室把酒拿过来。
从厨房望窗外,云散了。
中秋之夜,没准能遇上圆月亮。